第61章
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是一惊:“怎么就被人给骗了呢?”
宋硕果既丧气又愤怒:“那老头就是个骗子, 收了我的银子,让我回家等消息,等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宋惊蛰:“你去官窑问过没。”
“去了。”宋硕果一脸难堪, “他们说窑里压根就没有我说的那两个人。”
宋惊蛰疑惑:“那你先前说见过窑里的管事,还进到窑里到处看过, 确定不是骗子, 又是怎么回事?”
宋硕果都要快哭了:“窑里的人说,他们以为我们是去订货的, 就没有多问, 由着我们观看。”
说到这里, 宋硕果竟然真的哽咽了:“哥, 你说我是不很蠢啊?”
明明大家都看出不对劲了, 也都有意无意地劝过他, 可他就跟着了魔似的, 怎么都不听。
现在摔跟头了,知道那是假的,却又除了哭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硕果觉得这样的自己真不像个男人。
宋惊蛰的确很想骂他蠢,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但看宋硕果这样, 伤人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 缓了一点:“蠢算不上,只能说年轻吧。”
再怎样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又从小被爷奶爹娘疼爱着长大,从前除了好吃懒做了一点,也没做过大奸大恶的事, 被骗也在情理之中。
宋硕果心里好受了一点,但也只有这么一点, 他捶了捶脑袋,无助地问:“哥,我现在怎么办啊?”
好不容易看到一点生活的奔头,就这么被一兜子的水浇了个透心凉,别说奔头了,往后的日子能不能还清三个哥哥的钱和人情都难说。
宋惊蛰又不是捕快,不能帮他破案,把钱追回来,只能问他:“你报官了没?”
“报了。”宋硕果脸色比起刚才还要难看,“我一发现被骗了,就去官府报了案,差爷跟骗子一样,让我回家等消息。”
宋硕果刚被一句回家等消息给骗了,现在再听到这样的话,自然不会相信了。
况且这种骗子拿了钱离开了池水县,换个地方讨生活去了,官差们也不能为了他,到外面到处追捕。
只能怨自己命不好,活该被骗。
“花钱长个教训也好。”宋惊蛰还急着去镇上补锅,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只能匆匆安慰他,“别太自责了,以后做事多留个心眼,多思多想,努力把钱再挣回来就行了。”
连现在越来越有本事的宋惊蛰都这么说了,宋硕果也觉得自己这钱多半拿不回来了,大哭了一场,惨白着一张脸回家发了狠地做泥砖,再怎样,也得先把三个哥哥的钱给还了。
宋惊蛰嘴上说着他也没法子,可他背着锅跟林立夏去镇上的时候,全程都跟他背上的锅一样,黑沉着一张脸。
丢了钱,丢的还是他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林立夏心里也不舒服,可他看宋惊蛰这样,更不舒服,出声安慰道:“惊蛰哥,没事的,书上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就八两银子,我们还能挣回来的。”
听到林立夏的声音,宋惊蛰的面色松开:“我没心疼钱,我在想硕果怎么被骗的。”
林立夏眨了一下眼,就太过于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被骗了呗。
宋惊蛰问林立夏:“如果路上有个人跟你说,他有个干活儿要介绍给你,你信吗?”
“当然不会信了。”林立夏摇头,他又不傻。
宋惊蛰道:“你看你都不信,硕果又是怎么相信的?”
在宋惊蛰眼里,立夏可比宋硕果单纯多了,骗立夏比骗硕果容易,连立夏这样的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生警惕,宋硕果不可能一开始毫无防备。
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他的防备,才让他一头扎里面,任凭旁人怎么说都相信自己没有被骗。
“不谙世事?”
林立夏原本想说蠢呗,但对上宋惊蛰的眼睛,又立马改了改口,好歹也是惊蛰哥的堂弟,不能太不给惊蛰哥面子了。
“这只是一方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宋惊蛰没有否认林立夏的说法,可他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一股子不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这股子不对劲在哪儿。
林立夏想了想道:“还有对方骗术太高明了。”这又是带着去官窑,又是介绍管事的,任凭谁看了,都得信以为真。
“也有这个可能。”宋惊蛰点点头,可他还是觉得没说在点上。
两人分析了一通,实在是分析不出个头绪,只得先把事放下,进了铁匠铺。
“……”
奚台镇只有一家铁匠铺子,铺子里只有唐师傅父子俩,宋惊蛰和林立夏他们一进门,正撸着胳膊奋力打铁的唐师傅放下手中的锤子,过来询问道:“二位是来打厨具还是农具。”
宋惊蛰把背上的铁锅放下:“唐师傅你看看这口锅还能补不。”
这口铁锅是宋惊蛰他们以前背着他爷奶偷偷煮东西吃的时候置办的,后来发现没有灶房,每次都要去外头弄太麻烦了,他爹又在家里搞了个烧水的炉子,用炉子煮东西也方面,这口锅就一直闲置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锅底生锈了,有些地方还被宋惊蛰刷洗得时候刷破了口。
唐师傅看了看又,问:“你们这是要补来炒菜吗?”
宋惊蛰否认:“用来煮羊食。”
“那你们等一会儿,我让我儿子来给你补。”唐师傅听后点点头,把小唐师傅招了过来,把锅给了他。
小唐师傅拿着破锅到了另外一口烧铁的炉子前,找了块生铁烧成铁水,用隔热木板舀出来,滴在棉布上,以最快的速度从锅底将铁汁敷上缺口处,就着棉布擦拭了几下,一处破洞就补好了。
大冬天的,铁匠铺子里暖烘烘的,小唐师傅补锅的手法也很稀奇,宋惊蛰和林立夏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凑近一点,想知道小唐师傅拿着棉布是怎么不被铁水烫伤的。
小唐师傅拿手赶了赶他们:“离我远一点,待会儿烫伤了我可不负责。”
他话是这么说,手却拿着铁锅调了个头,用背对着宋惊蛰和林立夏。
这哪里是怕两人烫伤,分明就是怕两人偷学技艺。
宋惊蛰和林立夏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发现小唐师傅的意图后,很快就调转了方向,找了口烧着火的炉子自顾自地烤火。
铁匠铺子来的人不多,小唐师傅补锅的手艺又快又好,很快不仅补好了锅,还帮宋惊蛰把锅里的铁锈处理了,拎着焕然一新的铁锅递给宋惊蛰:“看看,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宋惊蛰拿着锅查验一番,没见有破洞了,至于锅里还有些没处理掉的锈也不用担心,回去使使就好了,满意道:“没有了,多谢小唐师傅。”
付了钱,从铁匠铺子出来,被冷风一吹,林立夏的身凉心也凉,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宋惊蛰说:“就这么补了一下,就花了两百文?”
一口新的铁锅才卖八/九百文,早知如此,他们不如去买口新铁锅了。
“生铁很贵的,我们这锅的破洞不少,废了不少。”宋惊蛰笑着安慰他,“而且你舍得用新铁锅煮羊食?”
林立夏摇摇头,他疯了才会花这么多银子给羊买一口煮食的锅子。
“所以两百文很便宜了。”怕他注意力一直在心疼钱上面,宋惊蛰跟他转了话,“我们把锅放王大哥店里,现在去一趟县里。”
林立夏果然收起了心情:“去县里做什么?”
宋惊蛰神色淡了淡:“报案。”
刚他在小唐师傅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偷学补锅手艺时,突然想到,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都怕人偷学了手艺而防着客人,而官窑那么重要的地方却不设防,就这么让客人随意进去了,事后还说不认识客人?
这也太不对劲了。
就算不认识,也会有个大概印象,不会连这个客人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而官窑为什么要帮着隐瞒这一情形?
要么官窑里有帮着打掩护的,要么官窑里的其他人也参与了这一场行骗,总之,怎么都绕不开这座窑。
到了县里,衙门还没关门,宋惊蛰直接找到杨万峰,把他发现的这一情况跟他说了说。
杨万峰一惊:“惊蛰兄弟你这来的也太凑巧了,我们衙门最近来了好些说被骗的人,我们捕头还以为是同一伙人行骗,最近正在查这伙人的行踪,要真如惊蛰兄弟猜测的这样,惊蛰兄弟这次可帮我大忙了。”
宋惊蛰不邀功:“我也是被骗了钱,心里气不过,想把这笔钱给追回来。”
杨万峰跟宋惊蛰作保:“这起案子要是真如惊蛰兄弟所说的这样,别的我不敢说,这钱我一定给你拿回去。”
宋惊蛰道谢:“多谢杨兄,等破了案子,我们夫夫再招待你一二。”
杨万峰摆手:“客气了。”
说完事,出了衙门,宋惊蛰心情好了不少,这就是衙门有人好办事。
要换成别人,破了案子,这钱能不能拿回来,拿回来的还有没有这么多,都很难说。
“……”
报完案,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没有关注后续情形,回奚台镇取了他们的锅子,回去给羊煮了一锅羊食,没见锅漏后,此后每天早上两人都用这锅煮一锅混着糠皮的青草,喂羊也喂鸡鸭鹅。
这热食就是比冷食好。
喂了几天,立夏发现鸭蛋鹅蛋又下得勤了,有一天竟然还捡到个双黄蛋。
宋惊蛰和林立夏都很高兴,随着改田的人越来越多,喂鸭子的人也跟着多了,鸭蛋如今又跌了价,从五文钱两枚跌到了两文钱一枚。
要不是他们糠皮没花钱,立夏都不想喂这么多鸭子了,若是家里的鸭子能下双黄蛋,他们就把这双黄蛋攒起来,等以后鸭蛋彻底跌到不值钱了,就高价卖双黄蛋。
所谓好事成双,这双黄蛋一百只鸭子里也下不来一枚,他们攒得多了,说不得有酒楼能拿双黄蛋做个噱头,这可比寻常鸭蛋值钱多了。
把鸭蛋放好。
宋惊蛰和林立夏又去后院瞧了瞧他们种的菘菜,天越来越冷,怕菘菜冻坏,宋惊蛰拿夏收打剩的稻草给编了些草垫子盖在上面,别说成效还不错,没有蔫哒哒的。
宋惊蛰掰了一颗,中午炒了盘清炒菘菜,味道甚至比去年还要好,弄得这个年纪不爱吃菘菜的施银杏都赞不绝口:“舅舅种的菘菜太好吃了,银杏要一直吃一直吃!”
林立夏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肚子:“一直吃,一直吃,那还不得把肚皮撑破了。”
施银杏把鼓起来的肚子收了回去:“这样就不会被撑破了。”
但她刚吃饱的肚子一收缩就忍不住打嗝,不得已她又把肚子放松了下来,看着胀鼓鼓的小肚肚,一脸犯愁。
林立夏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小孩子家家的真是太好玩了。
宋惊蛰给她擦了擦她自己吃饭,吃得沾了不少饭粒的脸蛋,不让她吃了:“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你现在吃饱了,就不能再吃了,先去玩,玩空了肚子,下顿再吃。”
施银杏问:“下顿还有菘菜吗?”
宋惊蛰也被她逗笑了:“还有。”
“行吧,那我去找宝碌哥哥玩了。”施银杏放心地下了桌子,一骨碌跑大房那边去了。
最近她不爱跟家里的鸭子和鹅玩了,爱跟宝碌打水漂,宝碌打三个,她要打四个。
目前阶段进行到她丢颗石子下去,“咚”地一声就不见了。
宋惊蛰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宋宝碌看好她,宋宝碌如今也有六七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了,看妹妹自然不在话下。
作为回报,林立夏每天早上会给他煮个鸡蛋,不同于施银杏看到水煮蛋就躲,宋宝碌可是欢喜得很。
每天早上,林立夏一叫他,他就喜滋滋地跑过来,完全忘记了,他以前看到林立夏做饭就害怕得直躲。
既然家里小孩都爱吃今年的菘菜,一落霜,霜打过的菘菜更甜更脆了之后,宋惊蛰和林立夏就架着牛车,带着菘菜去县里卖菜。
今年刚入冬那会儿,好些去年买过宋惊蛰他们菘菜的人没瞧见他们来,还失望了好一阵,以为今年买不到去年的菘菜了。
这会儿见林立夏他们来了,纷纷涌上前来问:“今年的菘菜味道还跟去年一样甜吗?”
“甜的。”宋惊蛰和林立夏把菘菜剥开,给他们每个人都分了一些,“你们尝尝,是不是跟去年的味道一样。”
大家伙尝了,眼睛发亮:“感觉比去年的还要甜,还要好吃。”
又像去年那样,纷纷抢着买。
宋惊蛰和林立夏高兴,这是因为他们把去年最甜的那一批菘菜留籽今年下种,肥还是跟去年一样施,没想到种出来的口味还要好上一层。
今年的种子继续留种,不知道明年味道还会不会更好。
要是一年比一年好,也不知道以后他们种的菘菜会不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菘菜。
两人畅想着,这菘菜一卖就卖到了年关,这是过年前最后一个集市,菜价都贵,宋惊蛰的菘菜都涨到了十五文钱一斤,来买的人依旧不少。
卖完了菜,两人就着这段时间卖菜挣的银子,又买了些猪头猪耳朵和酒,打算今年依旧给各家送年盘。
不同于去年,今年他们把包兴盛也给算上了,这两年要没有包兴盛愿意卖牛羊粪给他们,他们菘菜卖不到这么好。
只是还不等宋惊蛰他们卤好菜送上门去,杨万峰率先挑着一担子豆腐上门了,他不仅把宋硕果被骗的那二十两银子还了回来,还知会宋惊蛰他们一个消息:
“官窑要重新招工,你们家要是有想去的,赶紧去填名。”
第62章
宋惊蛰和林立夏问了问情形。
原来那日松惊蛰跟杨万峰报了案后, 衙门的捕头当即带人抓了官窑的一干人等。
起初这些人死活不承认自己跟骗子是一伙的,后来被关到牢狱里,被牢狱的刑罚一吓, 就什么都招了。
这几年随着官窑的老师傅逐渐告老还乡,管事的只招他家的亲戚进窑, 窑里的瓷器越做越差, 现在竟然连给客人交货也交不上了。
为了不交罚金,管事的只好拿银子去别县的官窑里买同样的货补上。
这一来一去中间路费花销不少, 最后一折算, 竟是什么钱也没挣到。
没钱就没法给底下的工人工钱。
后来有一天, 没钱花用的管事的弟弟利用官窑招工坑蒙拐骗了几十两, 请大家伙吃了一顿, 帮他们把欠着的工钱补上了。
都是亲戚, 又吃人嘴软, 拿人手软,大家自然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杨万峰道:“县太爷知道这事后气得不轻,将这座窑的管事、工人全都革了职,要另聘新人,重新塑口不一样的窑。”
宋惊蛰听后感慨:“可见这做什么事都不能让亲戚掺和太多。”
要不是官窑的管事的招太多亲戚进窑, 又管不住这些人, 下场或许还不止于此。
宋惊蛰又帮宋硕果问了问:“脚上有残疾,走路跛脚的人也能去填名吗?”
宋硕果做泥砖的手艺不错,能耐下性子在泥砖棚里坐一天,又能拉下脸到处去拉生意,他又心心念念地想进这官窑, 若是他能进去,也能了了他一桩心思。
宋惊蛰没在官窑待过, 不知道里面招人都是怎么个招法,但他知道好多地方顾及面子都不要手脚不健全的人,若不然,他大伯早给宋硕果在镇上谋了份活儿。
他怕他没问清楚,叫宋硕果眼巴巴地去填了名,最后失望而归。
杨万峰说了半天口也渴了,喝了口茶道:“可以,董县令说,这次官窑招工不问出身,但求手艺,每个填了名的人,他亲自考校,只要手艺过关,都能进官窑。”
官窑也是官府的一部分产业,官窑生意好,也是给衙门和当地百姓增添进项,要是能烧制出供给宫中的贡瓷,那池水县不仅能在周边县城出名,董县令还能一举在皇城挂上名。
这种利名利己的事,董县令当然不会放过,要大搞特搞一番。
虽说董县令私心很重,但当官的哪个不图名不求利,只要他肯为百姓做实事,他就是个好官。
宋惊蛰很满意:“靠手艺好,靠手艺进去的,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不会嫌弃谁。”
宋硕果身有残疾本就不招人待见,若宋惊蛰走后门让他进官窑,他进去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
董县令这么一弄,倒是省了很多麻烦,宋硕果要能吃上这晚饭,这是他应得的,要吃不上,也能让他歇了钻营的心思,好好待在家。
留杨万峰在家吃了饭,宋惊蛰这才拿着银子去找了宋硕果,把这个消息给他说了说。
宋硕果收到宋惊蛰给他要回来的银子就已经很喜出望外了,再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合不拢嘴,反复向宋惊蛰确认:“真的吗,哥?”
宋惊蛰笑着颔首:“真的,杨大哥还在我家坐着,你要不要过去感谢他。”
宋硕果想到杨万峰的捕快身份有些畏惧,但人家告诉他这么大个事,他要是连个面也不露,未免太不通事了,忐忑道:“我回去让我娘炒个菜,我再过去。”
他上门感谢,用的都是宋惊蛰的好酒好菜算怎么一回事。
“行。”宋惊蛰笑,看得出来,被骗了一回,宋硕果不仅长心眼了,人情往来也知晓一点了。
对上宋惊蛰的笑容,宋硕果第一次抱了宋惊蛰,朝他真心地感谢道:“谢谢哥。”
他承认他小时候是有些瞧不起宋惊蛰的,有个闲事不管的爹和一个爱吵架的娘,爷奶爹娘不疼的,哪有他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有出息。
后来分了家,他们家什么东西都没分到不说,日子也没有宋惊蛰一个人支撑门户过得好,他又开始羡慕嫉妒了,他娘让他多巴结宋惊蛰的时候,他一开始其实还有些不情愿的。
要不是想到他娘就他一个儿子,以后家里都要靠他支撑,他多半不会来亲近这么一个他曾经有点瞧不起的人。
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危难时,一次又一次地帮他。
兄弟这两个字,宋硕果第一次感受到上面蕴含的分量有多重。
以后他若出人头地了,他也要像惊蛰哥帮他这样,帮其他的兄弟。
“……”
听儿子被骗的钱要了回来,还能去县里的官窑填名,孟双秋比宋硕果还要开心,破天荒地杀了只鸡,炒得色香味俱全送过来。
宋家二房地方不大,但家里氛围好,孩子懂事,大人有礼,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杨万峰走的时候除了嘱咐宋硕果早点去填名,就是让宋惊蛰去他家吃过年饭。
宋惊蛰和宋硕果都点头应好。
送走了杨万峰,宋硕果又叫住宋惊蛰,把他先前借的八两银子还给了宋惊蛰。
宋惊蛰没收:“不再等等看看,要是后面没进到官窑,拿着这银子还能另外找个出路。”
宋硕果摇头:“算了,要是进不去官窑,与其拿钱给人家骗,还不如我自己琢磨呢。”
上过一回当的宋硕果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人了,就算有别的营生,他也不敢下注了。
宋惊蛰看他做好了决定,也没再说什么,收了钱,回屋,把银子给了林立夏。
林立夏看到银子,面上一喜:“还回来了?”
宋惊蛰嗯了一声:“可能被骗怕了,不敢再拿钱去做什么了。”
“也好。”林立夏拿着银子数了数,“被骗也太可怕了,这次是我们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这钱肯定是拿不回来了。”
林立夏在心里打定主意,这辈子一定不要被人骗钱。
他数着数着发觉手上的钱不对:“怎么还多了两百文。”
宋惊蛰凑过去:“多了吗?”
“多了。”林立夏把一两一两的银子拨出来,又把铜钱一串一串摆好,指着那多出来的两百文给宋惊蛰看。
宋惊蛰颔首:“多了就多了吧,硕果不说,我们也装作不知。”
杨万峰拿给他的银子就有零有整,有铜板有银子,宋硕果还给他的银子也这样,他相信宋硕果不会给少还他几百文,收钱的时候也没数,倒是没想到,他还会多给。
林立夏一点多拿了钱的负罪感都没有:“行,就当是他给的利息了,以后他还来借钱,我还借给他。”
若是每个借钱的亲戚都有宋硕果这么自觉,他也不怕别人知晓他有钱,日日上门来借钱了。
见立夏高高兴兴把钱收回了钱匣子,望着里面装满的银子和铜板,满足地露出酒窝,宋惊蛰没忍住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晚上吃什么?”
林立夏的脸立马皱在了一起:“吃豆腐吧。”
杨万峰挑了一担豆腐来,这么多豆腐要不快点吃完,放到过完年,还不得臭了。
宋惊蛰见他这样,知他这是被去年杨万峰送豆腐,弄得过年他们天天吃,吃怕了,笑道:“今年的豆腐我们不留着自家吃了,全都卤了作年盘送出去。”
林立夏疑惑:“那人家送上门来的东西又送回去,回不回不太好。”
宋惊蛰:“没事儿,年盘讲究的就是一个口味好,只要我们味道做得好,就没人会说。”
林立夏想到去年他们去送年盘,每家都不够吃,都打趣让他们开卤味铺子,他们好天天上门吃的事,也打消了心底的顾忌:“那就全做了,给每家都多送一些。”
宋惊蛰笑着应下:“好。”
由于去年已经做过一次,今年宋惊蛰做起来得心应手。何况他今年又做了一年的饭,对做菜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心得。这次做的卤菜,他按自己的想法配了香料,做出来的味道虽然跟去年的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送去各家,依旧赞不绝口。
尤其是包兴盛,他没想到宋惊蛰和林立夏居然还会给他送年盘。
这年盘只有亲朋好友和特别近亲的人才会送,他这里什么都没给人家准备,他们就送来了,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况且宋惊蛰和林立夏还顾忌他一个老人家牙口不好,给他送来了许多卤豆腐,这情谊更是不一般。
收下礼后,就一直在琢磨给什么回礼,他这里别的什么不多,牛羊粪管够,可这大过年的,他也不能送两车粪上门去不是。
左思右想,他把年关的时候,主家差人送来慰问他们的羊肉切了两斤,让两人带回去。
宋惊蛰和林立夏一看到羊肉推辞不已:“这御寒的好物,包大叔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包兴盛不依:“我一个老人家吃得了多少,左右我还给自己留了些,你们带回去尝个鲜也好。”
两人推辞不过,只得接下了。
别说,这羊肉的滋味还真是好,吃完全身都暖烘烘的,弄得林立夏过年这段时间看到后院怀着孕的大黑就眼睛发亮。
宋惊蛰看着好笑,琢磨着什么时候去镇上再买些羊肉回来煮汤喝。
“……”
年一过,在官窑填了名的宋硕果就去参加董县令举办的手艺考校了。
结果自然是进了。
不过因为他只会做泥砖,不会盘泥条做陶瓷,只分到一个最下等的和泥工,但这也让他开心不已了。
只要进了官窑就是吃上公家饭,能每月拿工钱,在村里人眼中算是个有出息的了。
为这,正月十五过元宵的时候,孟双秋还在自家摆了两桌席,请了宋家其他两房人和她娘哥嫂来家里热闹。
席间,宋硕果满面春风地喝了不少酒,被宋惊蛰搀扶着回房的时候,还拉着宋惊蛰的手高兴地问:“哥、哥,我现在算有点本事了吧,我能不能去谭家提亲了。”
气得宋惊蛰想把他往地上扔,他观宋硕果这段日子的行事作风,以为他把这事儿给忘了,谁知道他记得这茬呢。
冬天喝酒,喝完浑身都是冷的,看他醉酒,宋惊蛰也没把他往地上扔,好好地送进被窝,拍了拍他,继续忽悠:“一个和泥工就把你得意到忘形了,你一个月多少工钱啊,又攒下了多少钱,就想着娶亲了。”
宋硕果支着迷迷糊糊的脑袋想了想,宋惊蛰娶亲可是花了整整六两银子的,他的钱都被他娘拿去买地了,一时半会也要不回来了。
而他的工钱才三百文一月,要攒够六两银子,还得上两年的工才行。
他还得更努力才行。
他对宋惊蛰点点头:“哥我知道了,我在窑里争取当上盘泥师傅。”
做这个活儿的,一个月能有五百文,要是经他手盘出来的瓷器烧制的成效高,每月还有奖赏拿。
宋惊蛰看他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满意了:“这就对了,好好在窑里学手艺,别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毁了事业。”
他嘴上这样说着,回了家,还是把情况给林立夏说了说,让立夏心里有个准备:“硕果这是就看上你表弟了。”
林立夏一点都不担心:“他看上也没用,我小姨肯定不会答应的。”
林立夏自认对冯金花还算了解,就她对谭佳音那么个维护的劲,以前是没的选,她才盯上人家的,现在有的选,她肯定要给谭佳音选个好的。
宋惊蛰想想也是,暂且把这事儿放下了,说起羊来:“我看大黑最近两天烦躁得很,估计是要生了,我们多留意一点。”
林立夏点了点头:“好。”
羊是去年六七月怀上的,这个时间生产刚好,按理说,它能自己分娩,不用人照顾。
可宋惊蛰怕它一次生三只,紧张得很,隔一段时间,就去后院看一次,要是有情况,也好去隔壁秦家湾请周二凤的哥婿周鸿运上门来帮忙。
林立夏原本不紧张的,被宋惊蛰这一弄也弄紧张了,锅里时常备着热水,早上喂食也是糠多草少,就怕它生产的时候没力气了,一次生不下来三只羊。
夫夫俩为着羊生产连着两天晚上没睡好了,想着再熬两天,这羊还是不生,他们就不管了。
谁知道,羊还没生,施青山那边传来消息,林孟春有孕了,都四个多月了。
前头三个月怕孩子月份太小,福薄没敢说,这次大夫说胎象稳了,他们才敢说出来的。
林立夏丢下羊,火急火燎地进屋给他二哥捡了一大框子的鸡蛋鸭蛋鹅蛋,连鸡鸭鹅也绑了几只,准备都给他二哥带过去。
宋惊蛰进屋瞧见他准备的这些,疑惑道:“这么多?”
不是他不想给,是一次带拿这么多,也带不过去啊。
林立夏头也不抬:“你不知道,我二哥刚成婚那会儿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没注意就掉了,这么些年,一直养着身体,也没见怀,好不容易又有了,可得把身体养好。”
宋惊蛰明白了,他们这儿有个说法,女子哥儿头胎怀不稳,很有可能后面的胎像都容易滑胎。
这是体虚、体弱之证。
当然也不能把这个原因只归咎于女子哥儿,若是男子不洁身自好,又好吃懒做,内热外虚,一样会使女子哥儿不易受孕,易滑胎。
所以这成亲前,不管是女子哥儿还是男子,都得养好身体,不能胡搞乱搞,祸害自己也祸害下代。
宋惊蛰望着林立夏,想着他们这成婚都一年多快两年了,还没个孩子,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结实的腹部,抿紧了唇。
他没乱搞,身体也还行,应当是不虚的吧。
第63章
时值春风送暖, 寒气消退之际,地里的桑叶和苎麻都在抽条。
纺织坊没有蚕丝和麻线纺织,林立夏给林孟春准备的东西又多, 宋惊蛰干脆把宋寒露一起喊上,带着施银杏一起回了趟施家村。
也好让施家二老见见孙女。
林孟春身体底子不差, 在施青山家里又吃得好, 这么多年没孩子兴许是缘分没到,这胎怀像很健硕。
林立夏见过他那唇红齿白有气色的面相后, 放松了许多。
冯金玉紧接着在施青山家唠唠叨叨的:“这野味不能吃了, 尤其是兔子, 怀孕的人吃了兔肉, 生下来的小孩很容易有兔子嘴儿。”
其实这话也不绝对, 也有那怀孕什么都不忌口, 生下来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可施青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还是把家里的野味全都收拾了出来。
各家都分了一些。
宋惊蛰帮着倒腾,见施青山连腊肉、肉干这类东西都翻了出来,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不禁问道:“施二哥, 你都给我们了,你们吃什么?”
“吃新鲜的。”施青山脸上满是幸福和憧憬地笑,“我打算今后打到猎物就全拿去镇上卖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割上一二斤新鲜肉。”
宋惊蛰想到那些年没分家时,家里嫂子们怀孕, 大伯母和三婶都是怎么做的,添了句嘴:“也不能只吃肉, 果子、菜蔬也是要时常吃的。”
施青山细细记下了:“哎、好,我都省得了。”
除了吃食上得讲究,冯金玉又给小两口说了穿衣、起居上之类的事。
宋惊蛰表面帮着整理东西,也跟施青山一样细细记在心里。
他爹娘都是个不管事的,这些主意他现在记好了,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施青山家的野味不少,宋惊蛰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一堆东西来,回去的时候也没空手。
去施银杏家接上施银杏和宋寒露,施家二老还要塞东西给宋惊蛰,宋惊蛰实在是拿不下了,连连推辞。
他们见宋惊蛰两手不得空,还要抱施银杏,这才作罢。
回去的路上,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小侄,林立夏还跟宋惊蛰絮叨:“回去我得拾掇些我不穿的衣裳,看看能不能给孩子做些尿片、抱被之类的。”
宋惊蛰应着:“好。”
他们这儿有个说法,新出生的孩子最好不要穿新衣,要穿旧衣裳才能长得好,因此村里有怀孕的人家经常到别家问有没有旧衣裳的。
寻常人家穿烂穿旧的衣裳也舍不得丢,就是防着这种时候,能派上个用场。
宋惊蛰十五六岁长身体时剩下来的衣裳不少,裁出来给小孩做个抱被差不多。
但他想到林立夏不太好的针线手艺,想了想道:“家里活不少,你寻常要忙的地方太多了,这针线活就交给寒露来做吧。”
林立夏不愿意:“太麻烦妹妹了。”
他针线活是不太好,这一两年偷偷摸摸做了些东西,看上去也像那么回事了。
他二哥知道他的底细,他做得不好,又不会怪罪他,总是让寒露给他做,他怕寒露心生埋怨。
宋寒露忙不迭道:“立夏哥,没事的,我最近在练针线活,你都交给我吧。”
乡下孩子能学的技艺不多,宋寒露在纺织坊学了一手的纺织技艺,回了家,郑月娥寻常也不怎么让她做饭,她只能在这针线活上多下功夫。
手艺说不上绝顶,但在桃源村绝对能称得上一句好。
林立夏见宋寒露真心喜欢,这才没有拒绝:“那就多谢寒露妹妹了,回头立夏哥给你买布匹做衣裳。”
宋寒露笑眯眯地:“谢谢立夏哥。”
施银杏多机灵啊:“等小妹妹或小弟/弟出来了,银杏也可以带着他玩。”
林立夏被她逗笑:“行,林舅舅也给咱银杏买布匹做衣裳。”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家,正打算歇上一口气,再去忙其他的。
郑月娥见他们回来了,问了问林孟春的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后,笑着道:“咱家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你们走后不久,家里羊就下崽了,一口气下了三只。”
宋惊蛰刚喝了一口水,解了一路的疲惫,听郑月娥这么一说,惊喜道:“大黑生了。”
郑月娥点头:“是啊。”
林立夏也问:“它自己生的?”
郑月娥笑:“可不是,我上午坐在家里纳鞋垫,后院羊不停地叫,我走过去一看,哟,圈里都生两只羊了,最后一只眼见着要出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宋惊蛰和林立夏都急急忙忙去了后院。
郑月娥摇头:“还以为两孩子成了婚长大了稳重了,原来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
后院,宋惊蛰和林立夏瞧着羊圈里多出来的三只羊,惊喜不已。
对着刚生产完正在吃槽子里羊食恢复元起的大黑各种夸赞:“真厉害,一次能下三只崽,不愧是我家的羊。”
大黑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生完羊后,它又恢复到了去年暴躁的时候,不时地咩咩叫两声,还有拿羊角撞羊圈的冲动。
这会儿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不嫌它好动了,好动好啊,说明健硕有力气,养好了,争取明年再生三只羊。
刚出生的小羊吃不了羊食,只能喝羊奶,这会儿正依偎在大黑怀里找羊奶喝,施银杏钻了过来,趴在羊圈上,又开始给羊取上名字了:“小黑,小灰,小点点。”
宋惊蛰怕她给动物取了名字就有感情了,耐心跟她说:“银杏,舅舅养不了这么多羊,这三只小羊大概会卖上两只,到时候不准哭鼻子哦。”
“好吧。”施银杏有片刻失落,但还是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好在,那两只小羊最后也没卖去别的地方,施银杏还能经常去看它们。
小羊刚生出来,桃源村的人来宋惊蛰家看过稀奇后,宋家昌找上了门:“惊蛰哥,你卖我两只羊吧。”
宋惊蛰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你要养羊?”
“嗯。”宋家昌不好意思点头。
分了家后,眼见宋惊蛰、宋硕果日子越过越好的宋家昌也眼红,可他小时候被他娘宠坏了,压根就吃不了下地那个苦。
他看宋惊蛰养羊,只需要每天早晚煮煮羊食,白天再把羊牵出去让它自己吃草就行了。
这可比下地种庄稼轻松多了。
他也想自己试着养养,要是能行,以后他就在村里养羊了。
“行啊。”宋惊蛰没有拒绝。
这些天上门来看小羊的人不少,但要买小羊羔的人一个都没有,他正愁这小羊该卖给谁,既然宋家昌想养,宋惊蛰觉得让他试试也没什么。
亲兄弟明算账,小羊羔不重,但它贵啊,寻常一斤羊肉八十文,按理说宋惊蛰给宋家昌算一百六十文也没什么,不过,宋惊蛰看在自家兄弟的份上,给他算的一百二十文一斤。
喂了一段时间羊奶,小羊羔长大不少,两只羊,一只公羊一只母羊,过秤大概三十五斤,宋惊蛰只收了宋家昌四两银子。
“谢谢哥。”
这个价真的很便宜了,宋家昌喜滋滋地回家拿了钱,把羊牵走了。
大伯母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宋家昌喂羊要仔细些,遇到不懂的,就多去问宋惊蛰和林立夏。
宋家昌一个劲地点头。
宋惊蛰回去把银子拿给林立夏,林立夏刚喂了鸭子手上湿漉/漉的,找帕子擦了擦手,接过银子,把钱放回了他们的钱匣子里,眼睛亮晶晶的:“四两,要是加上还留着的那只羊,岂不是就有六两了?”
“不止。”宋惊蛰笑,四两还是他便宜了不少卖的,要是不便宜,还能挣许多,但他也知道,价要太高了就卖不出去了,“把这头喂大,年底卖了,说不得能卖上七八两。”
羊肉贵,到了年关还会涨价,正是好卖的时候。
说到这里,林立夏有些失落:“那头母羊要是不卖就好了,留着自己喂,明年我们还能卖羊羔挣一笔。”
这次大黑下的三只小羊羔,只有小黑跟它一样是只母羊,其他两只都是公羊。
宋惊蛰捏了捏他脸蛋:“太累了,咱家摊子已经铺得够大了,要再喂一只母羊,就该忙不过来了。”
宋惊蛰原也想喂母羊多赚一些的,可大黑太能折腾了,他怕小黑跟大黑一个性子,一头已经很让他们抓狂了,两头一起,宋惊蛰都不敢想那是个什么场景。
钱是挣不完的,不能为了挣钱,连身体都不要了。
“好吧。”林立夏想到他们今年要忙的还真不少,对把母羊卖了的事看淡了些。
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匣子里的钱,加上宋硕果还的钱和这段时间卖鸭蛋鹅蛋挣的,又攒够十五两了。
他脸上荡开了笑容:“这下好了,不用卖粮,也能还得上村里人的工钱了。”
宋惊蛰被他的笑容晃到,亲了亲他:“那就不卖,今年多留些自己吃,正好给娘他们也拿些去。”
去年,宋惊蛰靠种水稻大挣了一笔,也想让冯金玉他们跟着种,奈何冯金玉家的地都是山地,实在不好改水田,只得作罢。
后头留的稻子拿了一斗过去,他们也舍不得吃,总是等宋惊蛰他们上门才舀一些出来。
宋惊蛰是个大方惯了的,见不得老人这么抠抠索索,节节俭俭的。
“好呀。”林立夏也回头亲了亲宋惊蛰,满眼憧憬。
“……”
卖完羊,整个村都忙了起来,去年冬天改田种水稻的人家,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打水稻。
宋惊蛰见在村里请不到人,又请了谭家村的人来帮忙。
大家都有稻谷要晒,要不是宋惊蛰本家人多,他都差点没借到晒席。
不同于宋惊蛰苦哈哈地挣地里的钱,去年宋福田一看到村里人都开始种水稻了,就猜到今年的晒席好卖,去年一整个冬天,编了不少。
这段时间他拿去镇上卖,一出摊就被疯抢,着实挣了不少。
他像个小孩似的,揣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故意从宋惊蛰身前路过。
然后他就被宋惊蛰叫住了:“爹,我最近请人打稻子没钱了,你支点工钱给我吧。”
最后宋福田拿着莫名其妙少了二两银子的钱袋子回了屋,发誓下次挣了钱,再也不去儿子面前显宝了。
宋万寿去年见宋惊蛰的稻子长得好,听了宋惊蛰的意见,入秋就把家里五亩地拾掇出来种水稻。
这会儿宋平安不在家,他也不慌,地里稻子长得好,能卖不少钱,他也学宋惊蛰,请了谭家村的人来帮忙打稻子。
大家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将稻子都收完,打好,晒干,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付博文考上秀才了!
付家为这事儿,爆竹一直从桃源村村口放到了他家门口,开了一天的流水席宴请村里人。
全村大半的人都去付家贺喜了,宋惊蛰还要忙家里的事儿没去。
付博文听着村里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贺喜,一见宋惊蛰今日没来,心都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最近这一两年,宋惊蛰又是跟新县令有交情,又是买地买山的,可谓是在村里出尽了风头,就连他爹付明达嘴里都经常念叨:“惊蛰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种地都能种出息。”
他听了心里那个气啊,为了证明他比宋惊蛰有出息,这一二年他憋着一口气使劲读书,终于让他考上了个吊车尾的秀才。
虽说是个吊车尾的秀才,但这也是秀才,以后可以见官不跪,家里田地免税,脱离了泥腿子,从此走上仕途之路。
宋惊蛰就算种地再有出息又能怎样,能抵得过他秀才公的名头?
付博文正得意着,门外有个人探头进来喊了一声:“惊蛰发工钱了,大家快去领工钱啊。”
呼啦啦,原本把付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村人,一时间少了大半。
付博文的笑意僵在脸上,眼底腾地一下冒出许多怒火,他秀才公的名头,竟然还抵不过几十文的工钱,等着,等他考上了举人,他要村里人艳羡地看着他撒钱。
宋惊蛰是真不知道付博文的攀比心这么重,今儿村里人都去付家吃席了,但也有没去的,瞧见他顺口问了一声:“惊蛰,你家稻子都打完了,也该卖了吧,去年我们给你开荒的工钱,你什么时候结啊。”
人家都问上门来了,宋惊蛰也不好继续拖着不给,当即道:“现在就能结,要结工钱的都跟我回家去取吧。”
谁曾想拿了工钱的人会跑去付家吆喝。再有这考上秀才是付家、付博文的喜事,他们半文钱的光也沾不上,可宋惊蛰发的工钱却是他们实打实能拿到手的。大家自然是先顾着自己才会顾着付博文。
宋惊蛰也没想到他一句话吆喝来了这么多人,和林立夏搬了钱匣子出来,挨个给人结工钱。
去年在他这儿做过工的,他都用纸笔记着人名和工时,人家一报名字,所有的工时都能对上,双方也没什么异议,很快就把钱结清了。
拿了钱的村人也不耽误,继续回付家恭维吃席,只是付博文已经没先前那般得意了,晚上都没出来待客。
村里人稍稍有些微词,说付博文成了秀才公架子大了,就瞧不起他们这些人了。
不过碍于他秀才公的名头,说不好以后还有求到他门上的时候,大家私底下说了一两句,也就不说了。
付博文考上秀才这事儿宋惊蛰原也没放在心上,个人有个人的命,怎料有天林立夏回来,悄悄跟他说:“惊蛰哥,我觉得咱家寒露好像瞧上付博文了。”
第64章
宋惊蛰听了脸色大变。
不是他瞧不起付博文, 而是付博文那人心高气高,恐怕压根就看不上寒露这等乡下女子。
寒露看上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沉着脸问:“怎么会事?”
林立夏也不隐瞒,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我去纺织坊买布, 瞧见许多未婚的女子哥儿围着一个婶子,对她又是端茶倒水, 又是各种帮忙, 殷勤得很,我便多嘴问了句。”
林立夏说着自个都恼了:“得知是付博文的娘, 这些围着她的人, 都是想嫁给付博文的, 我起初还没多想, 结果转过身的功夫就瞧见咱家寒露也在里头。”
来到宋家这一二年, 林立夏是真心把宋寒露当自家妹妹看的。见她最近爱打扮, 他们结了村里村人的工钱, 手上也有一两个余钱了,就想着去坊里给她扯些颜色鲜亮的布回来做衣裳。瞧见他都舍不得使唤的妹子,去眼巴巴地伺候别人。
他心里如何不气。
当时就想呵斥几句把人说回家来,但坊里人太多了,女孩子面皮又薄, 他怕伤了她自尊, 买完布回来,还是觉得得把这事告诉宋惊蛰。
宋惊蛰听后心里也气,付博文考上秀才,付家是觉得他当上皇帝了吗,还在村里选上妃了。
是不是只有伺候他老子娘伺候得最舒服的那个, 才有资格进他付家的门?
偏偏宋寒露还上了这个当,真跑去伺候人了。
宋惊蛰气得当下就想把宋寒露从纺里拉出来好好问个清楚, 要她真一心扑付博文身上,他就是骂也把她给骂回来。
林立夏劝住了他:“你别去,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好面儿的时候,你这样去了,她就没法在村里做人了。”
林立夏侵诉过后反倒冷静了下来:“这样,待会儿寒露回来,我去她房里仔细问问,别怕是个误会。”
宋惊蛰后槽牙都紧了:“嗯。”
当年大姐匆匆嫁了人,他到现在都看他姐夫不顺眼,要是小妹再随便选个人嫁了,他这辈子都睡不好觉,半夜起来都得跑妹夫家揍人。
傍晚,宋寒露回家,林立夏趁着宋惊蛰做饭的功夫到宋寒露房间,跟她一阵絮叨,将实情问了出来。
出来后,他面色有点不大好看。
宋惊蛰一见他这样,心都凉了半截,勉强沉着气问:“怎样了?”
林立夏去到灶膛前,往里面添了把柴禾,火光映着他面色,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寒露说付博文挺好的,一个村的,离家近,身上有个秀才公的名头,嫁给他以后就是秀才娘子,还不用下地。”
林立夏刚进宋寒露屋子问宋寒露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来着,后来见林立夏都瞧见她对付博文的娘献殷勤了,她才不得不把实情道出。
乡下这地,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在相看了,宋寒露想,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呢。
嫁给一个村的,离着爹娘近,不怕受欺负,嫁给秀才公,总比嫁给旁人强些。
至于林立夏说的伺候人,她也想过了,嫁去别人家就不用伺候别人爹娘了吗,总归都是要做的,给谁做不一样。
林立夏气愤就气愤在这里,要是寒露只是一时兴起,他还有法子劝一劝,可她什么都打算好了,说得有理有据的,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劝的好。
“歪理。”
林立夏正琢磨着好寒露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时,宋惊蛰两个字打消了他的想法。
灶房里,宋惊蛰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谁告诉她,女孩子这辈子只能嫁人伺候人了,她要这么想,她这辈子就完了。”
“立夏,你嫁给我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林立夏被宋惊蛰问得一怔,内心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很快就把他给敲醒了。
他嫁给宋惊蛰是想跟宋惊蛰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让曾经瞧不起他家三个哥儿的人家看看,就算是哥儿,就算家里没有男丁撑腰,他们一样能得到该有的尊重。
至于孝顺惊蛰哥的爹娘那是应该的,但要让他卑躬屈膝的前去伺候,那不可能。
除非宋惊蛰也这样对待他爹娘。
而宋寒露这样还没过门,就自我贬低自己,就算最后真如她的意,叫付博文的娘瞧上了她,付家有谁能把她当一回事?
那付博文会像她对待他爹娘那般来对待她爹娘吗?
林立夏醒悟过来后,眼前豁然开朗,一脸崇拜地看着宋惊蛰:“我看现在寒露一心扑在这上面,要没个好法子,还打消不了这个想法。”
宋惊蛰气得饭都快做不下去了:“我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
宋惊蛰这一琢磨就琢磨好几天,期间宋家桌上的每顿饭多少都有点咸,有点糊。
吃得施银杏小脸皱巴巴的:“舅舅,你最近是被林舅舅传染了吗,做饭做得跟林舅舅一摸一样啦!”
“小样。”宋惊蛰阴郁了几天的心情,被她逗乐,“你先前不是说林舅舅做饭做得还行吗。”
林立夏虽说灶上手艺不好,但也不是完全都不沾的,偶尔宋惊蛰忙的时候,也会帮着做些简单的。
不好吃,但也比以前难以下咽的地步好很多了。
每次林立夏做饭,施银杏吃得少,但嘴巴一直夸,夸得林立夏脸红,下顿就让宋惊蛰来了。
“这……”
这下宋惊蛰戳破了她,她一时竟然卡了壳,说不出话来了。
自家男人,林立夏当然要维护着,他笑眯眯地对施银杏道:“有没有可能,这饭就是林舅舅做的?”
“我就说嘛,舅舅的手艺不这样。”施银杏豁然开朗地转了转话,夹了一筷子菜,吧嗒吧嗒几下嚼了,“林舅舅你别气馁,你很快就能赶上舅舅了。”
林立夏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宋惊蛰的坏心情也被他俩治愈了。
他挑着自己做得不怎么合胃口的菜,向对面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宋寒露道:“寒露,要不你辞了坊里的工,哥送你去学手艺吧。”
宋惊蛰这几天想过了,宋寒露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村里限制她的眼界。
她天天在纺织坊里,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坊里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她才会被一个秀才迷花了眼。
去到外面见识到了更广阔的田地,她就会知道,一个秀才而已,真算不上什么。
过日子,还是得挑个自己喜欢的,并且真心尊重她,敬重她的,而不是想让她去给他家当奴婢的。
宋寒露惊得放下了筷子:“学艺,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学艺吗?”
“怎么不能了?”宋惊蛰一脸认真,“旁人二三十岁学艺都来得及,你才多大。”
宋寒露抿了抿唇,想说,可那都是男子妇人啊,哪有马上要待嫁的女子出去学艺的。
她这一学,不管学什么,两三年出不了师,两三年过后,她都多大了。
但她看宋惊蛰明显不悦的脸,很识趣地没有开口。
她想了想,转话道:“我走了,家里的赋税怎么办,还有,我这个年纪,出去学什么呀。”
宋惊蛰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没有你,家里就交不起赋税了,外头手艺多得是,不如你去县里裁缝铺子学做衣裳吧,学得好,说不得以后自己也能开个铺子。”
开铺子啊。
宋寒露的眼睛顿时一亮,她幻想自己当掌柜的模样,好像是很风光。
而且学的也是她喜欢的针线活儿,以后她做的每件衣裳都能挂在铺子里售卖,十里八村的人都来夸她的手艺好。
这种感觉不比嫁给秀才公差。
宋寒露连犹豫都没犹豫,当即答应道:“好吧,我愿意去学手艺。”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到使宋惊蛰愣了愣,还以为要说服她,还需要一番功夫,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她对付博文起心思,不过是看在付博文中了秀才很风光的面上。
宋惊蛰此刻很庆幸立夏发现得早,寒露还没陷进去,要真陷进去了,跟他姐一样,牛脾气上来,闹什么非他不嫁的戏码,那才真是难看。
但要去县里学手艺也不是那么好学的,普通的裁缝铺子手艺就那样,即使交钱去学,学出来也是做些普通衣裳,成不了什么气候。
好一些的裁缝铺子或绣楼都不轻易招人,人家收学徒,那都是从几岁的小娃娃开始收,等学徒学成了,还能在铺子里帮着干几年活。
像宋寒露这种十五六岁才学,学成说不得就要嫁人的学徒是没有的。
宋惊蛰和林立夏在县里转了好些铺子,一家一家挨个问,都没问到愿意收宋寒露的,气馁不已。
林立夏见宋惊蛰跑了一上午,心疼不已,忙将他带出来的竹筒打开,递给宋惊蛰:“惊蛰哥,喝点水。”
宋惊蛰喝了水,干渴的嗓子这才好些,他抹了抹淌在下巴处的水渍:“这县里的裁缝铺子莫不是傻的,有钱都不赚?”
宋惊蛰当然知道手艺不是那么好学的,因此他去铺子问的时候,都说了他们愿意交钱学,可这些铺子都不愿意赚他这份钱。
林立夏站在掌柜的角度想了想:“或许,他们怕旁人学了他们铺子的手艺去,好以此来打压他们铺子。”
宋惊蛰想到他去铺子里问的时候,那些掌柜一听宋寒露的年纪,立刻就拒绝了,没准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思忖道:“去铺子里学是不太可能了,我们在县里打听打听谁家娘子夫郎手艺好,去人家家里学吧。”
林立夏点头:“好。”
县里一般除了铺子会招人,有些手艺好的妇人夫郎也会时常给铺子做衣裳、绣花之类的。
有那手艺好的,不比铺子里的绣娘们差。
不过林立夏留了个心眼,去别人家学,怎么都没有在铺子里学自在,寒露又是个待嫁的姑娘,要是妇人家中有男子,学几年出来名声都没了。
他自己吃过没个好名声的苦,自然不会让自家妹子也吃。
因此他打听的时候,多是问一些独身或是寡居的女子妇人。
一家家打听过去,还真让他们找到一个手艺顶好的独身裁人。
不过这个裁人的脾气不好,要她收徒可以,徒弟除了每月要给她交五百文的手艺钱外,还必须拜她为干娘,以后要给她养老送终。
宋惊蛰觉得这没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不拜干娘,寒露学了她的手艺,也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至于五百文的手艺钱,这是应该的,不能拜了干娘,就想着占人家手艺的便宜。
当下和林立夏找上了门去。
萧裁人的脾气着实不好,一听是上门来学手艺的,年纪还大了,不怎么客气道:“来我这儿学手艺,别想着学成能嫁个好人家,个人有个人的命,有天赋的几天就能学好,没天赋的纵使我倾囊相授,也不过学些皮囊,若你们学来是为嫁人,趁早打消这个心思罢。”
萧裁人一个独身女子,宋惊蛰不好踏进她家门,都是由林立夏跟她交涉的,她说话确实不怎么中听,但句句在理,林立夏也没有小气到跟她吵起来,而是认真看了看她做得衣裳。
件件都很精妙,比铺子里的衣裳好看多了,他看了都想买,寒露那么爱俏,她定然也喜欢这种有本事的师傅。当下拍板:“萧姑娘放心,我们不图我家妹子靠这个嫁人,只求她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跟着你学,能学到你三分本事,我们都放心了。”
上门来求学的人萧碧君见过不少,还没遇到过这么大方的,又说了几句,生硬地应下:“行吧,你们把人送来吧,先说好,在我这儿前头一年可是要吃些苦头的,到了第二年才能正式学艺。”
“应当的。”林立夏应下,咬牙给宋寒露买了件漂亮衣裳,又交了三个月的学艺钱,这才和宋惊蛰回家把这件事告知宋寒露。
“啊!这衣裳也太好看了吧!”
回到家,宋寒露见到林立夏拿出来的粉色衣裳,左看右看,喜欢得不行,没有绣一朵花,裁出来就是这么服帖漂亮,可见这个裁人的手艺有多高超,跟着这样的师傅学,亏不了。
“谢谢立夏哥,我一定好好学,学好了我给你和哥做好多好多的漂亮衣裳。”
高兴疯了的宋寒露一个劲地抱着林立夏,要不是宋惊蛰还在旁边,宋惊蛰都怀疑她都快要亲立夏几口了。
有些吃味的宋惊蛰忙把林立夏解救出来,拉到自己身后:“行了,你抱着你的衣裳高兴去吧,让你立夏哥休息休息。”
开什么玩笑,他的夫郎,只有他能亲,就算是他妹妹不行。
宋寒露笑嘻嘻的把他们推出门:“好吧,你们去歇息吧,我要试试这衣裳了。”
出了她房门,宋惊蛰和林立夏对视一眼,脸上眼底都是轻松的笑意。
林立夏还凑到宋惊蛰唇边亲了一口:“只给你亲,你也只给我亲。”
宋惊蛰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眉间所有的抑郁都一扫而光。
“……”
宋寒露辞了纺织坊的活儿,去县里学手艺去了,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大家都说宋惊蛰又疯了。
妹妹眼看就要说婆家了,这个时候把人送出去学手艺,是存了心不让妹妹好。
宋惊蛰被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由得他们说去。
可林立夏气不过,每次听到旁人这样说,都要替宋惊蛰辩驳两句。
但这里面说得最厉害的就属付博文的亲娘张巧凤,毕竟宋惊蛰这一二年在村里日子越过越好了,宋寒露模样和针线手艺都不差,是她看中的儿媳妇第一人选。
只不过为了磨一磨宋寒露性子,这才装作不知情,由着她跟别人一样对自己献殷勤。
现在宋寒露去学手艺了,两家亲事做不成了,她心里别提多恼怒了,遇到村里人说宋寒露,她少不得要诋毁两句。
不是说宋寒露在纺纺织里偷懒瞧着不是个好的,就是说她爹娘也是个懒的,不学好,指不定宋寒露也染了什么不好的习性,宋惊蛰怕她留在村里丢人,这才送去县里的。
总之,话里话外各种污蔑。
林立夏在桃源村忙着,一直也没交个好友,没人给他通气,但宋寒露有啊。
宋如意就是一个,先前宋如意各种跟宋寒露不对付,但宋惊蛰帮了她家不少忙,她自己挨了一顿打,也没逃过进纺织坊的命运,进了坊里,她才知道原来宋寒露每天要忙这么多事,那么辛苦地为她们一家人交税。
后头心里过意不去摘了一大篮子甜野果去赔礼道歉,宋寒露虽然不想搭理她,但看在果子的面子上,稍稍原谅了她一些。
两姐妹不尴不尬地在坊里相处着,偶尔宋如意有个不会的地方,宋寒露也会指点她一二。
这会儿宋寒露走了,张巧凤各种在坊里抹黑宋寒露,宋如意听了心里可来气了,偏偏她人小势微,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
她只能来宋惊蛰家里告诉他们。
她来的时候,宋惊蛰去小西坡看苎麻去了,林立夏在家里切菜,切好了等着宋惊蛰回来炒。
才听宋如意说了几句,火气蹭蹭蹭地冒,好久没骂人,大家都当他是泥团捏的是吧,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当下操起菜刀就往纺织坊里跑。
宋如意在后面追,鞋跑掉了一只都没追上,摔了个跟头,怕林立夏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捡起鞋又去小西坡找了宋惊蛰。
第65章
林立夏进到坊里, 张巧凤正搁哪说得起劲:“哎哟,可不就是我说的那样,指不定干了什么不干净的勾当, 才被送去县里的。”
“你干净,你全家都干净。”林立夏菜刀一横, 直直地对着她砍过去, “你这嘴巴要再满嘴喷粪,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剁成肉泥, 丢到粪坑里, 叫你知晓什么叫干净不干净。”
“啊……”
“哎哟哟……”
纺织坊里的人正听得起劲, 猛地撞见林立夏这般拿着菜刀杀进来, 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忙往边上躲去。
张巧凤坐在人群中央, 一抬眼直直地瞧着菜刀向她砍来,逃也没法逃,躲也没法躲,浑身吓得直打颤。
林立夏才不会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刀尖在张巧凤面前顿住, 一张怒脸如罗刹般可怖:“说啊, 继续说,我倒要听听我家寒露妹子,怎么就不干净了,如何就不干净了。”
张巧凤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手脚都是软的, 心口和唇瓣抖得厉害,瞧也不敢瞧林立夏一眼, 况是回他话了。
躲开的旁人瞧那菜刀不是往她们身上砍的,即将吓出口的心肺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对着林立夏说:“惊蛰家的,有话好好说,这刀子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就使不得了。”林立夏不听,“就许你们空口白牙乱污蔑人,不许我菜刀刮肉啊,下到地狱也没这个说法,哦,你们还不知道呢,这挑拨离间,诽谤他人,说谎骗人者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何为拔舌地狱呢,即死后被鬼差掰开嘴,强行将舌头拉长,一直拉,一直拉,拉到断为止。”
林立夏近来识了不少字,看了不少书,正经道理没记下多少,对这些歪门邪道却记得清清楚楚。
康州府的百姓都信佛,奚台镇和池水县都设有寺庙,只是乡下百姓没钱,供不起香烛,一般不怎么去庙里,都在路边祭拜道路菩萨。
他这番说法,还真吓唬到了一群人,她们既惊又恐:“不、不能吧,没、没听庙里的长老们说过啊。”
林立夏管杀不管埋:“你们爱信不信,不信的人自己下地狱去瞧一瞧,就知真不真了。”
这谁敢去啊。
一时间坊里落针可闻。
林立夏不管这些人云亦云的旁人,拿着菜刀跟张巧凤比划道:“张婶,要不我们试试,看你死后,会不会去拔舌地狱。”
等宋惊蛰和宋如意紧赶慢赶地赶来,林立夏正手拿菜刀立在纺织坊门口,摆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一个个嘴巴都给我放干净了,别以为喝了几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想棺材里头放屁,也得掂量自个有个几斤几两,再我听见你们诋毁我妹子的一句话,就不是我手里这把菜刀这么简单的事了。”
宋如意眼皮子一跳,向坊里瞧去,那张巧凤哪还有儿子中了秀才当日的风光,这会儿早瘫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我的儿啊,我的儿,你娘叫人好生欺负你可知,我的儿……”
林立夏正待还嘴,宋惊蛰上前扯过他,上下左右瞧了眼,没见他身上有伤口血渍之类的,这才放下心来问:“没事吧。”
“没事呀。”林立夏轻松地朝宋惊蛰笑,“我是谁呀,掉水里都能大难不死的人,我怎么可能有事。”
宋惊蛰目光掠过他的头发和衣裳,村里妇人夫郎打架爱掐人扯头发,立夏发丝没乱,衣裳也没有褶皱,可见没被欺负。
再一听见他的话,知他在说上次被荣夫郎推进水里的事,那次过后,村里人都背地里说立夏是个厉害的,忍俊不禁:“那也得小心。”
村里人的话都算不得真,那次立夏只是被逼急了,不是真的厉害。
张巧凤瞧见宋惊蛰又是一顿哭:“惊蛰你来了,你快管管你这夫郎吧,哪有这么欺负长辈的。”
林立夏不悦:“婶子这话说的,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什么了,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自己嘴巴抹粪放不干净,我帮你洗洗怎么了。”
“你要再胡言乱语,满嘴喷粪,就算你有个秀才公儿子又怎样,别自己没洗干净倒给你儿子惹一身腥。”
“呜呜呜呜呜。”触及自家儿子,张巧凤不敢再说了,怕给他遭祸,捂着嘴低低呜咽。
宋惊蛰瞧着霸气侧漏的立夏,挑了挑眉,今天的立夏好像跟他以往见到的立夏都不一样。
以前的立夏好像没这么强势,也没这么会骂人。
“惊蛰哥,我们回去吧。”
宋惊蛰正想着,大获全胜的林立夏牵起宋惊蛰的手,脸上又重新扬起酒窝,甜甜地冲他笑。
宋惊蛰回了回神:“好啊。”
“……”
回去的路上,林立夏一直跟宋惊蛰嘟囔那张巧凤有多过分,比荣夫郎还要过分。
说着说着竟又把自己说气了。
宋惊蛰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
捏了捏他气得不行的脸,好笑道:“别生气了,回去吃了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立夏立马来了兴趣:“什么地方。”
宋惊蛰故作神秘:“吃了饭就知道了。”
上午刚大战了一场,心里又惦记着事儿,中午两人都没多吃,匆匆做了些饭,宋惊蛰就带着林立夏去了小西坡。
路上林立夏问:“去看苎麻?”
去年入秋种的苎麻,这会儿已经有半人高了,只等芒种就能收割了。
难不成是苎麻出了事。
宋惊蛰笑:“不是。”
苎麻他是撒播的,种得密,长了草也没办法进去锄草,他们这儿又雨水多,连水都不用浇,寻常除了看看有没有闹虫,就没别的事儿可忙了,怎么会有事儿。
他要带林立夏去的地方是小西坡后面一条无人知晓的羊肠小道。
他们买的地是小西坡前面的山地,这里朝阳,也有利于苎麻的生长,而后面背阴,太阳照不到,种什么都不好,没人会傻到买这样的地。
但宋惊蛰今天在这儿巡视苎麻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拨开草丛,引着林立夏进去。
林立夏折了根黄荆条打着草丛里的蛇,跟着宋惊蛰走了进去,没走多久,他见草丛底下湿漉漉的全是水,奇了声,再继续往里走了走。
面前豁然开朗时,他一脸好奇:“这地儿竟然有一泾小溪。”
宋惊蛰颔首:“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估计是山上的山泉渗漏,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这条溪道。”
小溪真不大,两脚宽,但胜在长,这地儿又偏,常年无人过来,这溪道不知道流了多久,两边除了草以外,石头底下压了不少螃蟹。
宋惊蛰翻了几块石头,翻出好几只两只宽的山螃蟹来,递给林立夏:“好些年没吃过螃蟹了,今儿捉点回去解个馋,等到秋天菊黄蟹肥的时候,再来捉些。”
“好呀。”林立夏掐了些小溪旁长着的龙须草,手脚麻利地将宋惊蛰捉的螃蟹串起来,脱了鞋提溜着向宋惊蛰走过去。
宋惊蛰见他光脚,提醒了一声:“小心水凉。”
“不碍事。”林立夏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天不冷不热的正是玩水的好时候。”
说着故意踩重了点水,洒在宋惊蛰裤腿上,一脸笑嘻嘻地。
宋惊蛰被他逗乐,抬起食指将刚搬了石头残存的泥涂抹了一点在他脸上:“戏弄你夫君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没有。”林立夏一边笑着一边闪躲不已。
“还说没有。”宋惊蛰去捉他,“我鞋子裤腿都被你弄湿了。”
林立夏一边踩水一边笑:“你也弄湿我的呀。”
桃源村和稻香村以前都没水,像这样的小溪是没有的,他们要玩水,只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
像今天这样又能搬螃蟹又能肆意玩耍的时光是没有的,夫夫俩玩了好大一会儿,好好过足了儿时的瘾儿,这才提着他们捉的好几串螃蟹往家走。
路上怕村里人问他们的螃蟹哪儿来的,还不太想暴露这地的林立夏又摘了些草叶子将螃蟹盖住。
宋惊蛰瞧见他的小动作也没言语,毕竟小溪就这么点大,里头的螃蟹也不多,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个夏天下来,哪还有螃蟹可言。
不过林立夏完全是多此一举了,上午他在纺织坊的所作所为早在吃中饭的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说他是个厉害哥儿了,直言这就是个悍夫,谁惹谁倒霉。
即使村里人瞧见他们手上提着螃蟹好奇,也不敢上来多嘴问。
村里人对他们态度的变化,宋惊蛰回村的时候,自是发现了。
将螃蟹养在水桶中,好好去一去它们身上的泥沙,晚上蒸了盘螃蟹出来,他还难得烙了些酥饼。
林立夏好奇:“不过年不过节的,烙酥饼做什么?”
这酥饼都是用白面做的,村里人现在不种小麦了,麦子价又涨了,白面也跟着涨,可不便宜。
宋惊蛰拿了个篮子出来,将酥饼放在里面递给林立夏:“待会儿吃了饭,你去卢兆庆家找他夫郎玩吧。”
林立夏更好奇了:“为什么?”
宋惊蛰捏了捏他脸:“寒露不在家,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多一个玩伴不好吗?”
林立夏抬颌:“我这不是还有你和银杏吗?”
宋惊蛰笑:“你就没有不能对我和银杏说的话,想对别人说的时候。”
有啊。
他可想天天去别人家炫耀,他嫁了一个怎样的夫君,公婆对他又是怎么好了。
这不是财不露白,好东西要烂到自家锅里,免得别人惦记吗。
不过宋惊蛰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林立夏了,他若是在村里没有眼线,往后村里人私底下又说了些他家什么,他都不清楚。
是得多跟村里人打交道了。
“好吧。”林立夏应下,“听说郭夫郎酿酒的手艺不错,我去跟他学学怎么酿酒。”
“咳——”宋惊蛰面上一僵,他刚在脑中转了一圈,村里人不错,年纪还跟林立夏相当的人就卢兆庆他夫郎了郭麦冬了,倒是忘了郭夫郎会酿酒的事儿。
立夏做饭的手艺都不好,要是去学酿酒,也不知道家里谁会倒霉。
但宋惊蛰这个坑他已经挖了,没办法填回去了,吃了饭,只能幽幽地瞧着林立夏提着酥饼篮子,带着银杏去找郭夫郎了。
“……”
“宋惊蛰,你出来。”林立夏还没走多久,付博文找上门来了。
上午,林立夏在纺织坊里让张巧凤丢了那么大个脸,付博文不可能不为母出头。
他在家里酝酿了一下午,这才在晚间村里人吃了晚食,在村里溜达着消食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赶来宋家。
宋惊蛰刚喂完鸭子,等它们吃完了他好去关圈门,听见付博文这明显不客气的声音,动也不动:“有事说事,没事你请打道回府。”
他娘都把他妹子抹黑成那样了,他要是还给付博文好脸色,他就不配是个当哥哥的。
付博文一个秀才也不好硬闯宋惊蛰家,见他不出来,只能隔着竹栅栏跟宋惊蛰说事儿:“你教夫不严,让他随意欺辱长辈,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说法。”宋惊蛰冷笑,“你娘无凭无据,张口就造谣我家妹子,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
付博文不认:“一码事归一码,我现在说的是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纵使我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夫郎也不该那样对待我娘。”
付博文心里那个气啊,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林立夏今天在纺织坊里那么对待他娘,压根就没把他这个秀才公看在眼里。
“好啊,一事一议。”宋惊蛰声音发冷面色也冷,“你先给我议清楚,你娘为何要污蔑我妹子先,你要是说不清楚,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付博文有了秀才的名头,有恃无恐地:“你怎么跟我没完,报官?”
“有何不可。”宋惊蛰讥讽,“我朝法律可没说过秀才的家人就可随意诋毁别人清白,也没说过当上秀才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个秀才,还不是官,你要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字,被人扒了功名,也是活该。”
付博文恼怒:“你威胁我?”
宋惊蛰不置可否,他一个光脚的他会怕付博文一个穿鞋的吗。
但付博文显然会错意了,他想到宋惊蛰在县里有关系,甚至能跟县令说上话,他要是真豁出去让县令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也未可知。
付博文恼就是恼这点,明明他是来让宋惊蛰给他赔礼道歉的,明明他都考上了秀才,但他还是处处不如宋惊蛰,甚至他娘受欺负了,他连给他娘讨个公道都讨不成。
“好,我娘污蔑你妹子的事,是我娘做的不对,我代我娘跟你道歉。”付博文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甘,“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又该怎么算。”
宋惊蛰更直接:“还能怎么算,让你娘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这也就是立夏今天豁出去了,让大家不敢再议论寒露,要是没豁出去,他娘不知道还要编排些什么话出来。
女孩子的名声多重要,他没带人上付家打人,已经很给付博文面子了。
“你!”付博文被宋惊蛰气得不轻,他都赔礼道歉了,他们竟然还咬着不放,他面色又青又白,“你为人丈夫不对自家夫郎加以管束,纵容他欺辱长辈,我今天不跟你计较,总有一天,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宋惊蛰还回去:“你身为秀才不约束好自己的父母,纵容他们平白无故污蔑人,你枉为人子,今天的一切就是你的报应。”
付博文简直要被气到发疯了,又跟宋惊蛰吵了几句,看着宋惊蛰常年下地力气不轻的身体,到底没勇气跟他打起来,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要回去了。
宋惊蛰可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了:“回去管好你父母,下次要再让我听到一句我妹子的不是,就不知道你家会发生些什么了。”
宋惊蛰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在乡下弄死个人,或者买通个醉汉无赖到他家闹事,都是再简单不过了,要是付博文一家天天再出言不逊,他不介意送他们全家去吃牢饭。
从宋家离开,付博文除了起了一肚子火以外,还遍地生寒,他都不知道宋惊蛰何时变得这样阴险毒辣了,跟他记忆里那个只会埋头种地的宋惊蛰一点都不一样。
宋惊蛰才没空管付博文想什么,他一走,他又想了想今天立夏在纺织坊门口破口大骂张巧凤的场景。
那嘴皮溜得一点都不像不会骂人的样子。
他想起上次立夏落水,村里人到他家看望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你家立夏可真厉害,骂起人来绝了的话。
心想,立夏会不会原来就是这么个厉害的性子。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
立夏跟他在一起两年了,从没在他面前吐过脏字,也从来没跟他红过脸,连不客气的时候都没有过。
一个人不可能压制本性跟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两年还不露马脚的。
一定是他今天亲眼看到立夏骂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这么想。
立夏多好啊,听到寒露这么被污蔑,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去给寒露找回场子,他一定是气极了,所以骂人的话张口就来。
这很正常,他寻常也不骂人,刚才和付博文吵架的时候,也没少骂。
他不能因为立夏骂了旁人几句话就各种臆想他,这不对。
宋惊蛰内省了遍自己,这才放开心神,去卢兆庆家接自家又乖又可爱的甜夫郎。
第66章
付家被宋惊蛰和林立夏这么一闹一威胁, 很是消停了段日子。
好长时间都没在村里走动。
村里不少人传他们两口子霸道之类的话,宋惊蛰和林立夏也懒得去管这类不痛不痒的事。
入夏过后,豆子和苎麻都要收了, 豆子还好说,割回去晒干等着打就是, 苎麻收起来却颇为麻烦。
得先打去上面的叶子, 再从中折断,将皮从根茎中剥下来。
康州府闷热得很, 一两亩地还能趁着早上太阳没出来, 有露水的时候去剥麻, 但三十亩地, 得宋惊蛰和林立夏起早贪黑干半个月才能忙完。
人又不是铁打的, 半个月累下来, 两人别想有个好身体。
宋惊蛰只得和立夏一早去地里打了苎麻叶子, 将根茎都割回家,缠着宋福田和郑月娥帮他剥麻。
宋福田是个手巧的,戴了个自制的铁片子,几下就将苎麻皮给剥了,再利落地换下一根。
嘴上对宋惊蛰的嫌弃就没少过:“你爹我多少年没干过活了, 跟着你竟还不如以前不分家的时候, 哎,早知道就不分家了,不分家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宋惊蛰也不停嘴:“村里谁家有你这个爹的当得舒服,把孩子生下来不问不管了,人家当爹累死累活的给孩子挣, 一把年纪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让你在太阳底下剥麻你就知足吧。”
宋福田气得想打儿子, 可手上剥着麻,腾不开手,吹胡子瞪眼的:“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要是没养你,你能长这么大。”
宋惊蛰反驳:“我这是自己争气,我要是不争气,早被饿死了。”
宋福田气死了:“你这么有能耐,那你妹妹一个月五百文的学艺钱,你来交吧,我就不掺和了。”
宋惊蛰不言语了,先前要供宋寒露去学艺,宋惊蛰是想他出这钱的,奈何,今年种稻子的人多了,稻价跌了,他们上季收的稻子又不能像去年那般卖种子价。
加之他和立夏都想多留一些自己吃,就没有卖。
手上没钱,自然供不起宋寒露。
好在他们还有爹,哥哥不行,爹可以啊。
就凭宋惊蛰买地和宋白露买盐引,他爹都拿的出钱来,供宋寒露还不是手到擒来。
为了女儿,宋福田当然是愿意的,二话没说就把钱掏了。
这会儿气得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宋惊蛰手头上又没有多余的银子,还真不敢夸海口去接这个茬。
“爹,惊蛰哥,喝点水吧。”父子俩僵持间,一旁一边剥麻一边看他们斗嘴,看得哈哈大乐的林立夏忙给他们倒了杯水,缓了气氛。
喝了水的宋福田和宋惊蛰都不说话了,斗嘴归斗嘴,要真那么做了,就伤父子情分了。
郑月娥插话:“也不知道这批麻能卖多少钱。”
随着宋惊蛰的田地越盘越多,家里的家什也越来越多,家里房屋已经堆不下了,为了剥麻,他们又在院里搭了个棚子。
如今院子里除了过道,挤得都没处下脚了,郑月娥都想花点钱,再起两件屋子了,宋惊蛰拦住她,说他挣了钱要另起新屋。
现在她就盼着宋惊蛰挣了钱,赶紧起屋子,将家里空出来。
宋惊蛰道:“我先前去坊织坊问了,晒干的苎麻丝二十文一斤,绩好的苎麻线三十文一斤,咱家人手不够,卖苎麻丝就行。”
林立夏也道:“我和惊蛰哥算了算,一亩地割出来的青麻至少有两百斤,泡水去青晒干怎么都得出百来斤的苎麻丝吧。”
郑月娥算了算,一亩地二两银子,三十亩下来,就是六十两。
她吃惊地向宋福田看过去。
她和宋福田背着家里人偷偷挣了十来年的钱也才攒下六七十两,她家惊蛰这才努力多久,就能挣出他们十几年挣的钱了。
而且这还只是一季。
下半年还能收两季。
要都按这个收成来,一年岂不是要挣一百八十两?!
对上郑月娥吃惊的视线,宋福田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先前他观宋惊蛰买地、种稻子都没什么感觉,心想,这么苦哈哈的,挣的钱跟他们也差不多,一点都不值得他去折腾。
这会儿种苎麻这么出息,他都不想去山里倒腾那些山货了,在家里跟着他儿子老老实实种苎麻算了。
见自家爹娘被苎麻的进益惊到,宋惊蛰不自觉地升起一股自豪感来,不容易,他终于赶上他爹娘了!
但这股子得意很快又退了去:“挣钱也就是这一两年时间,等村里人反应过来,纷纷跟着种苎麻,恐怕就卖不上这个价了。”
通过种稻子,宋惊蛰看出村里人的从众心很强。以前大家都没钱,粮食都不够吃,自然不会拿地去种苎麻。可村里人跟着种稻子,有钱了就会琢磨着买地。加之宋惊蛰种苎麻挣到了钱了,他们定然也要跟着种的。
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宋福田毫不在意:“天底下没有谁能够一直占便宜,比别人多挣两年钱已经占尽优势了,你有钱,多买地,不管村里人如何学你,你始终走在他们前面。”
宋惊蛰一想也是。
“……”
一家人想着即将到手的六十两,浑身跟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一点都不嫌剥麻这活儿苦了。
只是他们还没兴奋上几刻,郭麦冬带着他家小哥儿卢溪文上门了。
最近这些日子,林立夏和郭麦冬混熟了,两人时常到对方家串门,交情越来越好,村里有个什么事,郭麦冬也爱到林立夏这里说嘴。
他一进门就找林立夏说了:“那付博文的心眼忒小,不就是你说了他老子娘几句吗,他昨儿找坊里管事的说你家苎麻今年种的多,坊里不缺苎麻丝,让他把苎麻价压一压,今儿坊里的苎麻丝就降到了十五文一斤。”
林立夏听了面色十分不好。
村里人虽说没种苎麻,可苎麻这东西好养活,山里到处都是,总有上山砍柴采蘑菇的看到会去割些回来,批了麻晒干去买,也能增个进项。
管事的照付博文说的这么一做,村里人会认为是他们种了苎麻,使得他们没钱挣的。
且苎麻丝价格跌了,他们能挣的钱又少了一笔。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你坐,来了我家别客气。”宋惊蛰见郭麦冬光顾着跟林立夏说话,倒了茶来招呼他,又给卢溪文拿了几块花生糖,让他去找施银杏玩。
“哎、好。”郭麦冬挨着林立夏坐下,顺手帮他批麻,“你们别顾着招呼我,先想想办法吧。”
他如今跟林立夏交好,就是跟宋家人交好,自是站在宋家这边的。
这能有什么办法?
林立夏发愁,苎麻丝的价格压得越低,对管事的越有利,价格都压下来了,他们让人家涨回去,人家也不肯啊。
宋惊蛰道:“没事,我明天去别的纺织坊问问。”
林立夏眼前一亮,纺织坊是朝廷开办的,五里一坊,他们这儿的纺织坊不收,总有缺麻的地方收。
康州府这么大,他们这三十亩地的苎麻扔进去,一个水花都溅不起。
郭麦冬眼睛也跟着亮了,要是别的坊还原价收麻,宋惊蛰他们帮着村里人把麻线运去卖,这事就解决了。
但宋惊蛰并不打算这么做,他问郭麦冬:“郭夫郎想挣花用钱吗。”
郭麦冬疑惑:“怎么挣。”
宋惊蛰从院子里挂满了苎麻丝的麻绳上取下一捆干麻来:“我这干麻就这样卖了太亏了,你们若是有空,帮我绩成线,一斤我给八文钱。”
郭麦冬喜道:“这个好。”
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有在坊里帮朝廷干活的,谁家不会绩麻。
给朝廷绩,一文钱都没有,给宋惊蛰绩,手脚麻利些,一天绩上个一二斤,不比去镇上做活儿差。
林立夏在一旁也赞同的点头,这样一来,他们挣的钱又要多上一些。而且村里人不会因为干麻卖不出去就怪罪他们,毕竟他们的家人还要在宋惊蛰这儿挣钱,只能骂管事的心黑。
宋惊蛰也知道,绩成线的麻拿去坊里卖能多卖十文,他给八文钱的工钱是占便宜了,又道:“或是你们到我这儿买干麻,绩成线,自己拿去纺织坊卖。”
“回头我在坊里说说。”郭麦冬应完也没走,继续帮着林立夏批麻。
林立夏笑他:“你是上我家串门子的,不是来给我家当长工的。”
郭麦冬笑回去:“你去我家帮我干活做得,我来你家帮你干活就做不得了。”
林立夏不说话了,抓了一大把苎麻给他:“好好好,都给你干。”
郭麦冬佯装生气:“这下倒真把我当长工使了。”
两人斗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干活都变得有滋有味了。
“……”
郭麦冬回去之后,将宋惊蛰的消息放出去,没过多久,村里的妇人夫郎们就三五成群地来宋家拿干麻了。
不是他们不想自己买干麻回去绩成线卖给纺织坊。
实在是村口的坊织坊欺人太甚,那天管事的将干麻压到十五文钱一斤也有人卖后,没过几天,他又将干麻压到了十文钱一斤。
干麻价一直在掉,而宋惊蛰这里的干麻要买还是得按原价二十文一斤买,村人怕买回去折本,索性就不去挣那个钱了,老老实实在宋惊蛰这儿挣绩麻的工钱。
这次上门的都是些妇人夫郎,宋惊蛰不好跟他们相处,把纸墨笔砚备好,将林立夏推了出去:“你识字也有一年多了,这次就由你来记。”
林立夏吓得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还有好多字不认识,不会写呢。”
这是真的,林立夏对识字的热度仅限于能看懂,至于练字,他觉得费时间又费纸张,只有空闲和兴致来了时才练练,其他时间能躲则躲。
那笔字他自己都不下去,如何给别人记名字。
宋惊蛰鼓励他:“没事的,要是遇到不会写的,你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代替。”
这也是宋惊蛰发现林立夏另外的可爱之处。
在没学会识字前,他若是要记物什,就用石头或者炭在木板或门框上画符号。
比如腊肉他画个肉条,后面刻几个小条条,这样他就知道有多少了。
“好吧。”林立夏想起他刻的那些符号被宋惊蛰发现后,一个劲地夸他可爱的话,面色发窘地坐在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子上,帮着排队取麻的人记名字。
上门来取麻的人见到这次帮他们记录的人是林立夏,一个个瞪大了眼,他们只晓得林立夏是个勤快哥儿,倒是不知晓他居然还识字。
再次赞叹宋家花六两银子娶到林立夏,真是娶到宝了。
宋家这么大张旗鼓地让村里人绩麻,传到坊织坊管事的和付博文耳朵里,两人都没把这事儿当一回事。
只当宋惊蛰是因为苎麻丝跌价,想多挣一点。
倒是林立夏会识字写字的消息传出,使付博文稍稍诧异。
他本以为林立夏就一乡下哥儿,没想到也学了些识文断字的本事。
不过也是,宋惊蛰是个识字的,让他娶个目不识丁的人,估计他也不情愿,怪不得肯花六两的聘礼娶亲。
但这又怎样?
付博文想起前段日子他姨父来信,说是给他相了个举人女儿,他不日就要回县里去与举人家的小姐见面。
举人家的小姐金枝玉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林立夏只是识得一些字外,不知强了多少倍。
要是与举人家的小姐的婚事成了,他不仅在读书这上面胜宋惊蛰一筹,嫁娶这上面也胜。
想想都美。
然而等付博文从县里相完亲回来,村里妇人相继把绩好的麻线归还给宋家,由林立夏记好工钱。
就等着宋惊蛰把这批麻线卖给纺织坊时,他好压价的纺织坊管事的彻底傻眼了。
——宋惊蛰转手把麻线卖去了别的坊子,一根也没给他剩!
而且由于他压价太厉害,现在村里人都不卖干麻给他了,宁肯多费些功夫走上个十几里路,去远一些的坊子卖。
坊子是朝廷的,不是他私人的,每季都有任务,他要是收不到麻,完不成官府的摊派,他这个管事的就别想当了。
没了注意的管事的找到付博文,焦急地问他:“秀才公,现在怎么办?”
付博文正愁着呢,他去县里相亲,举人家的小姐没相中他,说他一个农家子,手上干净得连个务农的茧子都没有,父母辛苦供他读书,他却一点都不心疼父母,不是个体谅人。
她是挑来夫婿的,不是来挑主子的。她可不想她嫁的丈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要她端茶倒水去伺候他全家。
婚事吹了,还被羞辱了一番的付博文心情本就不佳,再一听管事的这话,不客气道:“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究竟你是管事的,还是我是管事的,你一个管事的没点自己的主意,事事都要我做主吗?”
管事的见付博文当场翻脸不认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回去了。
后头管事的虽说恢复了二十文一斤的干麻价,可到底损了名誉,被其他坊子的管事好一顿笑话不说,还被县令问责,罚了俸钱。
管事的越想越气,他本不想掺和付博文和宋惊蛰的争斗,只想老老实实做事。付博文以利诱他,说他只要压了价,多出的钱都是他的。
他想到宋惊蛰三十亩的苎麻地,被钱迷了心,这才上了付博文的鬼当,害自己差点丢了差事。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趁着付家没人,套了付博文麻袋狠狠打了他一顿。
付博文一个秀才公在家被人套了麻袋,脸上打得鼻青脸肿的,又气又恼,又不敢声张,伤没好之前,连门都不敢出了。
这些狗咬狗的事儿宋惊蛰和林立夏没有关注,等宋惊蛰卖完麻线回来,林立夏迫不及待地上前问:“惊蛰哥,这次我们卖了多少钱?”
宋惊蛰神秘一笑:“你猜。”
第67章
三十亩地的苎麻拢共收了三十二石的苎麻丝, 又叫村中妇人绩成线,中间损耗了些,最终绩好的麻线只有三十石。
一石麻线按三十文算是三两六钱银。
三十石是那就是一百零八两银子。
林立夏拿树枝在地上算了好大一会儿, 将数目说给宋惊蛰。
宋惊蛰笑:“不对,再猜。”
林立夏想了想, 想到他们还没给村里人结绩麻的钱, 又将工钱算了出来。
一斤八文。
一石九百六十文。
三十石二十八两八百文。
他折了工钱,一脸笑意地对宋惊蛰道:“七十九两二百文, 惊蛰哥, 这次我没说错了吧。”
宋惊蛰笑意不减:“还是错了, 你要不要再猜猜。”
林立夏左思右想实在是猜不到了, 摇摇头, 拉了拉宋惊蛰的胳膊:“惊蛰哥, 你直接告诉我吧。”
明知前面有钱, 却不知有多少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宋惊蛰被他拉着胳膊央求的模样逗笑,也不兜关子了:“除去工钱,是九十七两二百文。”
林立夏讶异:“怎么多了这么多。”
宋惊蛰笑得满面春风:“因为你夫君聪明啊。”
既然都去别的坊子卖麻线了,宋惊蛰就想, 他们康州府如此多的纺织坊, 会不会坊子之间也会有竞争,就像各县县令都有政绩考核那般。
于是卖麻线的时候,他就多留了个心眼,专挑那些效益不好的坊子打听。
果然,他一找上门去, 人家一听他这儿有这么多的麻线,都把他当上客对待, 价格也一涨再涨,最后涨到了三十五文。
这个价已经不低了。
他们这儿最普通的夏布一匹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之间,一匹布三十九尺,怎么也要用上两到三斤的苎麻纱。
刨去人工、车马费等,也赚不了几个钱了。
这些纺织坊虽说是朝廷建来让百姓交税的,从没给过工钱,不用考虑人工费,但宋惊蛰不相信,坊子没从中牟利过。
能有这个价钱惊蛰已经很满意了。
林立夏也满意,按他们先前只卖干麻的打算,至多能卖出七十二两来,现在平白多出二十几两谁不欢喜啊。
宋惊蛰拦着林立夏道:“立夏,等我们结了工钱,我们把娘他们叫上,一起去趟县城去吧。”
林立夏不解:“去县城做什么?”
宋惊蛰眉眼带笑:“游玩。”
他还记得曾经跟立夏说过,等他们有钱了,要去见识他们未曾见识过的,现在他们有钱了,也该去长长见识了。
“好啊。”林立夏没有拒绝。
九十七两呢,盖几间青砖瓦房绰绰有余了,去县里逛上几圈也没什么。
只是等林立夏挨家挨户给人结清工钱,带着郑月娥、冯金玉他们到县城的时候,发现宋惊蛰说的游玩跟他想的游玩不一样。
他想的就是在县城逛逛街,找几个食铺尝尝鲜。
而宋惊蛰一进到县城,就去县里最大的悦来客栈订了三个小院。
是小院不是上房。
一院一日就要五百文。
冯金玉吓得拉着宋惊蛰直摇头:“惊蛰,我们订几间中房就行了,一个住的地方,没必要花这么多。”
五百文比镇上工人一月工钱还要多。
林敬山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老实汉子也直点头:“是啊,你们挣钱不容易,还是省着点花好。”
宋惊蛰劝了半天都没劝动两人,最后还是郑月娥开口:“冯姐姐,林老哥,这出来玩就讲究个尽心,我们住不好,他们小两口也玩不开心,左右他们这挣了钱,让他们折腾去吧。”
“那行,我们也跟着沾沾光。”郑月娥一劝,冯金玉顺势应下了。
她先前之所以不同意,就是怕郑月娥他们有意见,本来嘛,他们一家人游玩,惊蛰和立夏带上他们就很讨人嫌了。
要是惊蛰再在他们身上花不少钱,就该惹郑月娥他们不高兴了。
冯金玉的话宋惊蛰不爱听:“娘,你可不是跟着沾光的,我和立夏孝顺你们是应该的。”
林立夏也劝:“娘,你放宽心。”
惊蛰哥跟旁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把钱拿回来那天晚上就跟他说了,这钱是他俩一起挣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公公婆婆也压根就不管他们,他娘担心的什么他对娘家人太好,他公婆会给他脸色看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宋福田也道:“亲家公,亲家母,孩子都大了,这挣钱的事让他们操心去,我们把他们养这么大,还享不起他们这点福了?”
“哎,这可真是好。”冯金玉和林敬山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说得笑逐颜开。
一个劲地在心里感慨立夏当初花的那二百四十文媒人钱没白花,不花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亲家哟。
“……”
“荷花!”
订下房,一家人进到各自小院,林立夏抱着施银杏一踏进去,施银杏就指着院中的一池荷花嚷道。
“哎哟,这院里种荷花可真稀奇。”冯金玉瞧着荷花诧异。
她娘家那边种了一辈子荷花,也没见有人把荷花种到院里的,别说,这个天,粉白的荷花开在院里,配着那绿油油的荷叶,看着都让人觉得清凉。
就是不知夜里蚊虫多不多。
她刚这样想,就见送他们进来的店小二拿着火折子在荷花池的四方角点了点。
她探过去一瞧,嘿,这不是驱蚊香又是什么。
还没等她从不愧是五百文一日的小院,连驱蚊香都是点在室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小二在屋檐廊下划拉了几下。
哗啦啦——
淅淅沥沥的水从屋檐上落下来,如下雨般掉在池塘里,打得荷叶荷花噼里啪啦作响。
一阵凉气袭来,将他们因赶路而聚了一身的暑气一扫而空。
小二跟他们解释:“这叫自雨亭,原本是弄在亭子上的,我们掌柜的将它弄在了屋顶上,给屋子解暑用的。”
“这里有个木板,插上水会流去别处,抽下屋顶下雨,客人可自行择取。”
这下别说冯金玉和林敬山了,连宋福田这个常年在外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的人,都大开眼界。
只有施银杏没心没肺地,不住地探头去瞧屋檐下的雨,不停地拍手:“嘻嘻,好玩。”
有外头这个自雨亭的震撼在,屋里跟其他客栈差不离的陈设倒没引起大家特别的反应。
放下行李后,宋惊蛰去自家牛车上取了来时带的一袋子粳米,把施银杏交给郑月娥:“娘,我跟立夏去看看寒露,你们看着点银杏。”
“去吧去吧。”郑月娥挥挥手。
她倒也想跟着去见见女儿,可外头太热了,银杏又小,不能晒这么大的太阳,只得作罢。
宋惊蛰和林立夏扛着袋子去了萧碧君家,得知两人的来意,萧碧君很快将宋寒露唤了出来。
林立夏瞧见脸上和手上都乌漆墨黑,像个小花猫的宋寒露,忍俊不禁:“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宋寒露也想擦擦再出来的,可她担心两位哥哥等久了,师父家又不好进人,这么大太阳在外头晒着多难受啊。
她胡乱拿帕子擦了两下,朝两位哥哥笑道:“师父说学裁剪,一定要先学会画画,我最近一直在画各式各样的衣服,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萧碧君跟别的裁剪师傅不一样,她不拘着宋寒露用什么画,炭笔也可,毛笔也可。
宋寒露起初为了方便爱用毛笔,可她识字跟林立夏差不多,只是认识,写得不多,写字都写不好更别说画画了。
后头她跟着萧碧君用炭笔画,炭笔又不好弄,每次都要自己烧制,直到烧出一根合适的为止。
宋惊蛰他们来的时候她正在灶房烧炭呢,可不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擦还好,一擦脸更黑了,别说林立夏了,宋惊蛰都抿唇笑了笑。
他忍笑不禁道:“我带着爹娘他们出来游玩,现下他们都在县里,你想不想一起玩。”
宋寒露震惊:“哥,你发财了!”
宋惊蛰没有否认:“跟你立夏哥种苎麻,挣了一些。”
“要去的。”宋寒露又拿帕子擦了擦脸,转过头向门内的萧碧君告假。
萧碧君瞧见宋寒露的花猫脸也不禁笑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发现宋寒露还是有些天赋的,只要不急着嫁人,学到她的本事是早晚的事,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事,她也没理由拒绝,颔首道:
“去吧。”
得了假的宋寒露急急忙忙去灶房洗脸,宋惊蛰唤住萧碧君,将他扛来的袋子给她:“萧娘子,这是自家种的稻谷,我都舂好了,你和寒露寻常煮着吃。”
萧碧君一听这一袋子都是粳米,惊得不轻。池水县经董县令改田一事,兴起一股种稻风,粳米也在池水县风靡开。稻价虽说跌了一些,可粳米也不便宜。
一石最便宜也要二两银子。
宋惊蛰这一袋子瞧着怎么都有一石了,比她学艺费还要高,她这怎好意思收:“使不得,你们还是收回去吧。”
林立夏笑道:“萧娘子,这都是我们留着自家吃的,不卖的,不能我们天天在家吃/精粮,妹子却在外头吃粗粮。”
林立夏这话没有说假,上季的稻子没卖,给他爹娘送了几石去,剩下的十来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一年了,宋家现在都不怎么吃粗粮,顿顿吃粳米了。
“行吧,那就多谢你们了。”好一通说后,萧碧君不得不答应下来。
她一个月只收五百文的学艺钱,是供不起宋寒露日/日吃粳米的,人家哥嫂舍不得自家妹子吃苦,她也不好拦着。
至于欠下的人情,后头教导宋寒露时再尽些心便是。
不过萧碧君瞧着,洗干净脸出来高高兴兴跟哥嫂出去游玩的宋寒露,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羡慕。
她哥嫂当年要是也这么通情达理,她何至于出来自立门户,要靠徒弟养老。
“……”
县里玩耍的地方真不少,茶楼酒馆,食肆铺子,应有尽有。
一家人在街上逛了逛长了不少见识后,宋惊蛰将林立夏带到了首饰铺:“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
“啊?”林立夏诧异。
宋惊蛰将他肩膀扭到柜台前:“不是说好了要买首饰的吗,选个喜欢的。”
林立夏犹豫:“会不会太早了。”
他想买首饰那是等房子建好后,家里没有其他花销了,有余钱了再买。
“不早。”宋惊蛰摇头,“我还嫌买晚了呢。”
他卖了麻线拿到钱的时候就想买了,但想着这是立夏的第一件首饰,怕自己买得不合他意,还是带他自己来挑的好。
林立夏确实很惊喜,他还从来没买过首饰呢,来了一趟首饰店,回去他也有跟旁人吹嘘的谈资了。
想到家中眼下的存银,林立夏底气也足,在首饰铺子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只简洁又大气的平安喜乐镯。
宋惊蛰觉得有些单调了,又问:“要不要再选支钗。”
林立夏瞥了眼那些做工精巧又繁复的银钗,摇了摇头:“不要了。”
带上这些钗他就别想下地干活了,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
还是银镯方便,戴在手腕上不碍事,也方便隐藏。
“好。”宋惊蛰见林立夏真不要,又让郑月娥冯金玉宋寒露三人各选了一只银耳环。
银镯银钗之类的他现在还做不到每人送一只,但一只小小的银耳环却可以的。
首饰是真贵,就这几样小东西,加起来还没二两重,首饰铺子却收了他们五两银子。
可见首饰铺子有多赚钱。
晚上,一家人在杂耍街看了各式各样的杂耍,好好过了一把眼瘾,宋惊蛰又带着他们进了县里的大酒楼,上了包厢。
点了一桌子吃食。
金沙豆腐、鸳鸯炙、鹅黄豆生、酒煮玉蕈、罂乳鱼……
不过林立夏最喜欢的则是酒楼上的冰饮——雪泡缩脾饮。
一种以乌梅肉、草果、甘草等为料熬煮出来,放在冰水里能消暑解伏的饮品。
在酒楼用过饭后还不忘带一份,路上边走边喝,再时不时地喂宋惊蛰一口。
宋惊蛰也喜欢这种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吃食,尤其是在这炎炎夏日,走一步都热得心慌的时候,饮上一口,清爽宜人。
看得施银杏羡慕不已,她人小,喝不了冰饮,宋惊蛰给她点了份香煎梨水。
从酒楼用过饭出来,一家人又在夜市消了消食,这才回到客栈小院。
屋顶下了一下午的雨,这会儿院内早没热气了,走热了的众人聚在一处说了说话,等身上的热气散去,这才各回各屋。
今儿有宋寒露在,施银杏由宋寒露带着去洗了澡,就和宋寒露歇在了一处。
夜里,整个院落只有宋惊蛰和林立夏,没有旁人的打扰又是青砖瓦房,下着雨很隔音。
两人都很兴奋,寅时才歇下。
宋惊蛰搂着林立夏洗漱过后,眼皮子都挣不开的肩膀,揉着他还未干的发丝,跟他商量:“立夏我们盖个大些的屋子,将我们住的地方也弄成这样的院子吧。”
林立夏抬眼:“嗯?”
宋惊蛰指缝还插在林立夏发间,玩了一天,晚上又这么折腾一通,他一点都不疲惫,精神奕奕地瞧着林立夏:“这样你就不用忍着了。”
宋家的屋子是泥屋,虽说他们住在最边上,中间还隔着一间没住人的宋白露屋,可泥砖不隔音,每次他们圆房,立夏都得忍着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可他声音真的很好听,酥酥麻麻的,像羽毛般勾着他,重一点,再重一点。
林立夏原本都要睡着了,听到宋惊蛰这么一说,脸红得被烫醒了。
他声音有点哑:“我们钱不够吧。”
“没事儿。”宋惊蛰都打算好了,“屋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盖起来,钱用完了,第二季麻也出来了,刚好接上。”
二麻比头麻长得快,收得麻也多,比现在挣的银子只多不少。
“行吧。”他什么都算好了,林立夏哪有不应的。何况这样不用顾及旁人——
是真的很爽。
第68章
一家人在县城玩了三天, 逛遍了县城的角角落落,连城外香火不怎么旺盛的香积寺都去拜了拜,尽兴过后这才打道回府。
这次游玩让林立夏见到了宋惊蛰的另一面。
大方, 爱好。
寻常人出门在外都是想着能省则省,宋惊蛰不一样, 他什么都要选最好的。
就好比最开始的住宿。
旁人压根就不会考虑那么贵的地方, 他上来就要这种最好的,谁劝都不听。
吃饭和游玩也是, 去的都是县里最好的酒楼和铺子, 一点都不心疼钱。
后头林立夏悄悄问宋惊蛰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宋惊蛰笑着跟他说:“出来玩就是要玩个尽兴, 若是什么都选一般般的, 玩到后面什么都会觉得一般般。”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真不像个老实正直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配合宋惊蛰寻常表露出来的聪明, 林立夏总有种他的惊蛰哥有点深藏不露的感觉。
可他瞧着出来游玩都把他父母带着, 还安排得这么好的宋惊蛰,又觉得,若惊蛰哥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一定是他想多了。
回到家歇了一夜,睁开眼望着自家那土砖瓦房, 漆黑又不隔热的屋子, 两人都有种从云端坠落的失落感。
林立夏心里对宋惊蛰冒出的那点子疑惑彻底消失:“惊蛰哥,你说得对,不去见识见识,我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住青砖瓦房那么的舒服。”
他的惊蛰哥有什么错,他不过就是想对他好, 想带他多长长见识。
他怎么能因为惊蛰哥花钱大方,就胡乱对他产生臆想。
林立夏唾骂自己, 真是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明明惊蛰哥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正直人了。
宋惊蛰高兴:“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的新屋子盖大宅院。”
见他高兴,林立夏也高兴:“嗯。”
宋惊蛰说做就做,当即拿了银子去村长家买地。
地段是他早看好的村西两棵核桃树处。
这地宽敞、平整,离着他家稻田和小西坡都不远,以后养鸭子和下地都方便不说。
重要的是,那两棵核桃树在村里有些年份了,长得又高又壮,枝繁叶茂,浓荫蔽日的。
立夏怕热,他们以后的院子盖在树荫下多少也能遮些太阳避暑。
只是他先前总觉得就盖几间屋子要买这么大块地,立夏肯定不会同意,毕竟他俭省惯了。
他承认他在县城那般舍得,也存了几分立夏长完见识能放开手脚,任由他花钱去买地的心思。
但他没想到运气那么好,只是住个院子,就让他重新找到个说服立夏的理由,立夏还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去村长家的路上,村里人见到宋惊蛰,全都笑着跟他打招呼:“惊蛰,你们回来了。”
宋惊蛰颔首回道:“是啊,回来了,待在县里太花钱了。”
他卖苎麻挣到钱这事,全村人都知道,因此,他要带郑月娥他们去县城逛逛的事也没瞒着人。
村里人听罢感慨:“哎哟,你可真孝顺,带自己的爹娘去县城见世面也就罢了,连岳父岳母也一块带了去,他们能有你这样的哥婿,真是好福气。”
宋惊蛰这次让村里人绩麻,工钱结得又快又多,好些手脚麻利的妇人夫郎挣了五六百文。比镇上工人工钱还高。
大家都猜宋惊蛰肯定挣大钱了。
果然,第二天宋惊蛰就将家里家畜之类的全交给了宋万民和吴桂花,带着他爹娘和岳父岳母上县城游玩了。
乡下人有两个铜子都攒着买地给家里孩子娶妻生子,哪有这样财大气粗拿去游玩的,定然是挣大发了。
对于村里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言语,宋惊蛰全都笑着收下,坦坦荡荡进了村长家门。
他和立夏辛辛苦苦挣出来的钱,怎么就炫耀不得了。
村长听了宋惊蛰的来意,也没有为难他,找出村里的地契,让宋惊蛰填好名按好手印:“明儿我就上镇里,让镇公给你盖个章就成了。”
“谢谢叔。”宋惊蛰将他在县城糕点铺子买的糕点放在他家桌子上,又悄悄往里面塞了半吊钱。
“客气啥。”村长早瞧见糕点纸包着的银子了,挥了挥手,在宋惊蛰的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惊蛰啊,叔也想买些山地种苎麻,你看怎样?”
“好啊,怎么不好,叔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上我家来问。”宋惊蛰起先愣了愣,而后立马笑道。
早在他收苎麻的时候,就猜到了村里肯定有人会跟着种,这会儿村长竟然还给他打了声招呼,还挺让他意外的。
他这次动静整这么大,他还以为游玩几天回来,村里山地都叫人给一抢而空了呢。
“哎,那就谢谢了。”村长见宋惊蛰没有一丝不悦,心里舒坦了。
宋惊蛰近两年在村里又是种稻子又是种苎麻的,一两年就把日子过起来了,现在都买地要盖屋子了。
谁看了不羡慕。
村长琢磨着,想发财还是得紧跟着宋惊蛰的步子走,就像当初宋惊蛰种稻子,他们要是早点跟着种,就能多挣一年的钱。
荒地开荒前三年不用交税,现在跟上宋惊蛰的步子,就算三年后苎麻不值钱了,他们也挣三年钱了。
得了宋惊蛰的话,村长也不好意思再收宋惊蛰的礼,推辞着要宋惊蛰把礼带回去,宋惊蛰不肯。
最后村长想了想道:“行,你的礼叔收下了,回头叔看你那块地后头的那片小竹林能不能一块划给你。”
村里地价不值钱,但也不是随意买的,每个人能买到的宅基地都是有数的,如若想买多少买多少,大家都划一大片把地圈起来,在自家种粮食不交税,那不就乱套了。
当然你有钱就不一样了。
像宋惊蛰这般独立出来买宅基地的,村里只能给他批一两分地,他那块地少说也有两亩,他要交利钱的。
一亩二十两,二亩他交了四十两。
村长琢磨着,他可以把后面的小竹林当作宋惊蛰原来的宅基地划给他。
那片竹林宋惊蛰知道,长的全是细细的水竹,因着竹笋不是很大,村里人都懒得到这地儿挖竹笋,又因着竹子不大,里面不藏蛇,不用担心住着突然有条蛇窜出来吓人。
要是村长能把这片竹林划给他,宋惊蛰琢磨着等宅院盖起来,可以弄些青石板,当个喝茶消遣的后院使。
他没再拒绝了:“那就多谢村长叔了。”
“……”
宋惊蛰买地的时候,清点完家什,又把家里家畜喂了一遍,见他们离开三天它们都还好好的,精神着,林立夏洗了手,拿了两块布包了些糕点去老屋,寻了宋万民和吴桂花。
他话说得很中听:“爷、奶,我们不在家这几天麻烦你们了,这些糕点和布匹都是在县城买的,你们拿着甜甜嘴,做两身衣裳。”
孙子有大出息了,宋万民和吴桂花如何不高兴,这些天他们听着村里人的吹捧,腰板都是直的。
这会儿再看林立夏从县里买来的糕点和布匹,心里更是高兴,但嘴上却说着:“你们才挣几个钱就这么祸祸了,都拿回去,我们有吃的有穿的。”
林立夏当然知道他们有吃的有穿的,分了家,三家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他们这儿送,老两口如今日子过得可比分家前滋润多了。
他也不气,他才进门那些日子吴桂花给他找的气受,都是日子过得不好折腾出来的事儿:“爷、奶,这都是我和惊蛰哥孝顺你们的,你们若不收,下次我们可不敢再来麻烦你们了。”
“那行,这次我们收了,下次你们别再给了。”老两口在林立夏的左捧右捧下,满面红光地接下了礼。
吴桂花原先有多不喜欢林立夏,这会儿就看林立夏有多顺眼。
虽说为了娶他,家里花了不少银子,也闹出了不少事儿。
可不得不说,这钱花得值啊。
自立夏进了门,惊蛰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连带着老大老三家都跟着沾了不少光。
眼见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她心里哪里还有当初那六两银子和分家那点事的怨念。
她劝立夏:“如今你家日子好过了,你也别那么累了,天天跟着惊蛰下地,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这成婚两年了都没个身孕,定然是跟着惊蛰下地干活累垮的。
林立夏奇怪地瞧着吴桂花,想不到这话竟然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想当初他可是进门就被她几次三番找上门让下地的。
吴桂花被林立夏看得面皮挂不住,眼皮子一拉,生气道:“左右是你们小两口的事,我这个做奶奶的就这么多嘴说一句,你爱听不听。”
林立夏看到她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舒服了:“我知道了,奶。”
宋万民又问:“如今你们手上银钱不少,下步又准备做什么?”
按宋万民的想法,自然还是买地,不见惊蛰就是买地后,日子越过越好的,可见这地买得越多,日子越红火。
林立夏也没有隐瞒:“惊蛰哥说要盖屋子呢。”
宋万民不理解:“你家不是有屋住吗,还盖什么屋?”
农家人的屋子,如若不是破烂到不遮风不挡雨的程度,是没有人会花钱重新起屋子的。他们现在住的那屋可是郑月娥进门的时候盖的,才二十多年,还新着呢。
况且老二就惊蛰这一个独子,白露的屋子还空着,过两年寒露也嫁出去了,他们生了孩子也不怕没个地住。
何必再花冤枉钱去盖屋住。
林立夏也坏,他朝两个老人笑道:“惊蛰哥说要盖青砖瓦房住呢。”
“啥?!”老两口傻了眼:“你们这是钱多了烧得慌,那青砖瓦房哪是我们这种人家盖得起的。”
宋惊蛰没给村里人具体说过他赚了多少,但村里人给他算了算,这季苎麻他至少挣了五十两。
五十两,他们出门玩了一趟,又买了不少东西孝敬他们,还能剩多少?
那青砖瓦房可不便宜,一间屋下来怎么都要十两银子,几间屋子盖下来,可不得又把他们盖穷了。
林立夏见老两口吃惊的模样,高兴了,若是要他们知道他惊蛰哥不仅要盖青砖瓦房,还要盖青砖瓦房的大宅院,不知道要傻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也心疼银子,只是买块地皮就花了四十两,加之他们这次在县里游玩也花了十五两,手上只剩四十几两了。
但他只要一看到旁人,对他和惊蛰哥的做法吃惊的模样,心里就会生出一股异样的爽感。
听着老两口的劝话,林立夏又补上一刀:“惊蛰哥已经去村里买地皮了,这事儿我们都决定好了。”
宋万民见劝不过来,只能心痛地妥协道:“行吧,盖屋子的时候你们多思量思量,别叫人家给骗了,买到不好的青砖。”
林立夏点头。
“……”
宋惊蛰买了地皮,没过两天村里人都知道宋惊蛰要盖青砖瓦房了,一个个羡慕得不行。
他们村里还没有盖青砖瓦房的,宋惊蛰这房子要是盖起来了,可就是他们村头一户了。
同样都是种地,人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还在原地踏步,这怎么能行。
想到宋惊蛰是靠苎麻挣到钱的,村里人也全都去买山地、荒地来种苎麻。
三十亩买不起。
一亩两亩的还买不起吗?
一时间,村长收礼都收到了手软。
不管村里这些事,买完地皮,稍作修整,宋惊蛰见他们地里的稻子能收了,又去谭家村叫了人来收稻子。
这稻子他们种了四季,自是越种越好,今年开春,他育的全是适合夏季生长的南方稻。
比去年二十六石的南北方稻合种还要多四石,足足收了三十石,一亩三石的收成。
这已经很高产了,最好的豆子种在最好的田地里,最高的收成也不过二石半。
而稻子能比豆子收成好,还价高,可见这稻子才是真正适合他们康州府人种植的庄稼。
去年冬天就将田开出来种稻子的人家,个个都欢喜,他们去年种晚了,又是第一茬种,不得要领,开春前收的稻子收成不是很好。
可是开春后,他们有了些经验,又跟宋惊蛰买了施了好肥长出来的秧苗,宋惊蛰能有这么高的收成,他们也能有。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孟双秋和宋万寿了,两人都琢磨着收了稻子,全卖了给家里要成婚的娃娃们张罗着成婚了。
而去年没赶上这趟风的,再看到今夏全村大丰收的场景,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的旱地是不是良田了。
改,全改水田!
他们可不想几年后沦为村里最穷的那一批人。
上季晚稻,宋惊蛰和林立夏没卖,留的稻子够他们吃到下季稻子出来了,这季稻子自然是要卖的。
因着周围种稻子的人多了,稻价又跌回最初的八文一斗。
三十石的稻子,交了六石的田税,剩下的二十四石卖了十九两两百文。
虽然没有苎麻赚钱,可宋惊蛰和林立夏已经很满足了。
收了稻子,要不了多久他们的二麻就要出来了,很快他们就又能有上一笔大钱。
手中有钱心里不慌,两人拿了卖粮的钱,立马就去县里的砖窑、瓦窑看了砖瓦,钻研着他们的屋子该用什么样的砖瓦好。
可他们祖祖辈辈住的都是泥砖房,唯一住过的几次青砖瓦房还是在县城那几天,对这砖瓦上的事一窍不通。
钻研了几天不但没有钻研出来,反被镇上各式各样的砖瓦挑花了眼。
最后宋惊蛰先决定回去看着二麻,等收了二麻,他去找个专攻建造这一行的都料,来帮他们选砖瓦才行。
林立夏觉得有道理,有钱什么样的人请不来。
只是,还不等林立夏他们先去找人,先前山里的兔子增到一个山里人都没法控制的程度,它们啃完山里的青草,找不到啃食的了,全下山来啃庄稼了。
小西坡离着山边近,兔子们最先啃的就是宋惊蛰家山地里的苎麻。
等宋惊蛰和林立夏忙完回去,看到被兔子啃得光秃秃的半亩地。
人都傻了。
第69章
林立夏气红了眼:“我们才几天不来地里,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可是半亩地,半亩地的苎麻他得累上一天才能种完。
何况他们现在正在筹备建房子,正是等着收苎麻卖银子的时候, 半亩地的苎麻能卖二两银子了,他这一错眼的功夫, 二两银子就没了?!
宋惊蛰也气, 这些苎麻都是他和立夏辛辛苦苦种出来了,就这样无缘无故被啃了, 比啃他肉还难受。
他在地里巡视了一圈, 没见到兔子的身影, 估计是吃饱喝足回山里去了。兔子这种东西是很认路的, 它既然跑到了他们地里, 第二天定然还会来的。
而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啃光他半亩地, 说明这批兔子的数目不少。
宋惊蛰想起去年他们进山找苎麻根时, 施青山跟他说要闹兔灾的事,看来这事儿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反而一发不可收拾,使得这些兔子都下山了。
两人翻边了小西坡,没有找到兔子的老巢, 琢磨这事儿还得去找施青山。
他们的小西坡遭了灾, 村里田地挨着山边的村民们也同样遭了灾。
从小西坡下来,宋惊蛰和林立夏听到不少骂声:“遭孽啊,眼见着家里日子就要好起来了,怎的又发生这种事了呢,老天爷, 你没开眼啊。”
“发瘟的畜生,山里是没吃的吗, 偏偏要来祸祸我的苗,我的苗才刚发芽儿,有什好值得啃的,怎的没被吃灭种呢。”
一路走骂声不绝,一些没有被兔子啃的人家也跟着一起骂,显然大家都清楚,这兔子都下山啃庄稼了,啃完了山边上的,自然就要轮到他们的了。
大家情绪都很愤怒。
宋惊蛰下了山,瞧见被村里人叫来看灾情的村长,听他嘴上安抚众人:“大家别急,我这就去镇上,把这事告诉镇公大人,让大人来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
不由得出声:“叔,我们康州府七山二田一水,如今我们村遭了兔灾,别的村子恐怕也在劫难逃,现在镇亭恐怕都乱成了一锅粥,叔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准信。”
不是宋惊蛰危言耸听,他因跟杨万峰熟识,知道衙门不少的流程,若是衙门清闲,村长找上门去,把兔灾的事一报,自然会引起重视。
桃源村不是最靠近大山深处的村子,村里连个猎户都没有,就连他们这样的村子都遭受了兔灾,其他靠近大山更适合兔子繁衍生息的地方,怕是早就遭难了。
没经历过这事儿,脑子又被村民们吵得乱哄哄的村长听到宋惊蛰这话,眼前清明了些:“是这个理,眼下不是求助衙门的时候,当务之急该请个猎户来看看。”
村人不是猎人,不会猎兔子,就算看到兔子来啃地里庄稼了,兔子胆小,一见人就跑,他们也追不上。
一天下来也灭不了几只兔子。
若是有猎人带着就容易许多,他们常年打猎,定然有治兔子的办法。
村长正想着哪个村有猎人的时候,瞧见宋惊蛰眼前又是一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宋惊蛰有个夫郎哥夫就是猎户。
他问:“惊蛰,你二哥夫就是猎户吧,能不能请他到我们村子,帮着灭灭兔子。”
宋惊蛰点头:“我正要去寻他。”
村长顿时身心都轻松了:“嗳,那就麻烦你了。”
可宋惊蛰去了施家村,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的林孟春却告诉他们:“青山早在几天前被官府征去其他村子灭兔子了,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情况正如宋惊蛰所料那般,这兔灾最先就是在靠近深山的村子遭起来的。
当时有人报告了官府,官府即刻就召集了周边村子的猎户前去灭兔子,这会儿十里八村的猎人都被他们给征走了。
宋惊蛰失落:“那我们这些村子怎么办?”
不用说,兔灾会蔓延到他们村子来,定然是山里的兔子被灭怕了,不得不往外迁徙造成的后果。
他们这边要是不采取措施,等到官府一个村一个村的兔子灭过来,他们的村的庄稼,早被兔子啃光了。
林孟春想了想:“你们去找随大哥,他从小生活在山里跟半个猎人差不多了,去年你二哥夫发现兔灾的时候,他们合伙在山里弄了不少兔子。”
只是这兔子繁衍的速度太快了,他们召集的人手灭兔子的速度压根就赶不上野兔子繁衍的速度,他们又人微言轻,跟村里人说和去官府都没人理睬。
最终事情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林立夏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定然是被气傻了:“我怎么把大哥夫给忘了。”
他会熏兔子还是大哥和大哥夫回山里走亲戚,他跟着去玩,被大哥夫的娘家人带着去熏的。
立夏说着他就拉着宋惊蛰要去稻香村找他大哥夫:“惊蛰哥,我们走。”
宋惊蛰瞥见林孟春那隆起的肚子,想到施青山这一走,只他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地拉住立夏,跟他商量:“立夏,要不你在这儿陪着你二哥,我去找大哥夫。”
林立夏瞧见林孟春即将临盆的肚子,心也紧得慌,在钱和他二哥的安危上,他定然选他二哥,没有拒绝:“行吧。”
他俩商量好了,林孟春却没有答应,把他俩赶了出去:“你二哥夫在村里请了人每天上山来照顾我,距离生产还有段时间,我也能照顾我自己,你们先去忙你们的。”
他最不耐烦旁人把他当个瓷娃娃看待了,好不容易施青山走了,能过几天清闲日子,立夏一来,又把他当眼珠子护着,他憋都要憋死。
好说歹说,林孟春都不听,无奈宋惊蛰只得下山找到施银杏的爷奶,拜托他们每天上山去瞧瞧林孟春,要有个情况,也能帮着搭把手。
施家二老一口应下,两人这才去稻香村找随鹤生。
“……”
桃源村遭了灾,稻香村也没幸免。
宋惊蛰他们去的时候,随鹤生正组织村里人手挨着山边,找兔子,打兔子,熏兔子洞。
由于他们村有这么个会灭兔子的人,地里一遭灾就控制住了,村里情况不是很糟糕,大家情绪都很好。
宋惊蛰和立夏一找到他,他跟身旁的人交代了一声了,就要跟宋惊蛰他们走。
鉴于冯金玉先前经常在村里吹宋惊蛰,而宋惊蛰两年前还让他们种豆子高粱免了一场灾祸,再有前段时间宋惊蛰还带了冯金玉和林敬山去县城游玩的事儿,稻香村的人对宋惊蛰这个哥婿非常满意。
得知他来找随鹤生去灭兔子时,其他人还拉住他,给他传授了些他们这几日灭兔子的心得:“狡兔三窟这话还真是没有说错,这一个兔子洞有三四个出口,你们熏兔子洞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周围,要是洞口迟迟没有兔子跑出来,说不得它们就从别的洞口跑了。”
宋惊蛰没想到他在稻香村还能有这样的待遇,边记边谢:“谢谢大家了。”
稻香村人摆手:“客气啥。”
宋惊蛰三五不时地给冯金玉送东西,如何对冯金玉和林敬山好、孝顺,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可是他们稻香村的哥婿,说出去都有牌面,大家不卖他三分好,卖给谁。
随鹤生跟着宋惊蛰回了桃源村,发现他们村子地形是山石结构,兔子多半藏匿于山石之中,村人很难找寻兔子的踪迹。
他给桃源村人制定了个守株待兔法。
——即等兔子主动找上门。
桃源村没个猎户,大家都不懂这打猎的事,自然是随鹤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晚上,大家各自藏在山边的田地里,隐匿气息,主动等兔子找上门。
随鹤生猜测的不错,这批兔子是被山里拉起的灭兔队伍吓出山来的,胆子小得只敢昼伏夜出。
夜晚,当一切都寂静下来,那些毛绒绒平时看到觉得很可爱的兔子们,成群结队从山里跑出来,或奔跑或跳跃地窜里地里,支起牙齿,对着地里的庄稼就是一顿啃。
随鹤生见兔子来得差不多了,点燃路边一早准备好的篝火,借着微弱的火光,大家抄起准备好的棍子,对着冲进地里的兔子就是一顿猛打。
打死一只算一只。
兔子受惊要逃窜回去,不怕,它们来时的路已经布上了细网,往回跑,只会落入一早为它们准备好的陷阱中。
林立夏早对这批啃了他苎麻的兔子恨之入骨,这会儿见到罪魁祸首,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见到一只兔子,对着兔子的脑门就是一闷棍,兔子落地,脑袋开花。
打完这只兔子,他看也不看,又继续去打其他的兔子,兔子跑,他也跟着跑,非得将兔子打死不可。
林立夏动的时候,宋惊蛰原也想跟着动,可他打了几只就发现立夏已经将来他们地的兔子打死了大半,剩下的全吓得逃窜了。
宋惊蛰只得放下棍子,拾起他们拿来装兔子的麻袋,将他和立夏打死的兔子捡起来。
随鹤生说了,谁打死的兔子归谁,这成了灾的兔子肉不能吃怕有兔瘟病,但兔皮还可以卖啊,大家都干得很起劲。宛若这兔子不是灾,是散落在外的铜板。
就这样忙了两天,宋惊蛰发现林立夏越干越熟练,干到后面,夜里兔子不出来了,他们白天跟着随鹤生进山去熏兔子洞时。
他总是第一个窜到兔子出来的洞口处,手起棍落将一个洞的兔子全家都敲了闷棍。
那股劲,仿若兔子们不把啃掉他的那二两银子还回来,誓不罢休。
想到自己买地皮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宋惊蛰跟在后面装麻袋的速度可利落了,就怕立夏什么时候想起来,对着他脑袋也是一棍。
“……”
浩浩荡荡的兔子打了半个月,都快叫他们给打灭绝了,确定不会再有下山祸祸庄稼的兔子后,林立夏卸掉身上的那股劲,凑到宋惊蛰身边好奇地问:“惊蛰哥,我们攒多少兔皮了。”
这半个月他负责打兔子,宋惊蛰负责收兔子,两人配合得可好了。
宋惊蛰瞧着林立夏那张泛着酒窝可可爱爱的脸,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攒了有八百张了。”
林立夏双眼发亮:“这么多!”
宋惊蛰被他可爱到:“这还是我丢了些小兔子,只攒大兔子皮的数目。”
要是算上小兔子,数目还要多,不过那个皮太小了,剥来也没有用,他没要。
“这也很不错了。”林立夏夸了一句,又拉着宋惊蛰风风火火的,“我们去找大姐,将皮子都卖给她吧。”
宋惊蛰听着立夏的夸赞侧目,想到这些兔子都是他打的,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
不过他很快就没空想这些了,找到宋白露,将他们积攒的兔皮都卖给了她。
从他们灭兔子开始,他就让人把宋白露找了回来,有这么多兔子在,他们还跑什么山货。
兔皮鞣制好,能放好多年,这个时候低价收购兔皮,放个几年或辛苦一点卖去远一些的地方,怎么也比跑山货挣钱。
果然,宋白露听了宋惊蛰的话,二话不说带着施显宗从山里出来,把他们这段时间挣的钱全拿了出来,在遭了兔灾的村里,三文钱,大量收兔皮。
兔灾之所以能在半个月内被消灭掉,跟宋白露大肆收兔皮也有关系。
要不是她当场收当场结钱,让村里人看到钱,一个个红了眼,发了狠地打兔子,卖兔皮,大家可能还没有这么积极。
施显宗数了宋惊蛰他们带来的兔皮,给他们结了二两四百文:“来来来,惊蛰立夏,你们的银子,请收好。”
“谢谢姐夫。”宋惊蛰收了钱,将银子给了林立夏,看林立夏拿到钱笑眯了眼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林立夏是真的开心,他原以为被兔子啃掉的苎麻还不回来了,心里憋着一口气,现在还回来了不说,还赚了一点,他觉得他又行了。
施显宗摆手:“客气啥。”
他现在跟宋白露一起做生意,他有什么想法宋白露都支持他,还会陪着他一起去闯,遇到事儿也有个商量的人,见识越来越多,家里挣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人越来越自信、大方。
跟以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结完钱,向宋惊蛰说:“惊蛰,你姐说,收了这批兔皮暂时不出去了,收麻的时候你记得叫我一声,我来帮忙。”
“好啊。”宋惊蛰没有拒绝。
且不说他带了银杏这么久,姐夫帮小舅子干活本就是应该的;就说以前他钻营那些不正当生意时,他没少去他家干活。
宋惊蛰怎么使唤他都是应该的。
不过,宋惊蛰好奇地看了眼施显宗,以前他可没有这个觉悟,地里的活计都丢给家里人,他自己在外头做生意逍遥。
现在生意做好了,脑子也医好了?
“那就这样说好了,我先去收兔皮,忙完就来帮忙。”施显宗被宋惊蛰看得好不自在,招呼了一声,急忙走了。
奇怪,他都不混了,为什么还是怕惊蛰。
宋惊蛰没有管他,开心地带着一直在数钱的林立夏回了家。
村里跟他们一样开心的人也有不少,这次打兔子,每家每户都出动了人手,除去地里损失的,大家多少都赚了一点。
要不是担心这兔灾真的会威胁到庄稼,大家都希望这兔子不要停,让他们一直打下去,一直赚钱的好。
在村里人都忙着打兔子的时候,没人注意的角落,付博文把自家的泥屋推了,从镇上买了青砖回来,请了人在村里默默地盖起了新屋子。
等村里人好不容易忙完兔子的事儿,发现这一情况,见宋惊蛰家的宅基地还没有动工,都纷纷议论,宋惊蛰在村里头一户的青砖瓦房,怕是要易主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哪有空管这些,卖了兔皮回来,他们就在大伯母哪儿租了一间房,这些天一直忙着收拾。
因为他们请的会看材料又会建房子的都料,这两日就要来宋家了。
第70章
都料姓邹, 字元符。
是迟海东给宋惊蛰找的。
听说他建的房子坚若磐石、固若金汤,能历经百年风雨不倒。
宋惊蛰的房子建来是要住一辈子的,当然是希望这房子越坚固越好。
因此他们可得把人招待好了。
宋白露虽说嫁出去了, 但宋惊蛰也不好将她的房子拿给外人住,只好在大伯母秦翠莲这儿借了一间屋给邹都料住。
分家后, 大伯母咬牙盖了五间屋, 现下家里一人一间屋,还剩两间。
他们借一间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他们这盖房子还特意花钱请个都料的事, 惹得大家都很不能理解。
宋惊蛰和林立夏在屋里倒腾床的时候, 帮着弄铺盖被褥的秦翠莲就开口了:“有钱还是省着点花的好, 这盖房子请谁不是请啊, 请个外头的人盖出来的房子就跟村里人盖出来的不一样了?”
虽说桃源村还没人盖过青砖瓦房, 可别的村子有啊, 稍微出去一打听, 请个知根知底的,以后房子若出了什么问题,还能上门去找他理论。
惊蛰这请个外头的人,人不熟,底细怎样也不清楚, 人家把房子给他盖完, 人一走,往后房子若是有个问题,也不好找上门去,是好是孬都得自己捏鼻子认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相视一笑,现在家里人还不清楚他们要盖的是怎样的屋子, 以为他们要盖的是付博文那样简单的几间青砖屋,对他们的做法自然不认同。
两人也不解释, 由着他们误会,等房子盖出来,他们自然就理解了。
说起付博文,秦翠莲对这事儿也有怨言:“还有你俩也真是的,依我看,要盖房子你们就不该去城里耍,卖了麻就赶紧去买砖回来盖,说不得这会儿屋子都盖好了,也不至于花了钱,还叫那付博文抢了先。”
到底是一家人,宋惊蛰有出息,秦翠莲面上也有光,一想到本该他们宋家人是村里头一户盖青砖瓦房的人家,叫付博文抢了先,她心里就不舒服。
秀才公又怎样?
秀才公就能拾人牙慧了?
宋惊蛰没说要盖青砖瓦房前,付家一个屁都没说,宋惊蛰说要盖青砖屋子了,付博文马上推了房子就盖起来了。
结合前段时间,付博文他娘在纺织坊里败坏宋寒露名声的事,在秦翠莲看来,他这就是故意来抢宋惊蛰风头。
不让宋惊蛰好过的。
秦翠莲话里话外都是对宋惊蛰的埋怨,可宋惊蛰知好赖,知她这是太在意自己了,才会这样,劝了一句:“大伯母,他强任他强去,等我的屋子盖起来了,村里就没有说他的了。”
付博文盖屋子的事儿事先没有透露,可他盖屋子的动静不小,宋惊蛰虽然没有关注,可同住一个村,路过时也能窥见一二。
他要盖的屋子不过是把原来老房子推了,重新建几间青砖屋子起来,布局还跟原来的老房子一样,没什么新奇之处。
他若只是盖来舒适自家人,当然没什么,可他若是存了要跟自己攀比,想用桃源村第一户盖青砖瓦房的名头打压自己的风头,怕是有得难受了。
“此话怎讲啊?”秦翠莲愣了愣,不明白宋惊蛰这话什么意思。
宋惊蛰没再解释了,和林立夏钉好床,整了整门窗,确定没有疏漏之处,落了锁,回家去了。
“……”
邹元符来得很快,几乎是宋惊蛰他们前脚拾掇好了他的屋子,他后脚就到了。
没法子,他不年轻了,眼睛和手脚都没有年轻时那么麻利了,偏家里儿孙一个接一个地大了。
这个要娶妻,那个要嫁女。
句句不提钱,样样都是钱。
他若不趁现在眼睛还看得见,手脚还能够动弹,多给自己攒点养老钱,以后老了,儿孙们还不知道要嫌他怎么累赘。
因此他一忙完上头那家的活儿,就马不停蹄地找了牛车来了桃源村。
他头发须白,神情肃穆,上着普通的夏布褂子,下穿青裤,脚上一双黑色布鞋,衣着简简单单,一下牛车就眯眼打量宋惊蛰家的泥屋,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宋惊蛰客气地将他引进家门,喝了茶,缓了缓疲惫,他便道:“客套的话少说,还是先引我去见见你的宅地吧。”
因着房子修得好,他在池水县也是有些名头的,宋惊蛰不是地主乡绅,就一普通老百姓,要不是看在迟海东的面上,他是不会来这乡下修普通宅院的。
可宅院也不是上下嘴一碰说修就能修的,钱还是其次,地段尤为讲究。
若是建在山石之上,则有塌方之险,若是建在泥土松软之处,则极易下陷。
他得先看看宋惊蛰的地段适不适合建造宅院,若是不适合,就别浪费双方力气了,宋惊蛰令请高明,他也好去下家。
“请。”宋惊蛰只当他雷厉风行,没多想地就带着他往宅地而去。
林立夏在一旁怔了怔,宋惊蛰没在村里起过屋子不知道,这请人盖屋前,都是要先请人吃饭的,哪有一上来就看人宅地的。
不过,他想到这邹都料是个城里人,又是给人盖宅院的,可能这盖宅院和盖村里屋子的讲究不一样,便也没有多嘴。
邹元符到了宅地,四下一打量,向宋惊蛰问道:“这一整片空地都是你的?”
宋惊蛰颔首:“都是。”
这里挨着大堰塘,以前挖大堰塘的石子都铺在这里,又有两棵高大的核桃树遮蔽了日光,不怎么长草,从外头看过来,可不就是一整片空地。
邹元符没再问什么了,沿着空地走了一圈,时不时地蹲下身,或拿手或拿树枝在地上翻一翻,戳一戳。
宋惊蛰不懂,也不打搅,跟着他把空地走了一圈,问他:“这地可还行。”
邹元符没有回答他,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凑到鼻端仔细嗅了嗅,这才颔首:“尚可。”
说完他也不兜弯子:“这么大一块地都要建成宅院,花费破多,你可要想清楚了。”
刚得知宋惊蛰家世,再看宋惊蛰住的地方还是泥屋,他以为宋惊蛰至多建个小宅院。
但他宅地买得这般大,显然不是建个小宅院了事的,盖个乡绅地主的府邸都绰绰有余了。
宋惊蛰也不藏着掖着:“实不相瞒,要全盖成宅院,我确实拿不出这么银子,我就想着,先建两三个院子住着,外头用围墙圈起来,空的地方,以后若是有银子了,再作打算。”
邹元符根据宋惊蛰的描述,快速地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雏形,点了点头:“这倒也可行。”
一直听宋惊蛰说要盖宅院,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自家宅院是什么样子的林立夏,这会儿瞧见邹元符画的屋子雏形,眼睛亮了亮:“这个好,空出来的地方,还能填上土种菜呢。”
他别的没看明白,邹元符画的哪儿是人住的地方,哪儿是空地,还是懂的。
正好,他正愁搬到这边来了,这边没有可以开成菜地的空地,他们冬天就种不了菜去卖了,这会儿盖了院子,还能剩这么大片地,用来种菜再好不过。
宋惊蛰和邹元符都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谁家盖了大宅院,在院里种菜的。
但仔细一想,这又有何不妥。
他们本就是农家人,房子都盖在了乡下,在院里种菜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邹元符替宋惊蛰算了算他这么盖的花用:“不算工钱,只砖瓦土料这一项,你这院子都要备上三百两的银子,算上工钱,怎么都要三百五十两往上去了。”
他直言道:“你若能接受这个价格,这活儿我就接下了,你若不能接受,我们就此别过。”
宋惊蛰算了算,他和立夏现下手里的银钱有七十两,马上就要收二麻了,怎么也能卖九十两,这就是一百六十两了,等房子盖了大半,三麻也该出来了,三麻少一些,八十两总归是有的,这就是二百四十两了。
另外年底他们还有鸭蛋,羊,稻子,菘菜之类的物什能卖,这些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能凑个二三十两。
这样算下来还有八十两左右的缺口。
宋惊蛰心里并不着急,谁家盖屋子不借钱,不赊账,好些人家的屋子盖了十几年还有没结清的钱呢。
工钱他可以像先前那样欠着,村里人都知道他不会赖账的,等明年的稻子、苎麻出来了,他就能还上了。
剩下的二三十两缺口,他跟爹娘,还有大伯三叔借借,怎么也能凑够。
这么一思索,宋惊蛰朝邹元符点头:“那就麻烦邹都料了。”
“……”
邹元符在宋家住下了,第二天宋惊蛰就把他和立夏攒的七十两全给他,让他先去买料。
没有拿到所有的砖料钱,邹元符也不意外,他给大户人家盖屋子也没有几家给钱爽快的,都是边盖边给。
有时候遇到主家困难时,他们这些都料还要自己垫钱。
宋惊蛰一个乡下汉子没有让他垫钱,还一口气拿出了七十两,已经够使他意外的了。
他一走,宋惊蛰和林立夏就全身心地扑在了苎麻地里,三百五十两呢,说得轻松,把他俩卖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不使劲挣,怎么把这钱挣出来。
还跟头麻一样,两人一早去苎麻地里割了苎麻回来,让大家伙帮着剥麻。
因为头麻宋惊蛰挣了大钱,村里不少人想跟着他学种麻,他们一收了麻回来,大家伙借着串门的借口,都来他家帮着剥麻。
再加上宋白露和施显宗的帮忙,这茬麻,宋惊蛰和林立夏收得还算轻松。
但因为二麻是七八月最热的时候收的,不累,但热啊。
通常两人干不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就被汗水给沁湿了。
无奈,两人又把前年捡的麻布袋子做的衣裳拿出来换上,气得郑月娥大骂他俩:“真是有福都不会享,谁家挣了钱还穿麻布袋子,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这个当娘,把你俩怎么样了。”
想了想,亲自上镇上扯了几尺吸汗又清凉的绢布,给他们缝在麻衣里头,当个内衬。
林立夏望着这又贵又廉价的衣服,哭笑不得:“这不是糟蹋好料子吗?”
郑月娥不以为意:“布料做来本就是给人穿的,不穿才是糟蹋,你穿了算什么糟蹋,况且挣钱本就是为了享受的,你们这挣了钱还跟没挣钱一样,算怎么一回事。”
林立夏想到绢布也就比夏布贵一半,四五百文一匹,租一天小院的价,没再多说了。
别说,有了绢布做内衬,是没那么热了,而且麻衣也不扎肉了。
他们忙着收麻的时候,邹元符也没闲着,前前后后跑了奚台镇不少的砖瓦窑,给他拉了一批砖木回来,让宋惊蛰找了人,先在村里打地基,慢慢建着。
宋惊蛰这儿一动工,起先村里人都不在意,付博文家的房子都快盖好了,他这个时候动工,也成不了村里头一户了。
可随着地基越打越大,村里人逐渐觉得不对劲了,谁家房子盖这么宽的?
可若是宋惊蛰不盖房子,他又请人打地基做什么?
这个疑惑直到地基打好了,邹元符指挥人真的盖起了屋子,村里人这才惊觉,宋惊蛰这不是盖青砖瓦房,而是盖宅邸,怪不得要买那么大块宅地。
发现这个想法后,村里人立马将付博文家即将盖起的房子抛之脑后,天天去宋惊蛰家宅地,看宅院修得怎么样了。
边看边指着宅地感叹:“惊蛰这是真阔起来了,他才多大,就盖起了这么大的宅邸,以后怕是要成为我们村的第一个地主老爷嘞。”
宋万民听着村里人的吹捧,好几次晚上睡觉都是笑醒的,可嘴上还是谦虚着:“地主老爷不敢想,这就是孩子没个轻重,挣了钱不知道该怎么花,这才想盖大房子的,这么整一下,还不知道要拉多少饥荒,愁人得很。”
秦翠莲再也不念叨付博文了,就他家那几间青砖屋子,压根就没法跟她侄儿惊蛰比。
他要村里第一户盖青砖房的名头,就给他好了,毕竟在村里第一户盖宅邸这个名头之下,就显得村里第一户盖青砖房这个名头,是那么的可笑。
而房子都快盖完了的付博文,瞧着他花光了所有积蓄盖起来的屋子,听着村里人吹捧宋惊蛰的话,一想到他一个秀才公竟然比不过村里庄稼汉,他就恨不得将这座屋子砸了。
他想不明白,他当初盖屋子的时候,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跟宋惊蛰抢村里第一户盖青砖房的风头。
现在风头没抢到,反倒成了笑话,这叫他今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
付家的屋子盖好,付博文一天都没住,就借着游学的名头躲出去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收完麻,还跟头麻一样,将晒好的干麻分给村人绩麻。
同样都是种地的,宋惊蛰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也激起了村人的上进心,他这儿一要人绩麻,全都抢着来挣工钱。
不同于头麻的是,等村人绩好了麻,宋惊蛰还没来得及拉出去卖,村里纺织坊管事找到宋惊蛰,无论如何都要收他手里的麻线。
头麻没有收到宋惊蛰的麻线,本该属于他的功绩让别的坊子抢了去,想想都不甘心,这二麻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
也是巧了,头麻拿了宋惊蛰麻线得了奖赏的坊子,估摸着宋惊蛰二麻也快出来了,也派了个管事过来,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买到这批麻线。
两个管事在宋家碰了头,相互得知对方来意后,吵了几句嘴,直接在宋家门口打起来了。
那场面着实让桃源村的人过足了爱看热闹的瘾。
宋惊蛰又无奈又好笑地拉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大家有话好好说,我手里的麻只有这么多,供了一个坊子,就供不了第二个坊子,你们都想要的话,竞价吧,谁给的价高,我就卖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