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你试过用拳头去砸一块巨大的石头吗?石头痛不痛没人知道,但拳头的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此刻,朝昆仑胎发动攻击的众人,正是这种感觉。昆仑胎的坚硬远超想象,它就仿佛天地间最顽固的盾牌,想要给它造成一丝伤害都显得异常困难。
当然,困难并不意味着毫无办法。但糟糕的是,昆仑胎不仅坚硬无比,体型更是庞大得令人绝望。即便众人拼尽全力在它身上留下不少伤痕,但那些伤痕相对于它那如山岳般巨大的身躯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蚍蜉撼树,不过如此。
就连徐白的灵宠烛照都被放出来帮忙了。
只见烛照张开龙口,朝着那巨大的婴儿手臂吐出一团炽烈的火球。火焰熊熊燃烧,瞬间在手臂的表面铺陈开来,如同一条被张开的地毯。然而,面对如此高温,那只手臂也仅仅只是像被烫到一般瑟缩了一下,随即上下挥动,扇了扇风,火焰便瞬间熄灭了。
烛照见状傻了眼,他还是个孩子,这可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轻易镇压,顿时心生不甘,不由分说地便扑了上去,张开龙口狠狠咬住昆仑胎的手臂,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嘶哑着那只手臂。虽然勉强咬下了两块肉,但架不住昆仑胎的皮肤实在是太过坚硬。烛照没咬上两口,便被硌得牙疼,眼泪汪汪地跑回了徐白的肩上,委屈巴巴地蹭着徐白的脸颊,仿佛在寻求安慰。
而徐白并没有责怪烛照,反而轻轻摸了摸烛照的脑袋,沉声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但这场面却让薛野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叹道:“连龙牙都嫌硌?这东西到底有多硬?”
徐白闻言,也忍不住皱眉——龙鳞龙牙,可说得上是世间最硬的东西了,玄铁亦不能与之相比。
不过真要论起来,世间最硬的,还得是薛野的嘴,那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咳咳,大战当前,切记胡思乱想。
二人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打斗也一点都没落下。然而,他们这种在战场上聊天的行为还是受到了叶二的强烈谴责。
叶二才刚刚用大刀朝着那根手臂狠狠挥砍过去,刀刃深深嵌入昆仑胎的手臂之中,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痕。他喘着粗气,不耐烦地回头看向薛野和徐白,怒骂道:“别腻腻歪歪了,赶紧帮忙啊!”
一边说着,叶二一边在收刀的同时还不忘啐上一口:“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问题是,在叶二教训薛野和徐白的同时,他也一样走了神。于是,就在叶二回头的瞬间,那昆仑胎的手臂猛然甩动,巨大的手掌如同山岳般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了下来。风声呼啸,气势骇人。
离得不远的陆离见到这一场景,顿时吓得瞪圆了双眼,他立马高呼一声,试图引起叶二的注意:“小心!”
陆离的声音短促,带着一丝焦急。
叶二听见声音回身要防,已是来不及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光芒骤然闪过,直直地击中那手臂的手腕处,硬生生化解了这致命的一击。众人定睛一瞧,竟是玉枝和叶三合力出手,共同止住了那手掌下落的动作。
玉枝一边与昆仑胎对峙,一边还不忘朝着叶二冷嘲热讽。她手上用力,嘴上却冷哼一声,对叶二说道:“你才是别唧唧歪歪了,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一心二用,有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责备。
“少说废话。”叶二自然也看见了先前凶险的场景,心中不由得一虚,但他向来不爱认错,只能梗着脖子止住了玉枝的话头。而后,长刀一震,目光凌厉地看向玉枝和叶三,沉声说道:“架住了。”
这是叶二要手底下见真章,想办法为自己找回场子了。
说罢,叶二抡圆了长刀,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光,朝着那昆仑胎的手掌与小臂的连接处狠狠地挥砍下去。与此同时,薛野和徐白也不约而同地齐齐出剑,助叶二一臂之力。徐、薛两人的剑尖精准地抵在了大刀的刀背上,推动着刀刃的走势,尽力为叶二的攻击增添了几分力道。
“咔嚓——”
大刀借力,刀刃深深切入昆仑胎的关节处,竟一下子砍断了手腕的一半。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而众人也早有准备一般在身体周围设置了简易的护身结界,才不至于被溅得满身都是血液。
皮肉翻飞,手腕断了一半,但昆仑胎却并没有因此偃旗息鼓。相反,那条手臂剧烈颤抖了一瞬,转而便更加凶猛地拍打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宣泄着无尽的痛苦与愤怒。
一时间,玉枝和叶三抵挡得十分吃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微微颤抖,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昆仑胎的力量如同山崩海啸,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还没能彻底把手腕给砍下来。
陆离见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他双手一挥,白子与黑子交织的棋盘再次浮现,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拦住了昆仑胎的挣扎。玉枝和叶三顿时感到压力一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边,薛野、徐白和叶二已经拼尽了全力,连烛照都在用他的小脑袋尽力地顶着叶二的刀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叶二的大刀深深嵌在昆仑胎的手腕中,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但那柄大刀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叶二的脸色因用力过度而变得紫红,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们两个再用点力啊!彻底把它切下来!”
薛野虽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向来嘴硬得很,此时还不忘半是逞强半是挖苦地回击道:“我这是给三叔您老人家表演的机会,不然传出去让我这种年轻后生出了风头,岂不是显得您没面子?”
叶二简直气笑了,竟还有这么不肯吃亏的后生:“你可滚蛋吧。”
说是迟那是快,就在此时,孤鸾轻轻摇动了手中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在空气中回荡,空灵得仿佛整座雪山都被那铃声给净化了。令人惊讶的是,如同是在回应那阵铃声一般,昆仑胎的动作竟然就此一僵,竟是突然停了下来,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那只断手开始微微颤抖,如同像是因为疼痛而抑制不住疼颤抖一般。
薛野见状,先是感到十分惊讶,随后又忍不住觉得奇怪,他偏头看向了昆仑胎,却惊讶发现琥珀之中有什么东西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竟是一柄断剑,深深插在昆仑胎的肚脐上方,仿佛一根刺,深深地嵌入了昆仑胎的本体之中
“这铃铛,是月曜的另一半断剑所铸。”孤鸾的声音低沉,平静地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孤鸾能用铃铛驱动昆仑胎的原因。铃铛与断剑本是一体,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只要铃铛响起,断剑也会震动,让昆仑胎的本体吃到苦头。
也是因此。孤鸾借助铃铛的力量,暂时压制了昆仑胎的狂暴,为众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月曜曾经拼尽性命留下的断剑,在此刻以另一种形式传承了下来。孤鸾的目光落在断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仿佛在透过这柄剑看向那些远去的旧人旧事。
但那也仅仅是一个瞬间,片刻之后,孤鸾抬手一挥,一道凌厉的灵力瞬间注入薛、徐二人和叶二的攻势中。她的加入如同雪中送炭,瞬间扭转了局势。
“噗呲——”
随着一阵皮肉撕裂,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昆仑胎的手腕终于被彻底切断。那断腕掉在了地上,竟瞬间化作了一滩污泥,融进雪地里去了。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昆仑胎的断臂创口处竟陡然开始散发出浓重的瘴气,黑色的雾气如同毒蛇般蔓延开来。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瞬间腐蚀出一个个深坑,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大地也在痛苦地呻吟。
“这是怎么回事?!”叶二瞪大了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为什么会有瘴气?为什么它的血会腐蚀大地?”
“因为……因为昆仑胎,就是雪山所孕育的化身,它便是山神。”一直沉默的南红珠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南红珠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显得有些恐惧,她说:“而现在,山生气了。”
她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地生胎虽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但往往终其一生都难以真正托生化圣。也就是说,众人眼前的昆仑胎之所以能进化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多半与北境多年来过度开采玄铁矿脱不了干系。玄铁矿乃是雪山的脉络,脉络受损,山神震怒,昆仑胎的力量也随之无限膨胀,逐渐蜕变为一场灾难的源头。
此为神罚。
而如今,这个愤怒的山神已经苏醒,就必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这是一场屠神之战。
随着南红珠的话音落下,昆仑胎的断臂处瘴气愈发浓烈,黑色的雾气如同潮水般涌出,迅速笼罩了整个战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令人窒息,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众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敌人,更是一座愤怒的山,一个被亵渎的半神。昆仑胎的力量如同无底深渊,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
陆离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当机立断,立刻召唤棋子组成结界。
“不能让这瘴气和毒血走出雪山。”
否则,生灵涂炭。
众人纷纷支起结界,能抵挡几时是几时。
但灵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是谁,面对这样大范围的施法,力竭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孤鸾却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她并没有结成结界,反而让身体逐渐上升,悬浮到了空中。
孤鸾看着那污血和瘴气,平静地对众人说道:“我来吧。”紧接着,她双手凝诀,周身灵力涌动,银白色的光芒在她指尖流转。她的声音坚定,诉说着自己不可动摇的决心,她说,“雪山神女,从来不是徒有虚名。我既为神女,便应尽我应该履行的职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玉枝,她认得孤鸾所掐的诀——孤鸾竟是要效仿当年的月曜和叶大,用尽自身的修为,再次封印昆仑胎。
玉枝立马高声疾呼道:“孤鸾,不可!”
但是孤鸾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事。她甚至没有看玉枝一眼。那原本如银霜般闪耀的发丝,随着指间诀的变换而慢慢褪去了光泽,变得如同冬日里凋零的霜草一般萎靡。这预示着孤鸾生命的流逝,尽管如此,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唯有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决然与悲壮。
孤鸾不爱世人,但身为神女,她却决计不会放下她应有的责任。因此,她的身影在瘴气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无比高大。
没有人能阻止孤鸾了,这是她早已决定好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也许是从她教导“南红珠”神女的职责哪一日起;也许是从她为“南红珠”和徐白乱点鸳鸯谱起;又也许,是从三百年前的那一天起……
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但孤鸾却觉得内心十分平静。
“孤鸾!”
“孤鸾大人!”
玉枝和南红珠哭喊着,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悲痛与不舍。她们不忍看孤鸾就此牺牲自己,却又无力阻止。
“不许哭。”孤鸾的声音依旧镇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看向南红珠,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教导,“今日是我,明日……”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用行动向南红珠传达了一个道理——责任与牺牲,从来不是空谈,而是需要用生命去践行的誓言。
孤鸾的身影渐渐变淡,如同冰雪消融,最终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而与之相对的,是昆仑胎裸露在外的手臂处开始重新结出了厚厚的琥珀,那琥珀将整个手臂连同着腐血和污泥给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
就像突然被合上的书页一样,一切都在刹那间归于平静。
可人们的内心无法平静。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沉浸在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氛围中。孤鸾的牺牲,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叶二无言地回过头,看着默默擦泪的玉枝和南红珠,声音嘶哑地说道:“哭什么哭,不许哭。”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硬,却掩不住内心的悲痛。他甩了甩脑袋,又看向了薛野、徐白、陆离和南红珠四人,沉声道:“还有你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要不是这些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年轻,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叶二恶狠狠地瞪着几人,看上去像是要把他们活吃了。
叶三生怕自家二哥真的跟小辈动手,赶紧朝着徐白的方向走了两步,试图缓和气氛,一半是为了打圆场,一半也是出自真心的,叶三语重心长地对徐白说道:“孤鸾她……她去得突然,无霜城中的事情也要由你多多费心……”
然而,叶三的话还未说完,异变陡生。
只见昆仑胎断掉的手腕依旧在汩汩地流着腐血,但那腐血并未消散,反而倒流回了琥珀之内,将整个琥珀染成了血红色。突然,琥珀中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腐蚀它。
众人察觉不对,纷纷朝琥珀看去,却发现那红色的腐血如同岩浆一般,正在融化琥珀的内里。原本坚固无比的封印,竟然直接被烫化了!
“不好!”叶三见状,脸色骤变,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
半神的血,是世间至毒之物,能轻易溶毁一切带有灵性之物,哪怕是灵力的结晶,亦不能幸免。
谁能想到,刚刚众人拼死的抵抗,竟然弄巧成拙了!
孤鸾、叶大、月曜等一代代人,牺牲自己才形成的用于镇压昆仑胎的封印,竟然就此委顿!
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噩耗打得人猝不及防,甚至叫人感觉到了麻木。
众人甚至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面对眼前的危机,他们只能机械地赶紧重新调整姿势,给摇摇欲坠的琥珀源源不断地补充灵气,试图稳住封印。然而,他们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封印的崩溃。
不消片刻,昆仑胎便彻底脱出了封印。它的身躯在瘴气中逐渐显现,巨大的手臂挥舞着,仿佛在宣告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天地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然崩塌。
昆仑胎若出世,则万川枯竭,天下灵脉尽断。而它本身,亦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神,是不可战胜的。
出世的昆仑胎,不,如今应该喊他“昆仑主”,如同从冬眠中醒来,急需进食的棕熊一样,贪婪地吸收着众人身上灵力,众人虽然拼尽全力支起结界抵挡,亦是力不从心。
众人哪里能坐以待毙,纷纷祭出武器,便要与昆仑胎拼命。但几个回合下来,要面对的依然是昆仑主的铜皮铁骨,但这回,他们还要额外对付瘴气和腐血,已经孤鸾的缺失。
险象环生。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体内的灵力已经被昆仑主给渐渐吸干了。与之相对应的,众人的力量也开始衰弱了起来。薛野最先支撑不住。他本想再战,但他的修为在在场的众人中本就偏低,此刻更是感到浑身无力,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徐白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扶住他,让他缓缓坐到了地上。
远处的巨人还在张牙舞爪地与尚有余力的大乘期修士们缠斗。
而灵力即将见底的薛野,则只是靠在徐白身上,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调侃地说道:“我们俩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眼前,天地昏暗一片,风雪和雷电交织着盘旋在天上,一切如同末日一般。
便是徐白亦看不清前路在何方,他沉默了片刻,低声答道:“或许是的。”说着,徐白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巨人,想要再次放手一搏,却迟疑着不敢将薛野独自留在这里。
却听薛野苦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道:“惨了,没想到最后要跟你死在一起。早知道这样,早些年就不同你斗了。”
到了这种生死之际,往昔的种种仇怨反而成了过眼云烟。薛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不再重要。
徐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我从未想过要和你斗。”
薛野闻言,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与不甘地说道:“是啊,你是谁啊?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玄天剑君,未来的北境之主,徐白,俆薄之啊。我算什么虾兵蟹将,怎么配让你想着跟我斗啊。”
薛野越说越气,不由地翻起了旧账:“我就是不懂,当年我好不容易以第一名的好资质让来村里的那个仙师给选上了,你为什么要横插一杠,害我颜面扫地?”
这件事,一直是薛野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他和徐白恩恩怨怨的开始。
而听了这话的徐白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的嘴巴张了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至于薛野,现在都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人了,本就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见状也只是笑了笑,不再追问。他本就不指望徐白能给出什么答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此而已。
就在薛野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听见答案的时候,一片雪花偷偷钻进了薛野的衣领中,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一颤。与此同时,徐白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不想一个人被留下。”
其实徐白对于求仙问道并不敢兴趣,但当他听说薛野区参加仙师的选拔,并且已经中选的那一刻,一股无言的恐惧漫上了徐白的心头:他害怕,自己会被一个人留在这个村子里。
徐白不是泥塑的菩萨,没有喜怒哀乐,当时的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十三岁的孩子最怕孤独。徐白只知道,整个村子,唯有薛野和他是一样的。若是薛野走了,那么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以,徐白选择了飞奔进了选拔孩子的那间堂屋,并亲手结下了与薛野解不开的孽缘。
往事如风,世事总是推着人往前走。而后经年累月,他们便成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听了徐白的话,薛野先是愣了一下,而接着,他侧过头看向了徐白,却发现徐白也正看着他。徐白那双平日里凉薄的瞳仁里,此刻盛满了薛野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在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时候,徐白也开了口。
“结为道侣的事,我一直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徐白微微扭过头,他的灵力也被抽走了许多,几乎不剩下多少力气了。故而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清,徐白顿了顿,如同叹息一般呢喃道:“可惜……”
徐白望着满天的飞雪,遗憾地想到了先前逐鹿殿前的结契大典,呢喃道:“明明刚刚,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明明只差一点点,但他们可能再也没机会了。因为,要不了多久,他们所有人,都会因为灵力耗尽而亡。
薛野罕见地没有对徐白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他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此刻,薛野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被慢慢抽空,也因此,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刻,这个瞬间,便是所谓的“今生只能如此了”的那一个瞬间。
若是今生只能如此,薛野便可甘心了吗?
不可。
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薛野突然坐正了身体,他利落地用寒江雪划开了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涌出。而后,薛野有如法炮制,割开了徐白的手掌。在徐白震惊的目光中,薛野将自己的手掌与徐白的合在了一处,鲜血交融,仿佛在无声地缔结着某种誓言。
薛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血慢慢与徐白的交融在一处。
徐白亦什么都没说,他专注地看着两人交错的掌心,仿佛在看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心魔誓成。
薛野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两只结了契的手掌,咬牙切齿地说道:“徐白,便宜你了。”
徐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薛野的手,仿佛在告诉他,无论生死,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142章
薛野多年来一直执着于与徐白相争相斗,才会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并对自己永远都无法追上前方的那个背影而感到自怨自艾。然而事实是,若真要论起实力与天赋来,像薛野这样二十三岁便踏入化神期的修士,在整个修仙界中亦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若说徐白和陆离是千年难遇的天才,那薛野怎么着也是得百年难遇的,足以令人仰望。更何况,徐白和陆离的登仙途,多少都有血脉的加持与宗门的助力,修行之路才会一路通畅。而薛野却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全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所有的成就,靠的都是自身实打实的努力,更为难得。
月亮执迷于追逐太阳,故而心中满是不甘与怨恨,质问自己为何不能像太阳那般耀眼夺目。然而,它却从未意识到,自己那如水的月光,曾多少次次照亮过夜行人的前路,为他们驱散黑暗。而月光本身有何时输给过日辉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薛野也算是换了一种方式,把自己追不上的那道阳光给收入了股掌之间了。
只是为时已晚,因为今日,他和徐白注定要陨落于此。又或者说,今日之后,整个修仙界是否还能存在,都已成了未知数。
兵戈之声不绝于耳,而是不是便有人被昆仑主一巴掌拍进雪泥之中,砸出一个深坑。
叶二一边从深坑的深处拼命往外爬,一边朝着薛野和徐白大声地叫嚷道:“你们俩还活着没?活着赶紧来帮忙啊。”
旁人可无暇顾及薛野和徐白是不是在兵荒马乱中定了终身,因为眼前的形式让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昆仑主已经彻底冲破了封印,它的咆哮声震天动地,仿佛在宣告末日的降临。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灵气,万川的灵脉在它的力量下迅速枯竭,天地间的生机正在被一点点抽干。
风雪在咆哮,瘴气和腐血在山谷间蔓延,仰头难见青天,唯有层层叠叠的乌云压顶,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乌云中不时闪烁的电光,如同天地的怒吼,昭示着一切的不可挽回。
原本还在奋力抵抗的大乘期修士们,此刻也渐渐灵力不济,气息变得紊乱起来。面对昆仑主那无底洞般的吸力,即便是他们,也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先是叶二被打飞了出去;紧接着叶三也吃了昆仑主一击重锤,倒在了雪地之中生死不知;最后,是玉枝,她被昆仑主的右脚扫到,落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血。
烦人的苍蝇都打扫干净了之后,昆仑主便开始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去。
“他要去哪里啊。”
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了叶二看见眼前的情形感到十分不解,他回头看向面前的玉枝询问到。
“他要去灵脉汇集之地。”回答叶二的是南红珠。
南红珠原本因为地形的变换和风雪的侵袭,而跪坐在在人群的最外围的雪地中。她看不见,修为又最低,众人下意识地分出灵力在她周围布下结界,又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参与这场生死之战。也正因此,南红珠体内所留存的灵力,或许竟是所有人之中最多的。
然而,此刻的她却不再甘于被保护。
“北境雪山乃是天下灵脉之祖,昆仑主想要吞噬天下灵脉,化作自身的力量,万不可让它得逞。”南红珠如是说到。
巨大的吸力卷起了狂暴的风雪,寒风如刀,吹得她鬓发散乱,原本点缀在脸颊旁的红珠也不知被卷向了何处。就在这样常人难以抵御的风雪中,南红珠却摸索着,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动作虽慢,却无比坚定,如同她渐渐挺直的脊梁一般,她眼神中的畏惧和无措也渐渐消散。
她的蓝色裙摆在风雪中翻飞,如同一朵靛蓝色的花,在雪地中悄然绽放。那抹蓝色,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即便看不见,即便修为低微,她也绝不会退缩。
听懂了南红珠话里的意思,玉枝赶紧询问道:“怎么才能阻止它。”
听了这话的叶二却反驳道:“她肯定也不知道啊,要要能阻止早就阻止了,还能让它动吗?”
像是默认了叶二的话一般,南红珠微微抿了抿唇,而后,她自语道:“只能搏一搏了。”
说罢,南红珠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她的身影在瘴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无比挺拔。她双手结印,指尖流转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开始施法。
她结的印与孤鸾的并不一样,复杂而古老,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她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四周的雪山开始颤动。
玉枝见状,急忙跑到了南红珠的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与担忧地劝阻道:“红珠,不要乱来!”
“我没有乱来。”南红珠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但她的眼神却不再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肆虐的昆仑主,声音清晰而有力:“孤鸾大人去了,我便是新一届的雪山神女。”
南红珠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她不是作为她自己在说话,而是作为新一任的雪山神女,在宣告着雪山之中的规则。她看着面前肆虐的昆仑主,厉声说道:“今日,无论如何,不可让它走出雪山!”
四面传来了雪崩的声音,无数的白雪从山巅纷纷扬扬而下,如同无数洪流涌入大海一般壮观。
“你要干什么?!”玉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南红珠刚刚成为新一任的雪山神女,她所能继承到的能力是极为有限的,更何况,南红珠的修为本身并不算高,她并没有这么高深的修为足以号令雪山。
“以我为祭。”南红珠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果不其然,如同玉枝预料的那般,南红珠并没有足够强大修为,所以,南红珠选择了一条更为凶险的道路——
使用雪山神女代代相传的禁术,强令雪山听从她的号令。
“没用的。”玉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如果有用,当年孤鸾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叶大和月曜牺牲自己。”
玉枝与孤鸾曾经也是交心的关系,自然知道所谓雪山神女的禁术。此术能在短时间之内增加神女对雪山的掌控力,但禁术之所以被禁都是有原因的,很多情况下,禁术所需要的代价是施术者所难以承受的,可能是他们所有的修为,又或者,是他们的生命。
但南红珠的问题可能比那还糟糕,因为已经施展了一半的禁术无法停下,但要完成这个禁术,显然需要更多的灵力,甚至,高于她现在所有的持有量。
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十分吃力。
玉枝又劝她:“两个大乘期修士的毕生修为才堪堪封印它,如今只靠你一个,想要独自抵抗它,简直是天方夜谭。”玉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努力地想要阻止南红珠的行为。
“那再加上一个我呢?”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是陆离。
陆离体内所剩的灵力也不多了,但他还想做些什么。只见陆离坚定地走到南红珠身旁,双手做掌,调动自身灵力,缓缓汇入了南红珠的身体之中。陆离对南红珠说道:“我们俩一起闯的祸,说什么,我也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承担啊,不是吗?”
随着灵力的注入,四周崩塌的雪块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渐渐汇集到了一处。起初只是零散的雪块,随后越来越多,仿佛整座雪山的积雪都在向这一点汇聚。雪块在空气中翻滚、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随着雪块的聚集,它们开始逐渐塑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雕琢。雪块堆叠、凝结,竟慢慢生成了一个巨人的形状。
那巨人身躯庞大,足有数十丈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躯干和手脚,然而,正当巨人要生成头颅的时候,昆仑主似乎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冲上去一巴掌打烂了雪巨人的左肩和左手。
南红珠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灵力去重塑雪巨人的身体。但陆离所剩的灵力也不多了。
却在此时,一股陌生的灵力传到了南红珠的身体了,她回身一看,是刚刚一直在阻止她的玉枝。
可能是因为南红珠坚定的神情与孤鸾太过相似,也可能是因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两个小辈做拼死的努力。玉枝颇有几分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意味地说道:“算了,禁术就禁术吧。反正今天要是阻止不了这个怪物,我们都是一个‘死’字。”
玉枝体内所剩的灵力亦是不多了,她倾尽所有地将它们一股脑地汇入了玉枝的体内,而紧接着,众人又感受到另一股陌生的灵力。
众人看向那股灵力的来源,正看见了一脸不爽的叶二。
“看什么看?!”到了这个时候,叶二依旧没好脾气地说道。
但,昆仑主可不会轻易停下攻击,雪巨人仍然是被砸了又重塑。此消彼长,南红珠等人灵力却渐渐见了底。
陆离感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间或还夹杂着五彩斑斓的花纹,那是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兆。
“难道只能如此了吗?”陆离无不感到绝望地想到。
却在此时,一个东西从陆离的衣襟中掉落。它落在雪地上,又慢慢地漂浮了起来,在空中微微地泛着光。
那正是司天门的镇派至宝,落星盘。
落星盘,据传可号令满天星宿。寻常不过是用来与星宿对话,誊写下一年运势,但司天门的立派祖师,曾用此物令星辰移位,颠倒乾坤,调换因果。它是罕见的能与天道抗衡的神物。
薛野先前强夺此物,为的也不过是知道下一年的天下运势。可如今,知道批命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倘若不止知道批命呢?
星辰移位,颠倒乾坤,调换因果——
山穷水尽之时,陆离看着仍在不停与雪巨人搏斗的昆仑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明悟,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要怎么做?”陆离喃喃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着手中发出浮光的落星盘。
而如同回答着陆离的问题一般,落星盘上浮现出了两行字:“一点红珠坠云鬓,恨君此身不长留。”
那一瞬间,陆离先是一愣,而后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盯着落星盘怔怔地出了神。
第143章
陆离出生于修仙世家,族中多器修,以炼制法宝而闻名于世。然而,破天荒的,陆离在百岁宴抓阄时,看都没看那一地的锤子、刻刀、丹炉,转而紧紧地握住了一枚棋子不肯放手。这一现象让陆离的父亲气得几乎跳脚,生怕陆离长大以后会不务正业,偏离家族的器修传统。
而正如陆离的父亲担心的那样,最终陆离也确实并未走上器修之路。不过超出陆离父亲预期的是,陆离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司天门首徒,在世司命。他游走四方,执掌天命,推演天机,成就远超家族中的任何人,甚至他修为的增长,远远超过了器修一途所能到达的极限。
陆离的父亲,甚至陆离族中的许多人,都觉得陆离是个天才,但陆离却不这么想。他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个幸运的庸才而已,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了每一步,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变得那么顺理成章了。
而陆离之所以觉得自己不是天才,是因为他作为司命有个致命的缺陷——虽然他为无数人算过了命,但实际上他本身,却始终辨不清天命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
“天命早定。”
这是陆离自修仙的第一日起,便谨记在心的话。
遥想当年,陆离曾与空觉山的佛子论道,谈论的正是“天命”二字。空觉山的佛子深信一切皆是天命,只可顺从天命,不可妄为。然而,那时的陆离虽然嘴上说得温和,心中却始终难以认同。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推演天命时,竟会算出自己将成为他人飞升路上的劫材,一个注定被牺牲的存在。
这样的天命,陆离不认。他不甘心成为他人命运的垫脚石,更不愿接受这种看似注定的结局。他心中始终怀着一股不屈的执念,认为人定胜天,命运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直到天命真真切切地摆在他眼前时,陆离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天命,并非是强硬地按着你的头颅,逼迫你下跪的无形大手,而是平等地将所有的选择都一一陈列在你的面前。可千千万万个选择中,你只会选择那一个。即便重来千次万次,你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便是天命了。
陆离看着落星盘上显现出的那行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离。那行字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底,令他一时难以呼吸。
片刻后,陆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对着落星盘轻声询问道:“是……要我的命吗?”
落星盘没有回答陆离,它在闪过那行字之后,光芒便逐渐黯淡了。它如同一个普通星盘一般,静静地躺在了雪地之上,等待着陆离的回答。然而,在陆离看来,落星盘的沉默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逼迫着他尽早做出选择。
陆离定定地朝着落星盘看了一会儿,而后,凄然一笑。
其实,陆离很清楚想要陆自己性命的并不是落星盘。而是只要自己选择动用了落星盘,便注定难以活下去。颠倒乾坤的代价,从来都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没有谁能在逆转天地法则后全身而退,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无法逃脱这种反噬。
生死面前,很少有人能真正地下定决心。
施法中的南红珠隐隐感觉到了陆离的异常,不由地向他出声询问道:“怎么了?”她原以为陆离是灵力耗尽了,甚至还抽空安慰陆离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南红珠的脸庞依旧带着少女的稚嫩,眉眼间也还残留着一丝未脱的稚气。然而,陆离看着她,发现此刻这个勇敢的少女正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陆离的前面,瘦小的身躯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直面昆仑主最猛烈的攻击。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与决然。
陆离比南红珠高出了半个头,也虚长了许多岁。他低下头能清楚地看见南红珠头顶的发旋,他盯着那个小小的旋涡看了一会儿,忽而温柔地笑了,陆离告诉南红珠:“是的,很快就会结束的。”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南红珠一愣,并未反应过来陆离是什么意思。只见陆离便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落星盘中:“满天星宿,听吾号令,借尔之力,倒果为因。”
刹那间,落星盘骤然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如同一轮烈日自雪原中升起,炽烈的光辉瞬间照亮了整个战场,驱散了四周的阴霾与瘴气。
昆仑主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音如同撕裂天地的雷霆,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心神俱颤。须臾之间,原本被它吞噬的灵力竟开始倒转,如同挣脱枷锁的洪流,争先恐后地从它的体内奔涌而出,化作无数道灵光,朝着在场的众人反哺而去。
当那磅礴的灵力注入体内之时,众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枯木逢春,瞬间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力量。众人那原本沉重的四肢变得轻盈,干涸的经脉重新充盈,就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而与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昆仑主的力量明显被削弱了,原本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气势此刻竟有了几分颓唐。
原本被南红珠的灵力操控着难以成形的雪块,也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凝聚,瞬间化作了一个完整的雪巨人。那完整的雪巨人高达数丈,身躯魁梧,拳头如同巨石般坚硬。它挥动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向了昆仑主。
“砰——”
雪做的拳头在撞击中碎裂,化作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与此同时,昆仑主也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轰然倒地,身躯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雪雾。
就在雪块四散飞溅的瞬间,烛照从空中俯冲而下,龙口大张,炽烈的火焰喷涌而出。火焰直击昆仑主的左心口,炽热的高温将层层的雪块瞬间融化,蒸腾成一片巨大的水雾。雾气弥漫,遮蔽了视线,却掩不住两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
“徐白,快上!”薛野的声音从天而降,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从高空疾驰而下,身旁的徐白目光如刀,凌厉而冰冷,仿佛能将一切阻碍斩断。
他们手上刚刚立下心魔誓的血痕还未来得及干涸,鲜红的血迹在白色的雪原中显得格外刺目。然而,两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抓住了这众人齐心所创造的绝佳机会,毫不犹豫地朝着昆仑胎发动了致命一击。
薛、徐二人各自手握本命剑,身形如电,风雷与寒霜两道剑意萦绕在两人的身侧。他们两人的攻击相辅相成,如同在地面卷起一场夹杂着雷电的暴风雪,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直指昆仑胎的要害。在空中划出两道凌厉的弧线,仿佛要将这片天地撕裂。烛照在前开路,薛野和徐白紧随其后,两柄神剑不约而同地朝着昆仑主的左心房刺去——那个位置接连受创,已经变得薄弱不堪了。
“嗤——”
剑气如虹,直贯昆仑主心脏,发出一声沉闷的撕裂声。那巨人般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震得地面剧烈颤动,仿佛整片雪山都在为之震动,积雪纷纷从山巅滑落,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
而昆仑主的身躯甫一落地,便如同先前被斩落的手掌一般,迅速崩解,化作一滩雪泥。雪泥中夹杂着黑色的瘴气,缓缓渗入地面,在人群面前积攒起了一座高高的小土坡。
一场灭世的灾难落下帷幕,雪巨人自然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连站立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南红珠、玉枝和叶二纷纷撤回了施加在雪巨人身上的灵力,那巨大的雪人便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作无数雪花飘散于空中。
雪花散于空中又再次落下,人们面前那座黑黑的土坡也就此慢慢地被积雪掩埋了。
就在众人喘息之际,他们惊讶地发现,施展了禁术的南红珠,竟然全身须发已尽数变白,一如当年的孤鸾。
云层缓缓散开,一道道阳光从缝隙间洒落,照亮了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似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却在这时,人群后方爆发出了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众人回身去看,却发现陆离竟突然倒在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陆离的身体开始如同老化的墙漆一般,轻轻剥落。他的皮肤逐渐碎裂,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空中。这是身体崩溃的征兆,同时也说明着陆离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天道的反噬太厉害了,陆离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能量,竟是就此溃散了。
南红珠看不见,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摸索着想要去查看陆离的状况。怎料她的手一碰到陆离的身体,便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仿佛触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团落入土中等待腐烂的枯枝烂叶。她的心猛地一沉,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与无助:“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红珠跪坐在陆离身旁,眼中满是泪水。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陆离,仿佛怕一碰就会加速他的消散,手指悬在空中,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绝望。
“别哭了。”陆离的声音轻柔,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南红珠的耳畔,带着一丝安抚与温柔。
南红珠知道陆离想要安慰自己,可是她实在是难以止住自己的眼泪:“可是,可是,你怎么会……?”
一旁的薛野也傻了眼,他看着躯体渐渐消散的陆离,惊讶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却是一旁的徐白开口为薛野解答了疑惑:“我在上清宗之时,曾听仲简说过,司天门有一种宝物,可以调转因果,逆转乾坤,但是代价……非常人所能忍受。”
薛野一愣,转头看向徐白,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徐白只是看着陆离那不断化作尘泥的身体,微微摇了摇头,道:“怕是留不住了。”
而另一边,即将消散的陆离朝着仍在哭泣中的南红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温柔地说道:“别哭了,我送你一份礼物吧,就当是为之前骗了你的事情道歉。”说着,陆离举起了他那只仍在不停消散的手臂,放到了南红珠的面前。
听了这话的南红珠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便感觉到陆离的手指轻轻在她的眼皮前划过。随之,一道温润的灵力顺着陆离的指尖流入她的双眼,仿佛春日的暖阳融化了冰雪。
须臾间,南红珠只觉得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仿佛有一层薄雾被轻轻拨开。紧接着,她的视野逐渐清晰,原本漆黑的世界被色彩与光明填满。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雪山的轮廓、众人的身影、甚至远处昆仑主变作的大雪坡,都清晰地映入了南红珠的眼帘。
“我……我能看见了?”南红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陆离带着一丝释然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嗯,太好了。我已经用不上了,就把我的眼睛留给你吧。”
听了这话,南红珠心头一紧,她赶忙低头去查看陆离的样子。然而,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却只剩下空荡荡的空气。陆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她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空中,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了一片虚无。
泪水再次涌上南红珠的眼眶,她却只是倔强地咬住了嘴唇,试图将泪水逼回眼底。然而,泪水终究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滚落,砸在雪地上,融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坑洞。那些坑洞很小,转眼间便被新落的雪花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南红珠久久地跪在雪地上,不愿起身。
最终,还是看不下去的玉枝走上前去,扶着南红珠站了起来。
“红珠,你是不是,对他……”
玉枝迟疑地看着南红珠,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她似乎想要问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玉枝终究还是将这些未尽的言语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怎么会呢……”南红珠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仿佛在自嘲,又仿佛在掩饰什么。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雪地上那些早已被掩埋的泪痕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风拂过山岗,亘古不便的雪山巍峨如昨,不曾互通过姓名的少年和少女相逢又别离,轻声的呢喃没入了风雪里,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