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因为我想雁雁
“雁雁, 给凤姐儿也染一染。”
夏日的凤仙花开得好,或紫或红,全被采摘得当, 完整地置于竹匾之中。
木杵碾过不同颜色的花瓣,捣出艳丽的汁液。
“凤姐儿将手指伸过来。”
沈雁回坐在一张桌前,小心地蘸取碗中的汁液, 均匀涂抹在沈锦书的指甲上, 再用叶子仔细包好。
“等两刻再取。”
她的指甲上已染上娇艳的粉, 与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极为相称。
沈锦书很听话,因个个手指上都包着叶子, 只好用手心捧起面前的饮子, 喝上一口,而后坐在吧台旁, 瞧着今日河里不同的船只摇摇摆摆。
待瞧了一会儿,便又跑到河畔去玩耍。
临近傍晚,如意小馆的门廊前铃铛晃荡, 隔着一串串铃铛,挂了不少姿态各异的彩色灯笼。
“今日的如意小馆好漂亮。”
牡丹与芍药执着团扇踏入如意小馆。她才进门,就被馆内的摆设吸引。
里头亦挂灯笼,还拉了彩绸, 每一张桌前,都摆着紫牵牛。
地上打扫得干净, 花架上摆了几块大冰,四周窗户开着, 傍晚的风吹拂进来, 带来丝丝凉意。
“今日乞巧,应是有巧果的套餐, 阿福快与我说说,对不对?”
牡丹坐到沈雁回身旁,瞧了一眼她在捣的凤仙花汁液,“哟,雁雁怎么弄这么多凤仙花。”
这碗中捣出的不同艳色汁液,可供不知多少人染指甲了。
眼下还未到饭点,二人只是才坐下,阿福便热情地捧来了二位平时爱吃的香糕果子。
“牡丹姐姐真聪明,咱们如意小馆有乞巧特别双人套餐,三荤两素一汤,一扎饮子或是莲花白,只要八十八,再送一叠巧果。当然,还有几人餐,亦是实惠的,极适合四五姐妹共饮。”
阿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张餐单,上头清晰地印了几个大字——乞巧特供。
里头详细地介绍了各类套餐,一旁用米糊粘了一朵紫牵牛,还印了如意小馆的专门印章。
“怪不得我来的路上,见好些人拿着这样一张纸往如意小馆这头赶,原又是雁雁的好点子。”
芍药抢过餐单,嘴里嚼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巧果,“雁雁是要将青云县所有人的钱都挣走了这样好吃的巧果,便是去糕点铺子,也要卖上不少钱,你这儿竟是送的。”
浓郁的奶香与蛋香在唇舌迸溅,外壳酥脆而内里却绵软异常,甜而不腻。
一盘六只,形状不一,或是牡丹花卉,或是兔子动物,色彩各异,精致异常;内陷或是桂花或是枣泥豆沙,口感丰富,每一只都味道极好。
如此用心又实惠,怪不得如意小馆的生意愈发得好。
“不止呢。”
沈雁回将装了不同凤仙花汁液的碗放在一旁,轻声笑道,“在这儿用饭,还可以免费染指甲,只需”
“请问这儿是可以染指甲吗?”
几名穿着漂亮裙衫执着团扇的女子靠在如意小馆的门槛处伸长脖子询问。
“是哦,只需拿一个号码,无需排队,一会儿店内小二会叫号,叫到您的号码,便可以来染指甲。”
“好。”
一位着绿裙的女子眉飞色舞,打量了碗中的凤仙花汁液,成色极为鲜艳,十分满意。
“我方才看了那传单上几人的套餐,恰好适合我们几位姐妹,请给我们上一份,再拿几个号码罢。”
沈雁回在粘着紫牵牛的纸上写下号码,再印上印章,热情地递给她们。
一群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兴奋地拿着纸张,挑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叽叽喳喳攀谈去了。
“啧啧啧,好会做生意的雁雁。”
牡丹杵着下巴啧啧称奇,“待天色渐暗,怕是我们要给如意小馆腾位置了,不够坐人啊。”
“那牡丹姐我们快些吃。”
芍药已率先夹了一块金黄酥亮的烧鸡,大快朵颐,“一会儿我们与雁雁去游湖。今日乞巧,码头那边的水路开了,恰通如意小馆外头的湖,眼下莲花正盛,我们去湖中赏莲吃酒去,岂不快哉瞧瞧外头有好多游船,我提前订了一艘,可难订了,花了好些银钱呢。雁雁,去不去?”
她说的没错,只是攀谈间,如意小馆又进来了不少食客,热热闹闹的,很快就坐了不少桌。
“自然,躲懒去。”
沈雁回写了几张,将纸笔交给了馆中的其他小二,便添了米饭,与牡丹和芍药一同用饭。
这几日忙着准备乞巧,她费了不少心思,可得给自己放放假。
“赏莲吃酒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带上我?”
苏玉环手执折扇,从门廊外大步前来。她打开折扇扇了扇风,“芍药娘子,能带在下一个吗?”
身着白衣的她将一头青丝束起,发髻上簪着一支朴素的莲蓬簪子,轻执折扇。
这一扇,将芍药眼都看花了。
竟有女子束发,也能这样标志,真是面若冠玉。
“能,能的。”
芍药啃着鸡腿,说话直咬舌头。
“是苏女夫子!”
不知从哪一桌冒出了几句话语,待苏玉环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被丢来了几支紫牵牛。
她连连用手去接,轻闻后忙朝着丢来的方向作揖感谢。
“啊啊啊!”
又不知哪一处冒出几句惊呼,“她收了我的花!”
“用饭了吗?”
沈雁回已是添了第二碗饭,坐在一旁埋头苦吃。
自从帮着破了莲清书院的案子,又因沈锦书上学的缘由,她与苏玉环亦是走得挺近。
“还未。”
“一块吃点?”
“好。”
苏玉环毫不客气地往凳子上一坐,伸手就拿来一只空碗,“那玉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桌上又添一人。
“我亦要去。”
周艳气喘吁吁地奔进如意小馆,坐到了几人中间,躲到了桌底下最不显眼的一个位置,“姐妹们打算何时去,就眼下怎么样,快让我去船上躲躲,这厮也忒烦人了。”
她如今可半点瞧不出腿曾经有疾的样子,动作之迅猛堪比县衙那几个捕快,“嗖”得一声,便钻进了桌子底下。
“周小娘子,你在这儿吗?周小娘子”
沈云飞手执一只成色不错的木匣,小心翼翼地趴在门槛处询问,“请问沈掌柜,您瞧见周小娘子了吗?我方才抓了几只蜘蛛,经过我精心地观察,我发现这几只蜘蛛,竟亦会后空翻!”
几人的百迭裙盖住了周艳的身影,她捏了捏沈雁回的裙摆。
沈雁回忍住一口饭喷在沈云飞脸上的冲动,使劲喘了一口气。
“没见着。”
“那打扰沈掌柜了,我再去寻寻她。”
沈云飞握着匣子四处瞧了瞧,一个转身消失在月色中。
只是远远还能挺好建传来几句——周小娘子。
“这沈云飞竟这样执着。”
芍药给自己添了一碗饭,又夹了几块梅子酿肉到沈雁回的碗中,“艳艳姐对他没有感觉吗?”
“我不知晓。”
听着声音愈传愈远,周艳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桌底下钻出。
她亦是给自己拿了只空碗坐下,戳了块排骨狠狠一嚼,“我都与他说过了,我从前嫁过人,我眼下对情情爱爱并无兴趣,只想读书。这厮竟说什么‘周小娘子,我知晓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先中他个进士再说!’真吓人啊,这进士岂是想中就能中的,怎得说得与吃饭饮水这般容易。”
周围几人都被周艳的这番说辞逗得大笑。
“我们十分期待艳艳姐与这沈云飞双双中进士的那一天。”
小桌用饭,又再添一人。
到了饭点,如意小馆更加热闹,座无虚席,连帮着染指甲的两位小二看手指头都看得眼睛发酸。
众人用完了饭,将桌子让出来,给其他的食客,一溜烟去了芍药订好的游船上。
夏日月色溶溶,繁星亦多。
游船上挂了数只灯笼,将船舱照亮。其上备满瓜果点心,莲花白数坛,今夜非要喝个不醉不归,便是醉了睡倒在船舱里头,闻着满湖莲花香,亦是好的。
“喝这个罢。”
赵茯苓端来一碗热醪糟,叮嘱道,“今日乞巧,你难得喝些,不要去吃冷酒。”
“嗯。”
甜甜的醪糟带着淡淡的酒味充斥在沈雁回的舌尖,但更多的是温热的甜香气,“怎的来船上还带了几枚鸡卵。”
这分明是一碗酒酿蛋花。
“我不是说了,要你最近接受我的大补汤。”
赵茯苓饮了不少莲花白,月色下的脸红扑扑的,“再说了,你眼下又不是一人吃,自然要多吃些打算什么时候与他们说。”
“再晚些罢。”
沈雁回拣了一块酸枣点心,配着热的酒酿蛋花,浑身舒畅,“要是说了,指不定啥都不让我干,到时候可真是甩手掌柜了。你放心,我自己亦懂医,有分寸。”
“真是怕了你了。”
牡丹在船头弹着《春江花月夜》,苏玉环手执船桨,慢慢划船。
碧波荡漾开来,穿过满是盛开的莲花,发出潺潺水声。
“雁雁,你瞧瞧这个。”
沈锦书“咚咚咚”地奔到船尾,将两只手合在一块儿,似是其中有宝贝。
她坐在沈雁回身旁,慢慢将手心伸开,里头是一株草。
一株长着四片叶子的苜蓿。
“如意小馆的河畔处,长了好多苜蓿,从前凤姐儿从未见在那里见过,像是春日里忽然冒出来的,会开紫色的小花。这是一株四片叶子的苜蓿哦,凤姐儿寻了好久,送给雁雁。”
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
四叶的苜蓿没有种子,只能在不计其数的三叶苜蓿中寻找,即便找到亦会有枯萎的一日,极为珍贵。
沈雁回躺在船尾,将那株四叶苜蓿捏在手心,对月望它。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在那里撒的苜蓿种子,竟在七月里开了一簇又一簇,围在如意小馆外头。
“雁雁,吃菱角。”
牡丹将剥好的几块水煮菱角端到沈雁回跟前,“头一茬,嫩得狠。”
她偏头呢喃,“还贵得很呢。”
头一茬的菱角极为脆嫩,水灵灵的,迸满汁水。
沈雁回有一搭没一搭地尝了几块菱角,手里却还是捏着那株四叶的苜宿草,连菱角的碎屑沾到唇边都不知晓。
“老看那怀风草作甚。”
苏玉环放下船桨,见沈雁回发呆,轻声笑道,“这草封了侯,说不定不愿回来,做个负心汉,书里这样的人可多了,届时沈小娘子再觅佳人便是。听闻今日你亦是收到了不少紫牵牛,看来还得是年少轻狂的,胆子大你想想,十七八的少年郎,身子不比那草身子好。”
游船停在一片莲花处,忽有撞击声响,芍药手中的莲花白溅到了裙摆上。
那株手中捏着的苜蓿草一不留神掉落到湖中。
“谁家船不长眼睛撞上来了。”
芍药醉醺醺地嘟囔着。
“本侯竟不知才离开青云县不过二月,便有人编排起娘子与本侯了,谁家少年郎吃了熊心豹子胆,觊觎本侯娘子?”
熟悉的声音在静谧的莲花深处显得空荡荡,那艘游船上走出一抹莲青色的身影。
沈雁回正扒在船沿旁找掉落的苜蓿草,还未反应过来便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抱起。
“雁雁,我回来了。”
谢婴将自己埋进沈雁回的脖颈处,轻轻蹭道,“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浓郁且熟悉的壶柑香围绕在周围,冲淡了清雅的莲花香。
沈雁回不由自主地往怀里缩了又缩。
“你这抢人啊!”
游船被用力一踏,便与另外一艘船离开了几尺远,只能任凭后面几人不满地呼喊声。
“抱自家娘子罢了,哪里用得着抢。”
谢婴低头望她,怎么都望不够。
沈雁回发髻松散,簪的紫牵牛随之落下。
月色下谢婴乌发如锻,风拂过二人的发丝,将它们缠绕在一起。
“不是说三个月。”
沈雁回望着他,眼角的眼泪落进一旁的莲花池中。
她好不容易将他养出的几两肉,回一趟汴梁,打回从前了。面前的他面颊瘦削,虽是抱着她,她却觉得风一吹,就能散了似的。
“因为我想雁雁。汴梁日后会如何,再也与我无关,我不会走。”
谢婴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
“谢婴不会再离开沈雁回。”
月色浓稠,倾洒在周遭的莲花上,一片柔和。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谢婴记得,从前第一次见妻子时,她穿着鹅黄的袄裙,唇角亦是沾着菱角碎屑,恰如今日。
真好。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