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任务完成
射出箭矢的不过是冯御身边普通的黑甲兵, 他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意图将裴晏一击毙命,不过很快被人一剑封喉。
见黎霜跪在裴晏身边手足无措, 冯御笑得痛苦而大声,“我败了, 你们又凭什么好过!我诅咒你们二人,生离死别,黄泉路上也不复相见!”
冯御想不通,为什么那五万大军没有破城, 难道裴晏带来的晋国军队强悍至此
可惜他或许没有机会知道了。
成王败寇,等着他的, 只会是冯渊和大盛所有人的审判。
冯渊皱着眉, 踢了冯御一脚, 拔剑对着冯御的胸膛,道:“闭嘴。”
宫道上活着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 除了被黎伯约和冯渊看管着的冯御, 还有现在才解决完其他黑甲兵, 匆匆赶来的凌逸,就只有倒地的裴晏和他身边的黎霜。
而冯渊, 黎伯约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二人,不忍心上前, 尽管内心情绪十分复杂,心思各异,但都选择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凌逸得了冯渊的令,很快去寻宫中的太医了。
黎霜抱着裴晏的身体, 一只手颤颤巍巍想去触碰他心口那支箭。
但是她知道这样会让裴晏更加痛苦,于是不住地用手去擦裴晏嘴角的血。
她的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脸上的斑斑血迹被泪水洗净了大部分,发上的雪已经落了很多,与黎霜眼前刺目的鲜红形成了对比。
裴晏竟还是笑着,抬手摸上了黎霜的脸,紧紧盯着她,道:“大小姐哭起来真好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想着这些?
“你省点力气,太医一会儿就来了……”黎霜的手指已经满是血迹,干脆换了衣袖去擦,可是裴晏嘴角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裴晏咳了一声,完全没有痛苦之色,笑道:“能死在大小姐怀里,也挺好的。”
来到大盛之前,裴晏对生死从来没有概念,他只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在其他世界,只要完成任务,裴晏就不会死。
可是他现在竟真的有了一种赴死的坦然,一种能死在大盛的庆幸和释然出现在他的脸上,胸口那支箭仿若未存,他也只是静静躺在黎霜的怀里。
这个世界有黎霜,所以裴晏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是死是活不重要,即便他即将成为一具尸体,可他也同黎霜一起赏过大盛的月亮,一起淋过同一场雪,他还有什么遗憾呢?
眼前的大雪没有挡住裴晏的视线,反而让黎霜的脸越发清晰,她眼中的悲戚和慌乱是那样真实,比毫不遮掩颜色的雪还要直白坦率。
“你不准说这种话!”黎霜将裴晏抱得更紧了,脸庞贴着裴晏的脑袋,已经不敢再看裴晏身上的那支箭。
裴晏脖子上的翡翠玉佩露了出来,斜着躺在裴晏的心口,比之前黎霜戴它的时候还要璀璨。
“有些话,还是得说,”裴晏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轻,“生死之于我,不过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但是大小姐让我知道,也有人会在意我疼不疼,在意我的命,就像对她自己一样珍视,我已经知足了。”
“你别说了,省点力气。”黎霜的视线有些模糊,泪水一滴一滴落下,她已经快看不清裴晏的脸了。
裴晏安抚似地抬手抹去了黎霜脸上的泪,指腹摩挲着,眼神是那样坚定,带着无尽的眷念和不舍,轻声道:“我从前不知道为谁而活,现在我知道了,有一个人,她值得我拼尽所有,哪怕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
原来他的世界是可以有太阳,可以有月亮的,是明是暗再也不是迫不得已,而是第一次被无限包容的予取予求。
他的心其实从来都不是荒芜的雪野,而是无日无夜的世界里一直无人踏足的盐碱之地。
那白茫茫的一片不是所谓的皑皑白雪,而是在裴晏每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带着无处安放的迷茫袭来的风蒸干的,一直未曾落下的泪。
而那些泪,如今滴在了他的脸上,而泪的主人正紧紧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身上的血。
裴晏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他只觉得幸运,能在惆怅的,望不到头的一生中遇到一个给予他血肉的人。
“你不能死!”黎霜无助地抚摸着裴晏的脸,还没有等到太医,哽咽道:“你不是说只要回去就能活下来吗,我让你回家,让你回家……”
黎霜小心翼翼地低了头,一片温热很快贴上了裴晏的唇。
“【好感度上升提示】宿主,你的攻略对象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一千零六,目前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为:1106%。”
“【任务进度提示】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即将为宿主开启返回通道。”
裴晏感受着唇上的热意,一滴泪滑过他的脸庞,很快融在二人相接的唇上。
这点温存还没让裴晏再多感受一会儿便离去,黎霜哽咽道:“你回去,我只要你活下来……”
裴晏笑着摇头,面上血色一点点消失,就像融化的雪,“什么攻略对象,被攻略的,一直都是我啊……之前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他缓了口气,道:“一开始,我绞尽脑汁想让你注意我。但是后来,我发现大小姐这样的人,凭什么不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要被他人控制?你太好了,所以我不想左右你,与你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光景。”
黎霜抹去脸上的泪,“你别说了,别说了……”
“十一月六日,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一天。我其实没有生辰,只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才像一个真正的,有生命的人。”
裴晏猝不及防地抽出黎霜腰间匕首,在黎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狠狠在脖颈侧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汩汩流下,很快在雪地里开出了几朵艳丽的血花。
“你疯了!”黎霜忙用手堵住裴晏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止不住,将她的手都染红了。
裴晏又咳一声,变得面无血色,从眼角流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泪,“我划破了腺体,他们再也控制不了我,而我,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黎霜觉得自己的泪都要流尽了,可是裴晏的血却失得越来越快,苍白的脸色比周侧的雪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明明是大盛的功臣,他带来了晋国士兵,他阻止了这场宫变,那些匈奴也被裴晏拦在了长安城外,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晏脖颈上的刀口好像也出现了黎霜的心上,割得她肝肠寸断。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怀中裴晏的身体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我只想留在你的世界。”
裴晏的声音越来越轻,抬眸看向黎霜时,眼中却是无比坚定和眷恋。
他从身后拿出了那枚自己保存得很好的戒指,微弱的火光让他寻到了黎霜的手,将那枚戒指,珍而重之地戴到了黎霜右手的无名指上。
做完这个动作,裴晏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睁开眼都变成了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情,但他还是看着黎霜,像是要把黎霜的模样刻在心底。
“黎霜,我爱你。不要再为我哭了,能为你死,是我执行过的,最值得,最幸运的任务……”
闻言,黎霜突然顿住了。
裴晏从未呼之于口的名字,此刻却带着万般眷念说了出来,像是用之前的所有给这次的直呼其名裹上了一层层坚硬的铠甲,而最柔软的内里,是裴晏那颗心。
最郑重也最心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个名字好像是从裴晏内心最深处呼出,似要证明些什么。
二人交握的手上满是血水,黑夜中虽看不清,但黎霜能想象出那片泥泞。
“不要,不要……是我太自私想把你留在这里,没想到却害了你,是我的错。”
黎霜只是呢喃着裴晏的名字,像是这样就能抓住裴晏流失的生命。那些克制已久的感情再也不被隐藏,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如磅礴大雨倾泻而出。
“我爱你,我也爱你……”
目光相接,黎霜看到了裴晏眼中的笑意与温柔,像是得到了自己等了许久的一个答案。
而她握着的那只手已经渐渐没了温度,再也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
而裴晏的眼睛,也缓缓闭上,嘴边还噙着一抹笑意,仿佛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死亡。
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他再也不回去了。
“裴晏!”
黎霜将额头抵在裴晏的额上,冰凉的温度并没有让她退却,反而贴得越发紧了。
“太医来了!”
凌逸终于带着太医赶来,太医简单处理了下裴晏的伤口,再把裴晏带回了太医院。
太医院内,凌逸从内室走出,对黎霜道:“小姐,太医院被大皇子的人控制住了,所以我费了些时间才把太医带来。”
黎霜已经没了力气,静静坐在一旁,轻轻点着头,目光一直没有从内室的方向移开。
而处理完事情的冯渊也带着黎伯约赶到,看见身上满是血迹,手中还握着那把滴着血的匕首,无声叹了口气。
冯渊对黎霜道:“黎小姐,裴晏是大盛的功臣,我会追封他。而冯御已经被我看押,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闻言,黎霜强打起精神,道:“恶有恶报,相信殿下会给大盛百姓一个交代的。”
“霜儿……”黎伯约顿了顿,“要不你先好好睡一觉,裴晏有消息,我会让人来寻你。”
黎霜呼出一口气,“父亲劳累了一宿都没休息,我怎敢松懈?我没事,出去一个人走走。”
她说完,拖着有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太医院。
东边的太阳开始慢慢升起,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整个宫道,黎霜看着面前这条长长的路,恍如隔世。
那一滩滩血迹早就被雪盖住,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尸体早已被人搬走,兵器不见踪影,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有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黎霜慢慢走着,走到了一处地方,那里的雪颜色似乎更深些。
她记得,这是她昨夜抱着裴晏待过的地方,那些刺目的鲜血似乎成了雪地里的一部分。
这雪让她愁,让她怅,偏又让她爱,让她恨。
这样的大雪天,她去岁也经历过一次,为什么今日这雪格外冷呢?
上次见雪,是她和裴晏的初见,短短一年时间,大雪未变,人却生死未卜。
黎霜从昨夜到现在,不止一次怪自己自私,若非她从不知何时起就打了不想让裴晏离开的主意,裴晏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哎,黎霜叹了口气。
她回到太医院的时候,太医刚好从内室出来,对屋内几人道:“他失血过多,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黎霜有些焦急。
“只是他虽然还活着,但就如同植物一般不能活动,昏迷不醒。”太医有些为难,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明明人还有呼吸,但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黎霜顿了顿,轻声道:“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太医想了想,“或许明日,又或许并无定期。”
闻言,屋内陷入了寂静,太医摇了摇头,离开此处抓药去了。
黎霜走入了内室,屋内几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散去。
内室中,裴晏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已经被洗净,也换了干净的衣裳,对比黎霜,倒显得她有些狼狈了。
“这样……也挺好的吧。”她握着裴晏的手,看着他脖颈上的玉佩,喃喃道。
冯御通敌,意图谋反,连同张家弑君,罪不容诛,尸体悬于城中五日,以告世人。
而张家满门抄斩,九族都被诛了个干净,凡是和冯御有牵扯的人,都被冯渊整治了个七七八八。
长安城内,不少路过之人都鄙夷地看着台上冯御裸露的尸身。
女子皆掩口移目快步走开,而调皮些的小孩,便争相往冯御的尸体上扔石子,看谁能砸中他的眼睛和男人独有的那处。
有尚未知事的小孩看到尸体,好奇地问身边的父亲,“父亲,这是谁啊?他怎么不穿衣裳呢?”
“他啊,是一个坏人,做了很多坏事,陛下将他示众,就是为了惩罚他。”男子道。
小孩“哦”了一声,笑嘻嘻道:“坏人,坏人!”
科举的结果也出来了,除了董昭华和王时予皆榜上有名,还有其他的女子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冯渊登基后,大葬了先帝,还对科举中第者进行了殿试,为他们安排了合适的官职。
这场宫变并没有对长安造成很大的影响,而长安也不会因为换了新的主人而有什么变化,白雪城郊一如当年,没有人能够改变它们。
黎霜院中的梨花树也终于开了花,窸窸窣窣的梨花瓣落满了整个院子,点缀在厚厚的积雪上,倒是一副好景。
半年来,冯渊整肃官场,改革吏制,女子读书做官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而大盛作奸犯科的人也越来越少,到了后来,竟真的让黎霜有了“天下大同”之感。
外户不闭,也不会再担心有人作恶,让刑部和大理寺都快成了虚设。
黎霜如今在朝中落了个清闲,整日无事可做,大盛政治清明,官民和睦,又需要她做什么呢?
她想,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自己追求的也都实现了,回望这二十年,她无悔无怨,对得起大盛所有人。
除了……
黎霜看着屋内熟睡的裴晏,手中还捏着梨树枝,上面的点点梨花白中带粉,甚是娇俏。
她将枝条放在裴晏床头,轻声道:“你一回来,雪下了,梨花也开了,那你什么时候能醒?”
而黎霜也并没有指望裴晏能够回答她,自顾自又说了下去,“算了,你也累了,便多睡会儿吧。”
裴晏的假发被黎霜摘了后,干净利落的短发让她觉得格外顺眼,黎霜看着裴晏的脸,轻轻摸了摸,当摸到那双合上的眼睛时,黎霜的指腹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其实最喜欢的,就是裴晏的眼睛,只是现在紧紧闭着,黎霜什么也看不到。
这日,影儿告诉黎霜,说陛下召见,让她入宫一趟。
才出了屋子,黎霜就看到凌逸站在院内,表情有些奇怪。
“小姐,我想通了,”凌逸抿了抿唇,道:“如今危机已除,小姐也不需要人时刻保护了,我想我的使命也已经结束,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
黎霜很是意外,“为何要走?黎府可保你一世平安,并没有要你走的意思。”
“黎府和小姐都对我很好,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只要小姐日后还需要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小姐,”凌逸顿了顿,“只是我想我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天下之大,我还从未好好看看。如今新帝登基,国泰民安,我想去瞧瞧。”
黎霜呼出一口气,道:“既然是你的决定,那我支持你,黎家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的。”
闻言,凌逸点了点头、
他看着黎霜的背影,迟迟没有动作,影儿随即走到了他身边,“你真舍得离开小姐?”
“舍不舍得,小姐都不会选择我的,”凌逸的表情含了释然,“月亮不属于我,但有一刻,它的月光也照到了我的身上。”
影儿似懂非懂,竟有些唏嘘,看着裴晏的屋子,叹道:“命中注定的事情,谁又能解释呢?”
另一边,黎霜入了宫,见金銮殿内不止有冯渊,还有冯玲,微微有些诧异。
她行了礼,等着冯渊的下文。
“朕……我想着在大理寺多加一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只是不知道人选,所以让黎卿替我抉择。”冯渊道。
黎霜想了想,“董昭华或许能当此职,她心思缜密,做事严谨,为人正直,想必不会出错。”
“那好,朕即日拟旨。”
卫霄如今成了宫内最有名望的太监,他站在一旁神色恭敬,俨然没了之前对黎霜的厌恶和恐惧。
他看到黎霜投来的目光,还是很快别过头去,不知该如何面对。
“本宫得知裴晏如今还未醒,所以让人送了些补品,待会儿你就拿回府去吧。”冯玲突然出声,打断了黎霜的思绪。
“谢公主殿下。”
冯渊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虽未曾殉国,但也是有功之臣,该得到赏赐,黎卿不妨替他讨赏?”
“臣以为,他不需要赏赐,只要天下太平,大盛昌盛,就足够了。”
冯玲笑了一声,“本宫算是看到了你们的结局。可是若裴晏一辈子醒不过来,你当如何?”
她的问题好像让冯渊也起了兴致,有些紧张地等着黎霜的回答。
“若较真起来,臣欠他一条命。所以他三日不醒,臣等他三日,他一辈子不醒,臣也会等他一辈子。”
黎霜走后,冯渊看着金銮殿的殿门出神,冯玲开口道:“陛下也看见了,她似乎不会给别人机会了。”
“也罢,”冯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深的执念,我也该放下了。”
——
两年过去,又是一年冬。
因为朝中无事,皇帝破天荒地给黎霜放了一个月的假,她带着裴晏去了那间崖下的小院,远离长安纷纷扰扰,也乐得自在。
秋千,小屋,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般无二,每一个物件都能让黎霜想起一些往事。
梨花纷纷扬扬地同雪一起飘下,落了黎霜满身,她站在尚未冻住的湖边,感受着清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脸,手上的银戒闪着光亮。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骨哨,轻轻吹了一声,声音随着风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阳光和熙,雪景如画,黎霜却突然顿住了。
她听到了,一阵足音。
一阵大病初愈之人才会发出的,拖沓而又缓慢,但带着坚定的足音。
黎霜的心陡然跳得很快,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她缓缓转身看去,见眉眼未改的少年站在梨花树下,眼中光芒闪动,声音有些暗哑,但一如他们初见那般戏谑。
“你好啊,大小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