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母女
金九华自己将行李箱清点了一遍,扣上了密码锁。他的行李非常简洁,只有些常用的衣物,收拾得井井有条。
袁昭掏出一份打印的清单,“外套和毛衣你只带了两件,保暖内衣……”
他笑道:“阿昭,你别担心,带上必要的证件就行了,衣服在那边很便宜的,经常打折,方便置办。”
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出发吧。”
他背上一个黑色背包,伸手搂住袁昭的肩膀:“咱们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早到心里踏实。”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我觉得你肯定会很喜欢。”
“什么地方?”
“一个卖家具的地方,东西不贵,不过……有点特别。”
金九华将行李寄存在宜家家居入口。他俩随着人流往里面走去,先是排队买了冰激凌甜筒。
“很好吃。”袁昭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咔嚓一口干下去半截,“没错。”
建筑高度是从地板到天花板的距离。用几栋墙分隔开来,以大门为终极边界,里面的空间就叫做“家”。
在这两个小时里,这个字对袁昭第一次具象化了。
轻柔的音乐声中,金九华和袁昭牵着手走过无数自拍的情侣,床上睡着的孩子,一言不合就开始拌嘴的夫妇。
分割出的小小样板间里不仅有家具,还有些让家更像家的东西,比如鞋柜上的钥匙盒子,茶几上的花样果篮,墙上的照片墙,花瓶里的一束向日葵。再比如他们此刻所在的厨房区域,林林总总摆了一溜漂亮的玻璃罐,五颜六色的调料像是最自然的装饰品。
金九华举起手机,手机壳是朱迪和尼克,“咱们来个自拍,比心,一,二,三。”
她伸手去触摸灶台上那个银色的小煎锅,眼里都是憧憬。“以后早起可以煎鸡蛋。再煮点挂面。”
金九华摸了摸台面:“你要是喜欢,可以到前台定制。颜色蛮好看的。”他笑眯眯地说道:“以咱俩的工作性质,能在厨房呆的时间很少吧。”
一句话将她从幻想拖回了现实,袁昭想了想,“咱们先去看沙发。”
“还有床。”金九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她立刻就扭过脸,“没正经。”
“这可是最最最正经的事。别的地方也就算了,你全身都做过大手术,床和床垫一定要好的。还有沙发,要坐下去就不想起来的那种。我还要个按摩椅,外科医生休息室里有好几张,我得问问方科长是什么牌子。”他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对装修只有这点要求,在家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原来你是个懒汉,说好的洁癖呢。”袁昭打开旁边的台灯,“还没结婚就露出原型了。”
他将手举起来,嬉皮笑脸,“我会好好表现的,阿昭你放心。”
他们在沙发上挨个试了试,正犹豫不决,忽然看见旁边一对情侣将沙发下层扯开,居然是一个可以摊开的沙发床。
他立刻眼睛亮了,“阿昭你记一下,牌子无所谓,款式一定要这种。万一你将来生气了,把我赶出卧室,我不至于打地铺。”
她笑得停不下来,“我有那么凶么。”
“天底下就数你最温柔善良了,不过……还是有备无患。”
袁昭把感兴趣的家具都拍了照,编上号码,在相册里分类。
她在台灯区域流连了一会。她不喜欢漆黑的环境,所以深夜里也会点一盏小灯,功率不需要太大,只要柔和的黄光。
他拿起一盏小小的灯,看上去像个小蘑菇,“我知道你怕黑。咱们再安一些声控灯,永远都保持有亮光。”
他们最后只买了一大束人造切花和两个相框。袁昭很喜欢:“我没空打理这些,买鲜花太费劲了。刚才的自拍照我冲洗出来,放在相框里。”
他抱着这一束花坐在出租车后座。她倚在他肩膀上,沉默了一会,“你喜欢哪一件都告诉我,我添置好了放在家里。”
“你做主就行了。”车上了机场高速,天空一碧如洗,已经能够看到空中的飞机,拉着长长的一条白线。
“等你出国了,我有空就找乐怡一起逛。她很有品位。”
“好。”他心酸得不能言语,将脸埋在花瓣里。没有花香,但意外的很柔软。“对不起,阿昭,我都没有带你出去旅游,连楼下的公园都没去过几趟。”
“一年半……很快就过去了。忙起来特别快。”
他扭脸看向窗外,肩膀一起一伏。袁昭将手放在他背上,“九华,别难过。”
“对不起。”他低声地回了一句,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要好好保重,我真的很害怕……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要那么拼命。”
“我会的。有时间就视频……记住别开美颜。”她勉强笑道,“对不起,我也没法陪你去纽约。方科长全家都要去送卢大夫,我好羡慕。”
“国内旅游的地方多得很,咱们以后慢慢逛。”他抽了抽鼻子,“我太没出息了,你别笑话我。”
“我也只是忍得住。”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见过了太多的死别,生离虽然难过,但总有希望在前头。
安检口有几对情侣吻得难分难解。金九华有点害羞,只是拥抱了她好一段时间。她只觉得从胃到大脑一路全是酸的,心软得不成样子。
“走吧。”她挥挥手。
他向前走进安检,举起手来,过了那道门。
袁昭在大厅里抱着那束花等了很久。她一直看着电子屏幕,直到航班显示已起飞。
创伤骨科少了金九华,似乎更忙更乱了。金英进了病房,给郑爱妙的脚踝消毒。冯时解释道:“手术前一天做一次,手术当天做一次,进了手术室还要做。”
陈妙茵心疼得脸都白了,“能不做手术吗?”
“距腓前韧带撕裂,保守治疗是不用手术的,给脚踝打上石膏,制动一个月起步,双手拄拐。也有自己长好的可能性,但如果韧带萎缩了,运动能力就会受到限制,不能跑跳。想恢复的话,需要用人工韧带进行重建,危险性更大。爱妙年纪小,我不建议赌运气。”
郑爱妙越听越心惊,低着头一言不发。冯时安慰道:“手术是微创的,我安排了高主任来做。脚踝骨折是他的专长,每年冬天他都是各地滑雪场的座上宾。”
小女孩抬起头来:“所以我不能去纽约了吗?”
“估计是不能了。”陈妙茵回答,“伤筋动骨一百天,身体是最重要的。”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斜靠在床上,样子极其失落。冯时对陈妙茵说道:“我还有个会议,结束了再过来。”
“好。”
陈妙茵坐在床边给女儿剥了个香蕉,“你还可以跟好朋友们一起玩,去哪都可以。”
“妈妈,毕业旅行不一样嘛。”
郑佳雪提着一大包东西进了病房,“妙妙,看姑姑给你买了什么好玩的。”
她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玲娜贝儿玩具,郑爱妙立即将她抱在怀里,“姑姑最懂我。”
“还有漂亮的裙子,不过等你好了才能穿。还有魔方……”
郑爱妙恳求道:“姑姑我想玩ipad。”
“那得问问你妈妈让不让。”
陈妙茵犹豫了几秒钟,揉揉女儿的头发,“时间别太长。”
郑佳雪和陈妙茵聊了一阵子,才从病房出来,刚好和匆匆进门的王女士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都发了怔,郑佳雪叫道:“妈。”
王女士没有回应,向着郑爱妙露出笑脸:“奶奶也来看你了。”
郑佳雪站在楼下的花坛边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她刷了一下手机,宏济医疗关于筹划重大资产重组的停牌公告已经发出。
黄昏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过了一会,有个人走到她身边来,“小雪。”
郑佳雪并不意外:“妈。”
“你以个人名义回购财团手里的股份,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作为股东,有权利问这些。”
“我又卖了一处房子,还有从嫂子的娘家申请了一笔低息贷款。”
“这是破釜沉舟的打法。”王女士不置可否,“兵行险着。”
“如果宏济最后还是破产了,我会一无所有。”郑佳雪微笑道,“咱们都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对不对。”
王女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你想让我干什么?”
“爸爸的案子要在纽约开庭。妈,我建议你立刻飞过去,参加所有的庭审。”
王女士冷冰冰地说道,“你想的美。你只是想把我支到美国去。”
郑佳雪笑了,“一个一心想救丈夫的女人,绝望地站在法庭前,哭着对媒体表达决心,还有什么比这更能造势的。哪怕美国人也得懂夫妻情深。我会请一些传媒朋友们推波助澜,从华人报纸到英文电视,都能上头条。”
王女士将脸扭到一边。
“妈,你会是郑家的大功臣。我爸这辈子再也不会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不管他内心想不想,舆论永远都在你这边,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更何况……”郑佳雪咬着嘴唇,“其实你很爱他。”
“在我们这个年纪,爱不爱的不重要。毕竟他是你爸。”王女士逼视着她,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小雪,你是我的女儿,你竟然在算计我。”
郑佳雪苦笑起来,“都是从你身上学的。”
王女士一时气结:“你……”
“妈,我八岁的时候,爸出轨了秘书,住在外面很久不回来。外面风言风语,说他带着小三去祭祖了。你让我给他打电话求他,然后晚饭让我吃了不新鲜的鱼。我上吐下泻发高烧,诊断肠胃炎,住院一个多星期。后来,爸爸就回家了。”
王女士脸色都变了,“你不要胡思乱想,那是意外。”
“仔细想想,那不是意外,因为其他人都没有吃。我哥想吃,你特意阻拦了一下,说是给我留的。”郑佳雪叹气,“当时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吗。我住院的时候想明白了,可是我也想让爸爸回家,所以全程都特别配合,拉着爸爸的手,挤出声音求他。”
王女士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妈,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脱离不了关系。咱们两个是牢不可破的同盟,永远站在一条船上。当时是,现在也是。”她的眼圈有点红,“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排不到第一,可是……此时此刻,你总归是这世界上最爱我、最心疼我的女人。所以,咱们继续凑合着过吧。妈妈。”
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过了很久很久,王女士才低低地嗯了一句。也只有这一句。
第142章 迹象
下午接近下班时间,家属等候区上方的大屏幕上显示着手术状态。不时有人匆匆离开。
陈妙茵盯着“等待手术”这四个字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偷偷擦泪。
冯时安慰地拍着她的背,“根据我的经验,半小时之内就能出来了。这是骨科手术里最简单的一种。”
“那你也能做。”
“我当然能。不过……医生一般不给自己的家人做手术,压力太大了,很难保持完全冷静。咱们是一家人,爱妙也是我的女儿。”
手术室温度有点低,郑爱妙僵直地躺在手术台上,看着上方冷白色的无影灯。金英一边快手快脚地给她的脚踝消毒,一边笑眯眯地跟她聊天。
“听说你快小学毕业了啊。是大姑娘了。”
“对,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可是我没办法参加。”她语气里充满遗憾。
“没关系的,好同学们以后还会见面的。”金英走到旁边准备留置针,“待会别紧张,冯院长和你妈妈都在外面等你。”。
器械护士笑道:“爱妙,冯院长对你特别上心,昨天晚上还来了好几次。”
“嗯。他对我妈妈很好,对我也很好。”
高俭带着助手上来了,一群骨科医生人高马大,很有威严感。
麻醉医生是个样子很冷酷的姐姐,她提着又细又长的麻醉针,郑爱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医生点了点她的后腰,“小美女,转过身来,抱着膝盖弯腰,我要打麻醉了。”
她将腿用力弯起来,高俭笑道:“头弯下去,想想自己像个煮熟的大虾。”
“可是大虾的头是直直的啊。”
麻醉医生表示无奈:“你们骨科佬就知道一句大虾。小姑娘,想象自己是个卷起来睡觉的猫咪,把自己盘成一圈。”
郑爱妙立即理解了,动作极其到位。麻醉医生有点小得意,冲着高俭笑了下,“会有点胀痛。”
郑爱妙很害怕,不过疼痛比她想象的和缓很多,像是打吊针的钝痛。过了一会,她就叫道:“我腿麻了。”
一阵热气从下半身往上走。金英走上来搭无菌布,给她吸氧。
郑爱妙只觉得眼前有几个人来回移动,像是轮流在她的脚部扯来扯去。时间过的很快,大概不到十分钟,手术就结束了。
高俭问道:“爱妙,什么感觉?”
“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下面动不了。”
“那就对了。”
护士将她推了出来,叫道:“15床病人家属来接。”
陈妙茵冲上来握住她的手,她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妈妈,我好冷啊。”
陈妙茵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脚上,“我这就去拿被子。”
冯时站在旁边,审视地看了一眼缝合的部位,微笑道:“爱妙,躺着说话,千万不要抬头。”
高俭结束了一天的手术,心情愉快地走到淋浴间。几个学生很乖巧地凑在角落里的喷头下面冲洗着,再不敢交头接耳,怕被他考问功课。
高俭忽然想到金九华不在,心里好一阵失落。他也没心思搭理学生,闷头挤了一堆沐浴液,在身上到处揉搓。热水将肌肉的疲劳冲散了,他伸直了腰,忽然手上觉得有点异常。
他尝试着用手捏了捏,那里好像还是肿的,有点下坠。
一股凉意从他脊背上升起,这么久还没有恢复,不像是上次翻墙的挫伤。
他小心地触摸两边,的确有点不一样,左侧胀大了很多。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默默去了更衣室。淋浴间只剩了他一个人。水沿着他的身体向下流,渐渐变凉。
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了,晚霞漫天。医院内恢复了平静。他穿好衣服出门,不断有人跟他打着招呼,他凭着本能礼貌地回应。
走过一条街,他戴上口罩,拐弯进了一家胡同里的药店,“老板,我想买验孕棒。”
“这边有好几种,想要哪个牌子的?”
他看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几个盒子,“每样给我来一个。”
科研楼的地下二层是太平间。太平间的楼上,是学生们养小白鼠、养狗的区域,味道有点重,一般少有人来。
楼道里是昏黑的,伴随着脚步声,一盏声控灯亮起来,发着昏暗的光。
高俭坐在马桶上,手里握着一排或长或短的验孕棒。尿杯扔在垃圾桶里。
液体前段的指示线缓缓上升,很快出现了一条对照红线。他的心骤然提了起来,像是吊在了丝线上,在空中发着颤。
很快,丝线就断了。在测试区也迅速出现了一条红线,每个验孕棒都有。这两条线如此明显,如此清晰,让所有不确定性都在此刻完全归零。
他只觉得一切如此荒谬,回想那天在垃圾桶里看到两条杠的惊喜,命运的嘲讽来得如此迅速,真让人应接不暇。
过了很久,直到他的腿都麻了,他才缓缓站起身来,刚想往垃圾桶里扔,又停下了,这里毕竟是男厕,如果有人看到……
忽然手机响起来,他稍一发愣,将几条验孕棒丢在了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
值班医生小心翼翼地请示:“高主任,那个割腕的病人要出院了,出院单您还没有签字。”
“哦,我马上回来。”
他急匆匆地往外走,正好和卢玉贞打了个照面。她赶忙打招呼:“高主任。”
高俭无心多言,只是点点头,闪身进了楼梯间。
他回到办公室,将出院单拿在手里,几个关键词自动跳了出来,“前列腺癌……失去功能……抑郁……自残倾向……”
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随便扎了个低马尾,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她卑微地笑着:“高主任,我想着早出院一天是一天。自费的,实在拖不得。”
高俭一阵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凭着理智从里面捋出一条主线,他口气平淡地说道:“手腕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病人的精神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抗抑郁药吃着呢。泌尿外科的卢医生一直跟我们有联系,她说后续功能方面能做手术,不影响生育。还说可以帮我们挂专家号。我老公轻松多了。”她习惯性地搓着手,“日子这么过,还有盼头的。”
高俭下笔如飞地签了名递给她,她站起身来要走,忽然高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要是你早知道他有癌症,你还跟他结婚吗?”
女人愣住了,高俭故作轻松,“就是随便问问。闲聊天。”
她抿了抿嘴,眼睛飘忽着说道:“不能啊。谁愿意找个病人呢,我这辈子就毁在心软上了。发现的时候有人劝我,趁感情不深的时候早点断了,我还是不舍得……”她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只是细若蚊鸣,“女怕嫁错郎,一步错了,再难回头。”
高俭心中五味杂陈,“你们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她摇摇头,“谁还不是凑合。”
纽约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谢碧陶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讨论会,大段的专业术语像雨点一般落下,她调动了所有的脑细胞才接得住。
她低下头,将上午讨论的交叉盘问要点用微信发给谢碧陶。
白发苍苍的律师走到她身边,“雪莉,你看上去很累。”
她耸耸肩膀,“史蒂夫,没关系的。中国有句俗话叫爱拼才会赢。”
“来自中国的姑娘,我请你喝杯咖啡。”他很有风度地说道,“律师守则第一条,让委托人信任。”
他们在楼下的咖啡厅点了两杯咖啡,外面刚好下着雨,从透明玻璃看过去,一片烟雨蒙蒙。史蒂夫是老牌律师,有种进退自如的冷静感,“你一直绷得很紧。”
她苦笑,“我对这块业务还不是很熟悉,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
“不要这么说。”老人摇摇手指,“伪装成功直到自己真的成功。只要你伪装得够好,慢慢就成真的了。”
她若有所思:“那我可以伪装自己快乐吗?”
“也可以,但只是短暂的。我们是人,不是超人。”
五颜六色的伞在雨中流动,人群匆忙地奔向各个写字楼。又热又苦的咖啡仿佛是救命的药剂,白领们需要它,就像老人需要拐杖,聋人需要助听器。
“那边就是哈德逊河,风景很好。”老人微笑道,“也许你可以在河边走走。听说过2009年的迫降吗,就发生在不远处的河面上。愿奇迹保佑你。”
她打起一把黑色的伞。雨落在河上,像白色的雾气。过往的人都在雾气中行走,莫名带点忧伤的气质。
她忽然在一所建筑前停了下来,Hospital for Special Surgery,这是……她忽然心跳如擂鼓,纽约特种外科学院,他曾经来过的地方。那么脚下的石板,黑色的石阶,也是他曾经走过的道路。台阶边的扶手……也许他也扶过。
她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扶手上,像是同他握手。
一个高大的亚洲人从她身边快速走过。他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上面印着一行小小的中文字,她无心地瞥了一眼,“华正医院”四个大字正撞进她眼底。
她睁大了眼睛,“等一下。”
金九华应声回过头来。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你是……白小仙的家属吧。我认识你。这世界可真小啊。”
“真小。”她在心里默念道。
高俭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hcg,afp,睾/丸癌。肾癌。恶性肿瘤。”
太阳穴连着神经一起疼起来。他晕头转脑之间,仿佛听见她在说:“你不适合开车,我来开。”
他茫然地在周边寻找她的影子,随即苦笑着下了车。
出租车司机很健谈:“哥们,这么晚从医院出来,是在这工作吧。看你的样子不像出院,也不像来探病的。”
他微笑道:“是吧。”
忽然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竟然是谢碧陶的来电。他下意识地就接了。
那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喂。”
他回答:“我在。”
停顿了几秒钟,她轻轻问道:“你那边几点。”
“十二点多了。”
这是明知故问的话,谢碧陶苦笑,纽约是几点,北京就是几点,不过日夜颠倒。
“我……刚才遇到金医生了。纽约那么大,我竟然能遇见他。你相信有奇迹吗?”
“九华,是的,他现在正在特种外科学院进修。”高俭很平静地问道,“他还好吗?”
“他很好。”
两个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那个病人家属的脸忽然在他眼前滑过,接着是梁宁,好像十年没想起梁宁来了。陷下去没有好结果的,趁感情不深的时候早点断了,这才是唯一的出路,好过耽误了她。
“你……取卵手术做了吗?”
“还没有。”她咬着嘴唇,“我很忙。”
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那你注意身体。”
“嗯。”
忽然出租车司机问道:“师傅,前面有事故,咱们换条路走吧。”
他答道:“行,你看着开。”
谢碧陶听见了这句,反应过来,“你……没自己开车啊。”
他横下一条心,“我去酒吧转转。万一喝点小酒,开车不方便。你也知道,最近酒驾查得严。”
谢碧陶的手抖了一下。她看着河上的邮轮,自己还在这里伤春悲秋地寻找过往的痕迹,原来对方轻舟已过万重山了,多么可笑。
她挺直了脊背,姿态决不能输,“高主任,祝你玩得开心。”
“谢谢。”高俭深吸了一口气,“碧陶,今晚就别打电话了,我怕……不方便。你懂的。”
“我懂,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她甚至礼貌性地笑了两声,“那我不打扰了。”
她呼吸粗重了一点。他一直听着,一,二,三,她挂断了电话。
谢碧陶将手机塞进兜里。过了一会,来了一条微信,“打促排药可能会造成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如果需要,找金医生陪你一起去。”
雨下得有点大了,冷漠地浇在她头上,顺着下巴往下流。她走了很远才回到办公室,突然想到不回并不礼貌。
一行字打上又删除,最终还是停留在“收到,谢谢。”
她点了发送——
□□胚胎源性肿瘤,会使病人体内hcg升高,验孕棒双杠。
第143章 恶疾
高俭戴着口罩进了新华医院。这所三甲医院离他家不算远,只是门诊流程不熟悉,在楼里采血和做B超多花了点时间。
B超医生非常谨慎,给他做了很久才下了结论。“B超提示左侧阴囊可见实性包块,直径4.8cm x3.6cm x4.1cm。内可见丰富血流信号。诊断考虑左侧睾/丸癌。”
血液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术前肿瘤标记物:甲胎蛋白AFP 177ng/ml (正常值≤20ng/ml);乳酸脱氢酶LDH 1674 U/L(正常值120-250 U/L);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 10.37 U/L(正常值0-2.67 U/L)。”
他毫不意外,拿着这张B超单回到泌尿外科专家门诊。出诊的专家大概五十多岁了,头发有点稀缺,是大众心目中的专家形象。
“三代以内有癌症病史吗?”
“应该是没有。”高俭想了想,“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专家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未成年阶段有隐睾病史吗?”
“没有。”
专家让他脱掉裤子,仔细地捏了一阵,肿块疼得不明显,只是坠胀。高俭忽然走神了:“幸亏不是被自己同事来捏,尊严丧尽。”
口罩把他的想法遮得严严实实。专家说道:“初步诊断左侧睾/丸癌,发现得比较及时。只是还需要加强CT进一步确诊有没有淋巴转移。”
高俭嗯了一声,“需要切除是吧。”
专家点头:“睾/丸癌如果只局限于睾/丸和附睾内部,没有发生转移,那么根治性切除术就是直接切除这一侧。如果有转移的情况,后续还需要进行化疗。”
“会影响那方面功能吗?”
“在这个阶段很难下结论。”专家说话很谨慎,“看对侧睾/丸生理机能情况。化疗也可能影响。如果是单发性的癌变,对侧生理正常,那正常生活的概率很大。如果是多发性的……”他停顿了一下,“不乐观。”
高俭苦笑道:“也就是说得先切,切完再看。”
“睾/丸癌是恶性肿瘤,手术既可以将原发灶切除,也可以明确肿瘤的性质。”
“好。”
他异乎寻常的淡定,专家疑惑地端详着他的眼神,看不出所以然,“你已婚已育吗?”
“未婚未育。”
专家看了他的年龄,略带同情地说道,“需要提醒你一下,如果有生育需求的话,我们还是建议尽快冷冻精/子。因为加强CT和核磁会有辐射,对精/子质量会有很大的影响。可以一直低温储存,等有生育需求的时候拿出来用。”
这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有一阵莫名的心慌,随即沉静下来:“生育需求……还是算了,直接摘掉吧。”
专家很耐心地解释:“精/子冷冻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国内国外都有大量应用。现阶段可能没有需求,十年后,二十年后,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高俭苦笑:“二十年后我就是老光棍,糟老头子,还生育需求。”
专家大概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公事公办地说道:“建议你回家跟家属商量一下,我帮你约了下周的增强CT和核磁。如果要穿刺取精,尽快决定。”
“家属……没有家属可以吗?”
专家的眼光同情到无以复加。“实在没有的话,找个愿意签字的朋友,最好有公证书。”
“好。”
高俭站起来走出诊室。似乎这里和华正医院也没什么区别,拥挤的人群,焦虑的表情,连楼下的花坛都差相仿佛。
他在花坛边坐了一会,将血检、B超单夹在病历本里,小心地放进包的里侧。
阳光有点刺眼,一脑门全都是汗。过路的小女孩拿着一个脆皮冰激凌在吃,旁边的母亲愁容满面,脸上却是挤出来的笑。真像当年的梁宁,他忽然想。
有人在兜售气球,粉色的大气球上印着喜羊羊、灰太狼,小猪佩奇。
小女孩叫道:“妈妈,我想要佩奇。”
母亲犹豫了几秒,“宝贝,妈妈回头给你在网上买两个,比较便宜。”
小女孩很懂事,不哭不闹地继续坐着吃冰激凌。高俭站起身来问,“气球多少钱一个?”
“十块。”
他也分不清哪个是佩奇,就将上面印着猪的都拿在手里,一共四个,扫码付了四十块钱,将气球送到小女孩手里。“送你的。”
她又惊又喜。母亲吃了一惊,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立即从女儿手里抽出气球:“怎么可以拿陌生人……不认识的叔叔的东西。”
他深深叹了口气,掉转头大步走开了。
创伤骨科的病房里来了几位客人,陈晓菊带队,领着方谨和郑祥进了郑爱妙的病房。
逼仄的病房立即被填满了。陈妙茵正在旁边看着女儿打点滴,惊喜地站起身来,“欢迎欢迎。”
陈晓菊的眼光落在郑爱妙的腿上,脚踝处被厚厚的纱布裹着。她心疼地问道:“是不是特别疼啊?”
“还好。”郑爱妙很淡定,“里面打了两颗钉子,就像订书机一样把韧带固定在一起。过两年钉子会自己吸收,就找不到了。”
方谨耸然动容,“太可怕了。”
“多刺激啊。”郑爱妙在头顶比划着说道:“这里的医生又高又帅。我也想当医生,那个麻醉姐姐特别酷。”
“那得不怕血才行。你胆子大,还可以。”陈晓菊笑道:“方谨可看不了这个。”
方谨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陈晓菊拿出毕业证书递给她,“真遗憾你没来参加。老师和同学们录了视频给你。还有一些卡片,我都带来了。”
郑爱妙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电话手表的屏幕里出现,都说着早日康复。卡片上画着太阳、草地和欢笑的朋友们。她懊丧得眼圈都红了,“毕业照也没有我。”
“现在PS技术可高级了,不用担心。已经把你的照片P上去了,谁也看不出来。”郑祥笑着说。
“我也不能跟你们去美国了。明明路书都做好了,我特别期待。”
“没关系的,等你好起来,咱们寒暑假可以再约。”
陈晓菊看方谨闷闷不乐,很大方地拍拍他的胳膊,“你可以干点别的,比如吹个曲子。”
方谨从包里取出长笛,开始吹“友谊地久天长”。方谨的技巧并不熟练,胜在感情真挚。几个孩子在笛声里都听出一种忧伤,成长总是伴随着离别。
悠扬的乐曲声穿过整条走廊,响彻整个创伤中心病区,穿梭去来的病人和家属们停下了脚步。
冯时在音乐声里下了电梯,他往病房的方向刚走了两步,被突然出现的高俭拦住了。
冯时问道:“有事啊。”
“对,有点事。”高俭吞吞吐吐。
冯时皱着眉头,“什么?”
高俭长长地吸了口气,“老师,我想跟您说件事,我……”
忽然冯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立时接了:“妙茵,对,我开完会了。输液报警器?小卖部不一定有,我先去瞧瞧,没有就从外面买一个。我这就去,你不用管了。”
他放下手机,“高俭,输液报警器一般哪里有卖?”
“门口的两家药店都有。”高俭想了想,“也可以从网上买。”
“网上就算了,爱妙着急要用。”冯时嘟囔了一句,猛然间想起来高俭找他,“你有事啊,赶紧说,我还要出去。”
高俭看着老师眉眼间柔和的神情。他愣了一下:“没,没什么,就是我后天开始想请几天假。”
“请吧。”冯时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事呢,看你慌慌张张的,回老家?”
“啊对。回老家。也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网上填好请假单,我给你批。”冯时笑眯眯地说道:“别舍不得请假,劳逸结合。”
冯时急匆匆地下楼了,高俭叹了口气。楼道里的音乐声停了,病房里依稀有笑声。他走到病房门外,方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手搂着一个儿子,很惬意的样子。看来输液报警器就是他提的。
方维伸手招呼他:“师兄,你这活干得不错。”
“都包着纱布呢,怎么看得出来。”高俭笑了下,“正常操作。”
“待会一块吃个饭吧,孩子们都来了,我再叫一下玉贞,她也说特别好吃。约在那家火锅店,我打电话订位子。”
高俭摇头:“你们去吧,我办公室里还有点事。”
方维敏感地发现他神思不属,“师兄,你这是?”
“我后天请假,回老家一趟,有些事得先处理完。”
“哦。”方维点头,“那下次再带你。”
方维盯着高俭渐行渐远的背影,总觉得跟平时有哪里不对。他联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大概是谢律师没答应,心情不好。失恋?那我不该在他面前秀恩爱。”
他还没回过神,手机在兜里猛地震动起来,是王有庆:“头儿,这都下班了,有人报告说科研楼地下一层的男厕所马桶堵了。”
“堵了就通吧,着什么急。”
“我带了维修组的小黄去通了,照理说那边厕所用的人少,好几年下来都没出什么问题。不过事情有点蹊跷,头儿,你猜怎么着?”
方维揉了揉太阳穴,“有庆,咱们就别卖关子了。”
“小黄往马桶里倒烧碱都不行,最后只能把马桶下面的密封胶拆了,从排水管末端清出三四支验孕棒来,你说多奇怪。”
“有些没素质的人到处丢垃圾。经常有人把卫生巾扔下去。”方维想了想,“以后贴个指示牌。”
“头儿,可能你没听清楚,这是男厕所。验孕棒,诡异不?”
“嗯?”方维挠了挠头,“还真是。男人用验孕棒干什么?还是打扮成男人的女人?”
王有庆被这个想法吓住了,“不会有变态出没吧。”
方维摇头:“别瞎想,传着传着人妖就出来了。赶紧下班。”
“遵命。”王有庆愉快地挂了电话。
方维给卢玉贞发微信:“全家晚上出去吃饭。”
她很快回复:“好。”
第144章 回国
卢玉贞喜欢看方维收拾任何东西,尤其是行李箱。他会将箱子在行李架上打开,然后自己变成了这个小天地里的主宰,有自己专属的节奏。拾取、折叠、密封,像个外科医生一样地有条不紊,像是在有限的空间内施展魔法一样,用各种密封袋、无纺布袋将零碎杂物收得整整齐齐。
他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递给她:“建议你带上。”
她扫了一眼,脸就热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有一段时间了。你吃阻断药的时候很痛苦,想着能缓解一下,后来看着你太痛苦了,又怕你受刺激,就一直搁在那。”他淡淡地说道:“你要出差就拿着,会有……需求。”
四目相对,她将它放到一边,伸手去抚摸方维的脸,轻轻亲吻他。
“我只需要你。”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他微微张开了嘴,呼吸有点加速。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气息混在一处。他们缠绵地吻了一阵子,他伸手去解她的裙子,从背部向下缓慢地拽拉链,“可以开始吗?”
她笑了,“可以。你总是这么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打量着她的身体,“还是很漂亮,不过瘦了太多。”
他们紧紧拥抱,彼此爱抚,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每一处反应。意乱情迷间,身体的起伏被调整到同一节奏,呼吸是细碎的,时不时有一些无法克制的低促呻/吟声。
“是不舒服吗?”
“没有,很好很好。”她睁开眼睛,手指在他肩膀上压了一下,脸色红润得不像话。
很久才结束。疲倦的身体还交缠在一起,彼此都不想分开。额头的汗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他在她的颈窝里笑了:“是不是进步挺快的。”
她当然知道,他记得住她的每一处细微的反馈,并尽力放大。她抚摸他汗湿的鬓角,“你上学时成绩一定很好。”
“还不错。”他回想了一下,“老师们都评价说我有刻苦钻研的精神。所以咱们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他这句话说得有点不正经的俏皮,他们一起笑起来。她拉住他的手:“好像也不需要特意做什么,看见你的眼神我就特别有感觉,真的。”
他将她的手背带到自己的嘴边亲了一下,“为了今后几十年也要努力。”
“几十年……”她往后想了想,“的确,老年人也有需求,前列腺癌手术患者最关心这一项。”
她含着笑吻他,“每个人在这方面的癖好不同。如果你想用一些新的花样,就大大方方提出来,我也可以配合。”
他摇头:“我就是个普通人,最简单的方式就能满足。抱着,面对面,你说舒服,我的感觉就快上天了。你说得不会是什么鞭子,蜡烛,虐待吧?我不想挨打,我更不想打你,可下不了手。”
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看过去就知道没有撒谎。她心里一阵柔软,贴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他陷入了沉思,“你不会喜欢色戒那种吧?太有难度了,以咱俩的柔韧性,尝试一下估计得骨折,送到医院让我老师和师兄看个正着,多难堪啊,得变成整个医院的笑柄。”
“当然不能送自己医院了,傻子。”她跟着幻想起来,“新华医院也不远。”
方维提到高俭,忽然有点奇怪的感觉,“高主任刚休假了,那天叫他吃饭也没去,说工作忙。往常他最积极的。估计那天求婚被拒了,心里不得劲。”
“谢律师为人爽快,估计觉得不合适吧。高主任看着潇洒,其实感情上放不下。”卢玉贞说道:“前几天我在科研楼厕所碰见他,他脸色就特别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方维嗯了一声,忽然抓住了关键词,“你说哪里?”
“科研楼负一层厕所啊。三天前吧,我跟师妹交接那几条实验犬……”
他蹭地一声坐起来,“不会吧。贞贞,那里在疏通的时候清出来几只验孕棒。”
卢玉贞冷静地说道,“验孕棒……hcg……那是癌症标志物。男士抽血验hcg,是睾/丸精原细胞瘤、畸胎瘤的标准检查。那是个学医的人。”
他脑子里闪过跟高俭一块洗澡的画面,他还调侃说“一边大一边小。”
像是大脑突然裂开了,他慌乱地穿衣服,就往外走,“我怀疑高主任查出了自己有病,多半就是睾/丸癌或者畸胎瘤。我去看一下监控。贞贞,你从医院系统登录,查一下我师兄的就诊记录。他的身份证号我报给你。”
卢玉贞保持着冷静,“哥,先不要急。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他,你会在本院就诊吗?”
他停住了,“你说得对。那他会去……”
“离家近的三甲医院,泌尿外科排名靠前的,新华医院或者军区医院。新华医院最有可能。”卢玉贞在手机里搜存着微信联系人:“我们两家业务往来也很多,一大半医生我都认识。有一个师妹关系最好。”
夜凉如水,沃尔沃飞奔在去往高俭家的路上。方维一脸焦急,卢玉贞在副驾驶上一路提醒,“冷静,谨慎驾驶。”
他咬牙提醒自己克制。“你说得对。”
车到了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住:“您好,请问是访客吗?”
“对,我是。我找一下XX楼XX单元高先生。”
保安很负责地摇头:“需要业主的授权才能进。”
他掏出手机来,给高俭打电话,“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方维整个人火急火燎,他跺着脚,“不是,这……你先让我进去,真的有急事。”
卢玉贞也跟着打了一个,无人接听。
保安伸手拦住了,“别让我们为难。”
他无计可施,只好发了微信:“师兄,我在你家门口,找你吃饭。”
高俭的微信来了,“我在外面谈事,你先回家吧。”
他在对话框里打字:“你是不是查出了……”
卢玉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一行字删掉了:“他现在不想谈。你这时候问这些,只会给他增加压力。”
保安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这里进出的人员比较多,建议不要堵在路上。”
方维将车开到一边角落里,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他心乱如麻,抱着胳膊沿着马路一直走。卢玉贞默默紧随在他后面,离着两步的距离。
方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声音都颤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没有理由。”她回答道:“我们只能被动接受。”
“他甚至都没有跟老师说,也没跟我们说。”方维快哭出来了,“他打算一个人把手术做了,然后化疗,他挺不住的。”
“可能他需要的另有其人。”卢玉贞忽然在心里想道。
纽约东区法院门口,将近正午,天还是下着雨。各路传媒已经架着摄像机,在出口等着了。
辩护律师团出来的时间比预期更晚一些。王女士走在最前面,谢碧陶给她打着伞。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打理得很整齐,化了点妆,神色哀伤而坚定。
记者们一拥而上围住了她,她露出微笑,缓缓说道:“相信法庭的公正性,也相信法官的裁决是客观的。我丈夫一生宽厚善良……”
律师们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做着背景板。
记者们渐渐散去了,王女士的脸色瞬间垮下来。谢碧陶将水递给她:“您辛苦了。”
王女士苦笑着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我先回酒店。”
首席律师看着轿车离去,“她真的很爱她丈夫。”
谢碧陶笑道:“也许是吧。”
“谁说婚姻只有美好的一面呢?丑陋、贪婪、自私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老人耸耸肩膀,“至少此时此刻,她希望他无罪,和他站在一起。”
“像是战斗的伙伴。”
老人笑了,“雪莉,下一次开庭会在一个月后。这段时间可以稍微轻松些。晚上有个酒会,你要参加吗?我帮你引荐一些高级律师。”
“不,我打算回酒店,有些私人事务要处理。”
“那祝你好运。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请不要犹豫。”
交通状况并不好,谢碧陶花了点时间才到达酒店。她打开房间,落地窗外面是纽约的车水马龙。
她打开冰箱,取出两瓶诊所护士开好的药剂,又从旁边的小包里取出针管和针头。第一天只用打两针,一瓶是果纳芬(重组人促卵泡激素),一瓶是贺美奇(高纯度尿促性素),都需要自己注射。
她点开护士发送过来的教学视频,观察了整个注射过程。她有点紧张,喝了几口水,调整呼吸。
她打开行李箱,取出一条崭新的红色毛巾被披在自己肩膀上。红底黄花的图案很喜庆,忽然她有点走神。
她强硬地将那个人的影子从脑海中赶出去了。她摸了摸被子,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安心。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摆在桌子上。她将双手洗干净,喷上酒精消毒,掰开一瓶氯化钠注射液和贺美奇。
盐水被20ml的针头吸出来,注射到贺美奇粉剂小瓶中将粉末迅速融化。用5ml的细针头吸入溶液,她小心地用碘酒擦拭着肚脐周围的一圈,举起针头对准自己的肚皮。“下针要果断。”她又吸了口气。
忽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她的手一抖,险些将针头插在自己腿上。
谢碧陶带着怒气看向手机屏幕,是卢玉贞的来电。
她犹豫了几秒,将针管仔细地放回盒子,伸手接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谢碧陶打通了首席律师的电话。
“怎么了,雪莉,你改变主意要来参加酒会了?随时欢迎。”
“不是的,史蒂夫,我想请问怎么能在半个小时之内从曼哈顿到达肯尼迪国际机场。我查了一下,最近的飞机在90分钟之后就要起飞了,下一班有余票的飞机又要等二十多个小时。”
“你要去哪里?”
“回国,我有特别的理由。”
“哦。”史蒂夫停顿了一下,“关于一个男人?冲动不是好事。理性一点,咱们是律师。”
“是一个男人,不过我想这超出了理性的边界。他是我战斗的伙伴,现在他生了病,我想尽快和他一起面对。”
老人笑了,“确定吗雪莉。”
“我特别肯定。”
“那好吧。收拾你的行李,待在房间里。我拜托别人去接你一趟。”
“好。”
她飞快地将所有东西丢进行李箱里,取出护照。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高髻。十分钟之后,她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固定电话刺耳地响起,“雪莉小姐,请上顶楼停机坪,您预约的直升机马上就到。”
第145章 谈判
辽宁省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里,正是盛夏时节。烈日当头,连槐树上的蝉鸣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哑哑地响在人耳边。
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超市里,密密匝匝的货架摆满了零食和日用品。收银台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皮肤黝黑,花白的头发,个子年轻时应该挺高,现在驼了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跨栏背心,领口处隐约露出一个刺青。当年的刺青早已褪了色,花花绿绿的模糊成一大片。
摇头风扇呼呼地转着,吹过去又吹过来,柜台上摆着个手机支架,手机里放着歌:“生活就是这么样的怪呀,大地常把玩笑开,有心栽花花不放啊,无意插柳哎柳成排……”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旁边一嗓子打破了寂静,“送饮料的车来了,老高,你赶紧卸一下。这一天天的,眼里就没有活,就捧着个手机跟心尖子似的。”是个身材略显粗壮的女人,头上顶着红的黄的十几个卷发杠,有股刺鼻的药水味。
“好好好。”老高立马站起来往外走。小型卡车后面装的都是可乐和雪碧大瓶装,12瓶用塑料纸捆成一垛。
他将其中一垛卸到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往超市里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肩上的分量一下子轻了。他抬头看去,是个高大的男人,遮住了阳光,五官有点瞧不清。
高俭将一垛可乐拎进超市,搁在地上,抬头叫了一声,“爸。”
老高反应过来了,脸上立马堆出笑:“高俭,你咋回来了呢,好几年没见了。”
高俭也不回答,伸手推推他的腰,“你这腰椎间盘突出怎么样了。”
“不大碍事。”老高伸手到背后揉了揉,“老毛病。”
“跟你说了,不能扛重物,闪了腰哭都来不及。”高俭帮他卸了四五垛,他摆手,“行了行了,咱这地方偏,一星期卖不了这么多。”
“哦。”
高俭穿着一件黑背心,迷彩裤衩,看上去很高大威猛。老高心里挺满意:“有点你爸当年的风采。”
高俭闷不做声地苦笑了一下,“爸,咱们爷俩出去聊聊。”
老高回头看,女人已经上楼了,他轻手轻脚地从柜台里拿了两盒烟揣进裤兜里。
父子两个在槐树底的阴凉下站着。老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
老高见大儿子不说话,自己琢磨也不知道唠点啥,悄摸地将两盒烟递给高俭:“这个你拿着。”
高俭愣了一下:“我不抽烟。”
“你不抽烟,你们领导总抽吧,你拿着敬他一根,伸手不打笑脸人。”老高硬是把烟塞进儿子兜里。
高俭点了点头,示意领他的情。老高很高兴,“做人就得上道。对了,这也不是啥节气,你……”
“我正常休假。单位有年假。”
“还是正经单位好,我这干个小买卖,三百六十五天没日没夜也不带停的,就图个温饱,你说容易吗。”
高俭笑了笑,伸手拿出一叠人民币,“爸,你拿着吧。”
老高的眼睛亮了,他伸出手拒绝,“你这……我怎么好意思拿。”
“你总归是我爸。”高俭淡淡地说道。
两个人程序性地推让了两次,老高小心翼翼地将钱卷起来,拉开内裤藏进里层的兜里。高俭摇头:“我姨还是查的这么严呢。”
“我……”
他刚说一句,只听后面的声音响起来:“怎么看店的人都跑了呢,有人要买牙刷,没听见啊。”
女人站在店外,脸色很不善:“这怎么还唠上了。”
高俭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姨,我是高俭。”
“高俭……”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回过味来,“啊,好久没见了,回家来看你爸啊。”
“是。”
“都挺好的,你放心吧。”女人顿了顿,“今天搁家吃个饭呗,老高,你去买点韭菜猪肉,给孩子晚上包饺子吃。”
“不用了。”高俭笑着婉拒,“我就来看一眼我爸,这就走了。”
他往外走出两步,女人叫道:“高俭,你等等。”
她进了超市,没过一会拎了个塑料袋出来,里面是几瓶黄桃罐头和两根红肠,“你捎着吃。”
老高也帮腔:“拿着拿着。”
高俭接过去了,“谢谢姨。”
女人犹豫了一下,“高俭,这……你大一点的弟弟明年也要高考了,我跟你爸也愁得慌,你看让他学个医行不行,学出来你也带带他。”她推一推老高,“是吧。”
“是啊,俗话说打虎亲兄弟……”
高俭沉默了几秒,“行吧,看他本事。”
他上了车。
路虎车在东北的田间公路上跑着。视野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天蓝的一丝云也没有。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了,拎着袋子跳下车。
他观望了方向,随即步行穿过了一大片玉米地。玉米的叶子密密地生长着,划在胳膊上有点疼。
玉米地的尽头,是几座坟包。高俭在其中一座坟前面停住了脚步,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夏天雨水大,坟前长了不少杂草。他好不容易将草拔干净,在地上盘腿坐了,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巧克力和鸡蛋糕,还有两瓶八王寺汽水。
他咬开瓶盖,将汽水倒在地上,气泡嗤嗤作响。
“姥姥,我来看你了。以前你血糖高,只敢给你带木糖醇的点心,现在人都在那边了,估计吃点甜的也没什么。大口吃吧,都是从北京带来的。”
他一边掰开蛋糕,往嘴里扔了一块,将一沓黄纸用手搓开,点火烧了。火焰窜起来老高,他将蛋糕放进火里。“我知道你惦记我妈。她还是那么虎啦吧唧的,特别能折腾,都快跑遍整个中国了。”
他打开抖音,点进一个直播账号,一个东北大姨裹着鲜艳的围巾,背后是辆山地车,“老铁们,我现在马上就骑到新疆的赛里木湖了,一路风有点大,但你们的热情我收到了……”
他点了一下打赏,一个火箭冲天而起,随即又是一个。
他连刷了五个火箭,直播室瞬间沸腾了,大姨愣了一下,很激动地说道:“感谢这位名叫“装修圣手”的老铁……”
他嘟囔着说道:“姥姥,看我妈多开心。她粉丝不多,这几个火箭够她高兴一个月的。”
西边一轮巨大的红日,圆得有点不真实。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味道,蟋蟀在草丛里吱吱叫了几声。他挥手去赶蚊子:“你临走的时候跟我说,让我好好找个媳妇,生个孩子,你就放心了。我是真没出息,这么些年了,也不是没努力,最后一样都没做到。不光没做到,连蛋都保不住了,你说可笑不。”
他又咬开一瓶汽水,跟地上的那个空瓶碰了一下。“没事,我得学着你,一辈子看得开,啥都接得住,连我这么个大累赘你都接住了。不就是个蛋吗,我天天给人截胳膊截腿的,都是为了活命,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就哭唧唧的。我先保住命再说,手术完了,化疗过了,又是一条好汉,不耽误给你烧纸。”
他坐了好一阵子,直到太阳坠下去半边,风里带着点凉气。他站起身来:“姥姥,你这里的蚊子可真多啊,把我大腿都咬得粗了一圈。我先走了,养好了再来。”
县城北边有条略显破败的街道,尽头是一家澡堂子,上下两层,装修很新,招牌上“兰亭沐浴”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高俭在门口站了一会,跟脑海中的“迎宾浴池”对比了一下,只觉得物非人也非,他走到前台。“男宾一位。”
电脑前坐着个穿着正装的小姑娘,热情地递给他一个电子手环,“男宾在一楼,凭手环消费,统一结账。”
他端详着手环,“系统升级了啊。”
“是啊。”小姑娘笑着说道:“原来的澡堂子太老了,不升级改造没人来。现在都得信息化。”
“搓澡也是电子的吗?”
小姑娘被逗得笑了,“大哥你这想法可以啊,过几年说不定就有机器人给搓了,暂时还没有。”
他先洗了个淋浴,又跳进池子里泡了好久。人不算多,雾气蒙蒙,谁也不认识谁,只听见穿拖鞋走动的声音,他很惬意地闭上眼睛。
边上有人吆喝,“有搓澡的吗?”
他叫道:“有一个。”
池子边一溜搓澡的平板床。他很懂规矩地躺下去。搓澡师傅四十来岁,手劲很大:“大哥,第一次来啊。”
“原来在这浴池里搓澡的王师傅呢?”
“退了好几年了,听说在上海给他家姑娘带孩子呢。”师傅挺卖力的,“看你湿气有点重啊。”
“是有点。”
“咱来点牛奶或者红酒啥的,效果更好。”
高俭想了想,“红酒吧。”
“好嘞。促进血液循环。”师傅搓了一面,拍拍背,他转过来趴着,“大哥这胳膊挺发达,干力气活的吧。”
高俭嗯了一声,“特别对。”
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慌乱地叫了一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叫道:“走错了吧大姐。”
“女的在二楼。”
高俭还没等抬起头来,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跟我走。”
他一听是谢碧陶,浑身血液都停滞了,搓澡师傅手忙脚乱地拿了条毛巾给自己裹上:“你谁啊。”
谢碧陶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浴衣,是店里统一发的那种,手上也戴着手环。她指着高俭说道:“我是来找他的。”
师傅眨了眨眼睛,“大姐,你千万别搞错了,我们这里是正规洗浴,绿色洗浴。”
“没有说你们不正规的意思。”谢碧陶从旁边架子上拿了条白毛巾丢到高俭脖子上,“找个地方,我跟你谈谈。”
师傅急了,“我还没搓完呢。”
高俭坐起来,“就算这次完事了,给你全额付款。”
谢碧陶往外走,他将白毛巾在腰里缠了一圈,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个汗蒸房,谢碧陶把门插上,大喇喇地坐下来,伸手拍拍右边,示意他坐。
高俭想了想,还是在她对面坐下了。“谢律师,你这事干得有点虎。算是骚扰吧?”
“骚扰属于自诉案件,得受害人自己提起诉讼。”谢碧陶抱着胳膊,“看你有没有时间。”
“我百分百没时间。”高俭笑了,“你办完事从美国回来了?冻卵的事还顺利吧,身体反应强烈吗?”
“不太顺利。医生告诉我,复苏和移植都是有几率的,一次最多能取到20个卵子,就算复苏率50%,取其中10个左右做成胚胎,最终也可能只有两到三个可以成功受孕。还要看子宫内膜的情况。”
高俭皱起眉头:“这很正常。听生殖中心的医生说,试管婴儿有做好几年不成功的,怀孕本来就是玄学,很靠运气。”他看了看谢碧陶的脸,她脸上有种疲惫的潮红色,“谢律师,没必要太担心,有顾虑的话就放弃吧。你还年轻,顺其自然。”
“是,我放弃了。”谢碧陶点头,“我想要一种成功率更高的方式。”
“什么?”高俭愕然地抬头。
“我想冷冻胚胎。”
他瞪大了眼睛,“精/子从哪里来?”
“我想选你做孩子的父亲。”她微笑道:“咱们两个可以深度合作。”
高俭的表情僵住了。过了一会,他才发出无力的苦笑,“你魔怔了吧。我不会跟你去美国搞这个。”
“不用去美国。国内就可以做。”谢碧陶笃定地说道:“只要一个前提条件。”
他头皮发麻,“你是说……”
“我们结婚,登记成为合法夫妻。”
他霍然站起身来往外走,“太荒谬了,我不答应。”
谢碧陶比他快,她闪身堵住了门口,“高主任,我们签婚前协议,婚前财产划分清楚。我们可以共同抚养孩子,也可以由我单方面抚养,你说了算。”
他抖着嘴唇:“我不借种。”
“不是借种,是合法生育。”
高俭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疼起来,他重新坐下了。闷着头沉默了一会,他脸上露出一抹笑,“谢律师,我的精/子很优质的,不能免费提供,一次一百万。”
她耸了耸肩膀,“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他翘起二郎腿,脸上是混不吝的表情,“奇货可居。我要现钱,不要空头支票,不能分期。”
她也笑了,“这笔钱我有,待会就转给你。我诚心交易,你也别赖账。”
高俭的表情渐渐凝固了。他把腿放下来,手放在膝盖上,脸色很严肃:“碧陶,你这又是何苦来的,就非要强求。”
“我想明白了,你作为孩子的父亲非常合格。身体素质突出,学历优秀,性格较为稳定。”谢碧陶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走到他身前,伸手扣住他的手,手心的热混在一处。
她深深地看到他眼睛里去:“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我的孩子也长着一双你这样的眼睛,因为我爱你。”
澡堂子门外,一辆沃尔沃停在路虎车的旁边。方维焦急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谢律师进去好久了,还没谈妥?”
卢玉贞拍拍他的手:“你是个最稳重的人,怎么突然反常起来。”
“我是急火攻心。”方维摇头,“要不来个B方案,待会师兄从里头出来,三个人一起上,把他打晕了带走。冯老师也同意这个方案。就是有一点变数,未必能打得过他,他还是挺壮的。”
“别着急,我说谢律师行,她就一定能行。你信不信我?”
方维深吸了一口气,“那咱们就再等等。”——
“生活就是这么样的怪呀,大地常把玩笑开,有心栽花花不放啊,无意插柳哎柳成排……”是《马大帅》的主题曲。
第146章 和好
高俭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谢碧陶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我爱你。咱们两个结婚。”
他僵住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看,“高主任,像之前你自己说的那样,再不中听也要说实话,你做得到吗?”
“我……我有癌症。”他站起身,深呼吸了两口,忽然将腰部的白毛巾拽开了,整个人袒露在她面前,他指着其中一侧,“里面有个肿瘤,刚确诊。”
她转过脸来,很认真地低头看着病灶。他苦笑道:“小蝌蚪刚才还能卖一百万呢,这下一钱不值了,这笔生意有点亏。碧陶,你愿意辛苦得来的后代有癌症基因吗?我是为你好。”
她陷入了沉默。高俭坐下来:“出门重新找个男人吧,别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你这么漂亮,不愁找不到好的。实在不行,你花钱买精/子库的高档货。总要为孩子负责。”
她缓慢地伸出手来去碰那个肿块。他完全没躲避,任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她小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震惊到失语,“你……”
她放开了手,“疼吗?”
高俭的脸色忽然变白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巨大的空洞想要把他吞噬掉,他调动了整个身体的意志力也没阻挡住。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两行眼泪突如其来地向下坠落。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给他擦。擦完了还有,连绵不绝,不一会儿他满脸都是眼泪。
她抱着他的头,他一动不动,只听见鼻子的抽气声。
她有一点慌乱,强忍着去摸他后脑的头发。他的头发又密又硬,就算湿了也没那么服帖,她心软得快要化掉。她轻轻亲他的侧脸,“别怕,我在这儿。”
他哭了一会,自己擦一擦眼泪,重新坐直了。“碧陶,这可是癌症。”
“卢大夫跟我聊过了,她是专业的。据她说,睾/丸癌是生存指数最高的几种癌症之一,早期的五年生存率超过95%,晚期的五年生存率超过70%。赢面很大。”
高俭愕然地看着她,“那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方科长和卢大夫知道。”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统计数据对医生是有用的,对病人来说,只有零和一百。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
“卢大夫说,睾/丸癌的遗传因素比较低。还有一个办法,你先留存精/子,我们以后做胚胎的时候,只选择女孩子,一劳永逸,风险清零。”谢碧陶微笑道:“总有解决办法。”
高俭看着她脸上的红晕,心中一颤。他随即很严肃地说道,“我是医生,你好好听我说。”
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用了专家的语气:“傻子,你根本不明白这病意味着什么。以前你伸手碰这个部位,我会有反应的。睾/丸癌会造成欲/望减退,功能弱化甚至消失。如果另外一侧也有转移,雄性激素下降,会彻底失去男/性功能,根本没有办法履行丈夫的义务。”他停顿了一下,“治病的过程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温情脉脉。除了生理上的变化,我可能会心理崩溃,暴躁易怒,也可能会抑郁。癌症病人家属是高压力群体,心理疾病、心血管疾病概率都比普通人高很多。碧陶,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要没苦硬吃,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将白毛巾重新裹上,“既然我师弟他们知道了,那我就找他签字。当年我伺候过他,现在他伺候我,挺好的。”
谢碧陶眼睛里的光消失了:“你的意思……不需要我了?”
“碧陶,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很感动。”他好像已经完全冷静,“我做完手术,可能需要三个月到半年多的化疗期,如果医生判断手术效果好,不影响功能,不需要后续再手术,我会尽快找你的。”
她冷冷地问道:“高主任,这段时间你想哭的时候,就像刚才那样躲在方科长怀里哭吗?”
他一时语塞,“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原地等你呢。”她语调不快,但很坚定,“还是你觉得我不够坚强,扛不过你说的那些考验。”
“碧陶,我知道你很坚强,但必须理智。”高俭垂下头,“千万不要冲动,一时情绪上头会毁了你一辈子。”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亲在他嘴角上,温热的一个吻。他没有反抗,只是将头别到一边。她蹭着他的脸,“情绪上头的是你,不是我。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一直可没有哭。”
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从纽约赶到这里,中间有三十多个小时可以思考,可是我没有一时一刻后悔过这个决定。你说什么效果好,不影响,后续手术什么的,这些前提条件我通通都不需要。特别奇怪,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这种不确定性。我心里百分百确认,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都能解决。高俭,别把我推开。有时候错过就是一辈子了,你不会后悔吗。我这么好,这么爱你,你再也遇不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了。”
“你……就是因为你太好了。”他的眼泪又涔涔而下,大颗大颗地落在地板上:“我特别害怕你会不幸福。我保证不了未来,甚至给不了你夫妻最基本的东西。”
“谁来定义幸福,谁又能说追求幸福的过程就不幸福呢。”她眨眨眼睛,“卢大夫说了,男人如果不行,可以吃那个药西什么非。”
“西地他非。”他闷闷地纠正。
“她说还有大招,现代医学很发达,可以在海绵体里面植入假体,用水囊操控,想硬多久都行。好像听起来更爽哎,金枪/不倒,用到七老八十都不担心了。我听完她的介绍,恨不得立即就给你安上,还有这种好事。”
高俭咬着牙,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原来你拿我当工具人。”
“不,我诚心诚意地拿你当我人生的伙伴。”谢碧陶很认真地说道,“夫妻关系的法律意义很多。比如,我可以做你手术的签字人,可以在你昏迷时决定医疗方案。我们有互相扶养的义务。婚内财产默认共有,我们有平等的处置权。”
高俭若有所思,“也有互相继承遗产的权利。”
“是的。”她点头,然后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道,“你愿意让我拥有这些权利,同时承担相应的义务吗?”
他的两只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会,终于回抱,“我愿意,我一千一万个愿意。”
高俭和谢碧陶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出澡堂子。天已经黑得透彻,沃尔沃的车灯打开了,吸引了一堆蚊虫。方维正在焦急地站在车前转圈,一只手在空中挥着赶蚊子。卢玉贞安静地站在一边,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她率先奔上前去,方维愣了一下,也紧随其后。
师兄弟来了一个非常结实的拥抱。卢玉贞和谢碧陶两个人搂在一块,笑眯眯地咬耳朵。
高俭率先放了手:“饿死我了,我来尽地主之谊,咱们吃烧烤去。来点烤串烤鸡架,让你们也领略一下东北烧烤的魅力。”
方维大吃一惊,“你怎么不说吃点羊宝,以形补形呢。”
高俭很淡定:“那玩意也好吃。整几串。”
方维皱着眉头,“什么时候了,还吃这个。不能清淡点吗,加强营养。”
“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回头化疗更是吃不下东西了,是吧碧陶。”
谢碧陶咳了两声,高俭的肩膀塌下来:“算了,小鸡炖蘑菇吧。或者别的,碧陶和弟妹你俩想吃什么?”
谢碧陶摇头:“我三十多个小时没怎么休息,现在精疲力尽,只想赶快睡一觉,明天好赶路。”
高俭想了想:“喝点大骨汤,保你睡得香。你辛苦了。”
他揽着方维的肩膀往外走,方维哼了一声,“冯老师已经订了明天的高铁票,想亲自来抓你回去呢。”
“不敢劳烦他老人家。”高俭赶紧发了长长的微信,冯时很高冷,只回了简单的两个字:“速归。”
他对着这两个字发了呆,卢玉贞笑道:“冯院长已经跟蒋老师说过这事了。我老师拍胸脯打了包票,一定要捍卫我院泌尿外科亚洲领先,世界一流的荣誉。”
方维点头:“师兄,就算坏了的蛋,也要烂在自己医院这口锅里,不然新华医院可有的好得瑟了。”
高俭尽管脸皮厚,也挂不住了,“就这么想观赏我的隐私。”
卢玉贞回应:“高主任,那就是个普通器官,没什么的。我们科室比新华医院好多了,不管是手术条件还是医生水平。”
高俭很无奈:“能不能不切。”
“不切不行,标准操作就是完全摘除。”
他摊手,“那好吧。”
卢玉贞点开医院的系统:“明天赶路能回到北京,那我给你约后天的穿刺取精冷冻手术。”
谢碧陶忽然开口:“卢医生,手术能安排在下午吗?”
她有点惊讶,“理论上是越早越好。”
谢碧陶笑道:“空出上午的时间,我和高主任去领证,这样下午我就可以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几个人都呆住了,方维回过神来,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高俭,高俭眨了眨眼睛,“她说怎样就怎样。”
“你不是东北爷们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小事哪还用得着我做主。是吧碧陶。”
第147章 检测
领证之前,白玉兰带了化妆师来给谢碧陶做造型。她脸色有点憔悴,但眼里闪着光。
化妆师细心地给她画着眉毛,妆容温柔恬静。白玉兰在她周围转来转去:“姐,你是不是热血上头了,真要担这么大风险?”
谢碧陶小声问:“你没告诉爸妈吧。我想着过一阵子再告诉他们。”
白玉兰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没告诉他们,反正你也不会听话。但我总得来劝劝。一直以来我都拿你当偶像,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极品恋爱脑,还不如我呢。”
“就这么定了。”谢碧陶换上一件优雅的白色连衣裙。陈妙茵一早送来了手捧花,是一束纯白色的马蹄莲。
“高主任人不错,可是他病了啊。”白玉兰喃喃地说道。
“嘘。”谢碧陶将手指点在嘴唇上,“别让他听见。”
高俭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坐在屋子角落里,身形挺拔,看上去十分稳重可靠。他很少做这么正式的打扮,白玉兰看看他,又看看姐姐,不得不承认俩人的般配。她终于无奈地叫了声“姐夫。”
“哎。”高俭挑了一下眉毛,“玉兰,你不用太担心。我要是挂了,你姐会成为小有资产的寡妇,绝不影响她找第二春。”
“呸呸呸。能不能吉利点。”白玉兰很无奈,“毕竟是我姐姐的大日子,我叫了全程跟拍,咱们走吧。”
这是平凡的一个夏日,两个人都笑得很好看,全程手牵着手。摄像师也很开心:“好久没拍过这么有感觉的一对了,要不咱们出个外景,免费的,我也拍两张样片。”
“不用了,谢谢。”谢碧陶微笑道,“我们换个衣服,赶着去办事。”
摄影师失落了,“那我回头把照片发给你。”
她回到家很快卸了妆,换了一身运动服。白玉兰依依不舍地告别,“我不当你们俩的灯泡了。祝你们白头偕老。姐,你一定要幸福。”
她和妹妹拥抱了一下,“会的。”
新婚夫妇在大发财超市里热烈地采购,谢碧陶根据照顾妹妹的经验,对各种医疗辅助装置进行了点评。“这牌子的成人护理垫不好,容易漏。小便器得买两个,一次性内衣裤……”
购物车逐渐填满了。他们走过零食区,高俭的眼光落在辣条上,谢碧陶笑道:“等你好了,想吃多少吃多少。这段时间我陪着你,瓜子我也不嗑。”
“没必要。”高俭拍拍她的胳膊,“病人家属最重要的是心态乐观,维持正常的生活方式。”
“我带了笔记本电脑,试一下在病房办公。”
“对不起,影响了你的工作。这位郑小姐挺不好伺候的。”
“郑总说她能理解,很多事可以在线处理。她好像宽容了很多。”
高俭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牛轧糖递给她,“金英推荐的,说吃了就能感觉到幸福。”
“那幸福真简单。”
卢玉贞带着他俩去办住院,一切顺利。没过多久,冯时和方维就来了。
冯时笑着对谢碧陶说道:“恭喜。谢律师,以后我的徒弟就交给你了。”
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我俩互相照顾。”
冯时看着换上病号服的高俭,忽然心中一颤,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又不是什么大病。”
“混蛋。”冯时脸色立刻多云转阴,“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该对你们负责到底,是不是打算在别的医院出什么事,再临时通知我。”
方维笑道:“我师兄没心没肺,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还在洗浴中心搓大澡。”
高俭感激地看了师弟一眼,“是我没想明白。”
冯时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结婚了,就不想再打扰我。新时代不讲究师徒如父子,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们早就是一家人,谁结婚都不影响的。”
高俭眼圈有点红,“老师。”
“小蒋看了你的检查结果,他还是很有信心。你好好治疗。”冯时拍拍他的肩膀,“你需要什么,我随时都在。”
冯时站起身来往外走,在走廊尽头停住了,看见外头刺眼的光照在马路上,白花花的一片。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窝,方维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年纪大了,受不得你们出什么岔子。”他摇头,“哪怕我来得这个病都好。”
“老师,千万别这样想。这病的预后还不错。”
忽然有个烫着长卷发的中年女士拎着个果篮从他们身边快速走过。冯时愣了一下,“我怎么觉得她有点面熟,你认识吗?”
方维仔细看了两眼,摇头:“不认识。”
“那估计是我眼花了。”
中年女士走到高俭的病房前轻轻敲门。门其实并没有关,高俭躺在病床上,正和谢碧陶小声地嘀咕着,忽然转过脸来看见了她,两个人都呆了一刹那。
谢碧陶站起身来微笑道:“梁经理,你来啦。”
梁宁犹豫了一下,走进来将果篮放在床头,“超市刚进的新鲜水果,我挑的最好的,给你们尝一尝。”
谢碧陶将椅子搬过来:“你先坐。”
她退了半步,一直摆手,“我不打扰你们了。”
“没有打扰。”谢碧陶摇头:“还要多谢你告诉我,他家的澡堂在县城的哪个角落。没想到那么丁点大的县城竟然有三十多家。”
高俭有点懵,“你们俩……”
“记不记得上次去超市,我拿了一张梁经理的名片,一直好好地收着,这个习惯帮了大忙。”谢碧陶笑道,“当时我跟方科长看着这三十多家澡堂子都懵了,只好打电话给她求助。”
高俭释然地对着梁宁笑了,“谢谢你帮她找到了我。”
“应该的。”阳光通过窗户洒在白色的被褥上,有一股特有的消毒水味道。隔了十五年的光阴,他们重新对视。梁宁看着他的脸,虽然苍白憔悴,但还算有精神。“谢小姐人很好,你们很配。”
“我们今天刚刚结了婚。”高俭拉住谢碧陶的手,笑容明朗。
“恭喜你们。”她笑得非常温柔,“高医生,你要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谢谢。”他顿了顿,“你……结婚了吗?”
“结了。他是我后来工作的超市里的一个同事,负责生鲜柜台的,挺踏实。我又生了个女儿,今年都十岁了。”她低下头,脖子上的一个翡翠佛像垂了下来,在胸前轻轻摇动,“我在佛祖面前发了大愿,佛祖他都听见了。大慈大悲,终于把她送回我身边。”
高俭沉默了一会,他明白能重新踏进这所医院,不知道消耗了她多少的勇气,“都会好起来的。”
她双手合十,“是,你也会的。高医生,我天天给你念佛积攒功德。阿弥陀佛保佑,你一定能平安。”
“太感谢了。”高俭从床上站了起来,伸出手跟她轻轻握了一下。“多保重。”
接下来几天里,高俭先后做了取精冷冻、腹部增强CT和核磁。夫妇俩的情绪一直很平稳,方维和卢玉贞是这间病房的常驻客人,创伤中心的医生护士们也轮番上阵,以探病为名带来各种新鲜的八卦。
方维给他带了个奶瓶:“住院病人神器。”
高俭忽然想起他在创伤外科做护工的往事,“你老丈人用过的,再来给我用,你也真会过。”
“换过奶嘴了。”方维指给他看,“眼都没扎。”
“我不用。”高俭嫌弃地推到一边,“回头让人看见,我可丢不起那人。”
蒋济仁拿着一份报告走了进来,卢玉贞跟在身后。谢碧陶见他俩神色严肃,心就沉了下去。
“高度怀疑睾/丸精原细胞瘤。增强CT显示腹膜后多发淋巴结,部分有增大。”
方维脸色立刻变了。高俭还算镇定,谢碧陶的声音有点发抖:“意思是……已经转移了?”
蒋济仁摇头:“淋巴结的原因有很多,炎症或者肿瘤转移都有可能,现阶段还无法判定。”
高俭自己想了一会,“如果有转移的话?”
“需要做三到四期化疗,进行腹部淋巴结清扫手术。”蒋济仁很谨慎地说道:“但要等病理结果出来再做判断。鉴于有这种可能性,希望你立即做好睾/丸切除手术准备。”
高俭往患病部位深情地看了一眼,像是在跟它告别,“好。”
卢玉贞拿出知情同意书,“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第一台,由蒋老师主刀。我是一助。”
谢碧陶接过文件,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飞速地签了字。
第148章 病理
谢碧陶一夜辗转反侧,不到六点钟就爬了起来。高俭安静地躺在床上合着眼,不过她一眼就知道他没有睡着。
忽然高俭的手机响了,他迅速地拿起来看:“是九华发的消息。地球那一边都知道了。”
他琢磨着:“我作为老师,怎么能回复得高冷又不失威严,像冯老师那样。”
“你可拉倒吧。”
她刚说完,他就大笑起来:“要不要听听你这口音,标准的东北彪悍女人。”
谢碧陶也跟着笑:“传染性挺强。”
微信上接二连三地跳出问候和祝福的信息,谢碧陶将他的手机拿走放在一边,“实在忙不过来,不如就先别回了,干正经事要紧。”
他点点头,取出一次性洗脸巾和梳子:“先认真洗脸刷牙,保持我的光辉形象,不然待会见了那群人,要被笑的。”
“你偶像包袱还挺重。”
七点刚过,方维和卢玉贞来了,方维眼圈都是黑的,看起来比高俭还憔悴三分。
“师兄,你这头发梳得挺光鲜。”
“毕竟也算一件大事,要有仪式感。”高俭将剃须刀收起包里。
“冯老师和创伤外科的医生护士们都要来,被我劝住了。”
“就知道关键时刻属你最能扛事儿。”高俭伸出大拇指。
卢玉贞淡定一点,她问道:“B超、CT、核磁片子和术前检查的报告准备好了吗?”
谢碧陶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沓子材料。
方维翻了翻,将超声结果放在最上面,“彩超还是新华医院的结果啊。”
“三甲医院的检验结果可以互认。”卢玉贞接过来清点清楚,“待会我拿进手术室。做手术的注意事项高主任肯定更清楚,不允许带任何多余物品,尤其是首饰。”
高俭伸出光秃秃的手指,“我也想有啊。”
谢碧陶笑道:“太仓促了,没来得及给你买戒指,出院一定整上。”
他们一起笑起来,卢玉贞又说道:“手术前注意排尿,不过尽量留一点,这样上尿管的时候更顺利。”
“好。”
“其他没什么了,放轻松,这是个很小的手术。”
谢碧陶恳求地望着卢玉贞:“拜托了。”
卢玉贞郑重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卢玉贞抱着这沓检查结果往手术室走,忽然眼神落在B超图像上,她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换了衣服进入手术室,蒋济仁正在认真地用刷子蘸着肥皂刷洗手臂。她站在旁边犹豫了几秒钟,开口道:“老师,我刚看了高主任的B超,发现影像里的囊肿区域边缘有一处不均匀的地方,感觉像是钙化斑块。”
蒋济仁愣了一下,“钙化斑块……你是说可能是畸胎瘤?但B超报告没有显示,加强CT和核磁结论也都没提,只是说均匀囊肿,考虑精原细胞瘤。基于成像清晰度来说,加强CT和核磁的可信度更高。不均匀的地方也可能是血管影和轻度强化。”
她点了点头:“是的,您说得对。”
高俭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在病床上悠闲地坐着。他握着谢碧陶的手,“没穿内衣的感觉真怪。”
谢碧陶叹气:“是不是凉飕飕的。”
“宝贝,知道咱家银行卡密码是什么吗?还没来得及交代呢。”
谢碧陶脸都黑了,“扯什么。卢医生说了是小手术。”
他嗯了一声,又忍不住说道:“房产证、银行卡这些东西我都整理清楚了,放在书房抽屉,密码在单独的一封信里。信封里还有遗嘱,我签完字了。”
她打断了,“我不想听。”
“你是我老婆,又是律师,应该最理智。”
护士进来叫了手术准备,高俭点点头,“不用人推着,我自己去。”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白云的缝隙,温柔地照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有病人站在窗前,努力伸开手臂,像是这样能接受更多的能量。
他径直走向手术专用电梯,护士回头说道:“家属不能跟进去了。”
谢碧陶嗯了一声,高俭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身形很高大,她踮起脚才能将下巴埋在他肩膀上。“我……我在外头等着你。”
护士笑眯眯地转过身去。他有点不好意思,拍拍她的背:“行,一言为定。”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方维走到谢碧陶身边,“咱们可以去家属等候区,那里有椅子。出来的时候护士会叫的。”
她摇头:“我突然很担心高俭会害怕。切除一个器官,毕竟是身体空了一块,他一定会难过的。”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他总要面对。”
“我在这里等吧。我还是希望他能早一秒钟看见我。”
方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色陀螺,“这是个幸运陀螺,拿着它,一切都会顺利的。”
在进手术室之前,护士照例要核查病人的身份信息:“高俭,男,38岁,根治性睾/丸切除术。”
高俭跟她认识,笑眯眯地答应了,“没问题。”
护士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很快就出来了。”
他把病号服脱了,像一条光溜的鱼一样被推进病房,眼前忙碌的景象是那么熟悉。他躺着含笑打招呼:“蒋主任。”
蒋济仁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点头:“早上好。”
他又转头看着麻醉医生,还是那个酷酷的女医生:“刘大夫,你亲自来给我上麻醉,我倍感荣幸。”
“高主任,谁让你总说我在旁边玩手机,对手术一点贡献也没有呢。”女医生憋着笑。
“我错了。这次全麻还是局麻?”
“全麻。”
“全麻好啊,不用闻烤肉味了。别的我倒不担心,我这人高马大的,剂量可得算准了。”
“放心,一定让你在最关键的时候醒过来。”女医生将监控电极连到他的前胸,呼吸面罩冒着白烟,她拉过来扣在高俭脸上,他瞬间失去了知觉。
卢玉贞拿起手术刀,从左侧腹股沟做了切口,依次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她精准地切开精索外筋膜,游离出明显增粗的精索,用阻断带进行悬吊。睾/丸内的肿瘤完全暴露在视野下。
她用手指钝性游离精索外筋膜内的睾/丸肿瘤,让它处于完全活动状态。蒋济仁正准备下刀切断精索,卢玉贞忽然叫道:“老师,等一等。”
“有什么问题吗?”
她用手仔细地触碰肿瘤各处:“我还是怀疑这是个畸胎瘤。它的这一端很软,能感觉到里面是液态的,另一端又很硬。精原细胞瘤是囊性的,一般质地均匀,很少出现类似的状态。”
蒋济仁也跟着摸了一遍,“有可能。”
卢玉贞想了想,“睾/丸畸胎瘤在儿童身上多发,成年人较为少见。老师,如果是畸胎瘤,它可能是良性的。”
“良性概率很小。儿童和成人的睾/丸畸胎瘤起源、手术方式、治疗和预后完全不同。在青春期前大多是良性的,青春期后几乎都伴随有恶变,尤其是这个肿瘤增速很快。”蒋济仁考虑了一下,“考虑到瘤标三项检查都高,腹膜后多发淋巴结的情况,标准诊疗方案也是切除后做病理,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卢玉贞看着那个血淋淋的肿瘤,沉默了几秒,又说道:“老师,我有不同的看法。”
手术室众人的眼光一时都落在她身上。她鼓起了勇气:“未成熟畸胎瘤的内胚层组织也可分泌少量AFP,所以AFP数值不能完全说明恶性程度。腹膜后多发淋巴结也可能是炎症造成的,如果它和睾/丸肿瘤没关系呢?”
蒋济仁深吸了一口气,“睾/丸与其他器官不同,有独特的解剖构造和丰富的血管。手术探查可能导致肿瘤扩散及抗精子抗体的产生。所以诊疗方案不推荐探查。你的意思是?”
“国外文献里也有学者认为,良性肿瘤只要体积小于69%均适合保留睾/丸。我建议取一块肿瘤组织做冷冻术中病理,如果冰冻切片提示良性肿瘤,则开放精索阻断后行睾/丸部分切除。如果提示恶性,再直接根治性切除。”
麻醉医生反应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卢医生,别说了。你是一助,要听主刀的。”
手术室里安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二助也说道:“高主任已经做了精子冻存,而且单侧睾/丸切除对生育功能的影响很小。师姐,我觉得还是以完全控制风险为主。”
卢玉贞低下头去,“老师,对不起,我还是觉得作为一个器官,它对内分泌功能、生殖健康和心理健康都有意义。”她小声补充:“您是主刀,我应该做好助手。对不起,我今天话太多了。”
蒋济仁拿起手术刀,过了几秒钟又放下了。他微笑道:“小卢,你说的很有道理。请手术护士立刻通知病理科,加急做冷冻术中病理。”
肿瘤组织很快被送走了。卢玉贞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紧张得脸都白了。蒋济仁笑道:“小卢,怎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有不同的意见很正常。”
“我说的时机和地点不对。”
“有效的建议什么时候提都是对的,教科书上的也不一定是标准答案。咱们等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一直看着手术室的那部固定电话,终于它刺耳地响起来,巡回护士去接了,眼神落在她身上。
“术中病理,肿瘤良性,切缘阴性。”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蒋济仁点头,“这是最好的结果。那么现在我们的手术难度就上了一个数量级。小卢,你来准备显微镜,16倍视野下预备分离肿瘤和睾/丸实质。配合显微镜使用精细双极电凝刀,确切止血。尽可能多地保留正常睾/丸组织的同时,彻底清除病灶。”
第149章 发布
热气氤氲,白雾蒙蒙。高俭睁开了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素白的一片,似乎有水在往下滴。
旁边床上恍惚坐着个东北大姨,蓬松的头发、灰色的眉毛、全包的眼线,穿着一件印着大花的线衣,四十出头的样子。他飞奔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姥姥。”
姥姥身上有种独有的潮湿味道,她将好几沓手牌按颜色串在一起,红色绿色黄色的塑料圈,上面挂着号码,“小俭,给姥姥算一下,一晚上进去十五个男的,七个女的,四个搓了背,其中一个加了牛奶,一共挣了多少钱。”
他伸出手指来掐着算,“一百三十二。”
她揉揉高俭的脑袋,笑着说道:“我大孙子太聪明了。姥姥这是给你攒老婆本呢,知道不?”
“啥叫老婆本啊。”
“就是娶媳妇的钱,等攒够了,你就自己成家了。”
“成家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跟你媳妇儿相亲相爱一家人。”
高俭心花怒放,他将手牌拿过来戴在手上,“姥姥,我替你发。”
恍惚中一个男人穿过雾气向他走过来,看不清脸,他热情地将一个红色的手牌递过去:“男宾一位。欢迎光临。”
病床上的高俭将手抬起来伸向方维,方维诧异地握住他的手:“师兄。”
“男的进门五块,搓背五块,加牛奶加红酒另算。”
方维和谢碧陶面面相觑,“他还在澡堂子里。”
她愣了几秒,握住另一只手,“女宾多少钱。”
“女宾四块。”
她将那只手握得很紧,高俭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哎哎,有事说事,动手动脚干啥啊。”
她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手腕上的一串手牌忽然消失了,他恍惚着四处寻找,周围潮湿的气味越来越淡,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高俭缓慢地眨着眼睛,他使劲往姥姥的方向看,她整个人已经变得完全透明,只是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手术结束了。”方维微笑道:“恭喜你。”
高俭身上还盖着白色的被子。他浑身发冷,缓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有了说话的力气,“以后我就是个不完整的人了。”
方维和谢碧陶交换了一下眼神,“谢律师……嫂子可担心坏了。手术时间很长。”
“怎么那么墨迹呢。”高俭看见谢碧陶两个眼泡都又红又肿,他用了点力气,捏捏谢碧陶的手指,“老婆,你放心,听说独头蒜更辣。”
方维下面要说的话直接噎住了,险些将水喷出来,谢碧陶窘迫地咳了两声,“你……越发不要脸了,怎么什么都敢说啊。他麻药劲还没过去,这话不当真。”
方维笑道:“我建议你像我当年一样,回头给蒋主任和卢医生送个锦旗。”
“知道,看把你操心的,给小卢算业绩分数。”高俭脑子也渐渐活泛起来了,“先等病理结果,然后看进不进化疗,出院还远着呢,锦旗上写什么?拆弹专家?蛋蛋的忧伤?”
“大病理还是最权威的,大概等三四天的样子。至于锦旗上的字,建议你写蛋蛋的喜悦。”
“喜什么……”高俭看着俩人似笑非笑的脸,忽然回过味来,眼睛越睁越大,“你刚才说手术时间很长。”
“对,后面几台手术都推到了下午。谢律师在电梯口站了三个多小时,担心坏了。”方维淡淡地说道:“为了保住它也是蛮拼的。”
他打开手机,将一张血糊糊的照片给他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这肿瘤可真吓人,有牙齿有头发,听说从你娘胎里带来的。你把你兄弟给吞了。”
“一团生殖细胞而已。”高俭得瑟起来:“碧陶,看我在受精卵阶段就厉害得很。”
方维拍拍手,“师兄,那我就走了,把剩下的时间交给嫂子。”
蒋济仁和卢玉贞站在门口,看着新婚夫妇紧紧拥抱在一起,交换了一个甜甜的吻。幸福的氛围大概也能传染,他俩跟着笑了。
师徒两人一路走到楼下。大道边的梧桐树叶子哗哗乱响,树荫下难得有一片凉爽的空间,他们在长椅上坐下来。
“小卢,我有话跟你说。”
“老师……我今天说话有一点冲。”她率先检讨。
“你以为我要批评你,那就想错了。我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助手而培养学生的。”蒋济仁将手插进兜里,笑微微地说道,“我教学生,是为了让他们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医生,未来泌尿外科的主刀和专家。不迷信权威,勇于质疑,勇于思考,勇于假设,才是成为好医生的第一步。”
她害羞地低下头去:“只是碰巧。其实那个畸胎瘤大概率是恶性的。”
“对患者本人来说,就是零或者一百。”蒋济仁坦荡地说道,“你今天表现特别好。关于这场手术,我也反思了很多。”
“您做得很好啊。”
“不,还不够好,至少不像你那么好。其实各种高端的检测设备,比如加强CT,核磁,甚至PET-CT,不过是诊断的工具,永远存在误差。我们应该正确使用工具,而不是被工具所绑架,临床判断才是硬标准。切开之后,你伸手去捏那个肿瘤,对我触动很大。这才是一个优秀外科医生的基本功,用眼睛去看,用手去触摸,有自己的思考,不放过任何有矛盾的细节,才能抓得住问题的关键。”他自嘲地苦笑道:“当专家时间一长,我好像有点飘,见到病人就像是器官的组合,忽略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大概……走的太远了,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
卢玉贞吃了一惊,“老师,您是我见过最刻苦、最勤奋的外科医生,也是最好的老师。”
“那是因为你见的还不够多。我帮你把平台拓宽,你以后会见到更优秀的外科医生。”
“但我的导师永远只有一个。”
蒋济仁笑着站起身来,“巴尔的摩的房子找好了吗?”
“找好了,就在医学院旁边的公寓跟人合租,步行十分钟左右,旁边就是校车站。”她打开手机给他看,“我找了几家,师……郑总说这间离医学院最近。她说当时她读书的时候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公寓,可惜已经卖掉了,不然可以租给我。其实我肯定也租不起,整租公寓很贵的。”
蒋济仁看着手机里的图片,蓝天白云下,那是曾经无比熟悉的街角,似乎一切都没变,一切又全都变了。“巴尔的摩小城市,生活开销不算高,只是大学附近社区治安不好。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郑总说了,晚上六点以后学校提供免费打车服务。”
“我记得你的机票就定在下周。”
“是的。方科长送我过去,顺便旅游。”她微笑着说道。
“他是个可靠的人。”蒋济仁带着她往住院楼那边走去,一眼看见了正在检修路灯的方维,“他就在那儿呢。”
她悄没声息地走过去。方维盯着维修组的电工们挨个检查灯柱里的线路。“夏天雨水大,坏了不要紧,千万不要漏电。”
她去了一趟小卖部,买了一堆雪糕拎过来。电工们检查完毕,方维指挥着把总闸合上,“可以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发现。“请你们吃雪糕。”
方维招呼了一声,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谢谢嫂子请客。”
她害羞地站在一边,方维将雪糕分完了,拿了两根来找她,“咱俩去逛逛。”
花坛里的月季开得争奇斗艳,像是一大片彩虹。他俩牵着手,慢悠悠地吃着雪糕,享受难得的恬静时刻。他笑道:“我师兄手术的事,我听说了。”
“高主任比较幸运。”
“最幸运的是遇到你。”他很严肃,“不光是作为男朋友,作为曾经的医学生,我很为你骄傲。”
雪糕的味道清凉而甜蜜,叫人懒洋洋的,她笑着转了个话题:“味道不错,买一些屯在冰箱里吧,给孩子们吃。”
“对,不过不能买太多,下周咱们就出发了。”他点开手机,“其他需要带什么,我问问九华。”
十天后的周末,怀柔的那家五星级酒店里,如茵的绿草上摆满了展示架,海报上是宏济医疗过往畅销的器械,分为耐用器械、医学影像诊断、耗材和疾病监测等几个大类,用不同的颜色区分。
酒店大堂打着横幅,“宏济一号国产手术机器人重磅发布”。陈妙茵穿着一身低调的套装裙,带着几个下属站在展厅门前,热情接待着各路财经记者、新闻记者、各级医管局、医院受邀嘉宾。
白玉兰是活动司仪,她的控场技巧越发熟练了,几句幽默的串场词过后,大家的目光就被引到展厅的绝对主角上面。一台崭新的手术机器人被安放在台上,郑佳雪站在一旁,西装革履的杨安顺坐在操控位置,完全是青年才俊四个字的代名词。
大屏幕聚焦在郑佳雪手里捏着的葡萄上。她用手撕了一个缺口,然后将它放在机械臂下面。高倍摄像头下,机械臂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固定和缝针的流程,专用缝线在缺口上来回穿梭,最后还很灵活地打了一个结。
观众席上掌声雷动。白玉兰不失时机地介绍道:“我们的宏济一号机器人采用的全速图像传输机制,确保手眼一致,图像毫无延迟,医生所见即所得,手术更安全更高效。超低图像延时就算在国际市场上,也不亚于成熟应用的达芬奇机器人,处于行业领先水平。”
人群发出赞叹声,不少观众都走上来,向郑佳雪咨询。她笑着介绍:“我们这台仪器已经拿到了医管局的批文,目前刚刚在华正医院开始测试阶段。”
在最前排,冯时陪着几位穿着短袖衬衫的客人,“国产机器人在关键领域的突破,有望打破欧美对手术机器人的天价垄断。目前达芬奇机器人一台采购价就是两千多万人民币,后续保养比入场价格还要贵。如果国产医疗公司也能量产,“卡脖子”技术就实现了国产替代。”
他招手让郑佳雪过来,“郑总,我向你介绍一下国家工信部智能化管理处和卫生部医疗器械处的几位处长。”
展厅外面是茶歇区域,金英和王有庆端着精致的茶盘扫荡了一番。她对蛋糕质量很是满意:“以后咱们俩的婚礼就在这办吧。”
王有庆望着远方碧波荡漾的湖水,“场地很高级,得不少钱呢。老婆,咱们刚买了房子,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
金英噘着嘴:“就知道你领了证就不舍得了,高主任就说过,鱼上钩了哪里还能给饵料吃呢。”
王有庆连忙凑上前解释:“老婆,你误会了,我……”
忽然旁边一个温柔的女声插了进来:“高主任他还说什么了?”
金英抬头一看,好一个标准的白领丽人,正是谢碧陶。她瞬间吓得心胆俱裂:“不是,他……就是胡说的,他经常吹牛,嫂子你别误会。”
王有庆也跟着找补:“高主任待我们特别好,刚出了院就上班,每天手术排的满满的。”他越说越觉得词不达意,“我们医院的传统就是结了婚一切都听老婆的,看冯院长就知道了。嫂子你只管看他行动。”
谢碧陶笑了笑,“嗯,我知道了。”
金英摇头:“什么都听我的,那我要在这办婚礼你都叽叽歪歪。”
“预算有限。”王有庆解释。
谢碧陶眨眨眼:“金英你要是真心想订,我可以帮你申请个折扣。”
“那太好了。”金英眼睛放着光,“你就是我的贵人。”
杨安顺走到他们旁边,小声问道:“方科长没有来吗?”
金英的目光充满同情,“他陪着卢医生去美国了,请了年假。”
“哦。”杨安顺点点头,“挺好的。”
他走到角落里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外圆内方的头像,“祝你们永远幸福。”
方维很快回复:“谢谢,高富帅小杨同学,祝你也尽快脱单。”
郑佳雪在展厅中央满脸堆笑地解释了半天,几个处长问道:“国产手术机器人也有几家在申请,郑总觉得你们的独有优势在哪里?”
郑佳雪想了想,微笑着说道:“因为我们的研发从一开始就有几位优秀外科医生的介入,不停地挖掘临床需求,优化使用体验,才能做到急医生所急,想医生所想。除了用精确稳定的操作减少医生的劳动强度,还有一些特别的设计细节,比如扶手按键操作区高度与扶手持平,让医生不需要弯腰操作,避免腰椎和颈椎劳损。扶手上包了真皮,冬天也不会冷。”
几个处长面面相觑:“女企业家果然细心周到。”
郑佳雪试探着问道:“宏济一号正在申请贵部的制造业产业投资基金……”
他们笑起来:“提前拉票可不成,下周要做答辩,记得早点来。”
三米以外,蒋济仁远远望着她。
客人三三两两地散去,郑佳雪缓慢地走出展厅。风吹着她的头发,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站在湖边,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忽然旁边有个银色的打火机递过来,哒地一声,火苗窜起来。
她将烟引燃了,说了声谢谢,却一下子愣住了。
蒋济仁将打火机收到兜里。
烟雾在她手指里袅袅上升。“济仁,你最讨厌别人抽烟。”
“那也许是以前我没有理解你真实的需要。”
碧绿的湖水在她脚下轻柔地拍打着,她心口忽然一酸,随即尝试着转了话题,“卢医生启程了吧,我看方科长也没有来。”
“前天飞走的。他会送小卢去巴尔的摩。”
“嗯。”她笑了笑,“就在以前我住的公寓旁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雪,那里有很多我们共同的回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她转过脸端详着他,“回忆就是已经过去了。我们都没能停留在原地,尤其是我。”
“我还是爱着你。”蒋济仁平静地说道:“我不想跟你分开,我希望和你共同拥有未来。”
她的心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没能做到心如止水,“我冷漠无情,贪婪又虚伪。我利用了家里的每个人。现在我是宏济的最大股东。”
“谁说爱情一定只能降临在白雪公主身上呢。有缺点的人就不配谈恋爱了吗。”
“我的财务危机仍然没有解除,宏济医疗背了一亿三千多万的债务,如果挺不过去,我将一无所有。一亿三千多万。”
蒋济仁若有所思:“那的确是我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
“所以,我没资格恋爱。”郑佳雪将香烟熄灭了,“蒋医生,你应该找一个工作稳定,温柔平和的妻子,过最幸福的日子。”
蒋济仁笑了。“诊疗标准都只是参考意见,更何况是感情。幸福家庭难道要有个标尺。”
她转身要走,他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拉住了。他们对视了一会,她只是摇头:“我没办法答应你。”
“我也不会逼你立刻答应。”他微笑道:“机器人在院内测试,我们合作的日子还有很多。”
郑佳雪缓慢地将手抽出来,沿着草地向上走,他在后面叫道:“小雪,我不着急。”
她踏出去两步,忽然回头,“蒋医生,我先尝试戒烟。吸烟有害健康,作为一个学医的人,我得谨记这一条。”
撂下这句话,她静默地走远了,蒋济仁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