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珈宁与戚闻渊回到燕京时是正月初九, 夫妻二人正好能赶上京中的元夕灯节。
宣德十三年的元夕是由一个吻开始的。
此时仍在年节,戚闻渊无需去都察院。
珈宁醒时,他正在窗下作画。
珈宁翻了个身。
听得窸窸窣窣的动静, 戚闻渊当即放下画笔,大步往床榻边行去。
今岁是个暖冬。
耀眼的晨光和吻一道落在珈宁额间。
荡开来的温热唤醒了尚还半梦半醒的珈宁。
她轻笑两声, 在戚闻渊身前蹭了蹭:“大清早的。”
用过家宴, 夫妻二人辞别了欲言又止的侯爷与侯夫人, 绕过年前被家法处置、尚在养伤的戚闻泓,并肩往街市上去了。
街市上的人比中秋那日还多。
戚闻渊紧紧攥着珈宁的手。
珈宁用尾指挠了挠戚闻渊的手心:“怕我走丢呀?”
戚闻渊:“抓疼你了?”
他稍稍松开了些。
珈宁用力回握住戚闻渊的手, 以此作为回答。
人潮熙攘, 容易将声音盖住。
夫妻二人选择用十指传情。
路过猜灯谜的铺子,无需珈宁开口,戚闻渊已赢下了最精致的那盏走马灯。
珈宁甜声道谢:“今日有这一盏就够了, 熏风院库房中的花灯都可以拿出来开铺子了!”
花灯的光亮映着珈宁的笑靥,比满街的灯火更加绚丽耀眼。
未等戚闻渊答话, 却见珈宁拉着戚闻渊、往另一间猜灯谜的铺子行去:“跟我来。”
戚闻渊:“嗯?”
不是有一盏就够了吗?
珈宁娇声道:“看我的!”
她将方才那盏走马灯塞到戚闻渊手中。
看着珈宁清亮的双眸, 戚闻渊恍然大悟。
原是夫人想要自己试试。
戚闻渊道:“好,看夫人的。”
他提着走马灯站在珈宁身后半步之地, 只静静看着珈宁的背影, 并不说什么“交给我”之类的话打扰她。
她思考的时候会微微偏着头。
遇到烦人的谜面时,她会小声读给自己听——用吴语。
戚闻渊勾了勾嘴角。
不多时, 铺子中响起围观之人的掌声。
珈宁抱着一盏颇为精巧、做成小羊模样的花灯转过身来。
她将小羊花灯塞到戚闻渊怀中:“我们都要有。”
出了灯铺,二人顺着人潮往前行去。
花灯也好、路边的杂耍也罢, 珈宁向来是看什么都欢喜的。
戚闻渊看着她,也觉得欢喜-
二人回府时已是将近子时。
珈宁嚷着累, 几乎是半个身子都倚在戚闻渊身上。
却是恰好遇见了同样看灯归来的戚三爷和陈氏。
陈氏想要说什么。
戚闻渊神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戚三爷赶忙拉着陈氏走了。
回了熏风院,听着盥室的水声, 戚闻渊却是想起了大婚那日。
彼时他想着,无非是从水华居搬到熏风院,无非是从此床榻边多了一个人,无非是成婚而已。
情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原是不屑一顾的。
他盯着妆台上的妆奁若有所思。
沐浴过后,珈宁换上寝衣、行至内室。
她戳了戳正在发呆的戚闻渊:“世子在想什么?”
戚闻渊回过神:“想你。”
珈宁轻哼:“又哄我。”
戚闻渊握住珈宁尚还带着水汽的手:“真是在想你。”
想她少时是什么模样,及笄之时是什么模样,北上之时又是什么模样。
珈宁:“……世子既是得闲,不若帮我绞发?”
这人如今真是越发不正经。
戚闻渊颔首,当即便去寻侍女拿了两张巾子。
珈宁在戚闻渊身前乖乖坐好。
子时的梆声响了。
戚闻渊忽地开口:“我原本觉得,岁岁年年都是相似的,人在世上的数十年,无非是一再重复。”
“昨日、今日、明日,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平日、休沐日、假日,亦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珈宁一愣。
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戚闻渊继续道:“但宣德十二年不一样。”
珈宁抿唇:“世子醉了?”
方才他们在酒楼看烟花时各饮了一小盅甜酒。
戚闻渊摇头。
他放下巾子,行至珈宁身前。
而后半跪在地上,抬首望向珈宁清凌凌的眼。
珈宁被那双点漆黑眸灼得一怔:“世子……”
“因为宣德十二年,我……”戚闻渊不想用“偷”,却也不知该用什么词,便囫囵了过去,“来了一桩婚事。”
少时,戚闻渊也有过自怨自艾的时候。
如今他才知晓,其实上苍分明是偏爱他的。
他一字一句道:“多谢夫人愿意与我成婚。”
在与夫人成婚后,他一潭死水的人生中终于荡起了波澜。
这桩婚事亏欠夫人良多。
只盼往后,他能弥补回来。
珈宁轻声道:“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些。”
她想要扶戚闻渊起来,却力气不够,最后竟是拉着戚闻渊跌入自己怀中。
二人贴得很近。
心跳声直直砸在对方身上。
珈宁双颊一红。
戚闻渊赶忙撑着座椅的扶手站起身来。
二人四目相对。
桌上的灯映照出两颗明晃晃的真心。
戚闻渊定了定翻涌的思绪:“有些话,我想在年节完全过去之前说给夫人听。”
他说得很慢:“之前我和夫人说,我不明白何为‘情’。”
“这些天来,我想了很久,也翻了很多书册,还去问过一些同僚,我想……”
他郑重其事,没有半分醉意:“我是爱你的。”
“只是我还尚未学会如何去爱人。”
“抱歉。”
珈宁没由来地有些眼酸。
她眨了眨眼,扬起嘴角:“世子哪里不会爱人,世子明明就很会哄我开心。”
“有什么好道歉的呀。”
回门那日,阿姐告诉她,夫妻相处不是学着话本照本宣科。
当时的她不解其意,如今却是回过味来。
戚闻渊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书册上的文字框定了人生的才子。
与他的相处,和她翻阅话本时的幻想截然不同。
但却能让她安心、让她快乐。
他还让她生出了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心绪。
这很有趣欸。
而且,他说他不会爱人。
其实她也是第一次与夫君相处呀。
他们是一起摸索着前行。
珈宁站起身来,在戚闻渊的肩上落下一个吻:“世子愿意把这些说给我听,我很开心,很欢喜。”
她微微侧过脸去:“那个,床榻上堆那么多锦被,怪碍事的。”
戚闻渊轻笑一声:“我让苍莨收走一床。”
宣德十三年的元夕是由一个吻结束的。
因着今岁天暖,虽尚在正月,但庭院中的枯枝上竟已冒出了一小簇茸茸的新芽。
那一点点嫩绿在温润的月光下轻轻晃动。
今夜挂着一轮满月。
又一个春天快要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