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清 怎么不将我缝一缝
无可否认, 洛奕俞心脏被狠扎了一下。
他骤然收紧手上力度,近乎失控:“什么意思?你又要自毁,又要留我一个人?!”
沈逸喘不上气, 那时被电击留下的血印仍在, 随着他的动作,隐隐崩裂。
即将因缺氧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被摔在床上——像很多次那样。
然而这次,沈逸反抗了。
他死死护着衣襟,声音发抖:“小俞, 还没还清吗?”
“觉得不够的话,你可以再杀死我一次,两次。但,求你不要再以这种方式凌辱我。”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洛奕俞也一定猜到了。
背弃自己同胞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让沈逸心甘情愿向他屈膝。
“哥!”他近乎扭曲,“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比起亡者, 活着的人更重要啊!我不可能为了复仇, 就把那么多条性命弃之不顾,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沈逸只是道:“我知道, 我理解你,只是我们立场不同, 这样僵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啊。”
他和斐洛都在硬生生耗着时间,等待百年后翻盘。
但那对他而言未免也太远,太远了。
让他背负那么多罪孽,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再在天上看着更多的人变成实验体……吗?
太残忍了。
求你了,别对他那么残忍。
哪怕是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好,千万,千万别这样对他。
洛奕俞气急了,强行把他衣服扒掉后抽出皮带,猛地一下打在他身上:
“我看你就是最近太闲,非得没事找事是吧?!”
皮带这东西,够宽,受力面积足够大,按理说不太容易一下见血的才是。
可沈逸大腿处就是多了道血印。
他抖了一下,脸上竟带着抹悲悯似的微笑:“这次过后,我们两清,可以吗?”
洛奕俞真的要崩溃了:“去你大爷的两清,沈逸,你让我经历了那样的地狱,你他妈永远都欠我的!!!”
这人力气本来就大。
情绪不稳时更甚。
视线模糊中,沈逸看向身体上的道道血痕,觉得自己应该又要死了。
死就死了吧。
死了,就不欠他了。
道道见血,他挨了几下后没忍住蜷缩了起来,小腹和胸膛还好,整个后背和腿简直到了不能看的地步。
他的意识,也随着每一道鞭子落下时被生生撕碎。
洛奕俞警告他:“把那些混账话收回去,我就饶你这一次。”
沈逸只是轻笑着摇头,反倒像哄他似的:“别放过我。”
洛奕俞心脏被狠狠剜了一下。
随后几乎是用了十成十力气重重砸在已经遍布血痕的皮肉,皮带收回那一瞬,边缘处划过,竟跟刀割似的弄出一道口子。
于是,洛奕俞也下不去手了。
他盯着这具被自己硬生生打成如此凄惨模样的身体,愣了几秒,发出声类似于小兽呜咽的声响。
他也在哭,像犯了错的孩子,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还是觉得委屈,还是妄想能凭借眼泪为自己赚一些怜悯。
他哀求:“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也是难为了沈逸,本来身子就弱,还挨了这样一顿毒打,竟然也能颤颤巍巍的直起身体。
然而刚想开口说话,喉咙就止不住发痒,低头咳嗽两声,毫不意外又咳出了血。
他没理会洛奕俞,只是咬了咬牙,捡起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像是在拼凑自己早就碎完的尊严。
洛奕俞眼眶更红了。
他缓缓屈膝,一条腿先着地,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将那条染血的皮带双手捧起:“别生我气,哥。你打回来好吗,求你了,别扔下我……”
沈逸觉得好笑,又有点悲哀。
他缓缓伸手,将那条皮带拿起,又丢在地上。
他轻轻捧起洛奕俞脸,难能的,主动吻上他的唇瓣。
洛奕俞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愣在原地。
分开时,牵扯出丝极其暧昧的津液,被沈逸抬手抹掉。
“没必要啊,小俞。”他说,“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的,也还清了。
洛奕俞呆呆的,眼泪砸落。
他慌了:“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哥,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你想杀了那畜生,我现在,我现在就去弄死他好不好?别这样,别这样!”
这世上还有比孤独的孩子更好应付的事吗。
沈逸为自己悲哀,也同样怜悯洛奕俞。
他想,如果自己终其一生都注定得不到解脱的话,至少让这个孩子好过一些。
“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将你的路强行绑在我身上。况且,我只是放过你,不是抛弃你……”
真也好,假也罢,都不重要了。
沈逸失力,终究还是晕厥过去。
没有死,可顶着这样一身血痕,似乎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洛奕俞感觉自己大脑里也被插了根刺,头疼的厉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找不到路。
他当然想报仇,他当然想让所有不平等的游戏规则全部灰飞烟灭。
可是,只凭他一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停止继续生产实验体,将实验体转为“新人类”,那样大的诱惑,他怎么可能不动容?
曾经只能跪伏在地的畜生,终有一天,会变成人人敬仰的存在……
这样,那些已死的同类,不是也能得到安息了吗?
为什么沈逸不理解他,为什么?!!!
他也没有选择啊!
他只是想去救更多的同类,他有什么错?!
不行,不行……
洛奕俞心急如焚。
他根本找不到平衡点,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沈逸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他的坚持,沈逸也有自己的路……可是,他绝对不能和沈逸分开。
就算是只能拿铁链锁死了也不能分开。
怎么办,怎么办。
刻意催眠,篡改他的思想吗?
对,对,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只有这一个……
可这和直接打破他的人格有什么区别?
连思维信仰都变了的他,还是他吗?!
*
坠落,坠落。
真正的放任自己沉沦,下坠,其实远比沈逸想象中要简单。
甚至无需借助洛奕俞这个外力。
他只需要放任自己,一点点放空自己的思维,去回忆待在铁屋的那几天就好。
蒸笼般的屋子,灼烫的铁皮,自己快被烧焦的伤口。
还有长达一年,听不见,看不见,走不了的日子。
原来仅靠回忆,是真的能把人逼疯。
只需要一场梦的时间,只需要放任自己被回忆溺死这么一次。
再次醒来时,他便感觉自己周遭蒙了层雾。
很浓很浓。
它紧紧缠绕着自己,让外界所有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面前一片白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感官渐远,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模糊,什么爱憎似乎都不重要了,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没了时间观念,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总而,等下一次回过神时,似乎已经到了家中。
这种瞬息之间像是穿越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下意识想要动一下,却又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着,几乎是动弹不得。
略微低头,看见洛奕俞熟睡时的脸,以及脸上明晃晃挂着的泪痕,心下又是一酸。
本能地,轻轻抬手想要帮他抹掉那点眼泪。
手碰到他的皮肤,有些凉,又有点软,手感很好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愣了瞬神。刚想将手收回去,却看到极为可怖的一幕。
洛奕俞整个人在自己眼前迅速腐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变为齑粉,落在他掌心中,就此消散。
他被吓到,喉咙中爆出一声尖叫,第一反应竟不是后退,而是紧紧攥住洛奕俞肩膀:“小俞,小俞!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团白雾又笼了上来。
他拼命挣脱,试图摆脱这样的困束,极力地想看清洛奕俞。
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他眼眶火烧火燎,很疼,泪一点点掉出,想要去抱紧那具尸骸。
却看见了。
一双眼睛。
白雾之中,一片苍茫天地,天上,挂着一双眼睛。
看着他,望着他,盯着他。
笼罩着他。
束缚着他。
紧紧地,片刻不松地,观察着他。
他想逃,想躲,想藏起来。
可四周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无处可走,无处可退,无路可逃。
永恒。
那双眼睛一点点沸腾起来,眼球中,流淌着很深很亮的蓝。
像天空,像大海,又有一点……很像实验室后那条被血弄脏的河。
他怕极了,一直向前跑,累到小腿抽筋,肺部要炸了似的疼时,那双眼睛开口了。
它说。
他说。
“回来吧。”
“回来吧。”
*
沈逸大口喘着气,头皮还在隐隐发麻。从白雾中挣脱,恍惚间抬起头,成功看见洛奕俞眼底流动的深蓝在一点点褪尽,最终和眼底的黑彻底融为一体。
他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感受到身上很疼很疼,举起手都困难,应当还是遍体鳞伤。
而洛奕俞。
缓缓弯下脊背,跪伏在他面前,跪伏在他脚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微微颤抖着。
沈逸看着他裸露出来的,看起来脆弱至极的后脖颈,第一个想法是:
他从前跪洛奕俞时,对方也是这样看他的吗?
“哥,哥……你爱我吗,你是爱我的吧?你不忍心看我灰飞烟灭,你,你握住了我,你是爱我的吧?”
“一点点就好,我只要一点点,真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站在哪边,你想要怎么做,我都会帮你,我都会跟你一起。我真的,我真的没法再离开你了,一年也不行,一天,一个小时都不行。”
他哭着,眼睛里浮现出一点点血色:“别还清,你怎么能忍心跟我说出两不相欠的话?我们之间,怎么能算得清?哥,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我是为你而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他的手一点点攀上来,从脚踝,到小腿,沈逸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急促,以及那近乎崩溃的哀求。
什么是爱。
磨灭了自己,摧毁了对方。
放弃自己的愿望,去一味迎合,讨好,或是以最强硬的手段逼迫,打磨,塑造。
这算什么爱。
洛奕俞见他不回应,心底更慌了,像是急着要剖开心腹证明自己似的:
“我不管了,真的。除了哥之外,我什么都不求了。哥,别抛下我,告诉我你的想法,把我当成刀,尽情利用我,求你了……”
沈逸觉得悲哀,又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了。
带在身边养了七年的孩子,教他写字画画,教他怎么为人处事,教他认各式各样的实验器械……到头来,原来连最简单的爱恨都没教他分清楚。
他嗓子还是极其喑哑,开口就带着股血腥气:“洛奕俞。你……能控制别人思维?”
洛奕俞眼睛亮了下,猛地抓住他的手,讨好似的:“哥对我很好奇是不是?我把我的一切全告诉你,你就别丢下我了好不好?”
原来这样轻松。
原来,只需要一句“两不相欠”,就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不论真的是爱,还是对所有物的占有欲,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份量居然那么重,甚至可以如此轻易抵消实验体这么多年所受到的所有屈辱……
他怎么配呢。
他轻叹:“你这是图什么。明明,就算我把自己封锁了,也依旧在你身边啊。”
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攥着沈逸的手,让他帮自己擦掉眼尾那点泪水,“那就不是你了,可我真的只爱你。”
沈逸对此并没什么特别的心里感触。
他只觉得累。
好累。
还不清的罪孽,缠不尽的因果。
如果他也能像那些人一样,彻底死了就好了。
洛奕俞是真的怕极了,死死抱着他腿就不松手,头小心翼翼靠着,整张湿漉漉的脸就这么暴露在沈逸眼底,看着比梦里还要可怜。
沈逸伤口被按压到,又是一阵直钻心窝的疼。
他忍住,面色没动,顺着他的意揉了揉他的头:“别骗我。”
洛奕俞声音闷闷的,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没骗你,没骗你,那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也别扔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是割裂。
洛奕俞确确实实,已经强到不像是一个人了。
莫名其妙获得了重生,拥有那样强的身体素质,能控制电流,甚至能强行将他的思绪拼起,怎么也不像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强大到这个地步的一个人,此刻竟跪在他面前,像是在求他怜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敢轻易去许下这样沉重的承诺,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你既然能控制别人的思维,为什么还会被斐洛牵制?”
“斐洛……”洛奕俞愣了片刻,回过神,“所谓的控制思维只对精神力衰弱的人管用,奈何不了那个死变态。”
沈逸回想起一年多前,洛奕俞给他“礼物”,问:“你之前杀,呃,伤了我爸眼睛的那个渣滓,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吗?”
他想起那人临死前,似乎是自己把自己仅剩的那颗眼球活生生抠掉的……
洛奕俞承认:“是。”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沈逸的表情,解释:“他老了,神经元活动衰弱,我很好入侵。”
沈逸笑了:“原来现在的我,精神和快死的老人是一样的吗?”
感受到对方手劲又在不自觉加重,他终于是没忍住挣了下:“小俞,别这样抱着我。腿上有伤,疼。”
洛奕俞抖了下,立即松开手,看样子又要哭了。
沈逸哄着他,主动握住他在颤抖的那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没有怪你,你继续说。”
他是害怕到极点,好说歹说才从沈逸掌心汲取到一点安全感:
“我可以通过脑电波干扰对方神经信号传递,制造出幻境……那个老渣滓就是那样,我给他创造了一个地狱,无尽时间内,让他眼球被夜叉恶鬼掏了无数次,再把烧红铁球吞进肚子里,那人已经疯魔了,可在幻境里想死又死不掉。熬了无尽时间后好不容易逃出来,不得已把自己眼睛挖掉。”
沈逸光是听着他的叙述,就寒毛直立,感觉后脖颈处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
即使洛奕俞本心是为了替他报仇,可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可怜兮兮的这个人,也还是感觉看到了一只真正的恶鬼。
人到底是怎么能想出这种复仇方式的?
但他还没法去怪洛奕俞。
说到底,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实验室那样极具压迫与血腥下长大的孩子,思想怎么可能不扭曲。
更别提,他是被自己以那样方式宰杀的……
他生在地狱中,自然而然地也变成了罗刹。
洛奕俞感受到沈逸握着他的手明显僵硬住,心底慌忙更甚,急道:
“也可以压迫对方神经系统,让他血管破裂七窍出血,这才是他的死因。哥,你怎么了,是害怕我了吗?”
这话不太准确。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怕这个人的。
突然的暴戾,突然的温顺,数不清的杀意,一次次碾碎他的神智。
尤其是现在,整个人刚被打完,衣服下藏着的是数不清血痕,站都站不起来,痛得厉害。
但偏偏,他又是确确实实见不得洛奕俞掉眼泪。
沈逸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说:“有点吧。”
想想也是,洛奕俞小时候看自己应该也是怕的。
分明怕到极点,却还是要贴上来跟在他身后。
洛奕俞听见那三个字时委屈得更厉害了,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又不会那样对你”,又在看见沈逸手背上那条被自己抽出来的血痕时说不出话。
他甚至自己也有一些恍惚。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跪在那,满眼无措。
又听见沈逸咳嗽两下,轻声道:“脑电波……是能和实验体产生共振吗?你当初是怎么做到和他们联系上,并且让他们听信于你的?”
洛奕俞心安了一些。
好奇好啊,只要沈逸对他还留有疑惑,就代表没有对他丧失兴趣,就还能留在自己身边。
永远。
他微微垂眸,竟主动承认:“差不多吧。其实哥,我知道的。实验体由人而来,是人,但也确实是人造产物,所以……”
意外的,沈逸打断:“不过是繁衍方式不一样而已,人就是人。”
由胚胎孕育出来的,是人。
由实验室培育出来的,也是人。
人就是人,本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从来,也不会妄想在这方面挖空子给自己开脱。
洛奕俞心跳不自主加快,鼻尖竟酸了一下,“嗯”了一声道:
“或许是我们体内都有类似的基因,也可能是因为那里泡着太多实验体尸骸,一起产生了某种变异……我可以选择性将我的信息传递给他们。哥可能很难理解,传递并不是指一段文字或是一个画面,是类似于意识的东西。我可以以我为枢纽搭建一个平台,将各方串联在一起。”
沈逸理解不了,但他却从这番话中提取到了些别的东西,手猛地缩紧:
“你现在这样,是因为那条实验室后那条河吗?那里有辐射,还是有什么污染物,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洛奕俞声音很轻:“或许吧。哥,你曾经说自己不人不鬼,但其实,我才是最不像人的那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是什么,或许,真的已经不是人了吧。”
两个被对方亲手打造的怪物。
明明那时嘴上说好了两不相欠,可在低头看见他这个模样时,心底还是在隐隐作痛。
他明明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换个问题问:“时间线是什么?短短三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都干了些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最起码,稍微安慰一下他呢。
就这样调转话头,好像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似的。
好在洛奕俞没有在意——或者是心底已经默认自己不可能有一点在意他,觉得无所谓了那样,带着一点小小控诉回应他:
“当然是把自己粘起来啊……所以我是恨你的,你把我弄得太碎了,也不想着给我缝一缝补一补……很疼的,很疼的啊。”
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语气却又有些兴奋。
就好像,是小时候刻意把自己弄伤,再专门跑到他面前晃求他安慰那样:
“你想知道吗?”
第62章 无尽 我所经历的永恒
他有些被吓到:“你……”
洛奕俞眼睛很亮:“我确实就是怪物啊, 彻头彻尾的那种,你经历过的黑暗孤独,我都乘以十倍的经历过。所以别再说你欠我的都还清了好不好?”
他语气愈发激动:“我不是在怪你, 真的, 我再也不会怨你了。只要你不跟我撇清关系,要我怎样都可以,求你了!”
沈逸呆愣几秒,缓缓抬起手。
洛奕俞还以为他要打自己,主动将身体向前凑了凑, 垂眸。又有点担心沈逸,都这样了还能使得上劲儿吗?
却不料他只是捏了捏自己耳朵:“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跟你撇清关系呢?”
怎么可能甩的干净。
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想逼洛奕俞放弃城内实验体,一心复仇。
他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丝毫,那还不如让他永远沉溺在铁屋里,痛苦一世,也算赎罪。
洛奕俞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 重新和他对上视线:
“三个月。”
“什么?”
“按照你们的时间线, 我从尸骸重生成人只用了三个月。”
他的头轻轻枕在沈逸大腿处,微微阖眸:“剩下的时间, 我都在学习怎么看起来像个真正的人类。”
沈逸觉得不寒而栗。
那时,他在做什么呢?
他从洛奕俞被自己抛弃处死的恍惚中走出来了吗?
原来, 那么早……
洛奕俞一直在看着自己吗?
他不太懂:“什么叫我们的时间线?”
洛奕俞声音很轻,甚至有些缥缈的意思:“这世上本来是不存在时间的,所谓的‘时间’,是指人体衰老,是物体腐坏, 是太阳东升西落。本质上,只是人们记录运动的方式。我在我的世界里停止了运动,可我的意识存在,相较于,我陷入了望不到尽头的永恒。”
“我的身体很碎,每一块遭受辐射变异后都产生了自我意识。‘我’吞噬‘我’,‘我’拼凑‘我’,‘我’生产‘我’。”
“最终,我站在了你面前。”
沈逸瞳孔紧缩。
他无法去设身处地理解洛奕俞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却本能地,共感到了他病态的绝望。
“我所说的「永恒」,是真正的永世停滞。”
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他的温度极低,便感觉海水都是翻滚沸腾的,似乎比火焰温度还要灼烫千万倍。
他的意识存在,却又仅仅是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被分割成多少个自己,不知道这下面还沉着多少个相似的自己。
他日日夜夜下坠着,却永远都碰不到底,他被紧紧包裹,骨骼一点点拼凑,一年,两年,无尽。
这是个很恐怖的事。
他没有身体,他看不到尽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停在这里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个自己,不知道其余数不尽的实验体是否和他一样……
空旷灼烫的空间里,他被紧紧锁着……或许,他要称之为“它”,毕竟它连个人都算不上。
它无法挣扎,它无法大喊,甚至于,它连控制自己向哪移动都做不到。
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唯一留存下来的感知,是水流在拼命焚烧着他的疼痛。
没有时间,甚至没有个可以计量的单位。但在漫漫长河之中,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几百年。
这里有着千千万万实验体,这里飘荡着数以亿计的“意识”,它们忘记生前所有一切,只保留最基本的欲望——吞噬,拼凑。
它是哪一块呢?
不知道。
无数个它在这里下沉着,哪个又是真正的它呢?
不知道。
它真的是它吗?
谁在捡起来它,谁又在拼凑它呢?
……
无尽,无尽。
很久很久,它被灼烧到麻木后,终于,它找到了自己。
有一个念头,植入它,植入无数个它意识中。
或许,也曾植入过所有死在这条河流下,异变的实验体中。
是自毁,还是重生。
一条死路,和一条无法回头,更加痛苦的绝路。
它感受到了无数亡灵哀嚎,它感受到无数生命在陨落,幼年体的骨架受到污染变异,骨细胞发育成熟,终于,它找到了自己。
它不知道自己意识从何而来,它不知道无数个自己是否和它想的一样,但它们无比默契地拼凑到了一起。
它,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那张温柔的脸,那张担忧的脸,那张冰冷的,毫无情感的脸。
它哀嚎,它嘶吼,它痛苦挣扎。
终于。
它变成了他。
如果“救赎”是为了“抛弃”。
如果他注定要被绞碎。
那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任何无谓的希望。
他带着经历过不知多少年月,已然腐朽发烂的灵魂,以及崭新深刻的恨意重生。
是爱延续了他的生命,是恨给予他新生。
他死过了,他是怪物。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洛奕俞,只是一具承载洛奕俞执念的尸骸。
或许,他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
但那都没关系。
他杀出来了。
他吞噬掉无数个自己,他从千千万万个被当垃圾处理掉的实验体中走出来了。
他终于,能重新站在他面前,逼着他重新看向自己了……
*
沈逸感觉自己周边的氧气在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剥离。
他真的,真的不想去再思考谁欠谁更多了。
可他在颤抖,可他眼泪掉了下来,指甲死死嵌入皮肉,磨出了血。
洛奕俞还是这样,热衷于在他面前撕开伤口,刨开血肉,怀揣着期望小心翼翼看他会不会流露出一丁点心疼自己的表情。
他问:“哥,你怎么哭了?你在可怜我吗?”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心疼我了?没关系了啊,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早就不疼了。”
沈逸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想抱住洛奕俞,忍着身体上剧痛,想从轮椅上起身抱住他,却又被洛奕俞按住。
我不知道你会遭遇那么多。
我不知道你也会那么痛苦。
洛奕俞主动靠近他,害怕碾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搂着他,竟是缓缓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哥。你还是会心疼我的,你没有真的不要我……”
他太害怕沈逸疏远他了。
害怕得不到回应,哪怕遍体鳞伤也换不来一个眼神。
幸好,幸好。
沈逸问:“那,那时。一年前的那次,你是不是又……?”
他记得,被自己第二次彻底杀死的洛奕俞,再次重生站在自己面前时,似乎也是副濒临坠落的模样。
他的答案不出所料:“对啊,你让我经历了第二遍永恒。我那时,确实是有点生气,所以才想着让你来尝试一次我所感受到的世界……哥,对不起。”
他没想过会失控。
没想到沈逸会直接走向自毁。
他其实是有些不解的。
在幼年期的他眼中,沈逸是很强很强的人。
他可以轻而易举保护自己,庇佑自己,也能如此随意送他下地狱。
那样坚韧。
他想,既然自己扛了两次无尽的永恒,也稍微还给沈逸一点,没关系的。
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足足一年自我封闭。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去挽救。他给那段时间的沈逸注射A39时其实有在幻想,如果这样能让他生气就好了,能让他清醒了来打自己几下就好了……
终归,是他输了。
沈逸大脑混沌一团。
绝望与苦难,是能拿来作比较的吗?
他身上真的很疼,他无数次想死时也是真的绝望。
要怎么去算,要怎么去还?
到底是谁欠谁,到底该怎么去数那些乱七八糟的因果?
他不知道,他没有选择。
他想死。
沈逸眼眶通红,抬手抚摸着洛奕俞脸,嗓音喑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怪物,是异变体。
可他又确确实实有着人的体温,人的肌肤……
“XAR53射线,具有再生死亡细胞,促进DNA自我引导修复,并且特殊量子能与残留信息素相互作用,激活基因片段。通俗点也就是生死人肉白骨。”
“那老畜生说,我是运气好大脑没被彻底捣毁,又正好被辐射到,才变成了这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沈逸现在连“很疼吧”这句话都问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他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接受这些。
他崩溃,难能的,终于承认自己:“你恨我吧,你恨我。我明明也恨你啊,可你这样,让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你?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去还,我真的真的非常恨你啊……我,我没想让你那么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他强。暴他,杀害他。
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让他变成一个明知巴掌要打过来却不敢闪躲一下的可怜鬼。
他摧毁他的神智,信仰,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可现在,却要告诉他,“其实真正残忍的人是你”吗?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上辈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孽,要被无穷无尽的因果裹挟至这个地步?
第63章 厌恶 当我重新站在你面前时
洛奕俞垂眸:“哥, 为什么一定要算清呢?我们都亏欠对方一些,就算我欠的多一点,这样不可以吗?”
沈逸胸口剧烈起伏,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奕俞讨好似的亲他唇角:“既然这样, 那你就当这是个故事好了。万一我是故意这样说,目的就是要勾起你的愧疚呢?不管怎样,都不要有负罪感,路是我自己选的。”
又立即调转话题:“说起来,你不是很好奇我那三年干了些什么吗?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沈逸哑然失笑:“像在讲故事哄不睡觉的孩子似的。”
“让我哄一次怎么了嘛。”洛奕俞抬手, 帮沈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站起来看了看外面天色,“推你出去转转?我知道个人少的地方。”
沈逸没拒绝。
他望着外面,呆滞地想,这里的天色确实不错。
……其实他很能理解洛奕俞所说的永恒。
毕竟在洛奕俞侵入他思维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感觉自己封闭了几个月。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么久的时间里,洛奕俞是怎么做到没疯的。
他也就这么问出口了。
洛奕俞站在他身后, 推着他的轮椅。他看不见他的神情, 便只能集中注意力去听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变化着的语气。
他回答:“疯了啊, 连话都不会说了呢。野兽似的,所以才没好意思直接上来找哥, 中间隔了三年去重塑自己。”
沈逸愣了:“你……”
他笑:“刚醒来那会儿特别惨,其实还没发觉自己都有些什么能力。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成熟体。”
“我对实验室外的环境不太熟悉,下意识地还是想要靠近实验室……当然,也是想见见你。结果没看到你不说, 一见到穿制服的研究员就害怕,想躲着他们走。”
“不过因为我脖颈上没有编号了嘛,他们就只当我是市区跑过来的疯子。拿那种又粗又重的铁棍打我,特别疼,如果是打在哥身上,估计骨头都裂了的那种。我生气了,反抗了下,结果等回过神一看,那两人连气都没剩一口。”
洛奕俞语调轻松,甚至还有心思帮他整理衣领:“我那时才发现,我竟然可以这么厉害哎。”
“那个时候确实没有什么人的神智,只有最纯粹,原始的恨意和生理欲望……比如,我不知道该去哪找吃的,就这么饿了好几天。”
“是放置残次品区域的一个老婆婆救了我。”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毕竟他是个怪物,应该是饿不死的。
他那时其实有点反应过来自己长大了,不再适合再去用幼年体的思维办事,便也没好意思开口讨要。
却没想到那老婆婆主动从笼子里伸出手招呼他:
“可怜见的。别光看着呀,婆婆这儿多呢,分你一半。”
一个玉面饼子,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又干又硬。但又确确实实是人家仅存的口粮。
她小心翼翼把那块饼子掰开,塞到洛奕俞手里,又叮嘱他快离开这儿……
他顿了下,刻意吓唬沈逸:“哥,这个我可就得怨你了。”
沈逸听得难受,满脑子都是小洛奕俞刚被捡回来,饿肚子却不敢跟他们说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心脏一紧一缩的:“她被我杀了?”
“啊,那倒不是。她不隶属于A区。”洛奕俞装凶吓他,“残次品都要被处死了,怎么也没人想着给他们稍微改善下伙食呢。你可是管理员哎,怎么连这都注意不到,该罚。”
沈逸笑了下,心脏钝痛,“是。”
那时的残次品,最多也不会活过三个月。
已经没有去问她最后是什么结局的必要了。
洛奕俞感受到他情绪不对劲,放软语气:“哥又在心疼我吗?没关系的。其实差不多重生后的第三天,我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依旧不太会说话。
他开始试着使用脑电波和同类共振,听到了许多声音,和无数意识碰撞交汇。
有人接收到了他的绝望,替他哭泣。
有人教他开口,教他说话,一点点灌输给他自己所知道的布局,信息。
有人心甘情愿臣服,说只要他下令,自己可以当最前面的盾,一定挡在所有人身前。
事实上,实验体之间互不相识。
但洛奕俞构建出平台那天,他们真正同鸣共振那天,却又出奇的默契。
他在他们的帮助下一点点摸清了实验室布局,甚至于,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恐惧去了地下层。
还是一样的,充斥着血腥味,处处腐烂气息,以及无数锋利的,泛着寒光的锐刃。
他有些暴躁,感觉体内血液在烧,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终于,触碰到了其中最核心的秘密。
实验体的由来,以及那些人掩埋千百年的,最肮脏龌龊的东西。
似乎是在这时,在这一瞬,他才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体。
他不动声色将这些东西藏下,默默地,主动向城外走。
洛奕俞有些惋惜:“不过,等我回去解放实验体已经是重生三年后了,当年那批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沈逸开口:“小俞,我不想坐着了。”
“嗯?”被突然打断,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算了吧,你那身体……”
“疼了一点而已,又没伤到筋骨。”他深吸一口气,嗓音颤着,“让我看看你。”
他刚要站起身,就被反应过来的洛奕俞迅速转到面前接住,他扶着他,微微蹙眉:“真是,一如既往的犟。”
疼是真疼,动一下都感觉伤口在崩裂的疼。
但也确实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他终于看见了他的表情。
确实是在笑,眼底也确实带着一层悲哀。
他任由洛奕俞牵着他的手——这次倒是并不紧,虚虚握着,无奈叹气:
“我能理解你的,我也从来都不是想逼着你去报仇。小俞,你有你自己的路,不用强行绑在我身上。”
熟悉的对话。
洛奕俞也是熟悉的回答:“可我不能没有你。况且,其实我看那老畜生也挺不顺眼的。”
“城内实验体怎么办?”
“我先下手为强,他们从城里跑出来四散开,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完。”
“失败了怎么办,被抓到集体歼灭了怎么办,实验体重新投入生产了怎么办?”
这些问题说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分明是他自己选择跟洛奕俞闹脾气。
没想到洛奕俞只是顿了下,又缓缓道:“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失败的话,就一起下地狱吧……哥放心,余下的这些算在我头上,和你没关系。”
他自嘲似的笑:
“只是本来想着,能让这一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呢。”
沈逸倒抽一口凉气:“这代价太大了,小俞,城内实验体数目也不少啊。”
那么多,一条一条累积起来的,活生生人命。
洛奕俞摇头:“试试吧,那畜生也确实活得够久了。况且我有预感,即使是失败了,他应该也不会对我做的太绝。”
沈逸回忆起他和斐洛交锋时奇怪的气氛。
即剑拔弩张,又惺惺相惜。
他没由来紧张:“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洛奕俞表情变得很耐人寻味:“你会害怕吗?”
“……?”
“如果,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你会害怕我吗?”
沈逸平静道:“我会讨厌你。”
“啊,”洛奕俞笑了下,“好让人难过的回答。怎么在哥这里,感觉讨厌比恨还让人难受呢。”
沈逸这回倒是没惯着他:“因为是厌恶,是会觉得你恶心,当然要比恨绝情了。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不会跟那畜生一样。”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带大的,”他声音很轻,“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是哪一点跟他一样。如果你走上歪路,应该也算是我的失败了。”
洛奕俞心底波涛汹涌,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原来我现在在哥眼里还不是无药可救?哪怕我杀了很多人,甚至屠了整个城市?”
这个以他的立场,就很难回答了。
哪边的命不是命。
曾经熟悉的老师同事全死了,唯一的血缘亲人被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怨恨。
可问题在于,他知道,不屠实验室,他们就永无出头之日。
不开出这第一枪,谁又能将实验体放在眼里?
两边都是人。
沈逸只能答:“你和他不一样,那东西根本不配被称作人,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洛奕俞这次竟然没立刻讨巧低头。
反倒是半真半假跟他道:“我也不想。可是哥,这得算在你头上了,是你差点让我变成那样的畜生。”
沈逸茫然:“啊?”
“你猜他为什么要刻意把你大老远绑过去,又故意把我们的交易告诉你?”
“谁能知道变态脑子里都……”
洛奕俞打断:“他说,在我身上,他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沈逸有点语塞:“这是指哪方面的?气质吗,那倒确实是。要说经历的话应该谈不上吧。他上任也才一年,况且他看起来,似乎也就是个二三十的样子?”
洛奕俞笑笑,没过多解释,又换了个话题:
“哥不是很好奇我是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多东西的吗?”
他警惕:“总不能告诉我斐洛是你的老师。”
“那当然不可能。”
他又扯了些他是怎么走到的城外,怎么找到的城外实验室,怎么见到的智领者等等……
沈逸听得心不在焉。
并非不关心洛奕俞这段时间遭遇,着实是他前面那些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不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却听见洛奕俞道:“哥,如果我告诉你,所谓的智领者其实也是个实验体呢?”
第64章 畜生 三六九
研究所37号间。
最里层, 最私密的地方。
一具被保存了几百年,甚至还要继续留存,或许永远也没有尽头的人被锁在这里。
或许, 它应当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更像是一具干枯的躯壳, 干瘪的,散着腐烂气息。
男人走进,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赤裸的身躯,掌心贴在玻璃壁上,感受到一阵凉意。
他问:“想我了吗?”
那具躯壳没有任何反应。
瞳孔涣散, 麻木,苍白。
他笑了两声,按下开关。
刹那间,一股极其可怕的电流窜过,在黏稠维持液里横冲直撞,瞬间扎进那具躯壳每一寸骨肉,寸寸刀割。
它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最喜欢的,痛苦到几乎濒死的声音。
他问:“疼吗?”
它的嗓子都被电流钉住, 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 他很善解人意的把电流调小了些:“这样,你说你错了, 你说你是贱狗,再也不会惹我生气了。我就放过你, 怎么样?”
类似的对话,在这几百年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可分明,这人心底门清,它已经被剥夺了开口说话的权利,更遑论认错。
它被锁在这里数百年, 又怎么可能去惹他生气。
说到底,不过是发泄的由头。
任凭电流将他寸寸凌迟,除了惨叫外,也说不出一个字。
“真可怜。”
他驻足欣赏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按了停,看着它眼尾不断溢出,又和黏稠液体混在一起的眼泪,真情实意地笑出声。
他隔着玻璃壁,用视线奸着他每每一寸皮肉,这才心满意足:
“啊,斐洛。真是个好名字。”
“我又让你的名字重现于世了,怎么样,首席大人感激我吗?”
它却已然没了回应力气。
*
“什么意思?”沈逸脊背发凉,“那个丧心病狂的东西,把自己也弄成了实验体?!为什么,他不是觉得实验体低贱吗?”
“低贱的是一部分固定的人,而不是实验体。”
洛奕俞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疤,怜惜似的,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八旬老人,带我去见所谓的世界上第一个实验体,不知道被锁了多少年的一个人。”
“你知道吗?哥,那是他曾经的爱人。”
开春快入夏的季节,天气其实还算不错,可沈逸却感觉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窖那般,冷的渗骨。
他身体猛地抖了抖,感觉自己又要听不懂人话了。
“我,我知道……上一任智领者带我见过……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斐洛就是上一任智领者?!”
洛奕俞声音很轻:“不只是上一任哦。”
他道:“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智领者这样掌握大权的人,相关资料却少到可怜,甚至没什么媒体去报道?”
“因为他怕露馅啊,什么狗屁世袭制,什么出类拔萃……他根本就没有儿子,这几百年来的智领者根本就是他一个人啊。”
信息量太庞杂了,沈逸有点抖:“几百年?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永生?!”
“人当然不可能永生。”他眼底闪过寒光,“所以我说,他早就是实验体了。”
“他将他的自我意识储存,每当快要死的时候再将其存入至新躯壳之中,再顶着上一任智领者后代的头衔站出来,完成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这就是所谓的智领者,瞒天过海的疯子,骗子。”
研究实验体,制造实验体,成为实验体,压榨实验体。
甚至,他还想要在百年后再次颠覆现有格局。这样,身为被改造后的实验体的他,就是真的没有丝毫弱点,理所应当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了。
难怪……
每一任智领者上任前,外貌名字都是不被公开的。只有上一任死了,下一任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
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能研制出实验体这样东西的人……
沈逸不寒而栗:“彻头彻尾的,疯子。”
又想起那个老人盯着第一个实验体时迷恋痴狂的眼神,被恶心到了:“真变态啊,你的意思是他把自己恋人做成了实验体,还一直放在那儿囚禁这么长时间?操,这算个狗屁爱人。”
洛奕俞沉默几秒,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他还……”
沈逸突然想起什么,打断:“所以你之前给我看的那段视频,其实根本不是那变态祖宗,是他本人?!”
“是也不是吧。”洛奕俞道,“其实说起来,倒更像他的一点恶趣味。”
*
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注定要隔着一条看不见,却足够深厚的鸿沟。
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注定要永世当一条蛆虫。
他很开心,因为他的爱人似乎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斐洛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有关于实验体的设想时,赢得了满堂喝彩。他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实打实为他感到骄傲。
甚至于,内心还有一点小庆幸。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和他灵魂共鸣的人。
一个和他一样,表面光鲜亮丽,带着包容万物的神性,内里却淌着黑水的人。
斐洛走下台后坐在他身边,这才卸下伪装,流露出一点小紧张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有些异想天开?”
他很喜欢看斐洛这种带着一丝羞怯对自己讲话的模样。
强压下心底波涛汹涌,他回话:“怎么会呢,确实有可操作空间。况且宝贝儿。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斐洛有点不好意思,耳朵泛着浅红:“这里人这么多,别这样叫我。”
他便慢吞吞忍下将对方吃干抹净的冲动:“求我啊。”
斐洛在这方面向来会顺着自己:“好好好,求你。”
他便心安理得地接受,笑着捏捏他的手。
斐洛很聪明,很漂亮。
将这样的人牢牢攥在自己掌心,会让他心底腾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爽感。
这样优秀的人,眼底只看着自己,只愿意跟他上床,被折腾狠了还会为自己掉眼泪……
自然,这样的想法,他死也不可能表露出一分。
始终维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斐洛给他多少,他便还回去多少,逼着这个人来主动拽紧自己,这也是游戏的趣味之一。
在行动力这方面,他比斐洛要强得多。
几乎是上面把文件批下来的第一天,他便开始四处着眼选址,一天大小会议不断,连带着斐洛也跟着他忙得不可开交。
疲惫到极点时,抬头看看对方的脸,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便也觉得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分歧产生于他提出使用死刑犯那一天。
斐洛跟他大吵了一架,眉头紧锁,指关节用力叩着桌面:
“不行!我们的宗旨是为人类利益服务,实验体制造也是出于民生考虑。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我们现在所进行的一切研究又有什么意义?!”
他很诧异,险些脱口而出:你在装什么。
明明,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啊。
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披上一张人皮,来指责我呢?
他很快便想通了。
一定,一定是因为他害怕信息泄露,他害怕自己未来会背负千古骂名。
所以,尽管他并不喜欢斐洛这样跟自己讲话,却还是难能地耐着性子去主动哄他:
“没关系的,宝贝儿。我会向上向下封锁所有信息,没人能知道这座城里都发生过什么……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骂名我来扛,好吗?”
“所有人,都只会看到我们的成果,赞叹我们的伟大,心甘情愿地向我们臣服……”
斐洛瞳孔剧烈颤了颤,竟跟他吼:“希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是骂不骂名的问题吗?你我都是人,人类不是牲畜,怎么能对同类做出这样的事?”
靠,到底在装什么。
你当时提出这个设想时难道没做好要利用一部分蛆虫的心理准备吗?
他面色沉了些,警告:“宝贝儿,你再这样跟我说话,我要不高兴了。”
他们的关系中,一直是他居于主导者身份。
他从来不会给斐洛太过肯定的答复,甚至就连确定关系那天,都是他主动诱导地方先告白。
斐洛绝对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他的家境,学业,无一例外不是一等一优秀,可即便如此,在他的暗示下也还是会感到些许自卑,从而更紧的握紧自己。
一般而言,只要他说出这句话,那不管是什么事,对方都会主动低头。
可这一次,对方竟更大声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人就是人,不管是犯了什么样的错都不该遭到那样的惩罚,这是最基本的人道!”
那天之后,他们开始冷战。
他恨的牙痒痒,甚至想一个巴掌抽上去让那个装模作样的贱人跪下给他舔,再哭着说自己错了。
他在心底给了他三天时间,强压着不耐烦对自己说:只要三天之内他过来主动认错,自己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答应同他和好。
可别说是三天了。
足足一周,斐洛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不去参加会议了不说,甚至跟上层提交了辞职申请。
他心情烦躁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把申请拦截下来,又听见有人偏要在这时絮叨叨这个设想有多么多么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斐洛不在,他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张口就骂。却看见一新入职的小孩儿鬼鬼祟祟看着自己,身上红点一闪一闪。
摆明了是在偷录拿回去给家里那位老佛爷看。
第65章 伪善 淌黑水的神
还行, 最起码还是在关注这边的。
他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
当晚拎着几瓶酒回家,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掐着闹小孩脾气的某人脖颈:“有什么问题怎么不当面问我, 嗯?”
斐洛又羞又恼:“我也在生气。”
他当没听见,直接上手去扒人家衣服,把他弄到下不来床才算完。
那天,依旧是斐洛低头。
他红着眼眶枕在自己大腿上,要跟他约法三章。
“只能是杀过人, 或者拐卖过妇女儿童的死刑犯。”
“嗯。”
“去向上面申请麻药,不要让他们太痛苦。”
“好。”
“要保持尊重,该有的礼节不能少。跟送上刑场前给吃大餐一样,去问问他们都有什么心愿。”
“没问题。”
很久,很久。
斐洛哭了,眼泪全糊在他身上:
“我这样,是不是特别虚假,特别伪善?”
他安慰:“怎么会呢, 你这是让一群社会蛆虫发挥了自己最后的作用, 他们该谢谢你才是。”
“况且,我们这是为了更多的人服务啊, 他们到时候都会感激我们的。”
是吗。
会吗。
不知道。
为了不让他良心遭到谴责,也是为了避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节外生枝,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样本来源都由他一手负责。
可死刑犯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啊。
为了他,为了他们的理想,他绝不能在这时停下。
……
他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还是斐洛泡在尸堆里太久,神智出了什么问题。
他竟然, 动摇了。
又一次动摇了。
先是莫名其妙失联好几天,等他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跪在一个角落,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凑近一听,大多是些忏悔祷告的句子。
他蹲下,攥住他的手腕:“宝贝儿,你怎么了?”
却被一把推开。
——他说过的,斐洛很漂亮。
一头银白色长发在阳光下好似泛着光,跪在灰沉沉地上,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可眼泪却在不停向下掉,确实很惹人怜惜。
可这并不是他推开自己的理由。
他怒了,狠狠钳住他的下巴,低声怒吼:“你这是做什么?!”
斐洛呆呆的,竟反问他:“你数过吗?”
“什么?”
“从开始到现在,搭进去多少人命,你数过吗?”
他更气了:“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现在收手,之前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吗?”
斐洛却只是道:“我今天,去实验室外,见到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夸我漂亮,很热情招待我,带我去看海——希尔,你还没有去过吧?这里人烟稀少,环境很不错的。”
“我觉得,我们都不该被束缚在这里,真的……是我的错,我最初以为,只需要制造一个人造胚胎就好,我真的不知道会搭上那么多条人命。”
“希尔,我们已经做错了事,总不能这样一直一直错下去。”
那次的争吵并没有结果。
他气到极点,选择转身就走。
但那并不是重点。
他发现,斐洛竟然在四处搜集他们的罪证,准备向上揭发,直接一举停掉整个实验室。
那么多资金,那么多精力,就那样白白浪费……
做梦。
他气到发抖,甚至,对他动了杀念。
他掐着斐洛,彻底撕下一切伪装,冷声质问他: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执迷不悟,还是乖乖待在我身边?”
斐洛嗤笑:“跟着你,那才是执迷不悟。”
他其实不太相信,几年的恋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却没想到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从小到大,众星捧月的他,这辈子都没被人打过一次。
这一耳光,算是彻底将他对这人的滤镜敲碎了。
他疯了,拼命挣扎,跟斐洛扭打起来。
二人没实打实干过仗,也是这一次,斐洛才发现他虽然长得偏柔,打起架来那是一点也不虚,自己甚至有些招架不住。
最要紧的关头,他猛地抓住斐洛长发,扯住他的头皮,将电击器狠按在他的脖颈上。
不出十秒,他便晕厥过去,丧失行动力。
他牙都要咬碎了。
希尔是真的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有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掌控。
既然这样,既然他的心已经脏了,那不如更臭一些好了。
他将他绑起来,又派人去找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撺掇斐洛,将那几个人抓了过来。
斐洛醒后,看向他的眼神恶狠狠的,似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直接扒皮抽筋。
他说:“算我看错了你。”
陌生的感觉。
更有意思了。
他并不恼,只是拍了拍他的脸:“记住了,是你先不听话的,是你活该。”
他给他们所有人都喂了药,忽视斐洛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眼神,转身离开。
斐洛怎么也没想到,同床共枕几年,自以为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爱人,原来皮下竟连个人都算不上。
他的衣服被撕烂,被强制性摆出最屈辱的姿势,被无数次贯穿。
他挣扎,哭喊,身体上磕出了很多斑驳青块。
而希尔,只是靠着墙,饶有兴趣看着他,淡淡点燃一支烟。
途中,他喊了停,走过去拍拍斐洛的脸,微笑:“懂了吗,罪犯就是罪犯,不值得你去怜惜。”
“你现在跟我磕头认罪,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否则,我可要让他们继续了哦。”
斐洛只是盯着他,眼眶血一样的颜色,一字一顿:“畜,生。”
于是,他被按在地上,又一轮无穷无尽的羞辱。
头发无意间被拽断好几根,很痛。
那是他第一次,由衷地厌恶自己身体。
说一点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被背叛,被刺伤,心脏都在被一点点碾碎。
也是真真切切后悔,自己竟然瞎了这么久……明明,在他第一次提出使用罪犯时就看破的。
极致的痛苦中,他想到了死。
可希尔真的太懂他了。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快步走过来,一脚狠踹在他身上,冷冷质问:“你要做什么?”
斐洛嘴里含着血,咬牙盯着他:“你会遭报应的。就算,我是变成鬼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嗤笑:“那么多条人命,要是有报应的话早就找来了,怎么还放任我嚣张这么久?”
斐洛手指一点点缩紧,近乎崩溃:“我就不该认识你!”
哇。
他心想,不愧是书香门第家里养出来的大少爷,都被人轮了,竟然也不骂脏话。
他厚着脸皮:“没关系啊宝贝儿,反正我很开心遇见你。”
又为了预防他自杀,给他戴上口枷,让他连合拢嘴都做不到,只能任凭口水向外流。
看上去可怜又淫。荡。
一夜。
把那群恶心的蛆虫赶走后,他上前,装模装样惋惜似的抚摸他的长发:
“都烂成这样了,现在还有谁愿意要你呢?”
斐洛远比他想象中要强大。
“有什么大不了,就当是被狗啃了。我不需要被任何人‘要’,真正发烂发臭的人是你!”
他想,这可太有意思了。
他的小男朋友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凡事以他为中心,顺着他的意愿来。
没想到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的性格吗?
看来他们都一样,相处了几年,自以为了解,其实都没有彻底看透过对方。
他目光定定看着斐洛,笃定:“确定要跟我对着干?你绝对会后悔的。”
他反唇相讥:“噗,那我倒是好奇了,这世上还会有比跟你在一起更让人后悔的事吗?你的脑子里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报复方式了,可我告诉你,我就算是被轮一百次也不会有你一半恶心!”
“哇,”他感叹,“真是好硬的一张嘴。”
太吓人了。
那就找人一直轮下去好了。
谁让他不听话呢。
好在这里医疗设施不错,倒也不愁被玩坏。
实验室距外边十万八千里远,斐洛被他控制住,整个实验室便几乎是由他一人操控。
其他人要么是没察觉,或者就算是察觉了也大概率不敢说。毕竟他们才是统一战线的人,如果真的放这个烂抹布出去自首,整个实验室里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但无可否认,斐洛的背叛很大程度上干扰了他的心性,实验进程又极其缓慢,压得他更是是耐心全无。
神经最紧绷的时刻,他试过去找斐洛和好,放软语气哄着他:
“这么久了,耍小性子也该有个度。回来吧,我其实,挺想你的。”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给足了对方面子。
毕竟除了他,谁还会愿意接纳一块烂抹布呢?
心底也有一层难以描述的自傲。
他总觉得,除了斐洛外,没人配和他并肩才是。
他们既然同样优秀,就该永远永远在一起啊。
可斐洛却说:“你真下流啊。”
轮。奸一个男人,作为惩罚爱人的手段,现在还要装成“救赎者”的模样来朝他伸手。
简直低俗,恶心。
他很难过。
正因为他们足够相似,足够相爱,在被对方背叛时心脏才好似被捅了无数钢针。
以至于现在,比起自己去死,他更想要去弄死面前这个畜生。
第66章 德怨 不生不灭
只需一眼, 他就读懂了斐洛在想些什么。
他轻轻抚摸对方的锁骨,胸膛,小腹, 下了最后通牒:
“是你背叛了我。”
我一定, 会把你制成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再也离不开我的艺术品。
也算以德报怨。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搭理这个人呢?
电击器抵住希洛脖颈,按下开关。
巨大电流淌过,他整个人宛若岸上脱水的鱼,胡乱扑腾几下, 身体弹起又重重摔落,直至再无生气。
再次睁眼,他看到自己被绑在一张手术床。
束缚带紧紧扎着,深深勒入皮肉,动弹不得。
希尔慢条斯理戴上无菌手套,对他道:
“宝贝儿,你这一辈子都要是我的。”
“如果成功了,我们就一起永生。失败的话……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斐洛瞳孔猛然紧缩。
他在那条疯狗眼里, 竟看到了几分癫狂, 和无法抑制的执念。
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不太能感受到希尔对自己的爱。
他总觉得, 自己和他之间隔着层薄膜,明明看得见, 明明伸手能触碰到,却始终无法真正拥抱。
足够彬彬有礼,足够绅士,也有些……冷淡。
他在他身上其实感受不到太多安全感。甚至,曾有那么一段时间, 他热衷于惹这个人生气,妄想能在这个人脸上看到些别的情绪。
可希尔大多时间只会笑笑,宠溺似的揉揉他的头,再帮他收拾烂摊子。
很温柔,也很遥远。
试了几次,他便也偃旗息鼓了,总觉得对方是因为某种礼仪才选择跟他在一起,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
他也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紧张兮兮攥着他的袖口不让他离开。
……
偏偏是在这时。
偏偏是在他最恨他的时候,得知了他对他的情感。
“这几天一直忙着被罚,还不知道我们实验进度到哪了吧?”
说话间,他拆开针管,吸了针肌肉松弛剂进去。
“斐洛……你这具身体已经脏了,我来造一具新的给你。”
针管刺入皮肤,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那块皮肉都好似被人生剜了下来,疼得厉害。
他们如此了解对方。
斐洛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想要挣扎,却浑身使不上劲。
他的嗓音在颤抖。
即便是被强。暴无数次都没流露出多么脆弱表情的他,在这一刻,所有防线彻底崩塌。
“你要干什么?!希尔,我扪心自问,从来都没有对你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对我做到这种地步?!”
他反问:“发现?发现什么,发现我将人做成实验体吗?哈哈哈哈,怎么,你个被无数罪犯操过的烂抹布,难道就比其他样本金贵?”
他被刺痛,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气恼之上的,更是恐惧。
斐洛哭了,肌肉松弛剂作用下,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渐渐褪尽,整个人都在发着颤,用尽最后力气低头哀求:
“别,我求你,不要……”
希尔明白他最在意什么。
“不要吗?可是,你别忘了,是你先提出的设想,也是你向上征求的同意。这么多条人命全因为你而死了,你怎么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放心,我会尽全力不让你死的。不过,可能是会比较痛苦,好好忍一忍啊。”
斐洛一怔,心脏好似被碾碎那般,血肉模糊地疼。
他错了。
他想要去自首的。
就算,就算前途尽毁,余生只能在牢笼度过也没关系。
可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惩罚他?
希尔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的手抚摸遍他的身体,里里外外。却并不下流,没有丝毫亵渎之意。好似只是在摸索一块完美的,待他打磨的玉石。
“宝贝儿,我记得,你之前和家里人吵架,是因为不想接受联姻?”
何止。
他家境不错,相对的,所受到的禁锢也比常人强的多。
自出生起,就是一步步按照命定的棋谱来下,不允许有丝毫差错。
该学什么乐器,学多少语种,什么专业,成绩必须达到什么等级……这还都不算什么。
关键的是,就连穿什么衣服,和什么人结交,一举一动都要跟家里人报备。
可他,淡漠皮肉下,骨子里却又偏偏是个乖张叛逆的性子。
极致压迫与束缚下,势必会燃起更猛烈的火。
他留起长发,刻意离经叛道,选择家里不允许的学院,独自漂洋过海。
本质上,还是向往自由的。
这些,希尔都知道。
“怎么想的,拉着我在监狱被锁一辈子?既然这么爱当金丝雀,那就让你当个够好了。”
第一个实验体。
简直是跨世纪的产物。
他真的很怕疼,可他的身体,却又是实打实被剖开了无数次。
被紧紧锁在一张床上,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是由希尔一手控制,里里外外被一次次注射药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打开摄像工具,拖着近乎残废的身子,哆哆嗦嗦连通数据库,将它藏在通风口处。
这是仅存的,无比微弱的生机。
或许会被希尔发现,从而为自己赢来更苛刻的对待。
或许不久之后的实验室会被彻底封锁。
或许,自己浑身赤裸的模样,会被千百年后发现这视频的人耻笑。
都没关系。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让他不那么绝望,给他留一丁点曙光的东西。
别让它破碎。
求你了。
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似乎就连四肢肌肉都萎缩了,希尔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希尔看着他的脸,看着即将彻底属于他一个人的斐洛,心底腾升起一股病态的兴奋。
他的呼吸,心跳,血液,无一例外被牢牢掌控着,直至彻底殒命——或者说,永生。
手术成功意味着什么,斐洛其实不是特别想知道。
但他明白,这意味着由他开始,这世上会有无尽的,和他相似的人永堕地狱……
这是他造的孽。
他种的因,他吞的果。
他听见希尔在他耳边呢喃:“放心好了,功成之后,我必定会让这世上所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他不是想背叛自己,去当那个仁慈心善的“好人”么?
他不是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他偏偏,就要让所有人记住这张欠操的脸,要让他的名字永远刻在光荣柱上,让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他,就没有实验体。
这样,不论实验体到最后是好是坏,他都逃不掉干系。
他们都会紧紧联结在一起,再也,再也不会分开了……
斐洛双目呆滞。
很久,很久,眼眶中缓缓掉落一颗泪。
无尽的时间里,他的喜怒哀乐被生生锉平,生命冻结于一瞬。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希尔的突然靠近,突然触碰,以及毫无预兆的,各式各样原因的惩罚。
这些没什么。
真正击垮他的,是希尔一句最寻常的话:
“你可不止这一个百年要跟着我哦,宝贝儿,我会永远,永远,真正的永远陪着你的。”
百年,何其遥远的数字。
一个人的一生,也不过短短三万天。
由幼年至垂暮,看遍世间风景,也不见得能有百年。
可他,却在说永远。
这是一个没有尽头,极其空虚的词。
世界上真的会存在永远吗?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永恒,真的是永恒吗?
他连一个百年都坚持不了,还怎么去熬第二个,第三个?
“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曾无数次乞求。
跪在地上,妄图奢求加害者的原谅。
又有什么用呢。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灵魂伴侣踩着自己的信仰与尸骸步步高升。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遗像”被挂在高处,让世人尊称他为“首席”。
希尔站在颁奖台,当着所有人面宣布了他们的关系,他垂眸,吻着脖颈上挂着的他们定情项链,好不深情。
他说:“虽然首席在实验过程中殒命,但我们所有人类,都应该牢记这个伟大的人。”
那时,他被希尔强行不着寸缕绑在床上。
看到坐在下方仿佛苍老了十多岁,哭到喘不上气的父母。
他曾经爱过他们,恨过他们,依赖过他们。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匆匆完结。
至少,让他去好好告个别。
他后悔了。
他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想死。
那披着人皮的畜生,在台上慷慨激昂:
“我和我的爱人,曾经都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愿望。这一路艰难,坎坷,但谁都没有轻言过放弃。”
“我们不愿被视为草芥,不想被无视,更不愿让自己淹没在茫茫人海。”
“他走了,但我势必会带着他的愿望永永远远地走下去,终生为人类利益奉献。也会更加努力地精进现有技术,争取让实验体早日实现量产!”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掌声不断,此起彼伏。
有记者拿着话筒问他实验进程中有没有什么趣事,问他有什么感悟,问他的理想。
他都笑着一一答复。
终于,有人提起,实验室所在的那片区域似乎还没有名字。
这样伟大的产物,创造它的地方,自然该由最伟大的人来命名。
镜头里,希尔微微歪头,唇角勾起。
“叫什么……”希尔略微思索,“将它从现有区域内划分出去,编号379吧。”
他曾用379天,将自己的爱人打造成一具实验体。
这具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再也离不开的,伟大艺术品。
第67章 诅咒 我在等世上另一个我
四十年。
他容貌依旧, 永远定格在那379天。
他曾经的爱人在他面前,容颜一点点衰老,手上爬满褶子。
好在, 他终于丧失了折腾他的兴趣。
便找了个大玻璃仓, 将他永世囚禁。
年迈的他,缓缓抬起头,嗓子里含糊不清。
“宝贝儿,你还是适合被这样锁着啊。”
安安静静的,除了眨眼外什么也不会。
那么漂亮, 那么乖巧。
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被折磨那么久,他其实,已经不太能有什么情绪了。
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自己在被刀寸寸割着,皮肉崩裂,就连骨骼也被拆了下来。
希尔痴迷地看着他,道:“没关系的, 宝贝儿。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 永远,直至世界尽头。
多恐怖的誓言。
他便眼睁睁看着这个恶鬼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云端, 再重新植入进新的躯体。
他又重生了。
以一具崭新的,陌生的身体重新站在他面前。
以首任智领孙子的身份, 出现于大众视野。
他说,他,他的孩子,会永永远远会为人类利益服务。
世道百年轮回,却唯独留了个这样的恶鬼在人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
可为什么,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那份呢?
希尔极其热衷于在他耳边对他说:
“看到那么多受苦的人了吗,看到那些实验体了吗?”
“都是因为你啊。”
“如果不是你,他们又怎么可能陷入这样的绝境,怎么可能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斐洛现在就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难道希尔就能逃过罪责吗?
他知道,是他的错。
所以,他活该永世绝望。
直至真正的永恒。
*
永生很难熬吗?
他跟斐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也是,被生生世世囚在笼子里的鸟,又怎能知晓苍鹰能与天高的感触?
人人平等的年代。
他建立起自己的“宗教”。
不需要跪拜,却拥有屹立于所有人之上的权力。
他活的足够久,见证了几百年的兴衰,将掌控范围一步步扩大,排除异己,将“智领”这两个无比权威的字眼刻在每个人脑海。
他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向上爬。他本身就是天才,有了时间沉淀,几乎到了样样精通无所不能的地步。
以至于,有些心高气傲的他理所当然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这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人能再同他一样了。
就连他曾经欣赏的,爱慕的人,现在也变成了麻木的玩偶。
他有钱,比曾经多无数倍的钱,有了轻而易举掌控规则与他人生死的权利。
曾经的人,知道他秘密的,大多已经被历史尘沙掩埋。或是被制成和他一样的实验体,只不过云端意识始终掌握在他手里,他可以随时进行销毁。
还有一些妄图改变他耗费几百年心血,推翻现有格局的蠢货。
有用的,将他们时间冻结,给他们个职位当当。
没用的,就直接扔到些穷乡僻壤,玩烂了为止。
有时闲下来了,看这些小蚂蚱跳来跳去,倒是也挺有意思的。
只是更多时候,会感到无所适从的孤独。
可他已然站在了高位,又哪有下去的道理。
他在等,他一直在等……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直到那一天到来。
他的地盘被人突然闯进——要知道,中心管控室由具备攻击人类权限的机器人层层管控,如果硬闯,那算犯禁在先,三次警告过后会直接开启击杀。
可这次,他这边竟然还没有收到任何预警,那人便直接闯了进来。
这可真是见鬼了。
他并没有多么慌,只是微微挑眉,略带疑问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却听见他嗤笑一声:
“你就是智领?”那年轻人同样睥睨着他,很不客气地点评,“老畜生。”
很久没被人这么冒犯过了。
他指节轻轻敲着扶手,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这人衣服上有几个烧焦的圆孔。
嗯?
为什么呢。
被攻击了,却没有死吗?
没有编号,可是……
他质疑:“你貌似,不是人类?”
“哈,”那人快步逼近,一把掐住他的脖颈,“是啊,造物主。你创造出来的东西要来向你讨债了,开心吗?”
他第一个反应是:
原来窒息是这样的感觉。
斐洛他,被电击时也是这样的吗?
他声音很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来,断断续续:
“你……身体,咳咳,被改造过?”
那人的手在一点点缩紧,自己这具身体本来就已年过古稀,各项机能在逐步下降,甚至感觉,自己脖颈真要被人活生生掐断了。
“拜你所赐呢。”那人男人微微眯眼,眸底竟闪过一瞬诡异的蓝光,“在水里倾倒大量污水废水和化学污染物,蓄意破坏当地环境……很好啊。老天看不下去,特意造出了我来让你赎罪,满意了吧?”
他瞬间听明白了。
拼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拍紧急按钮,赶在脖子被掐爆前将电击器开到最大猛按在他身上。
那人动作停滞几秒,五官狰狞一瞬,手上力气也松了些。
很好,看来痛觉神经还在。
还不等他将这口气彻底呼出去,脖颈间就传来一阵极其猛烈的刺痛,好像有千万根钢刺齐齐刺进去那般,细细密密的疼痛骤然炸开。
他满眼不可置信,却又有几分,近乎病态的欣喜。
这个人,能控制电流?
……他终于,找到了。
希尔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是,同类。”
他明明也在被电流啃食着,可语气却几乎没什么波动:
“是么?可是一头自以为是的老畜生跟我这样说话,还要这样攀关系,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哎。”
希尔狂笑几声,没再抗拒,任由自己被洛奕俞活生生掐死。
十多分钟后。
“他”站在中心管控室外。
这次做足了准备,将门口开了电网——相当于是反锁住了那个不速之客。
就算再怎么耐杀,想直接穿过来也还是要费一点劲的。
洛奕俞显然对此并不怎么意外,微微挑眉,当着他的面踩在他的上一具躯壳头上,用力碾碎。
再挑眉看他,挑衅意味十足。
幼稚。
他平淡地跟他对视:“没用的。你死不掉,我杀不完。不要做这些无用功。”
语气欠揍极了。
又问洛奕俞:“所以,你是受到辐射的产物?真神奇啊,老天爷还真是眷顾我……”
洛奕俞目光沉沉盯着他新躯体的头,似在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杀。
“是挺神奇。”他咧嘴笑,“竟然能让你这样的老东西活到现在,还真是苍天不公。”
希尔厚着脸皮道:“因为,我就是「神」啊”
世上本无神佛,那不过是人类意识凝结的产物。
他吸取着万家供养,他乃照世明灯,掌管无尽法则……他当然就是神了啊。
神,跳脱因果之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希尔调转话锋:“看你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不少事?奇怪,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洛奕俞不答,他也不着急,反倒是主动朝他抛出橄榄枝:“杀我没用。就算我的意识被铲平,真的彻底死亡。凭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实验体,又能改变什么规则?”
“不谙世事……”洛奕俞怒极反笑,“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杀人放火的事干了个遍,就算是读懂这世界法则了吗?”
希尔似乎并没有争辩这个的兴趣,摆摆手:“不如来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兴许,我们还能合作呢?”
“年轻人,你该冷静一些。379区内实验体至多不过五分之一,我手里,可还捏着你更多的同胞呢。”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似乎也并没有多么恼怒。
只是一脚踹开地上那具尸体,缓步走到他面前,隔着一张足以将普通人击碎的电网对他道:
“你觉得,我都站在你面前了,手里会没有一丁点筹码吗?”
希尔笑了两声:“说来听听?”
……
和他猜的差不多。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动了手脚。
那个下贱的东西,竟然还真的准备在背后捅他一刀。
他倒是不怎么慌,只是格外厌烦这种被背叛的感觉。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每一个实验体都会受到严格管控,数据库中存放着他们每个人具体信息。
他们交汇的那几分钟,虹膜系统已将这人外貌全部印刻住,
虽然没有直接找到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但通过数据分析比对,能看到一个幼年期的实验体——B573961,和他很是相似。
数据库里的死亡时间,是三个月前。
短短三个月,就长大至这个模样了吗?
再向下调取,很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沈逸这个名字。
他试探性将这个名字念出口。
成功捕捉到洛奕俞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
哈哈,有意思。
“管理员……他的你的仇敌,还是你的爱人?”
亦或者,两者都是?
希尔更兴奋了。
几百年平淡如水的日子,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他心跳加快到这个地步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孤寂了那么多年的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
没人比他更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他并肩。
他很寂寞的啊。
变异体,太有意思了。
四舍五入,怎么不算他创造出来的呢?
果然,他就是这世上唯一的神啊。
不过,当年……为什么要故意破坏那里环境来着?
啊。
他想起来了。
是因为斐洛,那个背叛自己的烂婊子说喜欢。
那么低贱的人,怎么配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呢?
第68章 相似 这一次,就用你的名字好了
他在心里默默给他记了一笔, 继而重新审视面前这个青年。
他们真的很像
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可只一眼,便能嗅到对方身上同类的气息。
以至于, 他很轻易能猜到洛奕俞的愿望。
“你想掌控他, 我可以帮你。”
洛奕俞极其不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会需要你?”
他微笑,开出了最诱惑他的条件:“我可以不动379区。不然的话,你死不了,可你那么多同胞不一定哦。”
果不其然, 洛奕俞动摇了。
他趁热打铁:
“我会给你这里的最高权限,甚至,我可以教给你所有你想学的东西——你知道的,我是智领,人类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我知道的还多了。”
威逼加利诱。
以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现在除了不会死和力气大些还有什么?是啊, 你知道些不得了的东西。可你知道我们这儿的人都用什么交流吗?你打算这么早, 难不成是上大街贴告示,告诉所有人我的所作所为?”
“不如这样, 我给你打败我的机会……反正你死不了,不如试一试?”
洛奕俞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秒。
“从我身上, 你想得到什么?”
希尔想,他真的是对这个人足够宽容了。
他其实,并不是很怕事情败露。
毕竟活了这么久,对很多事情也渐渐看开了。
只是自傲,始终不愿让别人压自己一头而已。
于是, 他略一思索,给出了自己答案。
“第一,不能在我的地盘对人类动手。”
“哈哈,”洛奕俞打断,“你的地盘?包括实验室吗?”
他同样笑了两声:“那个住满罪犯的破地方,要杀要剐随你便。”
全杀光了最好,就当为民除害了。
总而那个地方,全是背负罪孽之人。
“第二,不允许刻意扰乱秩序,不要给我惹出太大的乱子,我会很难做的。”
“至于第三……”他视线极其贪婪,注视洛奕俞几秒,轻笑,“第三,等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他倒是很愿意划分出一个实验室给洛奕俞玩玩。
也算自己的诚意。
至于真正的目的么,很简单。
给一个和他无比相似的人同样的权利,地位,手段,看他会不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会不会磨出不一样的火花……
这几百年的格局,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洛奕俞很聪明,或者也可能是大脑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进化,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即通。
——事实上,这个人也没给他教自己的机会。
只是问他要了权限,就开始在外面自己一步步摸索。
他派了「眼睛」悄悄跟着,眼睁睁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心底腾升起病态的欣慰。
这样多好。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配在他身边。
不管是他的禁脔,还是对手,都要足够强才有意思。
希尔慢吞吞收起这些念头,重造了具和之前一般无二的身体,将自己的意识移植进去。
毕竟还没到时间,现在死了,恐怕很难对外界交代。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来到研究所37号间。
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电流开到最大,生生电了斐洛二十四个小时。
“宝贝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眯眼:“原来那么早之前就预谋着要给我捅刀子了?可惜,现在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你还是要永永远远被囚在这,开心吗?”
他痛苦哀嚎,扭曲,尖叫。
可再大的声音,从玻璃仓中透出来时,也变成了极其细小的,呜咽似的声响。
他拼命挣扎,可身体不断撞到玻璃壁,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那样强的剧痛,将人骨骼一寸寸拆掉的剧痛,他仰起头,生理性泪水不断掉落,整个人痛到极点,却死不了。
永永远远,死不了。
……
三年的时间。
很短,在他所经历的几百余年里,不过沧海一粟。
却又在暗中波涛汹涌,酿出无数苦果。
他微微阖眸,任由困倦感一寸寸席卷,大脑却又如此兴奋。
死而复生……有意思。
他突然很想见一见那个人。
看他和自己的斐洛比起来,是不是一样的漂亮,是不是也能被做成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不过,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比斐洛还漂亮的人存在了。
一座荒城,一群罪犯,一个骗局。
可怜的罪人。
卑微的孩子。
追随什么,寻求什么,又为什么而努力呢。
谁能知道。
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太好吧。
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沈逸的孩子,带他去看自己最完美的艺术品时,他便意识到,这人应当和斐洛是一类。
同样的伪善,恶心。
明明手上沾了那么多实验体鲜血,竟然还敢来指责他。
他有什么资格?
在这一天,他又一次终结了这具老旧躯体的生命。
在斐洛悲戚的目光注视下,他再一次重生,换了具年轻些的躯体。
饶有兴趣将自己前段时间研制出来的,可抑制XAR53射线导致变异的东西拿出来,轻轻晃了晃。
“已经有好几百年都没看过这么大的戏了……你应该也和我一样期待吧?”
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玩法。
既然这样,那这一次的名字就叫斐洛好了。
*
洛奕俞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不知为何,显得那么缥缈遥远。
“他说我们很像,所以才会一门心思希望我去走和他一样的路,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这才故意告诉你这些事,指望能刺激你和我闹脾气,再逼我对你下狠手。”
那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自然不会想到,洛奕俞会选择主动把自己交出去。
甚至于,为他放弃现有的一切。
可沈逸并没有觉得多么感动。
只是无力。
为自己的弱小。
他的一切,几乎全掌握在这个人一念之间。
身上很疼,每一条血痕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伴着丝丝麻意,火烧一样的疼。
那他该怎么办呢。
感恩这个人的垂怜吗?
洛奕俞注意到他的情绪,猛地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沈逸有点无奈:“不用这样顾忌我,我没那么脆弱。”
洛奕俞,这个被一丝情感紧紧吊着脖颈,几乎缠到濒死的人。
明明已经强到不像人了,可更多时候,却又总会觉得他才是最惴惴不安的那个。
难怪希尔对他格外包容。
原来,是想给自己找个伴。
“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或者我哪里没说清楚?”
如果洛奕俞有尾巴,这个时候估计都摇上天了,讨好意味十足。
沈逸也没客气:“第三个条件是什么,你用什么跟他交换实验体停止生产?还有那个上传云端意识……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洛奕俞看着他,眼神像是讨好:“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再留我一个人,我就告诉你。”
口头上的承诺,最轻,也最虚无。
一个念头就能摧毁的东西,给他,又能怎么样呢?
可沈逸看着他的眼睛,却又真真切切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久,才道:“小俞,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执念,你自己分得清吗?”
“……”
他神色一点点黯淡:“这个回答啊。”
好难过。
原来在他心里,依旧觉得自己配不上“爱”这个字眼吗?
又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勉强笑着:
“第三个是辅助他研究一下我身上这些特殊能力,看能不能让更多人肢体再生什么的……毕竟将意识上传至云端所需条件极其苛刻,以目前水平能处理几个还勉勉强强,要是想承载大部分人简直是白日做梦。”
“与之相对的条件,是其余三个实验室暂时停止生产实验体,同时缩减市场流通实验体数量……也是挺讽刺的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说一件精美商品。”
沈逸问:“辅助他研究?怎么辅助,在你身上开刀子吗?”
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脸:“怎么这个表情?”
沈逸的手,是带着温度的。
丝丝暖意,很轻松地就哄好了他。
“唔……”他蹭了蹭,“你在心疼我吗?”
又是这句话。
执拗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像在小心翼翼求他垂怜。
沈逸遂他的意:“对啊。”
同爱恨无关,只是单纯觉得他不该被这么对待。
被抛弃杀害的他,经历过“永恒”的他,总不能再把自己作为筹码去换……
短短两个字,简直是给了洛奕俞莫大勇气。
他心稍微安了些,看着沈逸的脸,心底贪念却膨胀的愈发厉害。
他明明也想啊……
想将沈逸永永远远锁住,想让他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想紧紧抱着他,直至和他彻底融为一体。
可偏偏,他又见不得沈逸自毁。
他自我惩罚的那一年,自己似乎也在跟着一起受训。明明能看见他,明明能触碰他,却又明白,那不是他。
他是真的害怕。
沈逸对他的心路历程全然不知,此时微微蹙眉,似在思考:“那畜生是必然不能留了,害了那么多人,总该到了赎罪时候。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总不能真的不管城内实验体吧。”
洛奕俞没回答,只是微微仰起头,从头上绿叶缝隙看湛蓝的天。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永远。
沈逸主动开口:“小俞,杀了我吧。”
在对方瞳孔明显震了震,还没来得及开口前,他急忙补充道: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具身体不太行,伤口太多不利于活动,重来一次吧。”
第69章 所愿 你到底在求什么
洛奕俞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哥, 你这是在测试我吗,还是在怨恨我?”
沈逸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他总觉得, 洛奕俞在某些地方上的执拗程度, 简直超出了正常范围,以至于现在看起来比他还像精神病。
对方却把他的沉默当承认,眼底慌张更甚,急道:“你希望我怎么样,要不现在, 你也打我一回?我,我痛觉神经真的还在……”
沈逸喉咙发涩,甚至不知道该可怜谁更多一些。
他朝洛奕俞伸出手:“枪。”
洛奕俞咬了下嘴唇,没有丝毫抗拒意思,好像真的把主导权全部交到了他手上那般,将手枪放在他掌心。
沈逸接过,掂了两下又放到手中转了一圈,将枪口抵住洛奕俞心脏, 玩味似的:“如果我这么给你来一下, 你会心安些吗?”
洛奕俞愣了下,被看穿似的, 低笑:“会的啊。”
射穿他,在他身上留下唯一的印记, 他绝对会好好保存,将它永远留下的。
“哦,”沈逸也变得恶劣起来,“偏不让你好受。”
转而将枪口对准自己咽喉,干净利落扣动扳机。
又是一个烧焦的血洞。
剧痛。
以及, 临死前洛奕俞看着自己,有些茫然的眼睛。
又是一场像梦,又不是梦的黑夜。
他收拢自己的意识,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被对方又抱在了轮椅上,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脸黑了几个度的洛奕俞。
沈逸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顺带揉了两下他的头,揶揄:“怎么了?之前不是还让我叫你主人吗,怎么现在不被打还不高兴了?”
洛奕俞耳根瞬间烧起来了,又急又恼,警告似的:“沈逸!”
他笑了,心底那种没由来的空虚感轻了些,似是终于感受到了主导权,竟胆大包天轻轻拍了他两下脸,淡淡道:“真没礼貌,叫哥。”
这件事,他倒也确实没跟洛奕俞提过。
每次他对自己直呼其名时,自己其实都有种被冒犯顶撞的感觉。可看看身上的伤,又觉得被叫个名字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奇的,洛奕俞倒是很乖,面上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是偃旗息鼓了,乖乖叫他:“哥。”
又道:“能不能亲我一下?”
沈逸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微微蹙眉:“嗯?”
洛奕俞嗓音发抖:“万一,万一我再也回不来,或者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沈逸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但他确确实实,见不得洛奕俞这个模样。
便顺着他的意,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贴住他的唇瓣。
甚至于,在感受到对方有更进一步意思时,主动张开了口,宠溺似的任由对方将他的呼吸一寸寸掠夺走。
这才有些奇怪问他:
“平常也没少亲啊,怎么突然这样?还有,你这是要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又突然发现,洛奕俞在哭。
他愣住了。
“你……”
他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掉着,近乎虔诚:“那就把我当刀刃吧,哥。”
尽情利用他。
即使,用完后当垃圾扔掉也没关系了。
真的。
他眼底那抹蓝在翻滚沸腾,越烧越旺,迅速挤占掉瞳孔中原有的那一点点黑。
缓缓的,他眼眶中流出一道极其鲜艳的血。
沈逸没反应过来,骤然看见他眼眶里流血,瞬间慌了,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小俞,小俞!你在干什么?!”
他这才发现,即便他知道了“永恒”,自以为明白他的绝望,可对洛奕俞的了解也依旧少的可怜。
“没事的,没事的啊。”
他很开心。
发自肺腑的。
洛奕俞不知是在对谁说。
他闭上充血的双眼,喃喃道:“我来救你们。”
他从未试图连接过城外实验体。
说到底,心底也是有一丝恐惧的。
联通的那个瞬间。
无尽的,震耳欲聋的嘶吼几乎瞬间击穿他的耳膜。
他们很多都已经丧失了理智,留下来的,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混乱又绝望的念头。
声声带血。
这其实是个无解的局面。
人是人,实验体是人,想要去推翻重建,必定要见血。
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那群人虐待他们这么久,也活该被咬一口。
可沈逸必定是不愿意的。
该怎么办。
就算榨干他,也做不到。
混乱之中,他选了个简单到有些幼稚的法子。
利用自己的最高权限。
这个过程,其实远比想象中要简单。
亦或者,是希尔压根就没有阻挡的意思。
是他亲手给了洛奕俞这样的权利——不掺杂一点水分那种,也是他放任洛奕俞在那三年内快速成长,有了和他对立资格。
洛奕俞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早就活够了,就等着一个人解放实验体时,顺便解放他。
他看不懂那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生物总是具备趋光性的,理性被磨损大半的他们更是如此。
洛奕俞只需向训练营,夜店等地方下达解开禁锢的指令,再将“跑”的意识传输给实验体,放任他们出来站在阳光下就行。
这样大基数的种群突然出现,短时间内,必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瘫痪。
人类毕竟是人,有文化底蕴支撑着,也要注意社会秩序。总不可能在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随意屠戮这个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物种。
至于野兽一般的“人”被放出来,是是发疯还是呆滞在原地,是乱跑还是被人捕捉,都不太重要了。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争取片刻时间而已。
凭他一己之力,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吗?
可,又似乎不止是这样。
譬如,沈逸见到了许多穿着各异,但职业特征很明显的人,很默契的隔了一段距离,目光恭敬看着他们。
有些人是脖子上被烧焦一块,有的是缠着绷带,或者穿高领衣服之类的……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
沈逸有些惊诧。
他在城内所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些残次品。他便理所应当认为,身体完好的那批在忙着军事边防之类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是出城了吗?
一直都混在这里?
他不是很懂:“目的是什么?”
洛奕俞反问:“你觉得,实验体为什么就低人一等?”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自顾自答道:“因为实验体就是实验体,是人造产物,是小白鼠,是长得和人很像的生物。”
“和人很像,那为什么不是人呢?”
沈逸明白了:“因为不具备情感。”
洛奕俞回答:“是啊,人类甚至会怀疑机器人具备情感。如果朝夕暮处的同事家人,每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突然揭露自己身份,说他其实是实验体呢?”
除去那部分长期和实验体接触,思维已经固化的人,大部分,总还是会动摇的。
毕竟社会上占大基数的人此前对实验体的了解只停留在听说过这个层面。
如果有天突然告诉他们,实验体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是楼下餐馆的老板,是每天维修机器人的工人,甚至,可能是身边一个不起眼,擦肩而过的路人呢。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给他们下达什么命令。”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大胆的,顺着自己本心来。人就是人,人本身就是人,从来都不需要通过像什么应该怎么做来证明自己是个人。”
他们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嫉妒可以凶悍。
人少多样的。
他们是什么样,人就是什么样。
所以说简单也简单。
让社会看到实验体,知道平等虚掩下还有人类遭受那样的折磨,让他们感知到实验体,知道他们是具备情感的人……同时,让最关键的那部分掌权人变成实验体。
很有意思的是,掌权者本来就是实验体啊。
总会有声音出来的。
捂嘴,又能捂多久呢。
他真的很努力在做了。
学习怎么让自己像个人,怎么让自己的同类真正成为人。
一个人从零开始,自己一点点摸索,罩着城内残次品,又把城外法则交给身体完好的他们,放他们自由。
平心而论,毕竟曾经是管理员,沈逸现在见到其他实验体,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洛奕俞微微侧身挡住他。
很小的一个动作。
却莫名,让他心安了很多。
洛奕俞环视了一圈在自己周围站着的人,竟有种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感觉。笑了下,对着他们道:“去吧,。”
远处,还有更多更多,他早就偷埋下的针。
洛奕俞看沈逸神情僵硬,主动解释:“放心,哥。我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事实上,那老畜生也未必会对他们下手,甚至,他可能是支持我这么做的。”
说到底,他这次造反,也只不过是将百年后的变革提前一些而已。
都说变革总是要见血的。
实验体这边武器科技是落后,几乎全凭借洛奕俞一个人吊着……如果下定决心鱼死网破,确实可能会有覆灭风险。
问题就在于,谁会跟实验体鱼死网破呢。
每一个实验体自身都具备莫大经济价值,一股脑地杀死他们,人这边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更别提,希尔自己也是个实验体。
沈逸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说的这么轻松,那你之前为什么……?”
为什么要犹豫,是在害怕什么,为什么束手束脚?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没有来源的,明明掩埋的很好,却又露出些细小端倪的……
洛奕俞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到是你……哥。”他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语气有些苍白,“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第70章 绽放 无知的凯歌
这个问题, 算是直冲着沈逸命门来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
他说他想要赎罪……可到底什么是赎罪呢?
希尔说过,百年后会让实验体站起来。可如今洛奕俞所做的,不就是带他们朝着好的方向走吗?
就算不搞这个所谓的谋反, 这些实验体也照样能过的很好。
自己这么一闹, 反而是将原有格局彻底搅乱了……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欠实验体很多很多,但,正因如此,所以才更应该期待他们能好不是吗?
可他毕竟不是只会权衡利弊的机器。
他脑海之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
刀刃一般, 死死扎进头颅,狠狠钉住命脉。
他想要那个畜生去死。
不仅是死,要死的无比惨烈,最好是被无数次千刀万剐才行……
他真的恨。
上万条人命,在那人口中,却只能化作一句轻描淡写的“罪犯本该去死”。
那么多真心实意敬仰他的人,就这么被他视作蝼蚁,给予他们一个无比苛刻的环境, 随意践踏他们每一个人。
他该死啊。
他凭什么过了这几百年的好日子?
他有什么资格?
沈逸牙都快咬出血了。
可。
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所期盼的这些, 到底是为了赎罪,还是想宣泄自己的怨气。
他配得到解脱吗?
更要命的是。
他自己纠结没关系, 可他的意愿,却又会实打实牵制住洛奕俞。
他其实并不太想拉他垫背。
他坦诚:“你应该懂我的, 小俞。可我并不太想利用你。”
洛奕俞不依不饶:“为什么?”
他便回答:“没有为什么,任何一个人都不该被那样利用。”
洛奕俞被气到,噎住了,好半晌才颤着嗓音对他道:“哥,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啊。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官方生硬的回答来搪塞我?你,你在我面前就稍微……”
沈逸打断:“因为我在乎你。”
洛奕俞愣住了。
沈逸又一遍重复:“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这是对家人最基本的期盼。”
洛奕俞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像是积攒多年,已经压成疟疾的那块地方,突然间得以见光了一样。
心脏跳的好像要炸掉。
以至于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大脑嗡嗡作响,整个世界被拉了静音那般。
他所求的,真的真的很简单。
只是这样而已。
他压根止不住自己委屈,所有防线溃不成军,终于,又一次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胸膛坚硬,却又是带着温度的。
沈逸缓缓伸手,回抱住了他,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洛奕俞嗓子发哑,眷恋似的:“哥想要希尔的命是不是?我也想杀了他。所以不要有负罪感,我们只是恰巧目标一致而已。”
外面几乎是乱成一锅粥。
洛奕俞试着进入中心网络。
和他预料中差不多。
巨大信息流一股脑袭来,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下,竟然也造成了信息网络短时间瘫痪。
很自然的,有部分微弱声音出现,质疑所谓的智领者,又迅速扩大。
竟然没被压,也是神奇。
可洛奕俞心底不安更甚。
已经这样了,希尔竟然还没有一丁点动静。
死了一般,悄无声息。
他能感觉到,自己一直站在迷雾中,即使是到了现在,也依旧有很多地方看不清楚……
做到了这一步,或许也没什么回头的可能了。
洛奕俞默默看着沈逸,回忆起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瞬间有了不少底气。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自己这些年来所知道的一切,所有证据,全放了出来。
可心底依旧不安。
来自于未知的恐惧紧紧裹挟着他,逼着他神经紧绷,不得不时时刻刻惴惴不安观察着外面情况,同时通知城内那些老弱病残的实验体撤离。
他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手里的东西能威胁到希尔。
如果不是他,自己连进入中心网络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在这时给予他重创。
自己甚至没有收到一道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外界正常人类因为那些秘密炸开了锅,相关热点直接挂在了最高层。
声讨那老畜生的人数目呈几何倍速增。
简直顺利到不像话。
可他本人,却依旧没有一丁点动静。
洛奕俞眉眼明显焦躁,开始回盘自己这几年来同希尔的交锋。
所谓交易,倒更像是希尔给他的特殊优待。
因为他说过他们相似,他说过,想让他变成第二个自己……
可如今自己背弃了信义,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实验体,都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必定是没有资格再去做高枕无忧的智领了。
他依旧不出手阻止,到底现在又在等什么,想如何扭转乾坤呢?
沈逸自然也能明白他因什么焦躁,也是直至这时,他心底才升起一点奇怪的愧疚。
洛奕俞对他下手太狠,杀了他无数次,也确确实实像个怪物……以至于,他总会潜意识里将这个人想象的无比强大。
可说到底,他也确确实实只是人而已。
他没有轻易颠覆法则的能力。
只能尽己所能,再努力一点,再拼命一点……
能推动多少算多少,大不了,就落个鱼死网破。
说真的,他很愿意陪洛奕俞去死。
就算是烧成骨灰,和他融在一起也没关系。
他其实,并不算讨厌这个孩子。
只是他们之间,太多太多身不由己。
他会尽自己所能送希尔下地狱,在那之后,让他怎样都没关系了。
外边儿乱的彻底,搞不清状况的是一波,出来看热闹的算一波,指望靠这个捞些钱的又是一波。
以及实验体。
他同洛奕俞跟着人群走到街上,看到不少脖颈处闪着亮蓝色蓝光的人混在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站在高处在慷慨激昂的演讲。
很乱很乱,耳边嘈杂的好像要炸掉,上面不给指令,维持秩序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扯着嗓子吆喝让人群散开些。
沈逸能感觉的到,洛奕俞也在迷茫。
他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希尔到底要做什么,他还有什么期望没达成,要放纵他到这个地步……
前后都是深渊,能供他们行走的地方,也不过一根摇摇欲坠的钢丝罢了。
可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死不了的人,最差,又能怎么样呢?
“洛奕俞,”沈逸微微垂眸,主动握住他的手,问,“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他一愣,又莞尔:“我其实也想过,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姓呢?”
他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因为这个问题难受过。
又觉得,能拥有一个名字已经是万幸,奢求太多,可能会引他们厌烦,就这么将这个问题掩埋了数年。
沈逸道:“老白告诉过我。在他们过去的文化里,‘奕’有光明盛大的意思,代表蓬勃生命……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自由。”
不要被任何,包括他束缚住。
他想自毁,本意也并不是要逼洛奕俞,而是放过他。
他追求自由,却始终不得解脱。便理所应当的,想将自己的遗憾在这个人身上填补完。
洛奕俞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感受到过沈逸对自己的回应了,很轻易的,鼻尖酸了一下,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剩下两个字呢?”
沈逸摇摇头:“不告诉你。”
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说,我也不问了。反正,等这一切都结束,等你平安回来后,我就告诉你。”
如果可以的话,能稍微安抚一下他,那也是好的。
洛奕俞是当真觉得沈逸很会玩弄人心。
对别人不知道,至少,是真的每一句话都吊着他的心。
洛奕俞哑然失笑:“这么大的奖励啊,那我可得乖乖听话了。”
类似于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情绪被放在这么大的群体中,更是无数倍增长,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红着眼睛怒骂那个老畜生,要将他从现在位置上拽下来。
大家都在为自己被欺骗而感到愤怒。
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呢?
洛奕俞忍不住想,难道是希尔突然出现,说他所有的证据都是伪冒,只是卑贱的实验体妄图翻身的手段。再把他抓起来弄死?
不过,他倒是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式能制住他。
上次那个东西杀伤力确实够强,可还是差了很多。甚至,似乎给他整出了某种抗药性……
他只是本能的不相信那个掌管制度几千年的人,会被这样有些拙劣的方式打败。
希尔不主动露面,他也很难有下一步动作啊。
呼声震耳欲聋,已经开始有人提出要找到他,将那个不会死的怪物从研究所拽出来,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送上处决台。
历史一轮一轮转,命运紧紧相缠。
洛奕俞明白,那人就算是败了,也绝不会允许是这样狼狈仓皇的方式……他那么自负的一个人,不可能让后人将他称作丧家之犬。
他一定,一定留了后手。
可他心底的焦躁,都被沈逸奇迹般安抚了下来,以至于现在,他甚至有些希望对方不要那么快出现。
让他能像现在这样,被沈逸主动牵着,听着他的声音……一会儿就好,真的。
沈逸爱他恨他都无所谓,就算那些话只是他为了让自己能心甘情愿当枪而临时起意的谎言也没关系。
他不敢太贪心的,他只求,能保留这么一点点温存。
为此,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也都愿意。
可,他听见“噗哧”一声响。
远处一朵血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