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看破红尘 弘晖出家,母女嫌隙


    出乎所有人意料, 曹寅进了京,却并未私下见过康熙。之前哪怕是深夜到京城,曹寅也是要恭请圣安的。


    这次, 曹寅被传召到了金銮殿。他刚进大殿,便开始请罪。


    曹寅定然是不会不懂规矩,也不敢不守规矩的。那这便是康熙的手段了——他不想落人口舌了。


    但皇帝想安排人, 哪里就必须得亲自见过?打发个小太监传句话,这便已经足够了。


    璟瑄看得明白,曹寅这般利索认罪磕头, 定是得了康熙的授意。


    听着曹寅跪在阶前哀泣、忏悔,康熙似乎很是痛心。他鬓发皆白,却依旧威严。


    他叹息道:“子清呐, 朕念着老夫人的缘故,一直待你不薄。你有难处,大可同朕说,又何苦做出此等事情?”


    除了那精湛的演技,璟瑄对康熙甩锅的速度也叹为观止——这话便是要曹寅背锅的意思了。毕竟皇帝都说你做了,那便是你做了。


    虽然很大一部分贪墨的银两, 都被用到了康熙的身上:曹寅哪次接驾不花个上百万两银子呢?


    朝臣们也知道,这都是康熙默许的,毕竟曹寅是他的钱袋子。


    其实大臣们也纳闷得很, 这福安公主金枝玉叶,


    颇受重视,阿玛此时也得脸。她何苦又想不开, 让那苏文去检举曹寅,淌进这趟浑水。


    毕竟,他曹家是万岁爷的钱袋子, 曹寅的娘又是万岁爷的乳母,就连曹寅本人也做过康熙的侍卫,与万岁爷关系亲厚无比,这才让他得了江宁织造的肥缺。


    梁九功更是在心里摇了摇头:虽说都是做奴才的,但这里外的关系嘛,那就大不一样喽。


    说句不敬的话,公主可未必就比得上他曹子清。


    这个道理,不止梁九功懂,八阿哥也懂,璟瑄与胤禛更懂。


    但还是那句话,倘若这曹寅贪墨的银两是给了康熙,再留点给自己,那康熙自然会尽力保他。


    可自从太子被废以后,他无奈上了八阿哥的船。毕竟他这样依附于康熙的存在,若是不提前押宝,根本就无法维持住着份体面。若是让四阿哥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即位,恐怕更是少不得被清算。


    毕竟他手里也真得不太干净。


    因此他盯上了被诸位大人交口称赞的八贤王。初次接触,他便感叹于胤禩的智计——竟能让他这种人,也觉得一见如故。


    甚至,他险些就将一些隐蔽之事抖落出去。他看中八阿哥的能力,也答应合适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纵然他做得也算隐蔽,但八阿哥既然想利用他曹家的女儿来逼得璟瑄出手,想必这其中也有不少文章。


    但做过的事情,又怎么会没有痕迹?


    正当八阿哥胜券在握、众人以为曹寅无事之时,康熙干脆利落地发落了曹寅。


    “曹寅深负朕之期望,贪墨工部银两,内外勾结……一应家产抄没归功,男十五以上流放宁古塔,女十三以上入辛者库为奴。”


    莫说是在场的众人,便是曹寅自己都震惊了——他已经扛下了一切,为何万岁爷如此不顾惜旧情?


    为何?当然是因为璟瑄与胤禛早有准备。那账本绝不是仅有他曹家贪墨的银子,更是有曹家与各勋贵的交易记录。


    首当其冲的便是八阿哥。曹家为他提供的银两,竟与康熙不相上下。


    当然,曹寅还承担了康熙南巡的开销,定然是更忠心于康熙的。


    但人性如此,不论是谁,恐怕都无法忍受此等的背叛,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封建帝王?


    曹家的一切都是他所赐,自然应当事事仰仗他——不是仅仅以他为尊,而是只有他一个主子。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但所幸这朝服也穿不久了。他回想起自己与八阿哥的接触,只觉得悔不当初。


    与康熙年少便相识,深得帝王信任,这是他的依仗,但也是他的枷锁。他不该被胤禩蛊惑,更不该顺水推舟,竟妄图将女儿嫁给弘晖做福晋。


    但是什么都晚了。


    *


    曹家倒台,但是孙老太太没倒,康熙甚至留了她的诰命。但无论如何,弘晖这门婚事已经是作废。


    乌拉那拉慧宁肉眼可见地康复了起来,才几日便已经大好了,接过掌家权继续主持中馈。


    弘晖更是事母至孝,日日到榻前侍奉汤药,连日诵经,不分昼夜抄写经书。连带着雍亲王府的名声都再上一层楼。


    但,正当慧宁为弘晖相看闺女之时,他水灵灵的出家了。


    没错,出家了。


    甚至还是顺治帝去过的那座庙。


    等到王府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自行剃度了,还因为动作不熟练刮破了头皮——毕竟这府里也没有人敢帮他剃度。


    那些太监宫女的身契可都在四福晋手里捏着,真帮她唯一的儿子剃度,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乌拉那拉慧宁这次没昏,她愣愣地出神,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今日甚至还特地早起梳妆打扮,穿了个大红羽皱面白狐狸皮鹤氅,带了个红宝石赤金璎珞,准备去给德贵妃请安,请她帮着一起相看。


    慧宁甚至连闺女的名单都看好了,那富察家的不错,瓜尔佳氏也是个好的……可是如今,再好的也不中用了。


    胤禛见状,攥着了她的手,可她似乎才刚回过神来,反过来死死抓着胤禛:“爷,弘晖不会如此的。”


    她满眼都是祈求,泪光在她那双水杏眼里打转。


    慧宁从未料到这些时日孝顺、懂礼的儿子,竟然都是昙花一现的假象: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便心安理得地想要去出家了。


    她看向胤禛,等待着他的安慰。


    可慧宁收获的却是沉默。


    胤禛蓦然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璟瑄。他此刻已是不忍心再同慧宁说。


    胤禛单方面认为这是他的原因,毕竟上辈子的弘晖此时早已不在,或许让他修佛,也算是强留他在这世间,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都是我的错,”胤禛擦了擦眼泪,一双丹凤眼通红,他看向慧宁,却又泪流满面,“福晋莫要伤怀。”


    他握住了福晋冰凉的手,情深意切道:“无论发生什么,你的福晋之位,永远都不会变。”


    “妾身在意的不是这些,”慧宁仰起头,心中涌出万千苦楚,“若是弘晖不做世子,我也并没有意见,只是爷膝下仅有弘时一子,是否单薄了些?”


    这话说得倒是十足地贤惠,倒像是真真地为胤禛考虑一样。


    言外之意很清楚,胤禛没了嫡子,兼之子嗣不丰,弘时也不成器,又如何角逐大位?


    她在乎的不仅仅是儿子,是丈夫,更是自己的那份荣耀。


    她这番话,胤禛听得明白,璟瑄自然也不会不懂。


    她有些难过,却又有些释然。


    昔日弘晖病重,额娘不愿意伤害自己来保全他。可如今弘晖一心出家,额娘竟从未考虑过自己。


    阿玛与自己早有约定,他们父女平日相处也并未刻意避开额娘。


    慧宁从来都看得清璟瑄的野心。正如她看得清自己的野心。


    可是,她却从未真正支持过璟瑄。


    一介女子,难道还能真得登上那九五之位?便是太皇太后那等人物,也不过是摄政了几年。


    基因的力量当真是强大的。她与额娘、阿玛有着如出一辙的野心,当真也算是血脉亲情了。


    弘晖生性纯良,但他又何尝不是像极了父辈?


    顺治堪不破情关,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她的阿玛雍正,更是炼丹参禅一样也没落下。如今自己的哥哥被娇娇骗了,竟也要出家。


    璟瑄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有些释然。好在自己不是皇太极那等痴情种,否则纵然有系统的帮助,怕也是挑不起这江山的重担。


    到底是母女一场,虽然相处不多,但情分素来深厚。


    她声音清冽,温和的话语却透着些寒意:“弘晖同先帝有缘,这是好事。”


    眉眼弯弯,巧笑倩兮,璟瑄给慧宁上了一盏热茶:“额娘,喝着暖暖手吧。”


    可这六月里,哪里又需要暖手?


    但慧宁听懂了璟瑄的言外之意,她摇了摇头——自己这女儿,看起来是心凉了。


    可谁的心又不曾凉过?生在这皇家、长在这皇家,慧宁自认为不欠璟瑄分毫。


    谁家的女儿是这般教养?旁人家的格格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又谨言慎行?


    自己堂堂一个亲王福晋,难道还说不得她这固伦公主。


    慧宁不曾发觉,她对璟瑄的心态早已经改变,但璟瑄却感受得到。


    慧宁更不会预料到,她到


    底放弃了什么。


    今日之后,璟瑄依旧会尊敬她、孝顺她。可很多事情,到底是不一样了。


    第92章 法号行慧 康熙疑心消解,胤禩心中烦闷……


    畅春园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小太监们忙着粘树上的蝉,宫女们也打起精神洒扫着庭院。


    还是夏日里,哪怕一场暴雨之后, 天气也依旧炎热。康熙从来便不是个耐热的,胤禛和璟瑄更是随了他这点,稍一动弹便能出一身汗。


    河畔有一颗大榕树, 枝干虬劲,树叶繁茂。经历了多年风霜,却依旧青翠。


    康熙祖孙三人就在这榕树下纳凉。


    汉白玉砌成的石桌上, 有三碗冰酥酪。这并非传统的冰饮,而是璟瑄命人新研制出来的改良版,她在冰山上浇了牛乳, 又在牛乳之上加了些蜜望果酱。


    这蜜望,也就是后世人说得芒果。


    当然了,璟瑄早就做了过敏测试,否则这水果也不敢轻易献给康熙吃。说起这蜜望,福建的总督其实早就献过,或许是御厨不太会做, 康熙尝过兴趣缺缺。


    “吃起来酸甜清爽,”康熙仔细品味着口中的蜜望,夸赞道, “福安公主有心了。”


    “谢皇玛法夸奖,”璟瑄倒是没谦虚什么,顺坡下驴, “孙女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玛法允准。”


    康熙饶有兴味,拿着勺子擓了一勺蜜望酱:“哦?不妨说来听听。”


    璟瑄神情严肃了些, 她恭敬道:“孙女的请求,乃是有关弘晖出家一事。”


    康熙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胤禛,眼神中似有打量与试探,见胤禛神色淡然,便愈发好奇了。


    “请皇玛法赐弘晖居士的身份,也好让他少受些流言蜚语的折磨。”


    康熙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你可知此举的用意!”


    便是你不明白,难道你阿玛胤禛也不明白吗?若真赐了弘晖居士身份,那他这出家就是过了明路,往后虽然是御赐的身份,可再也无缘这世子之位了。


    康熙惊讶极了,难道这雍亲王府,从来不曾想过那个位置吗?毕竟,若是老八那等奸猾之人,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等事情的。


    璟瑄面对康熙的质问,自然是点了点头,眼神依旧诚恳。


    康熙再一次看向胤禛,眼神中是震惊,还有试探。


    同样地,胤禛也诚恳地点了点头,一双丹凤眼流淌着无比清澈的目光。


    他跪在地上恳求:“父母只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弘晖既然如此诚心坚决,儿臣亦愿意成全他。求皇玛法赐他一个法号吧!”


    璟瑄也立马跟着跪了下来。


    纵然是夏日里,跪在这汉白玉的石板上,膝盖也是不好受的。


    现在只看,能不能过了康熙这一关了。毕竟顺治出家之事,一直也是康熙心中的痛。


    头发花白的老人放下手中的冰碗,来回打量着这对跪着的父女。


    良久以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好一个‘父母之爱子’,你们都起来吧。”康熙抬了抬手,梁九功马上便上前将胤禛扶了起来。


    甩了甩手中的佛珠,又看见胤禛手上的十八籽,康熙突然就笑了。


    自己不也是弘晖这样的人吗?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


    古往今来,子肖父,自当如此。自己的阿玛遁入空门,胤禛也素来喜爱佛学,弘晖出家,想必也是家族渊源罢了。


    后宫的女眷若是信佛,或许还有跟风、作秀的嫌疑,可他知道,阿玛与胤禛都是真的与佛有缘。


    只可惜他们生在皇家罢了。


    原本他还生气,四福晋不懂得教养弘晖,竟让他移了心性,以至于生出出家之念。


    如今看来,或许还是弘晖与佛太过有缘。既然老四与璟瑄如此相求,那他便成全了这个孙子吧。


    “朕赐他一个法号,行慧。”


    一听此名字,璟瑄倒是没反应过来,胤禛则是跪地谢恩了:“谢皇阿玛赐号。儿臣代行慧,写皇阿玛隆恩。”


    璟瑄看康熙与胤禛不同寻常的脸色,这才想起来,顺治帝出家的法号,便是“行痴”。


    这一痴一慧,很难说,康熙在弘晖身上又寄托了什么期许。


    但他们父女二人,总归是度过了眼前的危机。甚至因此得到了康熙的信任。


    雍亲王的世子都出家了,他亲自为弘晖求了恩典,他又能有什么不轨之心呢?


    许是看见了胤禛对于弘晖的父子之情,康熙愈发信重胤禛,当场便赏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几副古画,还有康熙最爱的董其昌的真迹。


    一时之间,胤禛父女可谓是风头无两。


    当然,名义上是褒奖他父女二人进献的蜜望牛乳酥醪。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便是康熙的宠信了。尤其是向来不得康熙喜爱的八阿哥,在听闻康熙赐号之后,更是黑了脸:“老四,他也真舍得下脸、狠得下心!”


    胤俄不解道:“弘晖出家,这不是好事吗?老四没了世子,自然更没有得到那个位置的实力了。”


    听了老十这话,胤禩面色更是不虞。他摇了摇头:“对咱们这个皇阿玛来说,皇子争皇位,看得从来都不是所谓实力。”


    而是他老人家的圣心。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有一争之力,只因他那辛者库贱妇所出的身份。


    听着弘晖那名为“行慧”的法号,胤禩更是忍不住苦笑:原来他今日才明白的事情,老四却早就捉摸透了。


    不过,哪怕他早就明白,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凭什么他可以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就凭他是皇帝、是父亲吗?


    额娘那般纯良的性子,在惠妃面前伏低做小多年,也并非是媚上争宠之流。可还是被他如此侮辱。


    就凭他是九五之尊,为了掩饰自己的好色,便如此苛待于额娘!


    错得都是额娘,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康熙只不过是为色所迷罢了。这何其可笑!


    胤禟见胤禩脸色不妙,寻了个机会便告辞了。八福晋郭络罗氏将他们送出了大门,便回去宽慰胤禩了。


    老十忍不住问道:“争那个位置,不看实力,看什么?”


    胤禟看着他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拧了一把这呆子的耳朵:“是圣心!”


    胤俄更加迷茫了:“圣心这东西,咱似乎也没有过吧。”


    不得不说,老十再一次真相了,也再一次扎痛了老九的心。


    康熙在意的阿哥,无非是太子、大哥,这俩是他的儿子。再者,老三、老四或许也沾点边。剩下的都是皇子罢了,并非他的儿子。


    第93章 红尘多舛,不如青灯古佛 璟瑄请安,弘……


    璟瑄缓步走进四福晋的院子, 造化就跟在她身后,它好奇地歪着脑袋,似乎不明白为何主人心情凝重。


    璟瑄身穿一件深红色织金缎的旗装, 衣料厚重而华贵,金线绣成的玄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外罩一件玄色锦缎的坎肩,坎肩上用金丝绣着繁复的云纹和莲花。


    她腰间系着一条镶有宝石的玉带, 是康熙最近赏赐中的一件宝物,也是大伯从缅甸收缴的战利品。


    这玉带是缅甸王朝的御用之物,其上缀着几颗紫色的翡翠, 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显得格外耀眼。


    清缅战争已经结束,胤禔大获全胜, 不日就会回京。为了感谢璟瑄提供的药物,他前些日子还私下送了一批给璟瑄。


    要不都说她这大伯直肠子,康熙也封他做了直郡王,一介戴罪之身,依然敢私下给璟瑄送礼。


    难怪被八叔耍得团团转,她这大伯当真是过于鲁直了!


    但这事到底也没法上报给康熙, 不然解释起来又是一桩麻烦事。还好璟瑄有系统的掩护,不然当真是要惹祸上身。


    璟瑄将发髻高高盘起,梳成端庄的“两把头”, 发间插着一支金镶红宝石的凤簪,凤嘴衔着一串珍珠流苏,耳畔垂着两枚镶有红宝石的


    金坠子, 显得贵气逼人。


    她额前点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珠光莹润,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如玉。花卷近日的手艺很是精进, 这妆容愈发显得她贵气逼人——眉如远山,唇若点朱,一举一动都流露着风华。


    “你倒是越来越像你阿玛了。”乌拉那拉慧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璟瑄站在门外之时,慧宁便发现了她。毕竟她一来,那狸花猫就扑腾一下从她身上跳了下来。


    四福晋正坐在堂前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佛经,神色冷淡。她身穿一件深蓝色的旗装,衣料是上等的蜀锦,外罩一件墨绿色的马甲,马甲上绣着金线,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丝绦。


    自打弘晖一声不响地上了山,慧宁近日穿着打扮越发稳重,也越发没有鲜活气了。


    整日里不是抄佛经,就是望着被弘晖留下来的花臂发呆。


    他好狠的心,为了一个女人,舍了阿玛、额娘、妹妹,连这只他从小养大的狸猫也舍了去。


    花臂也时常因为弘晖不在而跑出府外去寻,这一去经常就是好几天。


    昨儿个早上,还是小福子在水井旁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狸花猫,腿儿已经瘸了一个,但好在还能救。


    慧宁看了也更是心疼,说来也是奇怪,她平日并不如何疼爱花臂,如今看见花臂受伤,却是止不住地心如刀割。


    璟瑄走到堂前,微微屈膝,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地说道:“给额娘请安,祝额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乌拉那拉氏的声音透露着疲倦,“给你哥哥求了这样的法号,你居功甚伟。”


    这便是讽刺了,璟瑄听得出她的阴阳怪气,却也没放在心上。


    璟瑄体谅她心情不好,自顾自地倒茶,不软不硬地回了句:“儿臣不敢居功。”


    慧宁火气没压住,看了眼站在远处的侍女,低声道:“你以为没了你哥哥,你便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璟瑄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快:“额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从前或许不知道,可自打你为你哥哥求了法号,便什么都清楚了。”慧宁的眼角似乎有泪水划过,“那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若璟瑄并无此意,焉能不拼力保住弘晖的世子之位?若胤禛不是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焉能同意这荒唐的请求!


    那娇娇,可是她固伦福安公主的人!慧宁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对儿子下了这样的狠手。


    璟瑄见到额娘这般,联想到弘晖一事的前后,她如遭雷劈:“额娘,此事并非我谋划!”


    慧宁却是不愿意搭理她:“我乏了,你回去吧。”


    接着,她便抱着花臂去了佛堂。没再看璟瑄一眼。


    璟瑄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她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八叔的用意——他要让她也遭受父母离心之苦。


    只不过八叔本来的目标是阿玛,最终与她离了心的,是额娘。


    好一个东郭先生,好一个农夫与蛇。那日她帮他见到了额娘最后一面,八叔却做了这样的局回报她。


    他定然是以为,那毙鹰是阿玛所谓,甚至是自己——否则为何璟瑄会跳出来邀买人心呢?


    甚至还见证了他八贤王最不堪、最无助的一面。


    璟瑄又忍不住想:阿玛当真便不怀疑她吗?


    她几乎是不敢细想了,若非自己不一般的来历,若非雍正的重生,自己此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联想到昔日那个荒唐可怕的梦,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


    前院书房,胤禛正坐于案前,手持一卷书册,若有所思。璟瑄上前盈盈一礼,道:“阿玛万福。”


    胤禛抬眼,见是璟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起身:“璟瑄来了,坐吧。今日怎的有空来寻阿玛?”


    璟瑄轻步上前,坐于对面,眼睛直视着他:“女儿近日心中有些疑虑,特来向阿玛请教。”


    怕是为了弘晖出家之事。


    胤禛放下书卷,与璟瑄相似的丹凤眼满是温和:“你额娘,她也是一时伤心,莫要同她计较。”


    “这里有一封弘晖留下的信。”胤禛将一封拆过的信递给了璟瑄。


    “阿玛,额娘,妹妹……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天地广阔,可我却觉得索然无味。”


    “我与娇娇相识,乃是平时最为欢喜之事。她自扬州便与我有书信往来,后来更是扮作居士,入京郊寺庙布施。


    初遇那日,她手持《金刚经》,同我说道,‘众生皆苦,唯出世可渡’。我后来也知她别有用心,可还是这样无法自拔沉迷。”


    “后来我已经放下情爱,可或许是因果循环,我竟当真觉得,唯有出家才是我最后能走的路。”


    “璟瑄,你看起来性子冷淡,但自小便有主意,你救过我的命,这辈子欠你太多。我会为你们诵经祈祷。还请你照顾好阿玛、额娘,以及花臂。”


    “请原谅我的自私,下次再见,我便不再是我了,当自称一声‘贫僧’,称你们一句‘施主’。


    所以还是不要再见。”


    红尘多舛,不如青灯古佛清净。


    愿你们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第94章 护你安乐无忧 胤禛慧宁争吵,秦远璟瑄……


    康熙五十一年, 冬。


    暮色裹着紫禁城,朱雀门外十里长街已挤满了镶黄旗仪仗。


    胤禔骑在通体乌黑的青海骢上,甲胄未卸的肩头还沾着缅北密林的湿气, 马蹄铁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飞了檐角栖着的灰鸽。


    他仰头望着乾清宫方向飘动的明黄旌旗,喉结滚动着咽下喉头腥甜——三日前急行军过武定时吐的那口血,此刻倒像是卡在铠甲缝隙里的缅刀碎片。


    “直郡王凯旋——” 太监尖利的通传声刺破云霄。


    到底因着这战功, 大阿哥复了郡王之位,可一同出征的胤礽,却再也回不来了。


    铜鹤香炉腾起龙涎香的青烟, 康熙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他的目光掠过阶下乌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落在那个伏地叩首的身影。


    这是他的长子,胤禔。


    胤禔似乎是憔悴了许多, 整个人满是饱经风雨的沧桑,看着比同年龄的老迈许多。


    他额前那道疤还泛着红,是去年腊月突袭木邦土司府时中的箭伤。


    康熙忍不住关切道:“保清,你的伤口可还疼?”


    接着连忙叫了太医院的院首章太医来看诊。


    “再偏半寸就要穿颅而过,”章太医细细端详着伤口,“还好伤口处理得宜, 方才让直郡王平安归来。”


    “这歹人倒是好手段。” 康熙突然轻笑。


    他早已经查明,胤禩与云南的土司们,似乎也有着往来——他这个儿子, 惯来是会邀买人心的。


    闻言,跪在丹墀下的胤禩脊背微僵,身上的白玉朝珠也随之砸在地砖上。


    他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旧的石青色补服, 腰间悬着胤禔出征前赠的错金匕首。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与大阿哥那多年的“情谊”。


    此刻那刀鞘上的红宝石正硌得他腰间生疼。


    胤禔浑不知暗潮汹涌,捧着缅王金印的手掌满是粗糙的茧子、狰狞的伤口:“儿臣幸不辱命, 此番得皇阿玛赐下璟瑄所献的金疮药,儿臣麾下将士存活者十之八九。”


    话音未落,胤禛手中的珐琅茶盏便溢出,滚烫的茶汤浸湿了蟒袍袖口的江崖海水纹。


    大哥什么时候跟璟瑄关系这么好了?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皇阿玛更加猜忌于雍亲王府?


    还好因着弘晖出家一事,康熙眼下对于他、对于璟瑄,可谓是信任极了。


    璟瑄立在东暖阁的菱花窗后,看着造化院子里的雪地上,追逐着自己的尾巴。


    此处与正院相距不远,她也想着再去同额娘解释一番。


    可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了阿玛与额娘在争执。


    她本想直接进正院悄悄,却不料苏培盛已经封锁了整个院子。


    “公主,您请回吧。”苏培盛一脸为难,硬着头皮对璟瑄说道。


    苏培盛


    惯来对她礼遇有加,便是她随意进出前院,也没有像今日一样阻拦过。


    *


    胤禛指尖摩挲着弘晖留下的《金刚经》,经卷边角浸着暗红血渍——是那日弘晖割掌立誓时溅上的。


    窗外风雪扑打着茜纱窗,他忽然将经卷重重拍在紫檀案上,惊得鎏金烛台溅落一串红泪。


    “你早知道是不是?”慧宁的声音从博古架后传来,她病得重,大氅被地龙暖风掀起一角。


    她手里攥着花臂颈间褪色的红绸带,那上面用满文绣着弘晖的乳名,“从你准他带镶白旗侍卫上五台山那刻起,我就该猜到。”


    她死死盯着胤禛:“他便是当真想出家,哪里便有着这样的本事,一声不吭就到了那五台山。”


    这其中,必然少不了旁人相助。府中有这个能耐的,唯有胤禛与璟瑄二人。可经过这几日的试探,她一个做人母亲的,哪里看不明白女儿心中的委屈。


    慧宁眼中满含热泪:“起初,我也只是记恨璟瑄识人不明,因此迁怒于她。她当年拼了命地要救弘晖,又怎么会如此对待她的亲哥哥!”


    胤禛抓起案头冻青釉茶盏猛灌一口,滚烫的普洱茶混着血腥气在喉头翻滚:“是他识人不明、为色所迷,以至于中了老八的奸计,我不过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明路?”慧宁踉跄着撞上多宝格,珐琅彩婴戏图瓷瓶哗啦啦碎了一地,“他可是你的嫡子!”


    碎片映出胤禛泛红的眼:“他若是有璟瑄半分的能耐,也不会害得你我有今日的局面。”


    “所以你就亲手把晖儿推进佛门?\”慧宁抓起香灰撒向虚空,纷纷扬扬的灰烬落进她凌乱的发髻,“你可知他跪在观音像前说什么?他说‘此生最悔投生天家’!”


    她突然低笑起来,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铜鹤烛台上迸出火星:“好个冷面王,连骨肉都能做成筹码分明曹家已经倒了,为何又要逼着弘晖出家!”


    胤禛听见这话,心里也是不住地生气:“你以为我就愿意吗?”


    “曹家倒了,皇阿玛只会更加忌惮我们,”胤禛苦笑着摇了摇头,“下次再赐婚,未必就比曹家的姑娘好。”


    “你以为为何我会如此狠心?”胤禛闭上了眼,“皇阿玛废了太子、大阿哥、废了老八,难道还差我们雍亲王府吗?”


    “可是大哥也已经回京……”慧宁忍不住反驳道,“说到底还是你找的借口罢了!”


    胤禛知道,慧宁这是被气昏了头,她如何就看不明白,老爷子只是又想拿大儿子当磨刀石了。


    唉。


    “弘晖出家之事,虽然是我先提的,”胤禛耐着脾气最后解释道,“但也是他自己愿意的。”


    甚至是胤禛发现了弘晖的变化,怕他钻了牛角尖,才这样提出来的。


    胤禛握住了手中的茶杯:虎毒不食子,我又如何舍得呢?


    前世夭折的那个孝顺的弘晖,今生终究也是没有留住。


    他骗得过所有人,却没骗过自己,他确实是一个狠心的父亲、无情的帝王。


    但是他不后悔。


    *


    看完系统的实时直播,璟瑄也恍惚在原地。这是她撒泼打滚从系统换来的机会,平时这样的画面只能先让系统看了,再转述给她。


    她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她高兴额娘没有误解自己,却又为额娘的狠心感到难过。


    但说到底,娇娇一事她亦有过,额娘因此怨恨她,也是情理之中。


    正当璟瑄发呆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琉璃瓦上,秦远立门前,玄色鹤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就这样含笑看着璟瑄。


    “冷得很,快些进屋吧。”璟瑄见秦远来了,心情好了些。


    秦远一脚便踏进了暖阁,带进一缕裹着雪粒的寒风。他鸦青色道袍外罩着石青缂丝马褂,分明是八旗子弟装扮,偏用一根桃木簪束发。


    秦远开门见山:“今日我来,只为了一件事。”


    “你想我了?”璟瑄不假思索地调笑道。


    “这……倒也确实,”秦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柔情,“那么现在有两件事了。”


    听见他这样说,璟瑄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另一件是什么?”


    他忽然贴近璟瑄耳畔:“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公主不吝赐教。”


    茉莉雪芽的茶香扑面而来,璟瑄眉眼弯弯:“儆之但说无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秦远这是对八阿哥忍无可忍了。


    几乎是一瞬间,璟瑄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笑着说:“那自然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下一秒,她也学着秦远的样子,贴近了他的耳畔:“还请儆之教我。”


    秦远耳根立时便红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轻轻咳嗽几声:“您还记得大阿哥的咒魇之术吗?”


    咒魇之术?


    璟瑄几乎立时便想了起来,这事确实透着蹊跷,很有可能这便是胤禩布局。


    毕竟当年事发之后,大阿哥一派的势力都归了他。三伯作为告密之人,并未得到任何好处,翻到是八叔不声不响,从大阿哥的跟班变成了朝野闻名的八贤王。


    璟瑄点了点头,似乎是不甘人后:“我亦有一计。”


    她笑得狠厉:“虽然八叔已经被皇玛法训斥,早就不得圣心,但到底受群臣爱戴,可他结交群臣,却是需要大量银钱的。”


    听到这番话,秦远并不惊讶,他向来知道,璟瑄是一个爱憎分明之人,吃了这么大的亏,是肯定会想办法还回去的。


    他颔首,示意璟瑄继续说:“如此,计将安出?”


    闻言,璟瑄分析道:


    “他的靠山有二,其一是八福晋郭络罗氏的外祖,安亲王岳乐,但也已经不成气候。”


    “其二,便是我那善于做生意的九叔了。”


    璟瑄说起了胤禟,秦远陡然又生出一计:“胤禟素来与苏文有些交情,何不……”


    “不可!”璟瑄打断了秦远的话,“若是真用这样的方法,那我与八叔又有何分别?”


    “我本是想让苏侍郎去劝说一二,公主误会我了。”秦远急忙解释道。


    哪里需要什么分别,成大事自然不拘小节。


    秦远面上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叹息:“公主所行都是煌煌正道,虽然狠心举起了屠刀,但到底是过于有底线了。”


    璟瑄握住了他的手:“儆之安心,此事我们徐徐图之。”


    秦远如此想着,便下定了决心:


    如此怎可为帝?心狠手黑,公主却也只能做到前者。


    但也正是这样的底线与坚守,让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她对于权力十分渴望,却从不曾迷失她的本心。


    也并非那假仁假义,拿将士性命成全自己仁心的伪善之辈。


    既然如此,那后者就让我来。


    还好我也并非那纯良之辈,足够护你安乐无忧。


    第95章 请九叔教导一二 苏文胤禟对峙,璟瑄“……


    太和殿前的青砖地上凝着未干的夜露, 五更梆子刚敲过第一遍,门外已排满了等候的官轿。


    蓝呢轿帘被风掀起,三品以上大员手持笏板, 补服上的麒麟仙鹤鲜明。


    丹陛两侧的铜鹤昂首向天,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满汉两班官员如黑白棋子般在汉白玉月台上列阵分明。


    苏文官靴上的江崖海水纹正踩着胤禟的影子。她将孔雀翎顶戴往暗处又压了压,袖袋里那枚翡翠扳指却突然发烫——这是当年落难假扮夫妻之时, 胤禟留下的。


    “苏大人留步。”


    天色晦暗,身穿玄色蟒袍的胤禟叫住了苏文。


    胤禟指尖缠着串伽楠香朝珠,一百零八颗乌木珠子正顺着她补服上的锦鸡纹路滑动。


    他故意用当年同她假扮夫妻之时的语气唤她:“阿雅, 你奏折里参我门人修桥所用银两的数目,倒是比你我的过去,记得还要清楚些。”


    苏文后


    退半步, 与他拉开了距离,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冷冽。昏黄的灯光恰在此时掠过胤禟眉骨,照亮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柔情。


    是柔情,也是枷锁。


    苏文转开头,心中思绪翻涌。秦远拉拢她,但苏文一向是福安公主手下最为忠心之人, 绝不可能背着璟瑄行事,于是转头就去寻了璟瑄。


    但她拒绝秦远,却并非是狠不下心对付九爷。她一向看得清楚, 胤禟与她的这份情谊,与公主的恩情相较,无非是萤火之于皓月罢了。


    何况, 公主对她一片真心,胤禟喜欢她,但也想利用她。


    “九爷若当真清白, 何必此时跳脚?”她摸到袖中那枚刻着满文“禟”字的翡翠扳指,“工部核验过的水泥数目,可比您书房暗格里那本《两淮盐商孝敬簿》实在得多。”


    胤禟突然擒住她悬着珊瑚手串的腕子,朝珠哗啦一声缠上鎏金护甲。他指节按在她当年与他缠斗留下的疤痕上,回想起她下手的狠厉与绝情,忍不住笑了。


    “皇上让您到工部做事,在其位,便谋其政,”她用力攥紧翡翠扳指,“还望九爷多读读《考工记》,少琢磨些《盐铁论》。”


    之前万岁爷命九阿哥收缴欠银,本想试探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却不料他大肆收了孝敬,准备自己出钱平账。


    还是胤禛出手,才将欠银如数追回。


    但胤禟手中收得那笔银子,可不只是“孝敬”那么简单了,这是江南百姓的血汗钱、买命钱。


    苏文也是几日前才拿到账本,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说,拿到得还是本假账本。


    但恐吓一番胤禟,也是足够了。


    晨雾中传来领侍卫内大臣的脚步声,胤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威胁自己。


    胤禟气道:“苏大人说到底也是本王的下官,对你的上官,还是要尊敬些。何况,若真要论起来,大人的出身,还不上我府里的汉军旗包衣奴才。”


    话说完,胤禟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适,隐隐生出几分悔意,可他是皇子,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好一个汉军旗包衣奴才,她本是连这包衣奴才都比不上的野丫头,可公主给了她一条命,更是让她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做人。


    苏文面色平淡,倒也没因此生气,只是眼神更冷了些:“苏文出身乡野,侥幸得公主青眼,方能站在这里与王爷交谈。”


    “可王爷天潢贵胄,出身高贵不凡,缘何屈就于工部这一方小天地?”她反唇相讥,狠狠往胤禟痛点上踩,“九爷前些年一直是贝子,连个贝勒都不是,是您不想更进一步吗?”


    远远地,苏文似乎看见福安公主往这边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迎了上去。


    胤俄连忙跑过来寻胤禟:“九哥,你和苏大人说了啥,我和八哥都等急了!”


    *


    “啪——”


    静鞭三响撕裂了紫禁城的寂静,朱漆宫门次第洞开。


    “跪——”


    乾清宫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下一秒,数百道织金官服翻卷如浪。


    年羹尧率先出列,马蹄袖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启禀皇上,臣奉命彻查云南土司作乱一事,眼下已经有了眉目。”


    梁九功连忙接过他的折子,呈给了康熙。


    云贵总督今日一同朝见,他捧着奏折的手在抖,湘绣补子上的獬豸兽睁着金线绣成的独眼。


    康熙用朱笔划过几个名字,将折子递给梁九功。梁太监的皂靴碾过地面,这声响竟比殿外侍卫的佩刀出鞘更令人胆寒。


    接着,梁九功便宣读了康熙的旨意,罢免了十几个官员,竟都是八阿哥安插在云南的人手。


    胤禩依旧微笑着接旨,他眼中全无惊讶,似乎是早有预料般。


    重来一回又如何,偏让他回到了额娘离世的那天。便是璟瑄帮了他,可他难以忘记上辈子老四带给他与九弟的耻辱。


    璟瑄是老四的亲女儿,未必就是真心助他。何况上辈子本就没有璟瑄这人,这其中定有蹊跷。


    思及老四的种种表现,他敢断定,老四也同他一般有了奇遇。因此,他更是毫无负担地去向老四寻仇。


    胤禩平淡极了,不过是些人手罢了,虽然废了不少心力,但过些时日,也总能再培养。有老九这么个财神爷,他怎么会缺了银子。只要有银子,很多门路便走得通了。


    当然,这不是说只有银子便可以,他再长袖善舞,也是需要实打实地给好处,否则朝野中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大臣追捧他?


    尤其是,八贤王最善雪中送炭,关怀下属,这靠得可都是银子。


    但下一秒,他再也无法淡定了。


    璟瑄出列了,她与胤禛、秦远早就谋定了,这次必要让八叔、九叔,吃下这个哑巴亏。


    望着璟瑄的身影,许多大臣们回忆起了前几次福安公主上朝时的惊涛骇浪,众人都提心吊胆了起来。


    胤禟朝着胤禩点点头,示意他自己这边已经打点妥当——毕竟那贼人得到的账本,都是假的。


    真的账本早就被胤禟藏了起来。


    他气定神闲,丝毫不慌,只是有些懊恼方才对苏文的态度。


    “启禀皇玛法,”璟瑄眼神扫过前方的八叔、九叔,落在了胤禛身上,“孙女要举荐一人。”


    大臣们松了口气,不是参奏谁便好。这祖宗前几次搅弄风云,御史李明玉已经折了进去,他们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怕了。


    这举荐,莫非举荐之人是她福安公主的准夫婿,秦远?


    胤禟心中哼笑,原来是为那小白脸说话来了,他这大侄女也不过是被秦远耍得团团转罢了。


    可下一秒他却听见璟瑄说:“孙女请就封地,教化东瀛百姓,使其归心于我大清。”


    康熙摸不透璟瑄的意思,但是他却不太愿意让璟瑄离开。


    虽然之前答应了将东瀛给这妮子作封地,战胜后也确实给了她,但若真让她“就藩”,放她出去,岂不是让胤禛手中有了兵权?


    璟瑄虽为一女子,弘晖又已经出家,但到底不够稳妥。


    “除非……除非能派人监视于她。”康熙如此想着,他之前本属意秦远,可眼下他也不敢保证,这厮会完全听命于他。


    康熙斟酌着道:“海上风浪大,你孤身一人,未免辛苦了些。”


    这便是婉拒了。


    但几乎是下一秒,璟瑄便说道:“皇玛法所虑甚是,孙女亦有此意,九叔素来擅长理账,因此孙女想请九叔教导一二。”


    “教导?”胤禟心中愤愤不平,险些骂出声,“好一个阴毒的老四,生的女儿也是阴毒得很。”


    胤禛也出席帮腔:“九弟在工部政绩斐然,眼下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


    “既然如此,朕准了,”康熙龙颜大悦,“老九啊,你便去辅佐璟瑄几年,等东瀛安定了再回来。”


    真不愧是我的好孙女,如此,不止将老九支走了,更是打消了他心中疑虑。


    这丫头,倒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才,只可惜生为女子。若非弘晖已经出家,他怕还真要忌惮几分了。


    胤禩此刻低着头,眼中燃着不住的仇恨。他们果然还是对老九动手了。


    绝不能坐以待毙,他与九弟,绝不可再做那阿其那、塞思黑。


    胤禟此刻险些咬碎了牙,难怪早上苏文这厮如此有底气,竟敢嘲讽他。


    但他还是忍着心中的愤懑谢恩:“儿臣遵旨。”


    至于胤俄  ,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在纠结,自己到底是与九哥同去,还是留下来陪着八哥?


    论起来关系,他自然是与九哥更亲近,但东瀛这等蛮荒之地,确实又没啥意思,比不得在这京城里过的舒坦。


    *


    散朝的官员们正往宫门外走。胤禩朝服之外还披着狐裘,他轻咳了几声。


    “四哥留步。”胤禩的声音向来温润,此时却沾满寒气,险些惊散了宫墙上歇脚的灰鹊。他身后半步跟着胤禟。


    “四哥好灵通的耳目,”他靴尖碾过青砖缝里冻僵的蚂蚱,“工部昨儿亥时的消息,寅时便到了雍亲王府的炕桌上。”说这话时,他瞥了眼璟瑄身后的苏文。


    胤禟这是在点苏文,将工部消息都递给了雍亲王府。


    他更是在记恨,今日朝堂之上,胤禛帮腔的那几句,看似是在夸奖自己,实则要把自己丢到那东瀛去。


    璟瑄忽然轻笑出声:“九叔说笑了,阿玛案头放得,可都是近日的扬州日报。”


    璟瑄提起扬州,这是在告诉胤禟,不要忘了曾经胤禛的救命之恩。这扬州日报,也是在敲打胤禩,关于娇娇一事。


    胤禟听着这话,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最终是没说什么。


    “九弟,我们走,十弟还在等你。”胤禩笑着冲胤禛一行人点点头,转身便攥紧了拳头。


    第96章 偏偏你最好笑 璟瑄与胤禟交锋,胤俄蠢……


    咸腥海风卷着未化的雪粒子, 撞碎在长崎港的檐角。


    鎏金狻猊炉腾起的沉香雾里,璟瑄垂眸望着案上三摞奏报——八叔写的的《华夷礼序》、九叔的《盐铁论》、十叔刀尖挑来的四十七颗武士耳坠。


    璟瑄苦笑着,谁曾想, 胤誐与胤禩也跟着来了东瀛。十叔也就罢了,他一向喜欢跟着九叔。康熙甚至把八叔也丢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启发。


    她叹了一口气, 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几位,可都是难缠得很。璟瑄叹了口气, 纵然秦远与她一同来此,但也只能勉强应付罢了。十三叔胤祥也在东瀛,但此刻正在练兵, 根本无暇掺和这些事情。


    姜还是老的辣。


    皇玛法竟然如此善于玩弄人心,他派八叔来了东瀛以后,即刻便把十四叔调了回去。毕竟十四叔与八叔一向亲近。


    如此,八叔手中无兵,自然就掀不起波浪。还能牵制自己一二,还当真是一箭双雕。


    但到底是山高皇帝远, 胤禟三人虽然不想被拿到把柄,终归同璟瑄不是一条心。作为年纪轻轻便有封地的固伦公主,璟瑄这“土皇帝”看似风光, 其实做得也并不容易。


    正哀叹着,一把镶嵌着东珠的匕首“当啷”刺进紫檀案几。与此同时,本来在闭目养神的造化, 也“嗷呜嗷呜”地冲着匕首大方向,吼叫了起来。


    没错,这次璟瑄把造化大将军也带上了。璟瑄本以为造化会晕船, 可谁曾想它一路上精力充沛,甚至十分喜欢在甲板晒太阳。


    不愧是从小便为璟瑄“打江山”的造化大将军!


    璟瑄抬头,顺着造化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来人又是胤俄。


    胤俄一直认定胤禩也被发配到东瀛,同样是璟瑄所为。因此看璟瑄,真可谓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更是三番五次找茬。


    胤禟与胤禩也并不解释,就由着他这样胡闹。


    十阿哥身份贵重,脑子又格外清奇,璟瑄自然也让着他,只派他去折腾那些倭人——教他们四书五经。


    胤俄虽然粗鲁,到底是经过上书房正经的皇子教育的。怎么着也算个“科班出身”,教几个倭国人,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这几人都是长崎当地的官员,本就懂些汉语。若真学起来,倒也不会太费功夫。


    奈何胤俄根本不是个耐心的先生。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故意曲解圣人之言。更有甚者,他还经常故意写错字,美其名曰“蛮夷学个皮毛便已够了,何必如此细致。”


    他口中嚼着腌梅干,梅子的酸气混着他满语俚语喷溅:“让倭人学‘有朋自远方来’?不如让老子拔刀教他们‘你爷爷从哪里来’。”


    这小本子的梅干真是难吃得紧!


    “十弟的刀该磨了。”胤禟蟒袍上的龙纹随他倾身游动,他手上的翡翠扳指叩着倭银算筹,“我的好侄女,长崎港的铜矿包给晋商,省下的军饷够给你打十套点翠头面。”


    璟瑄反手将钧窑天青盏砸在账簿上,碎瓷溅过秦远鸦青袍角:“九叔的算盘震得对马岛都听见了——上月刚屠了岛津家三十七武士,今日再逼反他们,明日您船上的蜀锦怕是要拿人血染?”


    已经取了如此多的银矿了,何必再夺这些百姓的生计。九叔手里的人,个个可都不是善茬。还不知道他将这个铜矿,卖了个什么价钱。


    阴影里,忽伸来一管狼毫,宣纸上假名注音像蜈蚣爬。秦远笑道:“诸位可闻‘三国三典’?”


    “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璟瑄接过毛笔,写下了这三句话,接着点了点头,“此周礼也。”


    显然,秦远与璟瑄都觉得,此时百废俱兴,不能对此处百姓过于苛刻了。否则,如同胤禟主张的那般,只怕又会招致祸乱。


    见计划又被破坏,胤禟心中愈发不忿。被发配到这东瀛,他本就窝着火,整天听这些人说鸟语也就罢了,还要提防着这群人造反。


    远渡重洋来这里,竟是连个铜矿也不让他开,璟瑄未免也太小气。这秦远更是谄媚,没有一点骨气。


    “探花郎这手倭字写得妙,”胤禟划过他未干的墨迹,嗤道,“倒像这东瀛的天照大神,抱着《论语》哭坟。”


    胤禩并不出言阻拦,只在旁边看着他们斗嘴。


    胤俄则是无聊至极:“你们嘟囔半天,什么重典、轻典依我看来,将那不听话的,通通丢到海里喂鱼!我大清可从来不缺子民。”


    人怎么能这么蠢……这下胤禩也沉默了,他看着璟瑄摔碎的瓷片,绕了过去,转身离开了。见八哥离开了,胤禟与胤俄也跟着走了。


    璟瑄摔碎的瓷片,迸入铜雀灯台的烛泪,烛台上炸开的火星,又惊起了谁家的夜枭?


    黑夜中,似乎有羽翼掠过年久失修的神道教壁画。


    只可惜,此处或有神佛,但终不能庇护世人。


    屋外,樱花树枝承受不住积雪,“咔嚓”折断了。


    屋内,秦远铺了一地的《改历疏》。


    璟瑄望着满地写满日文与满语、汉语的手稿,眼中有些心疼,嘴上却别扭极了:“秦大人秉烛夜游,莫不是要把神武天皇编进《时宪历》?”


    “臣在算公主今日摔了多少贡瓷。”秦远浅笑着抬起头,“前日用定窑白瓷镇住土佐藩使,昨日使钧窑盏泼退岛津家茶道师,明日该请出龙泉窑还是景德镇?”


    风掀起他如墨般未束的长发,璟瑄眼神流连在他突起的喉骨:“儆之说用哪个,便用哪个。”


    一听这话,秦远耳朵都红了,他扭头躲开了璟瑄的打量。


    正当气氛暧昧之时,远处骤然炸开胤的咆哮:“他大爷的!谁把老子的雕花床换成榻榻米!”


    璟瑄愣住,秦远低笑的气息拂过耳垂:“十爷该谢您,毕竟那垫子里塞着岛津家的降书。”


    *


    晨雾中的“倭清通宝”钱模泛着光,一阵阵浪声传来,胤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打着算盘:“掺三成倭银,铸孔方兄时添些樱花纹——皇阿玛见了定夸我等‘因地制宜’。”


    闻言,璟瑄心中更加无语,这九叔真觉得天高皇帝远了吗?竟然还想着私铸钱币!往小了说,这是僭越,往大了说,这可就是大不敬!


    退一万步讲,这也是我的封地,啊喂!


    “九叔这钱铸得妙。”璟瑄冷冷一笑,“不如我再刻四字赠您? ”


    胤禟饶有兴味:“什么字?”


    “见利忘义。”璟瑄刀了胤禟一眼,眼睛余光却看向了不远处的八叔。


    见利忘义的何止胤禟?璟瑄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何自己冒着危险帮了八叔,他却狠心陷害自己。


    胤禩似乎是全然没有发现璟瑄的目光,整个人放松地晒着太阳。


    但璟瑄知道,他听见了——若非如此,八叔又怎么会连一眼都不往这里看?只有心虚这一个解释。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这八叔可是隔一会便会朝这里张望的。


    正当璟瑄陷入回忆之时,港口忽传来战马嘶鸣。


    不出意料,又是胤俄。


    他正举着被编成岛田髻的马鬃追砍侍从。


    只见十阿哥手里提着大刀,就这么轻轻一挥,直接削飞半幅船帆。


    他一边砍,一边喝道:“老子宰了你们这群龟孙!”


    “十爷当


    真好气魄。“秦远在舢板上铺开《安民告示》,看了眼张牙舞爪的胤俄。


    “昨日您将‘安抚使’写成‘按斧尸’,吓得熊本藩连夜献三百童男童女。”


    话音刚落,众人哈哈大笑。胤俄更是黑了脸,他狠狠瞪了一眼秦远。


    接着,又满眼期待地看向八阿哥,刚刚九哥嘲笑他的声音这么大,他断然不会帮自己说话的。


    但下一秒,胤禩带笑低语:“璟瑄,你十叔素来如此,以后此等文书,还是要先过目一二。”


    胤俄怒不可遏:“哪里有什么以后,老子宁可被箭扎成筛子,也不跟酸儒扯什么仁政! ”


    “十叔若把提刀砍人的劲用来好好写字”璟瑄看了眼《安民告示》,“又如何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胤俄当然不是不会写,他昨日只是喝醉了罢了!他虽然天天翘课,但也是正经学过四书五经的,又不是五哥那样从小养在皇太后身边的。


    九哥,快来给我作证啊九哥!


    可胤禟哪里又能如他所愿,此时也笑道:“十弟的墨宝又添新篇,昨儿那‘忍’字心口的墨团,倒比岛津家的白幡更慑人。”


    秦远也没放过他:“十爷的‘尸’字末笔如武士切腹,深得倭人神髓,看来也是用心学过的。”


    胤俄一向厚脸皮,何曾有过这种时候,此刻脸已经要红成猪肝了。


    就在这时,侍从突然踉跄跪报:“熊本藩的归降书已经翻译好了,且十爷的批注也已经都印发到各处,稿子已经送到扬州日报……”


    胤俄有点懵,怎么就要发到扬州日报了……那岂不是全扬州、甚至全京城的百姓,都要看见了!


    这一瞬间,岸边再次爆发出笑声。


    将一切安排下去的璟瑄深藏功与名,她当然知道胤俄其实只是随意写写。但那日“一箭之仇”,她可记在心里。


    十叔啊十叔,人人都笑你,偏偏你最好笑。


    而此时,消息确实已经回到了京城,在璟瑄的授意之下,此事被编成了趣闻,写在了《扬州日报》里,当然并未用胤俄的名字,而是用了化名。


    但康熙却是知道的——有那么多探子的消息,他若是再猜不出来,这皇帝便也做到头了。


    第97章 我上辈子叫啥 家书与阿其那


    鎏金珐琅自鸣钟响了六下。


    乌拉那拉氏醒了醒神, 眼神中满是疲惫。


    慧宁今日穿了一件缂丝八宝牡丹坎肩,是德贵妃新赏下来的面料做得。这面料不算金贵,胜在新奇, 宫里面统共就只得了两匹,内务府便都献给了德贵妃。


    抱着狸花猫坐在花厅内,慧宁靠着紫檀透雕卷草纹玫瑰椅, 摘了护甲后,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狸猫的脑袋。


    花臂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卧在慧宁膝上。它知道, 这是弘晖的额娘,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类。


    见花臂睡得香,慧宁心里有些酸涩, 她点了点小猫的额头,叹息道:“一个个的,都是没良心的。”


    花臂依旧不为所动,呼噜打得越发响。


    将视线从花臂身上移开,慧宁终于看向了前来请安的妾室们:“都起来吧。”


    这满屋子的人,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更是让她心里烦闷不已。看出来了慧宁的烦闷,戟霜有眼色地站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


    自打弘晖出家, 后院里便开始不安分起来。从前有嫡子在,弘晖聪明孝顺,四爷又看重嫡妻, 璟瑄更是得了宫里贵人们的青眼。


    可如今,弘晖遁入空门,这世子之位便空了出来。许多妾室便开始不安分了。


    尤其是打扮得妖娆的李氏, 她生的明艳,此刻正坐在下首喝茶,一个桃红撒花缎面袄,一支鎏金蝴蝶簪,却衬得她人比花娇,眼角眉梢都是抹不开的风致。


    慧宁淡淡开口道:“李侧福晋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今日打扮得甚是喜庆。”


    接着,慧宁便示意戟霜:“看赏。”


    能不喜庆吗?


    李侧福晋从未想到,她竟还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从前嫡福晋所出的大阿哥身体不好,但她生的弘昀也是个病秧子。


    李氏不悦极了:福晋这幅女主人的样子,又是摆给谁看?如今府中顶用的男丁,可都是出自她的腹中。福晋才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世子送到庙里出家了,女儿毫无教养,被万岁爷打发到了那蛮夷之地。


    弘昀夭折后,她就只剩弘时一个孩子,但弘时在读书一道上,确实是随了她,少了点天分。


    但近日她又生下一个孩子,是府上的第四子,在洗三那日,万岁爷亲自为他赐名为弘历。


    这等殊荣,便是连主子爷都愣在了当场呢!她如是想着:四爷果然看重她的弘历,瞧瞧,那梁九功将圣旨一读,他高兴得都不知怎么是好了。


    观察着胤禛的表情,梁九功面上不显,心里却记下了:平日里冷面的雍亲王,何曾有过这等时候?他未必是十分喜爱这四阿哥,但却一定是感念万岁爷的隆恩。


    回去得好好和万岁爷禀报,梁九功心里也轻快了些——这些日子康熙身体不好,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乾清宫里伺候的宫人,日日都压抑着,只盼着这日子快些过去。


    而胤禛的失态也只有一瞬,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后,他立刻将表情变为了孺慕与感激,只是心中对这个被赐名为“弘历”的婴儿,充满了警惕。


    到底是他的儿子,他纵然不喜、不愿让弘历再继承大统,却也从未想过要了他的性命。


    便是弘时那般狼心狗肺,口口声声为老八求情,自己也不过是把他送给老八当儿子——如若不然,就他那个脑子,又身为长子,如何能在弘历手底下活下来呢?


    *


    打发走这堆妾室后,慧宁松了口气,她也是故意让这些人蹲了一刻钟才叫起。从前她有子有宠,自然是不屑于这样立威的。可如今却不同了。


    “也不知那逆女如何了,”慧宁揉着太阳穴,被搀扶着歪在榻上,“她怎么就这么心狠,一年多了,也不曾给我一封家书。”


    “这话奴婢可不依,”戟霜知道慧宁是又钻了牛角尖,忙劝慰道,“公主最是孝顺,每个月都有家书从海上来,次次都是给宫里的贵人们、给四爷、给您问安的。”


    “……”慧宁哑口无言,她何尝不知道呢,她只是想要从前那样罢了,“不一样。”


    她想要从前那样大,想要只写给她一个人的家书,想要那个活泼、灵动的女儿,笑嘻嘻与她分享生活的家书。


    她不想要这又官方、又冷硬的嘘寒问暖。也不想要和四爷、德妃,甚至万岁爷一起。


    “我可是她的亲额娘,”慧宁眼中含泪,“怎能与旁人一般。”


    正在此时,胤禛来到了她的面前,也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你还知道,你是她的亲额娘,”胤禛眸子冷淡,“可你又是如何疼爱咱们的女儿呢?”


    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慧宁心虚地说不出话来,又联想到方才一脸不满的李氏,她连忙开始请罪:“妾身有罪。”


    胤禛一把便将她扶住,拉了起来:“你我夫妻二人,何至于如此。”


    “你罚了李氏她们,”胤禛语气是极其肯定的,“可是心有不安?”


    “妾身知此举不合嫡妻风范,以后定当严于律己。”慧宁还是跪了下来。


    她没有办法,毕竟自己这个嫡妻,虽有嫡子,却和没有一样了。


    想到女儿心中的叮嘱,胤禛又一次伸手,将她拉了起来:“阿慧,爷说过了,我们是夫妻。”


    真不知道,他那稳重端庄的妻子,如何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当然,如果璟瑄在,肯定会科普一下,这便是更年期。她上辈子的老妈,在她去读大学后,也有这样的阶段。


    听到“阿慧”这两个字,慧宁愣了愣,有些微微出神。


    “那些妾室,不论是否有子嗣,有多少子嗣,都断然不会越过你去,”胤禛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她们的子嗣,也不会越过咱们的孩子去。”


    这两句话给慧宁听懵了,接着她便哭了出来,边哭边握住了胤禛的手。


    胤禛回握着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书信。


    “都是你宝贝女儿写得,”胤禛望向慧宁,丹凤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给你一个人写得,连我这个阿玛也不许看。”


    慧宁将信接了过去,欣喜极了,她没有问为何之前胤禛不给她,胤禛也没有说。


    她大方邀请胤禛一同看信,二人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会儿,他们仿佛回到了刚成婚的时候。那时候,胤禛还是个光头阿哥,她也只是个喜欢练武的闺阁少女。


    *


    看着远处打闹的几人,璟瑄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还是用不惯这倭国的茶具,但她这八叔却已经同那日本将军打成一片,无师自通了这“日本茶道”。


    “八叔还是好手段,”璟瑄接过胤禩倒得茶,丝毫不觉得让叔叔倒茶有何不对,“不愧是朝野赞誉的八贤王。”


    璟瑄还是这般,哪里痛往哪里戳,胤禩已经习惯了。


    其实经过这两年的相处,他已经发现,璟瑄绝非是故意收买他,反而是真得想帮他。这一世,那毙鹰也确实并非老四所为。甚至他还救过九弟。


    可他要如何解释,他与胤禛之间所隔得血海深仇呢?


    胤禩猜得出来,璟瑄或许知道很多东西,但他也不愿轻易让她发现,自己的来处。


    胤禩不语,只是又起身,给璟瑄的茶杯添了水。


    “八叔这做派,”璟瑄眯了眯眼睛,接过茶喝了,轻笑道,“倒像是侄女仗着身份欺负了你。”


    胤禩失笑,这妮子还是这样,牙尖嘴利。刚刚那话不过是在敲打自己: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此处乃是福安公主的封地,”胤禩又为她斟上一杯茶,“自然是公主为尊。”


    在一旁当背景板的秦远已经快憋不住笑了,他攥着自己的袖子,看着璟瑄的表演。


    胤禩在他二人身上打量一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白,对璟瑄道:“你知我身份。”


    “不错,”璟瑄痛快承认了,“阿其那。”


    胤禩惊讶地看向璟瑄,她竟知道。


    莫非是老四告诉她的?可他这侄女,也确实是前世今生的最大变数。


    上辈子,弘晖可没有这样一个龙凤胎的妹妹,更是没等到成年便去了。


    而救了弘晖的,经他手下所查,正是璟瑄的这位未婚夫婿,秦远。


    胤禩眸光暗了暗,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胤禟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能如此辱我八哥!”胤禟满脸失望与愤怒,“他是你的亲叔叔,你竟叫他‘阿其那’。”


    “我不是……”璟瑄正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确实无法反驳。


    她的的确确,叫了她八叔为“阿其那”。


    看着气愤的胤禟与帮腔的胤俄,她突然就不怂了:“你们知道,秦远精通命理之学吗?”


    胤禩配合地点点头:“略有耳闻。”


    “所以刚刚是你们算得吗?”胤俄好奇道,“怎么还有‘阿其那’。”


    璟瑄点了点头:“那是八叔上辈子的名字。”


    “那我和九哥上辈子叫啥?”胤俄好奇地抓了抓头,“总不能也这么难听吧!”


    “你的嘛,太普通了,算不出来。”


    “九叔的算出来了,我们不敢说。”璟瑄与秦远对视一眼,二人拔腿就跑。


    第98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八贤王的语言艺术


    阳光洒在海面上, 胤禩坐在小船上,仰头看向远处,好不惬意。


    从他这个角度, 恰好可以看见胤禟追着璟瑄跑,身后还跟着汪汪叫的造化。黄色短腿小狗在阳光下追逐着,皮毛也闪着欢快的光。


    他失笑摇摇头, 着给自己斟了杯茶。


    母妃之事,璟瑄待他确实不薄,他此前的作为, 可以称得上一句“恩将仇报”了。


    胤誐抓了抓脑袋:“八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怎么,十弟可是想福晋了?”胤禩搁下手中的茶杓, 这茶杓镶着错金银螭首,是胤禛特意给璟瑄带上的,倒是便宜了他。


    “哪有,”胤誐抓了抓脑袋,“这劳什子鱼、味增汤,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起初或许还有几分新鲜, 可现在哪怕只是闻到,都仿佛要吐出来了。


    “竟还有一个咱们雍正爷亲自设计的品茗杯,”旁人或许看不出来, 胤禩却是识得,上辈子老四即位之后,便将一套这样的杯子送给了十三, 他低声道,“有趣极了。”


    这杯的名字叫“月魄浮香”,真真是像极了四哥那股子神仙高人的清冷范。


    杯子用得是德化白瓷胎, 外壁洒蓝釉描金,内壁透光现冰裂纹,杯托雕缠枝莲纹,底款为胤禛的题诗“一片冰心在玉壶”。


    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雍正皇帝”啊,胤禩眼中闪过寒光。


    “什么‘雍正爷’?”胤誐不知道八哥到底是怎么了,这几日也时常说些谜语,搞得他满头雾水。


    胤禩拍了拍老十的肩膀:“无事。尝尝八哥泡的茶。”


    “还喝?”胤誐闻言,拔腿便要溜掉。


    前几天八阿哥同那岛津家茶道师比试茶艺,他和九阿哥都被拉去当“评委”,硬生生喝了那么多茶。


    胤誐虽不算什么饮茶的行家,平日在御书房里他也是牛嚼牡丹,权当解渴了。可要他说,那小本子泡的就是难喝。


    *


    “八叔。”璟瑄跑了许久,口中干渴,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起一杯茶便喝。


    胤禩只是温文尔雅地看着她,璟瑄却觉得毛骨悚然。


    为何八叔看自己的眼神是这样慈祥?


    就在此时,更惊悚得来了,系统在沉寂许久之后,又一次出现了。


    上一次系统出现,还是在她梦中预警之时。而这次系统带给她的震撼,却不比之前少。


    【检测到可收服对象:胤禩】


    【胤禩资质:SSR】


    【人物特点:博学多才、长袖善舞,是难得的名相之才】


    璟瑄感觉系统简直是疯了,她面上稳住了,心里却大喊着:“你让我去收服我八叔?”


    拜托啊,统子,他可是朝野内外都称赞的“八贤王”,是后人眼中的“大清第一魅魔”,哪里是我现在能收复的?


    系统沉默,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该任务为临时任务】


    璟瑄看了一眼像狐狸似的八叔,想想自己曾经被他坑的经历,果断在系统弹窗上点叉。


    该死的,怎么叉不掉!璟瑄不信邪地叉了好多遍,结果还是一样——叉不掉。


    璟瑄低着头伪装自己,实则心里已经暴躁极了:“狗!系!统!!!!!!”


    算了,按照这个狗系统的尿性,估计又去买皮肤打游戏了,看来这任务必须得接了。


    璟瑄刚刚点了接受任务,就发现任务栏目变了个样。


    金色的任务栏上赫然写着【任务难度:低】


    任务奖励那栏赫然写着【世界地图一张】  ???


    璟瑄更加不满了:系统莫非是疯了,为了扣她的奖励已经这样没有下限了吗?


    世界地图在论坛上便有不少,哪里就需要系统给她了!


    她冷笑着对系统说:“还真是难为你了,编出这样鸡肋的奖励。平日没少潇洒吧!再装死我就把你丢出去。””


    你……你怎么知道的,先别丢我……“系统瑟瑟发抖地出来了,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诈我!”


    “你这几年出现的越发少,想来是有我逐渐长大的缘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到我十八岁那年,便可以彻底控制你了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系统也不例外,它悲伤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主人。”


    “别和我套近乎,你从前可是一口一个‘宿主’。”璟瑄拒绝了系统的谄媚。


    【那地图里有世界各处的矿藏、物产,产量都是实时变化的。】


    “矿产这些,论坛上也并不少。至于是不是实时变化,对我的影响不大。”璟瑄表面不搭理它,其实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


    系统继续补充道【还有各国的兵力布防图。】


    璟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屏蔽了系统。


    而她一时不察,没有收敛住脸上的笑容,再抬头时,发现八叔已经盯着她有一会儿了。


    “八叔,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刚刚,似乎在和什么人交流。”胤禩这话虽然用得是“似乎”,但他的语气却很确定。


    璟瑄心里咯噔一声:不愧是八叔,这观人于微的本事,倒是让她佩服。


    “自然,”璟瑄给胤禩添了杯茶,她环顾四周,凑上前,小声说道,“说起来八叔可能不信,侄女有与神明沟通的能力。”


    一听这话,胤禩手中茶水晃了晃,他抬眸惊讶看着璟瑄,眼神中三份思索、三份犹疑,剩下的四分,却已然是信了。


    “我方才是说笑的,八叔勿怪,”璟瑄怕他真信了,转了话头,“八叔这些时日,难道就没些想法?”


    胤禩浅浅勾唇,那笑容被江南烟雨浸润过,依旧是那清雅的模样:“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呀?”


    “比如娇娇、又比如弘晖,再比如‘阿其那’和‘赛斯黑’。”


    听着这话,胤禩蓦然抬头,与璟瑄对视。


    他此刻难得露出了锋芒。那眉峰下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经历了千载岁月,眼波流转之间浮动出深深的寒意。


    “同八叔这等聪明人说话,还是说得直接一些好。”璟瑄没有避开他的视线,怒意裹挟着恨意朝他看去,二人目光交锋,周围的风仿佛都冷了些。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胤禩举起手中茶杯,“八叔以茶代酒,咱们叔侄俩,将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璟瑄望向他的眼神带着试探与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何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上辈子浮浮沉沉,纵有千般恨意,到底也已经过去了,”胤禩抛出了一个璟瑄难以拒绝的条件,“可这辈子,还有很长,难道你就当真没有想法?”


    “八叔说笑了,”璟瑄勉强稳住心态,“我已是固伦公主,荣华富贵于一身,有富庶的封地、有相伴的良人,有慈爱的父母、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的人生可谓是全无憾事。”


    “若非要说一件遗憾之事,一是娇娇叛我、二是哥哥出家,”璟瑄语气中饱含无奈,缓缓说道,“而这,全拜八叔所赐。”


    “即是如此,我自然要向你赔罪的,”胤禩春风化雨,每个字都带着十足的诚意,“八叔在京城还有些人手,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人脉,略知些朝中大臣的秘辛。”


    “这些都送与你,作为赔罪可好?”


    璟瑄不置可否,只看着茶炉,假装在发呆,实则心中已经掀起来了惊涛骇浪。怪不得系统给出的任务难度是“简单”。


    这样的条件,她很难不意动。可若是接受了八叔的“赔礼”,便等同于原谅了他从前所为。这何尝不是对她与阿玛同盟的背叛?


    难怪上辈子弘时为八叔求情,阿玛会那么难过。不论是为了什么,当开口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八叔好手段,”璟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恨意,但更多的是挣扎与遗憾,“这个赔罪确实很令人心动。”


    见她不上钩,胤禩却也不恼,依旧是温和地笑着。


    “此炉名为松涛隐,”胤禩猜她并不认识,难得好心解释道,“想来是四哥的手笔,这等闲情雅致,定是他亲自设计的。”


    璟瑄微微有些愣神,这茶具是临行前苏培盛送来的,她并不知道此中内情。若是八叔都认得,想来是阿玛的心血之作。


    “看来四哥对子女,当真是极为疼爱的,”胤禩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云淡风轻地挑拨道,“四哥府上新出生的阿哥,好像是叫弘历,听闻也是备受宫中贵人的疼爱。”


    不理会八叔的挑拨与试探,她对这句“弘历”毫无反应,对着一旁的茶炉细细端详了起来。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仿宣德炉,表面作烧古斑,其实壶身有玄机。


    炉身开光处嵌了琉璃,遇热便可显现诗句。


    璟瑄侧身,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是胤禛的亲笔。


    她眼圈瞬间红了。这是阿玛对她的期许,他从未忘记与自己的约定,从未忘记那段染血的历史。


    弘历的出生,确实影响了璟瑄的心态。哪怕她相信阿玛,但夜深之时,也会惶恐。


    但此时,这句诗,却让璟瑄下定决心:不论是否能完成系统任务,她不会让八叔得逞的,更不会拿亲人之仇同他做交易。


    去你的系统,这样的简单,她不要!若当真要收服眼前这位老狐狸,她也定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


    注意到璟瑄的变化,胤禩也有些惊讶,他方才并未注意到,这诗句与前世的松涛隐上的,并不相同。


    此时看见这句诗,他忍不住思索:这又是何意呢?似乎老四也并没有什么国恨家仇,需要璟瑄来继承。


    奇哉怪哉。


    “听闻那西洋国家,与我大清不同,”胤禩继续诱哄道,“倒是有女君主政。”


    “可惜弘晖侄儿已经是化外之人,”胤禩将茶水浇在海南黄花梨根瘤随形雕上,木纹渐显朱砂色,好似红枫映溪,“这江山社稷,怕是要又一次交给弘历了。”


    璟瑄嗤笑,他这是告诉自己,弘历上辈子便是继承人吗?


    却听见胤禩说道:“你连‘阿其那’都知晓,必然不是老四告诉你的,想来你是在我死后才出生的吧。”


    “虽然不知为何,这一世,你提前来到这世上,成了与弘晖一母同胞的格格,”胤禩一边温声细语,一边观察着璟瑄的神情,“难道你还想继续仰人鼻息,在弘历手下过活?”


    第99章 阿玛为何更偏心皇姐 康熙过世胤禛登基……


    “八叔如此步步为营, 处心积虑,甚至还不惜透露出重生的秘密,不过是为了——”


    海风吹过,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海水的咸。


    想起为她种花的娇娇、抛家弃“子”的弘晖,璟瑄直视着胤禩的眼睛:“为了让我放过你罢了。”


    依旧是那温和的目光,对上她锋利的眼神, 八阿哥承认了她的说法:“不错。”


    “原来,似八叔这等人物,竟也会怕?”


    璟瑄并不知晓, 她身上这些不寻常,还有她那“我可与神明沟通”的玩笑之语,究竟给了胤禩怎样的冲击。她只知道, 她、她阿玛,同八叔都有着抹不平的过往。


    八阿哥见她如此冷硬,豁达道:“罢了,我这一生,本就是愿赌服输。”


    “八叔也莫要当我是那心慈手软之辈,你若真有诚意, 不妨拿出来。您所说得这些人手,我用不起,也不敢用;你口中的这些秘密, 我不屑听,也不会听。”璟瑄略一思索,便知八叔这所谓赔礼, 掺着极大的水分——他八贤王的手下,怎么会安心为自己所用呢?


    胤禩见璟瑄如此说,以为她只是谨慎, 怕再次被坑,解释道:“有些事情,风险虽高,可人们还是甘愿冒险,你可知道是为何?”


    “八叔未免将侄女看得太低了,”璟瑄秒懂他的意思,“成大事自然要担风险,可您这点子饵,还不足以钓我这条鱼。”


    “直白一点就是,我不是不敢要,我是不稀罕。”


    见胤禩有些愣怔,璟瑄继续补刀:“何况,我想要的,自有我父成全,不劳八叔费心。”


    “老四倒是生了个好女儿,”胤禩心中有些酸涩,喉中醋意翻滚,“你竟是如此信他。”


    他也是一样地濡慕皇阿玛,可皇阿玛却斥责他为“贱妇所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弘晖一事,若有机会,你可与他自行解释;你与阿玛的前尘,我亦不想干涉;娇娇叛我,归根结底也是我御下不严。”璟瑄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我说这些,并非是不与你计较,而是眼下有更要紧之事。”


    胤禩本以为璟瑄不会再给他机会,却不料此时尚有峰回路转之时。


    他按下心中的怨恨:“何事?”


    “八叔,你出海吧。不管是自立为王,还是安度余生,都随你。”


    璟瑄本就接到了胤禛的信,信中称胤禩颇具才华,她可拉拢,而不必顾忌昔日恩怨。


    “你做得了主?”胤禩颇为意动,他打量了一番璟瑄的神色,便明白这是胤禛早就知会过的,否则就凭着丫头对于老四的那番维护,断然也不会自作主张放过他。“老四倒是好风度。”


    少女笑意盈盈,嘴角弧度像


    极了她爹,胤禩看着,倒是想起来了上辈子。他与老四是邻居,兄弟二人也曾有过一段好时光,只是后来……


    “替我谢谢他,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当面谢他。”胤禩清楚,胤禟与胤誐还会回去,但他自己,皇阿玛只怕是千防万防,怕是再难有机会了。


    就在此刻,系统屏幕亮起【恭喜宿主,临时任务完成!】


    【宿主,既然胤禛已经同意,你为何不顺水推舟,收下八阿哥的人手】


    璟瑄笑着摇了摇头:“八叔这种老狐狸,你若是顺着他,他只会觉得自己计谋奏效了,怎会真心对你?”


    如此也只能得到他的表面臣服,系统所提供的所谓“臣服”也未必可信,娇娇一事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


    *


    岛上岁月长,几年光阴倏然过去。


    这几年,年羹尧、十三叔、十四叔都已经回京,岛上只剩下钱凤,以及年秋月将军。


    历史上的敦肃皇贵妃,终究没有再一次嫁给雍郡王,反而是给他的女儿做大将军,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胤禟、胤誐也接连被召回京了,璟瑄的身边没剩下几个人了。


    今年年初,八叔也被召回去了。


    昔日打闹的人已经不在,璟瑄陡然生出孤独之感。还好有秦远一直相伴。


    当然,还有造化。


    造化开了灵智,经常在海边抓鱼、戏水,她与秦远便在沙滩上支个烤架,享受着海风与晚霞。


    璟瑄时不时收到几封来自京城的信,有额娘的、阿玛的,有苏文的,还有胤禟他们的。


    偶尔,还会有弘晖的。璟瑄时常对秦远说:“你看,他还是一样的心软,出了家,却依旧牵挂着俗世。”


    璟瑄将这几封信都收入了空间里,时不时便拿出来看一看。


    苏文的研究又有了很多进展,蒸汽机已经基本研制成功。胤禛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对朝堂的把控更进一步。


    只是,所有的信件都隐约透露着一个讯息——康熙身体不好。


    可他却还是不想召自己回去,璟瑄心中说不清楚到底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她知道康熙是提防着她,她手中的兵权让他恐惧,他怕璟瑄帮着老四夺权。


    可怎么会呢?胤禛是想夺权,但也不会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或许昔日太子窥伺御帐,给他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又或许是人老了,便真的糊涂了起来。


    *


    康熙六十一年,冬。


    海上微风轻拂,璟瑄半躺在摇椅之上,悠悠然吹着海风,惬意极了,仿佛已与这悠然的时光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一袭大氅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原来是秦远。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声说道:“海上风寒,莫要着了凉。想来京中此刻只怕已如那滚水之锅,乱作一团了,可你却仍是这般闲适。”


    璟瑄闻言,将大氅往上扯了扯,脸颊轻轻蹭着帽子上柔软的狐狸毛,缓缓道:“还是尽情享受当下吧,往后能这般放松的日子,怕是不多咯。”


    秦远身姿挺拔,容貌依旧俊美非凡,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璟瑄,开口问道:“如此,我终于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了么?”


    璟瑄心中思量着,历史上康熙在六十一年便龙御归天,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怕是还得等上几年,只怕要守孝了。”


    秦远何等聪慧,一听这话,便已心中有数,皇上怕是大限将至了。寒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发丝,更衬得他下颌的棱角如刀刻般凌厉。璟瑄见他只着单薄衣衫,不禁嗔怪道:“你把披风给了我,自己却穿得如此单薄。”


    秦远轻轻一笑,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我不冷。”


    可他心中却不免泛起担忧,若是四爷登基,璟瑄又该何去何从呢?璟瑄对她阿玛极为信任,可秦远却始终有所防备。


    毕竟这些年,康熙对弘历这个皇孙颇为看重,其中局势变幻莫测,璟瑄虽有苏文在朝,又有兵权在手,但到底是女子之身,这条路怕是艰难。


    *


    海天相接处忽现一叶官船,明黄龙纹旗猎猎作响。秦远眯眼望去,掌心已攥紧腰间软剑:“是四爷在粘杆处的船,京中怕是已生巨变。”


    他曾为胤禛做谋士,自然还是识得这标记的。能如此明目张胆,想来四爷已经即位。


    璟瑄指尖掐算时日,倏然色变:“今日是十月十三,按前世史书,皇玛法当于冬月十三驾崩——这船竟早了一月就到了。”话音未落,传旨太监已捧着明黄卷轴疾步而来:“先帝龙驭宾天,新君命尔等即刻返京!”


    她本以为,这一世,皇玛法许是身体康健了些,能多享些岁数,却不想竟比前世更早离开。


    而这次,系统居然又没有提醒她。


    璟瑄摇了摇头,自从她十八岁之后,这几年系统时不时就会休眠,她虽然一直骂它狗系统,可还是在东瀛做了许多任务,给它积攒能量,还给它买了几套新皮肤。


    系统总是时不时出来搞怪,穿上新皮肤晃悠一圈,便又消失了。


    它说得最多的话便是:“防备弘历。”


    璟瑄自然是会防备弘历的,毕竟这是前世的乾隆帝。她若是想夺得帝位,怕是免不了要同他争斗一番。


    二人匆匆赶路,却不料官船行至渤海之时,罗盘遭磁石干扰。秦远暗忖,定然有人要阻璟瑄入京。


    于是,二人丢下亲兵,改乘快马抄陆路,却在直隶境内遭遇假扮流民的死士截杀。


    璟瑄一身武艺,又有火器傍身,自然毫不畏惧。只是这背后之人的用意,令她生寒。


    此事绝非阿玛所为,想来是另有玄机。


    待风尘仆仆赶至乾清宫,璟瑄只见棺椁已封,她跪地痛哭,声声哀泣。


    年羹尧出列:“福安公主不敬先帝,这十日的路程,竟拖了一月之久,可见其心不诚,当削爵以正视听!”


    原来他们是打得这个主意,璟瑄看着跪在地上的年大将军冷冷道:“接着,大将军怕是要说,四阿哥弘历守孝至诚、天资聪颖,当立为储君了吧!”


    见胤禛脸色不妙,年羹尧立刻跪地解释:“臣断无干涉立储之意,公主毕竟一节女流,怎可拥兵自重?”


    说着,年羹尧还意有所指,往秦远的方向看了看。


    “你妹妹还在我的手下做副将,”璟瑄反唇相讥,“看来,年大将军对令妹的宠爱,也并非传言一般。”


    历史上的年羹尧若是真正宠爱他妹妹,又怎么舍得送她去拉拢雍亲王?


    璟瑄跪在地上,垂下了眼睫:看起来,这一世的年秋月没能顺利入府,这年羹尧是另外打起了算盘。


    难怪上辈子,年羹尧落得如此下场,这狼子野心果然是可见一斑。


    “皇阿玛,您莫要动气,皇姐想必不是故意的。”弘历一脸真诚地劝道。


    璟瑄向着他看去,此时的弘历不过十岁,一举一动却都合规,透露着皇家的贵气。他脸上有些婴儿肥,却因为守孝瘦了一圈,可见其心诚。


    只是这上眼药的手段,未免有些拙劣了。想来并非重生之人。


    “四弟果真是孝悌之人,”璟瑄不阴不阳刺了一句,“我还未解释,他便知道我不是故意。”


    接着,璟瑄看向胤禛:“阿玛,女儿并非拖延,实在是在路上被截杀数次,请您彻查此事。”


    弘历也在观察着自己这个姐姐,传闻她颇受皇阿玛与皇玛法宠爱。他本应当同她搞好关系,却忍不住地敌视她,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皇玛姆提起这个长姐,也是交口称赞。可他分得清楚,皇玛姆并非真心。皇玛法病重也没叫她回来,这说明皇玛法也不是真得疼她。这给了弘历极大的希望——是否阿玛也是最疼自己呢?毕竟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


    弘历低着头想着,皇阿玛最是重礼数,他这位长姐,竟连“皇阿玛”都没叫,还同从前一样,叫他“阿玛”,定会被皇阿玛斥责,就如同他无数次因为不守规矩,被皇阿玛责罚一样。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皇阿玛穿过跪在地上的他、年大将军,来到


    了皇姐面前。


    胤禛亲自将璟瑄扶了起来:“吾儿一路辛苦,此事定是奸人陷害,我自会查明。”


    接着,他又将秦远扶了起来:“儆之,这些年有劳你了。”


    他对下首的年羹尧道:“亮工快快请起,这调查一事,朕便交给你了。”


    最后,他才想起跪在下面“求情”的弘历,将他喊了起来:“你姐姐是圣祖爷亲封的固伦公主,不可对她不敬。去上书房,让你师傅带你,多读几遍弟子规罢。”


    弘历傻眼了,他心中万般委屈,自从皇玛法去世,阿玛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如从前了。


    可是,为什么?


    他才是阿玛的儿子,三哥那个蠢蛋定是无法继承大统的,阿玛为何更偏心这个皇姐?


    第100章 明日来批折子 胤禛璟瑄夜谈


    雍正三年, 养心殿。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进殿内,屋子里龙涎香凝滞。


    璟瑄站在门口,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屋内,胤禛的神情有些疲惫,他屈指敲打案头堆积的奏折, 目光扫过最上方那道奏疏。


    《请立皇四子弘历为太子疏》


    掐丝珐琅烛台上燃着蜡烛,突然炸了个灯花,闪了一下他玄色常服袍摆的龙纹, 恍惚中,他想起那年畅春园里,康熙同自己论政。


    “胤禛啊, 这摊子事,终究是要留给你了,”康熙此时已经很难起身,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你一定要, 做一个天下人的好皇帝。”


    康熙苍老的手已经生出了斑,干枯而没有力量,他用尽力气握住了胤禛:“朕没能做到的, 就交给你了。”


    这几年,他肩上的担子比前世还重,毕竟此时不论是科技的发展, 还是改革的进程,都与梦中大不相同。


    他经常在养心殿一呆,就是一下午加一晚上。时常连晚膳都忘了用, 胃也如同前世一样出了毛病。


    慧宁统摄六宫,自然也是十分忙碌,但也时常抽空来陪胤禛用膳。若是她召见命妇,或者给皇太后侍疾不得空,便命璟瑄亲自来送。


    璟瑄今日也是提着补汤来的,她看了胤禛很久。眼前这位勤政的帝王,是她的父亲。


    她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前世了,现在却恍惚是回到了选修课的时候。


    在她读到雍正的现存汉文朱批奏折41,600余件,满文批示逾5,000件,日均处理奏章约50-80件之时,心中震撼极了。


    张廷玉《澄怀园语》曾有记载:“世宗勤政如烈阳照雪,臣下奏事未毕,御批已至。”


    鄂尔泰密折奏报,他竟也立刻立刻便批复了。“西北军报六百里加急至,寅夜叩阍,竟得朱批‘朕方食粥观星’。”


    ……


    思及这些,又想想历史上胤禛的结局,此刻透过帘子,正看见胤禛用蝇头小楷批着折子,璟瑄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她掀起帘子:“儿臣恭请皇阿玛万福金安。”


    珠帘脆响,胤禛放下手中毛笔,移了移镇纸。他抬头时,恰见璟瑄跪在青玉蟠螭纹拜垫上。


    少女鸦青的头发盘起,解开月白缎面貂裘,露出杏黄衬袍的翟鸟纹——那是去年冬至他亲赐的江宁织造贡品。


    现下的江宁织造,是昔日扬州的江知府。他是个识时务之人,这些年在扬州,也一直维护着璟瑄的名声。


    帝王瞳孔微缩,注意到女儿身上仍系着出生那年他给的玉佩。


    康熙三十五年,他在菩提树下,一梦浮生。


    而后,他喜得龙凤呈祥,有了弘晖与璟瑄这一对儿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坐上了这九五之位,却也越发疲倦,感到时不我待。


    “怎么动不动就跪,快起来上前说话。”胤禛咳嗽两声,却挥退掌灯宫女,亲手拨亮角落的灯,又将璟瑄扶了起来。


    跳动的火光里,他看见璟瑄眼角新添了道细纹。


    如今是雍正三年,璟瑄生于三十五年。如今竟也是快三十岁了。是他对不起璟瑄,迟迟不曾赐婚。


    鎏金丝楠木炕几上,汝窑茶盏腾起的热雾,模糊了父女的界限。


    胤禛望着璟瑄的左手,注意到她虎口的茧子,咳了几声:“你十三叔上了折子夸你。川陕总督鄂尔泰也上过折子,盛赞于你。我儿去岁在黄河堤岸连守九日,当真是历练出来了。”


    真像我年轻那时候。


    “皇阿玛的咳嗽该用枇杷露润着。”璟瑄扣住胤禛的腕脉,指尖精准压在内关穴。


    胤禛有些心虚。怕她真看出来些什么。


    璟瑄则是面色愈发凝重。


    她现在的脸色,莫名让胤禛想起了那年。


    弘晖病重,他赶回京城之时,璟瑄便是如此焦急。


    一晃已经多少年了,物是人非。除去为皇阿玛守孝,弘晖也再没来过京城。但还好他的女儿依旧在这里。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女儿,也是他今生最大的慰藉与希望。


    “你何时学会了把脉,又是秦儆之教你的?”胤禛笑着说,“也好,做皇帝的,总要会些岐黄之术,才不至于被太医蒙骗。你皇玛法亦是颇懂医术。”


    做皇帝的……


    璟瑄听着这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算是明示吗?还是说漏嘴。


    父女间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养心殿内,唯有西洋自鸣钟的嘀嗒声。


    胤禛从多宝格取出一卷泛黄《资治通鉴》,随意翻看着,书页恰停在“武后建言十二”处。


    他随意地说道:“说说你在陕西推的均田新法。”


    璟瑄瞳孔猛的收缩,这几年,胤禛力排众议,派她去各部历练,又让她去陕西负责推行新政,这其中的意味,她不是不明白。


    但是她不敢想,不敢想这样的机会,真得降临在她身上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她对这句诗又有了新的理解。


    她幼时便同胤禛有了约定。那时候天真得可怕,完全不像是重活一世,只知道她也想要做皇帝,想让阿玛也给她一次机会。


    她理了理思绪,清了清嗓子。


    “《周礼》有云‘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璟瑄指尖抚过书页间夹着的菊花签,这还是她幼时在御花园调皮做得,“儿臣不过是将丁银摊入田亩,效法皇阿玛在山西的火耗归公。”


    她突然抬眸,眼中跳动着雁鱼灯芯爆裂的火星:“就像您教过的,破局当从赋税始。”


    其实他知道,他的女儿来自后世,有先进的改革观念,但他也必须要让璟瑄,活在当下。


    他害怕她带着“后世人”的傲慢,顺风顺水地登上那个位置,却完全不明白创业之难。


    她眼中有百姓,可这远远不够,所以他派璟瑄去了陕西,去看看黄河边上的百姓,看看他们生活在怎么样的艰辛之中。


    胤禛的咳嗽声震得茶盏轻颤。他看见璟瑄从袖中取出算筹,在案几排出田赋数据。


    跳跃的烛光,恍惚间,他想起来奏折上“女子干政,非社稷之福”的弹劾。


    他这些年,任用了不少璟瑄门下的人,有些是研究院里苏文的门生,有些是扬州府的书生,不拘性别,他能用得,都用了。


    “若将这江山……”胤禛喉结滚动,咽回后半句化作剧烈咳嗽。璟瑄已捧上温在珐琅手炉边的川贝雪梨羹。


    璟瑄的声音冰冷:“阿玛,你是不是偷吃丹药了。”


    “你知道了  。“胤禛的表情无比平静,那双同璟瑄一模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


    果真被她诈出来了。她转向苏培盛:“苏公公,你怎么也纵着阿玛!”


    苏培盛脸上冷汗直流,除了福安公主,他们做奴才的,哪里敢管万岁爷的事情?上次四阿哥来劝膳,都被主子轰了回去。


    说什么,要他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少钻营这些歪门邪道。


    璟瑄感到十分愤怒:“你明明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你为什么还要吃,到底是为什么!”


    璟瑄以手覆面,不住地掉眼泪:他不是重生的雍正帝吗?他再这样吃下去,会死的。


    甚至,这次他比史书上记载的,吃得还要早。


    “你放心,阿玛有数的,”胤禛并没有责怪璟瑄的无礼,反倒对女儿的关心十分受用,“在我走之前,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阿玛觉得我是这个意思吗?”璟瑄听到他后半句话,瞬间火冒三丈,“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不能安稳地坐上那个位置吗?”


    “当然不是,”胤禛看着张牙舞爪的璟瑄,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阿玛知道,我们福安公主,是顶顶孝顺,顶顶善良的好姑娘。”


    当然,也会是个好皇帝。


    苏培盛在一旁装木头,他对于胤禛的心思,一向能把握得住。


    主子爷打即位起,便开始为小主子谋划了。雍正元年的恩科,竟然让那苏文升了礼部尚书,做了主考官。


    女子之身做官也就罢了,朝上那些大人也是习惯了的。可若是让她做了科举主考官,往后这一届的学子,便都是她的门生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当时朝堂上多少折子飞向了养心殿,大人们光是吵架就足足吵了七日的早朝。可任谁也无法改变万岁爷的决心。


    他还记得苏尚书怎么说得:“诸位大人若是不服气,可与在下比试一番。不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君子六艺,或是旁的什么。我若失败,自请罢官。”


    那些大人们一听,全都哑了火,歇了菜,有几个胆大来比试的,全都灰溜溜输给了苏尚书。


    苏培盛看在眼里,心中对璟瑄愈发敬重。更何况胤禛早就嘱咐了他:“见到福安公主,要如同对待朕一样恭敬。”


    拿捏好了胤禛的心思,他有眼色地回道:“公主勿怪,请恕老奴多嘴,皇上这已经两日没合眼了。”


    胤禛呵斥道:“你这狗奴才,还不下去。”


    璟瑄哪里看不出来,苏公公是故意这么说,好叫她心软的。


    她也确实心软了,挽着胤禛的胳膊:“阿玛,我的皇阿玛。工作是做不完的,您要学会休息。”


    “您也不要老把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找几个可靠之人,把事情分给他们便是。”璟瑄绞尽脑汁地劝着,她真得不希望这辈子的雍正死得比上辈子还早。不然只靠她,还真得没有把握坐稳那个位置。


    “这可靠之人,岂是那般容易便寻得到的?”胤禛摇了摇头,“知人善任是一门学问,这点我不如你皇玛法,我总是放心不下。”


    璟瑄心想,愿意给您打工得多得是,就就比如上辈子的十三叔。


    而且,你哪里是不懂得知人善任?你是太急了,又不愿意信任手下之人。


    算了,她不想劝了。


    对于阿玛这样的卷王,她属实是不能理解的。她这两年风里来雨里去,见过了真正的生民多艰,也愈发勤勉起来。


    可比起胤禛,那是远远不及的。毕竟他是一个睁开眼就在批奏折的人,连后宫都不怎么去了。


    可下一秒,她听见胤禛说:“明日开始,你便来养心殿,帮阿玛批折子吧。”


    这妮子历练的足够了,也是时候该学起来了。胤禛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