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追妻 他想温柔表示些示好


    贺知煜看李笙笙说赢了, 她芙蓉春花面上是满溢的得意样子,杏眼明亮似月,盈盈看向他, 亦是于清冷面容上染上风吹青竹般的笑意,他看着李笙笙,温柔道:“快上马车吧。”


    李笙笙却拒绝了, 但语气中带了些柔风吹开花苞的娇意:“可我不想乘车。我有些开心, 想要走走。”她抬头看向贺知煜,倩然一笑:“你陪我。”


    贺知煜清冷的面色遮掩住了内心隐隐滋生的愉悦, 只轻声道:“好。”


    他吩咐马车在旁跟着,又伸手拢了拢李笙笙的披风, 那只手似乎想再抚摸一下李笙笙的长发,却又堪堪停住。他忽然道:“看着头发是干了。”


    李笙笙忽然才想起白日自己还淋过雨。其实在宫中待了半日早就干了,但她有些享受这份细致的关注。


    其实从很早以前, 早在侯府中的岁月, 她有时亦可以感知到贺知煜冰冷外表下的细心,只是那个时候她不是很敢用力地喜欢一个人,因为她一旦沦陷, 等着自己的可能便是无尽束缚的深渊。


    而现在, 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 她已经亲手赋予了自己承担后果的能力,无论她选择心悦于谁, 或者干脆独行于世, 她都是李笙笙, 李记的掌柜,这一点永不会变。


    所以她愿意轻易放任自己享受一场风花雪月,便是有一天对方变了心, 也不过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恋,却无法让她再困笼中,无力逃脱。


    但她亦仍愿意相信对方一片真情,也仍愿意坦诚付出真情。


    李笙笙和贺知煜沿着城中大道走了一会儿。李笙笙笑着说了今日的经历,贺知煜大多只是安静听着,有时也同她讨论些后续宁王的应对之策。


    已到了晚上,路上行人稀落,马车在他们身旁发出马蹄踏过和车轮滚动的轻响,车上的灯笼明烛照在两人的身上,形成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


    李笙笙聊完了发生之事,忽然轻轻搓了下自己的指尖,语气娇软暗示道:“手有些凉。”她心中偷偷笑了笑,好像自己还没有同哪个男子如此娇柔语气说话过,便是曾经的贺知煜也没有。


    她想试探自己能不能拥偶尔当个撒娇小女子的权利,而非永远独立清醒冷静——只是在他的面前。


    贺知煜闻言,喊停了马车,转身从中取出一套暖手用的兔毛袖筒,递给李笙笙,有些后悔:“刚就应该一同给你的。”


    李笙笙:“……”


    李笙笙有些气闷,抬手接过看了看,又丢还给贺知煜,挑刺道:“太厚了,热。又不想用了。”


    贺知煜不明就里,当真问道:“厚了么?”


    忽然,一辆马车叮叮当当于道上疾驰而来,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鼓点一般清脆的哒哒声响,似要追风赶月般匆匆。


    “小心!”贺知煜一时情急,伸手拉住了李笙笙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那马车从两人身侧经过,又踏着快节拍一般跑远了。


    贺知煜却假装不知道李笙笙的手仍在自己掌中,并没有松开,佯作很是关心那马车的样子,朝前张望了片刻,道:“看着似乎是宁王的车驾,果真是好生霸道,差点便要撞到人,好险。”


    李笙笙差点笑出声。


    她心道霸道什么?人家虽是走得稍微偏了些,可也没跑出街心大道的范围,再怎么也不可


    能撞到路两侧的行人,犯得着你多此一举地来个“小心”?


    但她亦不想松开。便由着他宽大温暖的掌心包裹着自己的手,融化了指尖的一点寒凉。


    贺知煜看李笙笙无甚反对行为,心中霎时涨满柔波轻漾的春水,暗自赞叹自己今天的表现可谓反应机敏,天衣无缝,堪称神来之笔。


    他走了一会儿,本来牵着李笙笙的手因怕被她甩开而一动不动,后来却渐渐大胆了起来。他试探轻柔地将长指插入她的指缝,十指交合,反复搓揉摩挲。


    如同从前他与她情事过后,他想温柔表示些示好,却不知该如何做时一般。


    刚刚的车辇确是宁王的。


    宁乐公主和众女子走后,照王又进宫来复命了。宁王一贯关心这个弟弟的行踪,留下听了照王对于水患治理情况的上报。


    盛皇一阵夸赞,因着众人已走,又对宁王行径一阵不阴不阳的敲打。


    宁王觉得自己这一日运气实在是有些差。


    他的车驾驶过,宁王随手撩起车帘,看向后面街上牵手前行的两人,对身旁的手下道:“是刚在殿上那个叫李笙笙的吗?”


    “回殿下,正是。”手下毕恭毕敬道。


    宁王看着李笙笙似和旁边牵手之人有说有笑,虽隔得远看不清那的面容,却似是个肩宽背挺的高挑男子。


    “哼,”宁王冷哼了一声:“说自己是个独立女户,却在这长街上同男子柔情蜜意,今日倒是让我丢了脸。颜如朝和宁乐也就罢了,少不得给他们几分颜面,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手下听音知意,道:“殿下,是否要对那女子寻些麻烦?”


    宁王:“不必,今日她大出风头,怎好直接对她动手?那也太蠢了些。”他冷笑一声:“便是由着她登的越高,才会跌的越重。”


    ……


    转眼,汴京使团已至盛京。


    之前大盛出使,是皇子与公主同往汴京。但萧明征这边尚未有皇子成年,便派了自己关系亲近但于政事无甚建树的弟弟端王过来。


    贺知煜这边,亦和一众使臣到了皇庭之中。拜见盛皇之后,宁王主持宴席之事。


    宁王对使团重视,费力筹备了些日子,一场宴席办得繁花似锦,珍馐美馔琳琅满目,丝竹乐舞悦人视听。


    宁王已查明,使团之中端王虽是身份最为高贵,但他却是个在朝堂上无甚话语权之人,反倒是在旁清冷如寒玉,一直未有言语的贺知煜才手握兵权,并与萧明征交好,是自己应当深交的对象。


    觥筹交错间,宁王举杯对贺知煜恭维道:“贺将军神勇无比,名震四海,今日我终于得见,看着便十分投缘。来,我敬贺将军一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贺知煜身形仿佛哪里见过,却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


    贺知煜清冷的面色上浮起一个风吹即破的笑,轻的仿佛雪花鸿毛。


    他疏离客气道:“宁王殿下过奖了。”说着无甚走心地拿起酒杯,对着宁王做了敬酒之礼,而后浅饮了一口。


    宁王素闻这位汴京来的将军待人一贯冷淡,但心中仍是有些不悦。他是盛王长子,如今已年近不惑,比萧明征和贺知煜都要大上许多,之前他同萧明征表达示好之意,他亦是回信含糊其辞,客套连篇。


    以前,他一直以为凌王老辣,早晚能盖过萧明征这个太子,一直同凌王交好,却不想最后还是萧明征登上了皇位。


    但宁王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对贺知煜示好道:“刚刚那跳舞的一群舞姬,乃是一支名冠盛京的舞团,里面的女子各个都是貌美佳人。贺将军千里迢迢来到盛京,旅途劳顿,我从中挑选了四个,便送给贺将军闲暇之余‘放松品评’吧。”他怕自己说得含蓄,还故意加重了“放松品评”几个字。


    贺知煜:“……”


    他面上神色冷如寒江月色,简单拒绝道:“不必。”


    宁王以为他只是假作正经,笑道:“贺将军不必客气。所谓‘修成玉颜色,货与帝王家’,这佳人本就该放于府中欣赏,才不枉费了她们一番美貌才情。”


    他想起了前日登闻鼓之事,又道:“那些非要在外折腾,搞什么敲登闻鼓这样出格之事的女子,实在让人厌烦。”


    贺知煜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照顾着场合,没有争辩。


    在旁边同样作陪的照王听见却笑道:“宁王,你如此说,可小心父皇听见了又要生气。”


    宁王知晓汴京当地亦是以男子为尊,本是故意当面说些出格言语,以显示和贺知煜亲近之意:“贺将军又不是外人。世间男子,有几个不是如此想的?”


    照王却讽刺道:“只是你这舞姬可真是送错了人。贺将军与其亡妻伉俪情深,曾在战场仍坚持为其侍孝三年,你难道连这都不知道吗?”


    宁王心中一惊。他倒是听过贺知煜战场着孝服的传言,但一直以为是给其父母守孝。


    照王趁机笑道:“贺将军,我这儿有一把大盛良匠所制弓箭,乃是稀世好弓,不如送给贺将军,一会儿我们同去演武场,也好让我再睹你当年风采。”


    贺知煜亦是客气道:“不了,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再同照王殿下切磋。”


    宁王心中尴尬,没想到自己送个礼物却偏巧触了对方的霉头,思忖不知该如何补救。


    谁知贺知煜却忽然对他道:“听闻宁王殿下珍藏数幅当世名家谢蕴之的书法之作,我受家姐影响亦欣赏此道,不知得闲可否去宁王殿下府中一观?”


    宁王没想到贺知煜又转向他示好,慌忙笑道:“随时恭候。”


    ……


    颜府中。


    黎夫人敲了敲颜如朝的房门,里面并无人应。她询问了门口的仆从,说是老爷就在里面,黎夫人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推开门进去了。


    两人虽是夫妻,但颜如朝有自己的单独院子,很少去黎夫人的院落。


    黎夫人每次来这里寻自己的夫君,都感到心中忐忑。许多次,她走进来,都看见颜如朝毫不避讳地站在李惜音的画像前,与那画像深情对望。


    她见过许多次,也同他吵过许多次,但仍是害怕再多看见一次。


    黎夫人进了门,却看见颜如朝翻出一个盒子,里面似乎放着许多小孩子的旧物,他正一件件拿出来细看。


    黎夫人没有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一幕,心中松了口气,虽则颜如朝没有同她打招呼,仍是主动问道:“这是什么?是……云致还是霜儿小时候的东西么?”


    她给颜


    如朝生了一双子女。儿子叫颜云致,女儿叫颜霜降。


    “不,不是,”颜如朝浑不在意,仍是没有抬头,拿起一本书似的册子道:“这是笙儿小时候的东西。你看,这是她周岁之时抓周抓到的乐谱,这孩子,本也天生是个习乐的好坯子,真是可惜了。不过也不晚,我该让她传承我的衣钵。”


    笙儿……


    黎夫人如闻惊雷。


    好啊,这一次没有在看李惜音,竟是在看李惜音那个孩子,叫做李笙笙的儿时之物。


    颜如朝自从寻到李笙笙之后,虽没有特意和黎夫人说,但也没有故意避讳着她。颜如朝总时不时去寻李笙笙,一来二去,黎夫人便知道了,那李惜音的女儿,竟然还尚在人世。


    她厌憎李笙笙。


    黎夫人本是国公府家的嫡女儿,与颜家可谓门当户对,当年亦是颜家来求娶才嫁来这家。母亲本不愿她嫁来做续弦,但她心中倾慕颜如朝才华风流,父亲也同意这门婚事,便嫁过来了。


    刚刚嫁来时,颜如朝对她还算相敬如宾,也并未对李惜音表现出极其的恋慕。


    可不知从何时起,颜如朝开始极其迷恋自己从前的发妻。许是她生了长子之后,小儿总是生病啼哭,吵闹不已,令他烦躁;又许是二人矛盾渐多之后,她从小于家中娇惯,也不是个能忍让的性子,总是因小事争论,而他只会冷漠不言。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死去的人可以占了自己作为妻子的位置,而那个人的女儿,如今又要来抢夺她一双儿女的位置。


    那日在马球场上她便见识了,她同她母亲一样,擅长驱策男子,为她效力。


    黎夫人心中一阵恼火,走上前去从颜如朝未防备的手中,一把抢过了那盒子,狠狠扔在了地上。


    那盒子乃是铜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的东西纷纷弹了出来,落了一地,像她早碎得稀烂的心。


    颜如朝怒道:“你做什么?!”


    黎夫人亦是怒道:“你又是做什么?传承你的衣钵,什么意思?日后你这乐府令难道还要承继给她不成?!别忘了,她只是个女儿!”


    大盛乐府令明面上是人才选拔,但多年来基本都是在颜家承袭,由老乐府令退下之时举荐新的乐府令,再走一番流程便是。颜如朝自己便是从父亲手中接过的这乐府令,黎夫人一直等着自己的儿子能接此重任。


    颜如朝冷笑道:“女儿又如何?大盛历史上连女皇都有过,出个女乐府令又如何?!好过你生的那个没有习乐天分,做事畏畏缩缩的儿子!可有半分像我的样子?!”


    黎夫人哽咽道:“你在外面,成日吹嘘自己恋慕那个女子也就罢了。如今,你对自己的儿子便是半分情分也没有了么?!”


    “你若是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颜如朝冷冷道:“我今天便告知你,我打算认回笙儿了。”


    第82章 追妻 其实是为了你。


    女户参与复选的事情解决之后, 李笙笙开始一心一意筹备皇商复选所需的十几件样物。


    这日,李笙笙得了沈工师的消息,说是在之前的初版样稿上已是又做了细稿, 已把样物个中精细细节全都补齐,每件样物都制了六张细样,并初制了些简易样物, 请李笙笙来看看。


    沈工师亦是一阵言语暗示, 请李笙笙带素月一同来。李笙笙这才知晓原来两人之前闹别扭,仍是没有和好。


    李笙笙得了此重任, 先是询问素月缘由,素月却含糊其辞没有说, 她便想着那沈工师是个为人正直但性子有些较真之人,许是两人之间言语上有何误会,又都是安静不多说的性子, 还不如当面说个清楚, 便对着素月一阵软磨硬泡,终是请动素月同自己一起去看了。


    “李掌柜来了,”沈工师同她打招呼道。他虽算是李笙笙雇佣来的匠人, 却也从没跑出门来相迎过, 今日却特意出了小楼来迎接, 李笙笙知道自己是沾了素月的光。


    沈工师又对着旁边的素月微笑道:“阿月也来了。”


    素月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闷不吭声地同李笙笙一起进去了。


    素月是个性子温和之人, 李笙笙真有些好奇沈工师怎么能得罪她至如此。


    沈工师有些讪讪的, 只能跟着二人一同进去了。


    “这是新制的样稿, 还远不算终稿,但我觉得可以给掌柜一观了。”沈工师递给李笙笙厚厚一叠子纸稿,上面样式、尺寸、宝石等等都精细标注极为清楚, 每件样物亦有上下左右前后至少六张样图。


    “这还不算终稿?”李笙笙惊叹道:“也是太精美绝伦了!”


    她细细翻了每一张样稿:“我瞧着真是没什么可改了,但这次是宫廷选拔,咱们也都没什么经验,我送几张给宁乐看看吧,让她帮忙掌掌眼。”


    一直在旁没说话的素月忽然道:“是需看看,以免有些人存了旁的心思,做得不用心。”


    沈工师皱了皱眉,说话的虽是素月,他也不愿任何人质疑自己于此上的用心:“阿月,你怎么能如此说?”


    素月却看向他,不在意道:“我说得有何不对吗?”


    沈工师没再反驳,但又一副气闷的样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李笙笙本想缓和下气氛,继续聊了半天仍是不行,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便带着素月离开了。


    出来后,李笙笙疑惑问道:“你和沈工师到底怎么了?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啊,最是紧要自己做的那些东西,你如此说他,他指定是不悦的。”


    素月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她有些极为少见的恼火:“他同我说,等这选拔皇商的事情过后,可能就要离开李记了。”


    “离开李记?”李笙笙惊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情,原来素月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为何啊?”


    素月蹙着蛾眉,很是烦闷:“说是……说是在李记所有东西都是熟稔了,再没什么精进空间。”她叹了口气:“谁知道啊,许是托辞吧,从前旁人不是高价请他还不走呢?我就是生气他怎能如此没有义气?几年的情义说丢便丢了。”


    李笙笙沉思了片刻,道:“素月,沈工师是与咱们不同的。我们两个这么些年来都是相依为命的,感情深厚,自然你是觉得不管做什么两个人都该在一处,但他所求却不同。”


    她看着素月道:“这不是你二人间的问题,反倒是我这个做掌柜的没考虑位的问题。”她笑了笑,又柔声哄道:“可别再为着这事情闹别扭了,不然我该请罪了!”


    素月:“我不管,反正我同他说了,若是要离开李记,便别想着两人日后能在一处了!”


    李笙笙笑了笑,把这事情记在了心上。


    ……


    贺知煜来到了宁王府上。


    他本不欲同宁王和照王任一一方显示交好之意,开始想着不如同萧明征一般,尚未确定背后支持哪方之时,最好还是维持他一贯的冷淡。


    但贺知煜自从自己开始制香之后,对香料的气味极为敏感。


    那日宁王到他身边敬酒以示尊重之时,因为离得近,他似乎闻到对方衣上似沾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奇异香气,那仿佛是西南凌王所据之地所产的名贵奇香万和香的味道。


    因着极为稀少贵重,一般仅供皇室。此香主要为焚烧所用,许是衣上沾了少许味道。


    贺知煜有些疑惑,怕自己未闻真切,想来宁王府上碰碰运气,探查一番。


    他佯作在宁王府中看了一会儿字画,宁王一直相陪。


    宁王与贺知煜聊笑道:“原来贺将军的家姐便是这两年凭着那幅墨宝《时雨》名扬四海的书法大家贺清娩,如今她的字真乃是千金难求啊。”


    贺知煜淡如远山的面上浮起一丝浅笑:“殿下过奖了。”


    宁王恭维道:“贺将军的家姐真乃女中豪杰!”他语气自然,仿佛之前从未在贺知煜面前质疑过女子搞这些“出格之事”。


    贺知煜对宁王又客套了一番。


    他虽对宁王无甚好感,却瞧着对方很有些攀附之意,便顺水推舟道:“今日与宁王畅谈甚是投机,只可惜我身为使臣,于这皇宫内外行动多有不便,不能常常相谈。”


    宁王听音知意,慷慨递给他一方金牌:“贺将军若不嫌弃,不如收下此物,凡见到者,皆知是我宁王所给,必不会有人阻拦你的行踪。”


    贺知煜假作客气了一番,仍是收下了。


    他细心在走过的院落中观察了一番,并未再闻到那香气的影子,连宁王身上之前那若有似无的一点,仿佛也只是自己的错觉,再未出现。


    就在他以为自己疑神疑鬼准备起身告辞之时,忽然一仆从来报:“宁王殿下,有一商户来


    求见。”


    宁王皱眉:“商户?不见,没看见有贵客在此吗?”


    那仆从却未动,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贺知煜见状,知道可能是不适合自己听到之事,告辞道:“我也待了许久了,便不耽误殿下的正事了,改日再会。”


    他起身经过那仆从,一阵万和香的香气扑面而来。


    许是那香燃在内室之中,宁王出门许久,身上沾染的味道散了。而那仆从似一直在内室中忙碌,才于衣衫之上沾染更多。


    贺知煜假作无事发生,淡然离开,心中对宁王多了几分真切的怀疑。


    他走后,宁王问那仆从:“说吧,什么商户?鬼鬼祟祟的。”


    那仆从道:“是那制衣行当的掌柜吴寒衣求见,想给殿下您送些礼的。他本是之前的内廷司总管张延铭引荐的,如今这张大人革了职,殿下看,还要见他吗?”


    宁王皱眉:“不见,都是些巴结之人,我宁王府还不缺,让他走吧。”


    那仆从听闻宁王说不见,正准备出去回了那人,宁王却忽然问道:“我记得因着宫中衣料多由外邦所采,此次皇商选拔没有制衣行当啊?怎么记得上次张延铭说是个选皇商的?”


    仆从答道:“上次张大人说是此人入选的是首饰头面的行当。”


    “哦。”宁王想起看过的那些独立女户的呈报文书,那个叫李笙笙的便是首饰头面行当的,忽然想到便是自己不好直接出手,能鼓动些人恶心这女子一下也是不错,同一行当该是有些办法,自己手上也能干干净净,遂道:“那便见见吧。”


    ……


    贺知煜从宁王处出来,便去寻李笙笙了。


    已至冬日,街上不少隆冬小吃已经开始贩卖,贺知煜觉得李笙笙似乎很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便给她打包了不少。


    这个时辰李笙笙一般都在琼华宝肆,贺知煜便过去碰碰运气。


    此时还有些早,琼华宝肆还在营业的时辰之内。从前他过来寻李笙笙,基本都是到了打烊以后。


    贺知煜一进门,那方管事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哎呀,这不是贺公子吗?怎么之前订的货,剩下的后来也一直没来取呀?今日便是来拿的吧!”


    贺知煜早把自己还在这里买过些首饰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道:“哦,那个不急,李掌柜在吗?”


    方管事不知他怎么进来便要找李掌柜,但好歹也是大主顾,怕是要谈大生意,往里指道:“掌柜在里面呢。贺公子稍等片刻,我进去问问掌柜此刻是否方便出来?”


    贺知煜听见李笙笙在里面,直接道:“不用,我与她约好了,我进去找她吧。”


    方掌柜听他如此说,有些狐疑,这贺公子也不知是何时怎样与掌柜约好的,却也不好直接质疑,只能看着他信步走了进去。


    “方掌柜,这不是从前那个人吗?!你怎的放他进去了?!”店中一个伙计看着贺知煜进去了,赶忙凑到方掌柜的身边,一脸慌张地在他耳边悄声道。


    方掌柜瞧他挤眉弄眼,模样夸张,惊讶道:“哪个?!”


    那伙计面色为难,左右看了下似乎没人关注到:“就是那个!之前跑进去喊掌柜是他夫人那个!拦都拦不住!”


    方掌柜嘴张成了鸭蛋状,原来店里一直传闻中的那个人竟是这位自己亲手签下的大主顾?!他恍然想起这人上次来时,似乎是同掌柜之间有种微妙的氛围。


    贺知煜走进去,见李笙笙没关门,正站在窗前似乎想着什么。


    “笙笙,”他唤道:“想什么呢?”


    李笙笙转过头,看见是贺知煜,笑了:“你来啦。”


    她看着贺知煜把手中提着的吃食放在桌上,似乎仍在想着什么,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忽然道:“等……等汴京使团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同他们一起回去?”


    贺知煜肯定道:“是要回去,虽则是在休沐,也得同皇上复个命。”


    李笙笙:“哦。”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复完命呢?还来吗?若是还来,那等休沐完了呢?又要如何?


    李笙笙之前没有问过贺知煜这个问题,她私下里其实有些不算特别成型的设想。选上皇商只是她的第一步,她想着要把自己的生意拓展到更远的地方,要让邻邦也都开遍李记。


    而她所熟悉的汴京便可以作为下一步的计划。


    如此连李工师的问题也许可以一并解决,汴京历史悠久,首饰文化更是源远流长,在盛京已几乎没有比李记更强的所在,而去到汴京却仍有许多可以精进学习之处。


    但她仍缺一个态度。


    贺知煜却也没有等她继续发问,自顾自解释道:“等复完命我再回来。如今天下太平,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汴京也没有了不得的事情等着我,我倒是觉得在盛京待着有意思。回去同萧明征好好说说,我为他卖命卖了这么久,将领也帮他培养了不少,该是能放我做个闲人。”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承诺得太满,需得实事求是,坦言道:“只是,若是有预料不到的急事,偶尔还是得回去的。这两年,假如真是战事又起,我也担心自己那帮将领还欠些历练,仍是得亲自去,再过几年可能便好些。”


    李笙笙没有说话。


    贺知煜有些搞不清楚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他又担心自己说这些话实在是给李笙笙太多压力:“我主要是为自己,你也不用多想,我想尝试些别的了,换些活法,也不要总是只在战场上吧,这些年也很是累了。”


    “不是为了我?”李笙笙笑了:“真不是?”


    贺知煜发现李笙笙越发喜欢故意问他些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仿佛要让他把曾经没有开口说出的情话全都一股脑补回来。


    但他愿意补给她:“其实……是为了你。”


    第83章 追妻 他在无言说着想她。


    李笙笙笑着低下了头, 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接受一句情话,欣赏对方认真又窘迫的样子,却不想自己亦是有些甜蜜的羞涩。


    她走到桌前, 用认真看贺知煜带来的一些吃食来转移飘忽的心神,她一一打开开始品尝。


    酸的山楂酥,甜的蜜枣糕。热的豆花羹, 冰的甜酒酿。


    寻常滋味在她口中绽开又融化, 却仿佛于味蕾之间与心神通感,微甜微酸, 最后剩下一点淡淡回甘,萦绕唇齿, 化作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一缕。


    李笙笙低头浅笑,一口口尝着这人间至味。她偶尔抬头,都能对上贺知煜那柔情脉脉看向她的眼睛。


    她便是喜欢这双眼睛。更喜欢这双眼睛只看向自己。


    贺知煜寻思李笙笙那日并没有反对两人牵手, 大着胆子坐在了李笙笙的旁边, 挨着她极近,又偷偷拉起她的左手揉搓了起来,还在她手心轻轻挠痒, 虽是无声, 却又似有千般情绪从指尖生长出蜿蜒藤蔓, 悄然穿透李笙笙的指上肌肤,又匍匐攀进她的骨骼血脉。


    李笙笙读懂了, 他在无言说着想她。


    她由着他这些暧昧的示好, 柔声问道:“怎么这会儿有空出来了?”


    贺知煜低头看着她的皓腕纤手:“该拜见的也都拜见了一圈。端王在此, 我本也不是这次使团中明面上的主力,大事上在场便是,主要还是悄悄帮萧明征调查些事情。不过终是有些忙碌, 难以日日相见了。”


    李笙笙瞧着他似是有些担心的模样,安慰道:“你不是让竹安给我添了不少护院吗?如今最紧要的是我那皇商参选的图样和那些给我做样物的工师们。我已让竹安给我紧紧盯着沈工师,除非他自己跑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放心吧。”


    贺知煜却道:“你自己也是,虽则论理来说,如今在风口浪尖反而安全,但出门还是都带些护院吧。”


    李笙笙乖顺点点头,答应得爽快:“好。”


    李笙笙看他仍是定定看向自己,忽然拿起一枚糖雪球塞进他口中,笑道:“快帮我吃一些。”


    “贺主顾!”方掌柜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定的东……”他忽然看见李掌柜竟喂了那贺主顾一口点心,惊的住了嘴。


    方掌柜刚刚在前厅有些忐忑,他听了伙计的言语,十分担心那贺主顾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他隐隐听着里面似乎也没传来什么争吵之声。


    恰巧有个老主顾想来寻李笙笙,本也可以说李掌柜有事在忙,但方掌柜思来想去,还是拿上了一大盒贺知煜之前定制没拿走的首饰,想去探个究竟,有几个伙计也跟着他,谁知竟看见这一幕。


    方掌柜反应神速,脸上努力挤出个笑,继续道:“您定的东西我放这儿了,您看看是否满意?”说着把一大盒子首饰放在了桌上。


    身后跟着的几个伙计亦是赔笑道:“李大掌柜,前厅有客人找,我们来喊您。”


    李笙笙有些尴尬:“好,我这就去。”


    贺知煜尝了尝那糖雪球,从前没有发觉,竟不知这东西原是如此美味,酸甜得宜,滋味入心。


    他打开面前盒子,从里面挑了支精巧的鎏金雕海棠金钗,于手上轻轻掂量了片刻,有些踌躇。


    李笙笙正要起身,贺知煜忽然道“慢着”,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把那支金钗插在了她乌云一样的发间,静静看了片刻,似只是在回答方掌柜的话,轻声道:“满意。”


    几人全都睁大了眼睛,又于面上苦苦忍着相互交换带着笑意的眼神。


    李笙笙嗔怪地看了一眼贺知煜,却没有摘下那金钗,起身笑着走了。


    ……


    那吴寒衣去拜访了宁王,本只是想着虽高攀不起也可去刷个脸熟,却没想到宁王给了他些意外的暗示。


    吴寒衣在制衣行当做久了,颇有些生意上的手段。他自己做首饰头面几年都未做出大的规模,反倒是靠着抄些李记的样物才有了些微起色。


    既然李记做得出色,那他又何必全都自己从头来过?商者之道,本该是有所取巧。不若循着李记的步子选上皇商,再想法子挖了他们最要紧的人,才是捷径。


    于是吴寒衣费了大力从李记挖了人,又安插了眼线,通过了皇商的初选,可这复选之时却出了岔子,李笙笙一跃成为了盛京的名人,李记的生意也是愈加红火。


    与此同时,阿染那边给了他个初稿之后,答应给他的细稿也开始不断拖延,反倒是七七八八从他这边套了不少内幕消息出去。


    他本也不是完全信任阿染,在同李记实力相当的另一铺子也同样安插了人,可拿了两家的初稿一对比,还是李记的要强上不少。


    吴寒衣有些泄气,觉得此次天时地利人和皆无,本想着偷了李记的细稿之后再通过阿染或其他人使些绊子让李记参与不得的计划,在李记受人瞩目之时,有些太过明目张胆不好实施了。


    他一时想要放弃同李记竞争了,却也因为已是投入很多,很是不舍。


    没想到就在此时,宁王却暗示他同李记竞争到底,并表示自己亦会于复选上暗中支持。


    “女子本如花,可折之点缀厅堂。可这李记便犹如直接开到了厅堂中间,美则美矣,却太碍眼。也不是说便要除去了,只是该有更适合皇庭的人把这花放在该放的地方,然后取而代之,而非任它肆意乱开。”


    宁王如是说。


    吴寒衣豁然开朗。


    他又开始思忖如何能让李记放弃复选之事,有了宁王给他撑腰,他该是能做得更大胆直接一些,而非顾东顾西。


    还费力想什么计策?


    干脆直接找些山匪,把李记最要紧的样稿样物,或者是最招牌的沈工师抢过来为他所用便是。就算出了些岔子,那位高权重的宁王也该能为他兜底。


    ……


    颜如朝想要认回李笙笙之心愈加热切,但他连续找了几次李笙笙,都吃了闭门羹。


    李笙笙一则是不想同他关系太近,卷进颜家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二则是她一直在筹备备选之事,着实也是忙碌。


    颜如朝知道女儿是因为她母亲的事情才耿耿于怀,这反而更让他添了几分对于李笙笙所谓“与自己相同风骨”的认可。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李笙笙难以拒绝的理由,着人给她送了信喊她去赴宴。


    李笙笙收到信,打开看了看,本是晴好无云的面上染上些淡烟薄霭的愁绪。


    素月正同李笙笙一起校对账目,因着李笙笙敲了登闻鼓之后声名鹊起,李记的生意最近也好了不少。


    素月见她愣愣看着信,问道:“怎么了?”


    李笙笙:“颜如朝要请我去赴宴。”她抬头看向素月:“他说……说是有我娘重要的遗物要给我。”她疑惑道:“他手中还能有我娘什么重要遗物呢?”


    素月知道她对自己娘亲的事情都很是在意,看她心思游移的样子有些担忧:“若是要去,我陪你去吧。”她道:“你娘亲毕竟和颜先生在一起多年,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留着,也是不奇怪的。”


    李笙笙杏眼看向她,点点头:“嗯。既是我娘的东西,我还是得去一趟拿回来。”


    颜如朝所约是个晴朗白日。


    到了日子,李笙笙着人套了车,喊了些护院陪同,和素月一同出发了。她事情繁多,只看见信上写了“雪竹轩”几个字,也没有细看在哪里。


    谁知车却越走越偏,净是走些了无人烟的小道。车夫是李笙笙用了几年的府中老人了,她出言问道:“怎么如此远?这地方究竟在何处?”


    车夫:“那雪竹轩是个有些名气的风雅之地。虽也是在盛京内城之中,地方却是有些偏,但有好大一片竹林,听说不少文人雅士爱去,那里人少。”


    大约颜如朝这样的人,便是喜欢些风雅清净之所,李笙笙也没有在意。


    李笙笙到了那雪竹轩,果真外面是一片密密拔节的竹林,虽是已到冬天,竹林却仍大半是翠绿,清风吹过,沙沙响动,如闻雅音。


    竹林掩映下,有一别致清雅的庭院,上面写着“雪竹轩”几个字。


    颜如朝已在里面等候多时,看到李笙笙带着素月如约而至,朗声笑道:“笙儿,你来了。”


    李笙笙却不想同他太多周旋,开门见山道:“你说有我娘重要的遗物,那是何物?”


    颜如朝却把李笙笙引入雅阁,唤了侍候之人上菜,他笑道:“先用饭。”


    李笙笙蹙了蹙眉,只好入座。她看精致菜品流水一样上来,做成樱桃状的扎实乳酪,切成千丝如菊的豆花,火候正好的脆薄乳鸽,添了年糕的鲜甜鱼脍,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只是精美得犹如她店中首饰的菜品。


    李笙笙却没什么胃口,只挑挑拣拣吃了几样。她想起那日贺知煜来给她送些普普通通的吃食,自己那宛如于庭院中赏初雪的喜悦明亮心情。


    果然还是同谁一起用饭比较重要吧。


    过了一会儿,李笙笙有些等不及,忍不住问道:“遗物在何处?颜先生快些拿出来吧,我事情还多得很,不能一直相陪了。”


    颜如朝看她焦急上了眉头,却笑了,他伸出食指,于太阳穴处指了指自己的头:“在这里。”


    李笙笙:“……”


    她有些无语:“这是何意?难道颜先生是想说,我娘的遗物竟是你吗?”


    颜如朝笑了起来:“女儿此言说得也是不错,但我却也不是诓你来的。我只是想说,这重要的遗物存于我的记忆之中。”


    他看着李笙笙满脸疑惑,唤身边侍从:“来人,取我的琴来。”


    侍从取来了琴和放琴的矮榻,颜如朝坐于前,他道:“此曲,是你母亲所创,名为《初》,是你刚刚出生还未满月之时,你母亲为你所做。”


    说完,颜如朝开始行云流水地弹奏起来。


    那乐曲柔和如风,细腻似玉,确似女子所作。


    有画卷于音符中缓缓展开,是初为人母的李惜音,满眼柔情轻晃着摇篮,哼着古老的歌谣。那曲中满是静水流深的幸福柔情,是喟叹,亦是庆


    幸。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眼中是娇嫩如花瓣的女儿,身后是深情可倚仗的夫君。


    亦似有遥远的画面从李笙笙记忆的彼端敲起,她恍然想起,在自己小的时候,那跟着阿娘如梦似幻的年岁里,她确是听过这曲子的。虽则年代久远,自己彼时年少,已记不真切全部的曲调。


    在新洲的日子,阿娘教她弹琴,也常常弹给她听。


    儿时的自己,满目天真,还读不懂阿娘彼时弹起时眼中的柔情与遗憾。乐曲仍在,家却已散,而如今,这弹奏的伊人,也早已随风而逝。


    一曲终了,李笙笙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怎么能?怎么能以此曲来迫她来相见?


    一旁的素月见李笙笙脸上已满是泪痕,知她心中难过,默然没有劝解什么,只是轻轻递给她手帕。


    颜如朝却浑然不查李笙笙眼泪中的恨意,以为她只是同自己一般想念李惜音,劝解道:“你也不必难过。其实当年你母亲创作了不少曲子,我都记忆犹新。回头可以全都弹给你听。”


    李笙笙说不出一句话,只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便在此时,门“哐”得一下被人推开了,黎夫人看见颜如朝和李笙笙正在此处,冷笑道:“怎么,怕防着我,还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相见?瞧这哭的,可真是父女真情啊!”


    颜如朝皱了皱眉:“你知道便好。你同我闹个不休,我特意选了这远离闹市的清净之地来见笙儿,却不想你仍是寻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黎夫人嫁给颜如朝,经过这么多年的磋磨,她当初的那点少女对于爱的希冀早已灰飞烟灭,只凭着为一双儿女挣个好前程的想法苦苦忍着,一遍遍受着那人的冷落,受着全盛京贵女心中的嘲笑,受着在所有敬仰颜如朝的人的心中当个透明人的痛苦。


    可如今,他竟要连自己儿女的一点权利也要夺去。


    李笙笙不欲与二人纠缠,刚才的眼泪收了个干净,起身冷冷道:“你们的家务事,自己断吧,我先走了。”


    黎夫人怒不可遏,拉住李笙笙厉声道:“你别走!今日便分说个清楚!别以为你心里那点算盘我不知道,什么经商,都是假的!还不是想着回颜家,先抢这嫡长女的位置,再抢着做乐府令!”


    李笙笙心情低落,任由她拉着自己摇晃,没有说话。


    素月皱了皱眉,上前扯开了黎夫人,她本是个安静柔和的性子,却对黎夫人不客气道:“这位夫人,不是所有人都稀罕那些你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的!放开我们娘子!”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女使也对主人家蹬鼻子上脸了?!”黎夫人没想到一个女使还敢上来扯开自己,怒道。


    李笙笙拦在素月前边:“她不是我女使,是我的姐妹!”


    黎夫人嗤笑道:“你们这些经商之人,真是可笑。”


    “够了!”颜如朝怒道,他看着自己这位夫人又要闹起来,实在是有损他雅士的颜面,对雅阁中的下人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李笙笙亦想走了,颜如朝却对她温言道:“笙儿,你先留下。”


    李笙笙心道所幸今日和这个黎夫人说个清楚,免得她日后再来寻自己麻烦,便对素月道:“素月,你先出去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素月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仍是听她的出去了。


    颜如朝看只剩下了他们三人,直言道:“我今日便说清楚,我定是要让笙儿回颜家,给她应有的体面的。”


    黎夫人仿佛不认识眼前人,质疑道:“应有的体面?什么是应有的体面?”


    李笙笙冷冷对二人道:“我今日说清楚,我不会回颜家的,你们都不必担心。留着你们的乐府令和嫡长女吧,我不需要。”她又转头对颜如朝道:“但今日这曲子,还请颜先生写下来给我,若有其他,也请一并。”


    颜如朝皱眉,喃喃道:“笙儿……”


    黎夫人冷笑道:“表面上说不要,却又要什么曲子,还不是想要寻个缘由扒着颜家不放手?”


    李笙笙情绪不好,亦是冷笑一声:“我还需要扒着?我说我不想要,是我大方,你该感恩戴德。若是我想要,你又能如何?于情于理,我本就是身份正当。你只想着自己多年在颜家辛苦,又何尝想过我漂泊在外,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黎夫人双目发红,怒声中带着:“苦楚?你可知这些年我所受的苦楚?你和你娘……”


    李笙笙打断道:“那你若是受不了便和离!再不济也是同你丈夫讨要些该你的东西!他乐意到处宣扬我娘,与我们何干?!”


    李笙笙同她吵了几句,心道这黎夫人也不是个明事理的人,同她说这些有何意思,皱眉道:“同明白人说明白话,同你说不清楚。”


    说完她不顾颜如朝在后面喊她名字,自己走了出去。


    李笙笙走到雪竹轩的门口,却发现只有自己的车马停在那里,车夫、素月以及自己带来的几个护院全都不见了踪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过林梢,细竹摇曳,哗哗作响。


    她远远听见雪竹轩内仿佛远远传来车夫同其他人聊笑的声音,似乎是他们正在里面喝酒用饭。李笙笙想了想,应是颜如朝派人请他们去的。


    她正想过去看看素月是不是也在那边,忽然,李笙笙后颈一痛,不知被谁击打了一下,晕了过去。


    第84章 追妻 让你亲一口,没说一直亲!


    李笙笙再醒来, 发现自己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上。她的后颈传来一阵酸痛,打眼一看,素月正在自己的身旁一副酣睡的样子。


    李笙笙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 气息平稳,应该是同她一般被人打晕了过去。她放了些心,开始观察周遭的环境, 寻思该如何逃脱。


    “这两个小娘们到底哪个是素月?”李笙笙正思忖间, 忽听得外边的声音响起。


    素月?她心中一惊,本以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却没想到竟是素月。


    素月与她这样常年在外抛头露面的人不同,她所识之人十分有限, 能得罪谁,要把她掳走呢?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不知道啊!这画像只能看出是个好样貌的女子,可这好巧不巧, 两个女子都是长得不错, 戴的首饰穿的衣服也都有些像。”


    与他交谈的人道:“嗨,干脆全绑过去吧!到时候让她那相好看一眼,便知道到底是哪个了!反正跑不出这两人!”


    李笙笙听闻恍然大悟, 原来这帮人最终想要之人是沈工师!


    她心思电转, 瞬间懊悔不已, 明白了自己近日所行的漏洞之处。


    她虽差了不少人保护沈工师和她那些要紧的样物样稿,却没有防备沈工师可能会自己从那楼中走出来离开, 而能让他如此做的, 便是威胁他紧要之人的性命。


    这事情, 定是她的对手干的,只是李笙笙没想到对方竟能做到如此公然抢人。


    但她其实也做了防备,却偏巧那颜如朝要来这劳什子的风雅清净之所, 还把她唤来的护院都请去用饭了,才恰巧让对方钻了空子。


    李笙笙不得不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真是一段孽缘。


    她悄悄偷过车帘的缝隙看了看,此处是一片荒芜所在,但似乎不远处便是城镇,用中饭的时间还没过去,还能看见袅袅炊烟。


    她又从后窗看了看,除了自己坐的这一辆,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旁边还有几人坐在马上跟着,看起来人数众多,恐怕靠着机敏讨巧不得,难以脱身。


    她看向素月,口中默念了一句素月对不住,取出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碧彤针,在她颈上睡穴又补扎了一下。


    瞬间,素月的呼吸又变得更加悠长,仿佛进入了深眠状态。


    李笙笙做完这些,假装害怕的颤抖之音,对外喊道:“这是哪里?谁在外面?”


    车外之人听她醒了,冲她道:“老实点!我们只


    拿人,不要你性命!可你若不听话,那可就难说了!”


    李笙笙假装呜呜哭了起来,声音却于哽咽中透着清亮:“沈郎!沈郎快来救我!”


    车外驾车的两人对看一眼,心道原来这醒来的丫头是素月。两人询问了骑着马的头目之后,便停下了车,想看看素月究竟是哪一个。


    “吁——”驾车两人停了车,刷得一下拉开车帘,上下打量了下李笙笙,问道:“你就是素月?”


    “是”,李笙笙指了指昏睡中的素月,想显得更真实一些,假作哽咽道:“你们是不是想抓这位李掌柜,抓错了人啊?”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外边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穿着寻常城中男子衣衫,却带刀拿棒,面上隐隐带些凶相,看着不像是寻常城中雇来的打手,倒像是些真的山匪。


    可说是山匪,似乎又不像藏匿山中风餐露宿的样子,行动之间亦颇有些章法。


    李笙笙想让他们放了素月,故意高声道:“快放了我,我同这李掌柜在一起,她可是盛京的名人,他们发现李掌柜不见了,必定大动干戈四处搜捕,饶你们不得!”


    这帮人虽则是些山匪,这些年也都在走些同官府、商贾勾结的路子,毕竟打家劫舍总是风餐露宿,有了上顿没下顿。


    他们虽是不怕麻烦,但也不愿多惹麻烦。那上面的人交待只绑了素月便是,剩下的这小娘子不过是个添头顺便绑来的。


    几个人听了李笙笙的话,才知道原来误抓的另一人颇有些麻烦背景,面面相觑。


    忽有一人冲着骑马的小头目道:“头儿,咱们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干脆把那个睡着的扔在这儿吧!”


    李笙笙想让素月逃脱,也想尽力护她安全,这荒郊野岭把她扔这里很是不妥,又道:“那不远处就是镇子!你们安生找个地方把我们二人放了,保我们的安全!若是把我们丢弃在这荒郊野岭,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是要算到你们头上的!”


    几个人皱了皱眉,心道难不成还要把人送到镇子上去?他们可没这个好心,也太过麻烦了些。


    李笙笙心知他们不愿白走一趟,掏出张票据,是之前她一直备在身上的:“你们拿着这票据把我们送到附近的镇子上,用这票子能在镇子上的银庄换银钱一千两,左右也都是要走一趟,顺便送我们过去便是。”


    那为首的一听有钱,自己入了山中确是不好再出来换了,如此按照李笙笙所说一举两得也是可以。


    他从李笙笙手中一把夺过了那票据,唤了两个亲信道:“你们,用辆车,带上这小娘子,去到那银庄取钱,悄悄把她放那银庄门口便是。青天白日的,总能有人发现。”


    李笙笙听闻他如此说,知道素月至少能安全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帮人不会放了自己,却仍是假意哀求道:“各位好汉,那我怎么办?我给了你们这东西,求求你们把我也放了吧……”


    那为首之人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的笑:“你?乖乖待着吧!”


    ……


    竹安得了贺知煜的令,成日待在沈工师同其他工师一起制作样物的楼里百无聊赖。


    他拿着一把做模具的木珠来回排列把玩,对沈工师道:“沈工师,我好生无聊。”


    沈工师面色平静,收起了一封刚刚看过的信件,似把里面什么东西放回了信封推进了抽屉深处,却把信抽出放在了身上,对竹安道:“你这么成日盯着我,我都做不出东西了,既是无聊,你去做些旁的事情吧。”


    竹安:“哦。”他想了想:“那我去旁边街上的茶楼吃些茶点再回来吧。”


    沈工师忽然问道:“你早上是从李府过来的吗?今日……素月可说有何安排了吗?”


    竹安:“我不是很清楚,但用早饭的时候看见她似是要出门的装扮。有何事吗?”


    沈工师似只是随意问问,并没有继续细究:“哦。”又对竹安道:“随便问问,你去吧。”


    竹安闻言出去了。沈工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捏紧了手指。


    他刚才收到的信中,上面正是写着素月被人绑走了,让他切勿告知旁人,要独自一人去到一约定之地,否则便要伤害素月。


    信封里还附了两枚耳环,其中一枚正是素月常戴的。那山匪在李笙笙和素月昏迷之时,因分不清二人,索性从每人的耳上都取了一枚。


    沈工师不敢赌素月的安危,他悄悄把写了地址的信件揣在了身上,决定谁都不说,自己去赴那信中之约。


    他看竹安走了,自己亦是在楼门前做了简单的记档,便马上离开了小楼。


    谁知他出了楼,刚走出去没多远,忽然竹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在了他的身前。


    沈工师故作镇定:“竹安,你怎么来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出去买些东西。”


    竹安是个机灵的,他觉得沈工师有些异常,心中暗觉不妥:“我刚在附近蹓跶了一下,恰巧看见你出来。沈工师,还是我帮你去买吧。”


    沈工师拒绝道:“我要去买把刻刀,你不懂这些,挑不好。”


    竹安:“那我陪你去。”


    沈工师:“不必。”


    竹安皱了皱眉,直白道:“侯爷说了,只要你待在那楼里就必定安全,除非你自己走出去。我不放心,你若一定要去,我必得陪你。”


    沈工师有些急了:“你让开!”


    两人争执间,贺知煜忽然过来了。


    这日他得了闲空,因着不知李笙笙在何处,又离沈工师所在的这楼近,便想着来沈工师这边也看看样物制作的进度,再检查下防卫,毕竟这是李笙笙最关心的事情。


    谁知他远远走过来,便看到竹安和沈工师似乎在路上争辩了起来,竹安拉住了沈工师,沈工师奋力一甩手,一页纸掉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贺知煜帮沈工师捡起了信,问道。


    沈工师见两个人都看着自己,那信也掉了出来,他本不擅说谎,忽然哀声道:“你们别拦我!素月,是素月被人抓走了!”


    贺知煜与竹安俱是一惊。


    沈工师讲清了原委,又给贺知煜看了那信。


    贺知煜思忖片刻,道:“你别急,你也不会功夫,去了也是无用,反而难以逃脱了。想来此人的目的是让你过去,为其办事,素月此刻一定是安全的。我代你去,帮你把人救回来。”


    沈工师满怀希冀看向他,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吗?她真的安全吗?”


    他又有些犹疑:“可是如此做能行吗?”


    竹安安慰道:“沈工师,你想想,这人定是要抓了你去办事的,素月其实不是他的目标,如今就伤害了,你怎能还听他的呀?”


    贺知煜:“你不常出来,见过你的人想来不多,这事情的主谋也不可能亲自出来绑人,必定是依托些画像一类的东西。你我身材差异不大,我换了你的衣衫,用上同你一样的发冠,该至少能瞒到见到素月姑娘。这约定之时就快到了,你我先换了衣衫吧。”


    竹安听贺知煜如此说很是焦急,他知道此去定是危险,可贺知煜又岂是听他劝阻的,一时之间也实在没什么好方法。


    “竹安,”贺知煜对他道:“你带人想办法看看届时能不能远远跟上,万不可距离太


    近,若是有被对方发现的可能,便立刻离开。”


    竹安有些担忧地看着贺知煜,最终仍是没说什么,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贺知煜同沈工师悄悄换了衣衫,他到了约定的偏僻地点,先被人搜了身,又上了一辆马车,随后便被人蒙上了眼睛,以防他看见去时的路。


    那马车在路上疾驰了许久,贺知煜约莫走了四五个时辰,他蒙着眼睛,只能感受到外面光线的变化。


    初时外面还是天光明亮,渐渐便黯淡了下来,最后完全归于黑暗,却又忽然挤进眼中一丝若有似无的昏沉明光,该是点起了灯。


    车中与他同行之人一语不发,只用一把刀一直架在他颈侧,以防他逃跑。


    终于,像是已过去了漫长岁月,那马车终于完全停了下来。他被人带下车,在沉寂黑暗中走了许久,似是去到了一处厅堂之中,忽然眼前一亮。


    他眼前的布条被人解开了。


    “来,看看吧,我们也是没有诓你。”一人道:“安心为吴掌柜办事,你那相好和你都能安全。”


    他看着面前这人所说的“相好”,睁大了眼睛。


    那怯怯看着他,鬓发有些散乱,耳上只戴了一侧耳环,明明形容有些狼狈模样,眼神却明亮熠熠的人,明明不是素月,而是他的夫人,李笙笙。


    厅堂主位的地方,一彪形汉子坐在披着白虎皮的座椅之上,似是这帮山匪的首领。他看见贺知煜一时有些微微失控的表情,横眉打了个结,一脸的横肉跟着抖动了几下。


    “这人便是那什么沈工师?”他疑惑道:“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看着挺冷淡。”


    “是,带着信来的,和画像对照过了,不会错。”他旁边站着的手下心里有些打鼓,其实画像也只能看出些衣服头饰这些完全一样,至于长相那毛笔画的他也看不太出像还是不像,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肯定:“这人常年深居李记做工,不用与人打交道,是性子冷淡些。”


    “嗨呀,崔哥,这被咱们绑走的事儿,难道还有人愿意以身相替不成?那沈工师,咱们也没给他留报官的时间。再说了,盛京那帮脓包软蛋的官差,哪个能有这份挺身而出的胆量?”那手下圆道。


    旁边一人看首领有些犹疑,想出个主意立功:“崔哥,咱们虽则不认识这两人,但他们不是一对么?这两人瞧着就都像是正经人,你让他们亲上一口,若是亲的好,便证明咱们抓对了!”


    那叫做崔哥的觉得这主意虽则没个章法,却也可以一试。他挑眉看向贺知煜道:“听见了么?上去亲一口。”


    贺知煜没想到这山匪竟出了如此荒唐主意。


    他淡如冷山的面上似是无波无澜,内心却开始潮水般波动不息。他看向杏眼盈盈望向他的李笙笙,很是犹豫。


    他不愿意再于李笙笙不乐意之时,如上次般亲吻对方。


    虽则之前她没有反对他牵手,但那毕竟和亲吻意义不同。他还没有听她亲口说一句原谅他了,亦还没有得到她于此事的首肯。


    那崔哥看他迟迟不动,皱眉道:“亲啊!”


    李笙笙看贺知煜竟还在犹豫,心中很是焦急,她想起自己之前暗自下的决心“这次绝不主动,要由着他自己体悟”,如今这情形却是由不得他再体悟下去了。


    她心道自己必定是前世欠了此人什么,面上却露出个云娇雨怯的笑,上前一步抬手揽住了贺知煜的脖颈,踮踮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娇声抱怨道:“郎君,我好害怕,等你好久了。”


    “怎么看这男的有些不……情……行了行了!让你们亲一口,没说一直亲!”


    那崔哥正准备说怎么这男的有些不情愿,就看到贺知煜伸手揽住了李笙笙的楚腰,低头连绵不绝地回吻了起来。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眼中似只有对方般深情烧灼的眼神,以及仿佛失而复得般的拥抱,实在不似有半分作假。


    第85章 追妻 缠绵不休。


    李笙笙伸手悄悄拧了一把贺知煜, 他才把她放开。


    她蹙了蹙眉,在只有他能察觉的范围内发狠瞪了他一眼。


    她心道这人可真是的,刚才该主动时不主动, 后面该停下的时候却又不停下了,也不看看如今两人是什么处境。


    贺知煜松开了她,却又紧紧握着她的手, 仿佛只消稍稍松开一点, 她便会如鹿入林,如鱼入海, 难觅踪迹。


    “行了,把这两个人先关起来吧, 等着吴老板的意思,他有些忙,过两日才来。”那首领阴鸷的目光扫过二人:“他说要敬重些, 便挑个好点的厢房吧。”


    “崔哥, 是分开关还是关一起?”旁边的手下问道。


    “分开吧。”那崔哥看到两人亲密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怎么自己夫人同他便没有这热乎劲儿?


    “一起。”贺知煜冷冷看向他道:“若不一起,便什么都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崔哥冷笑一声, 觉得有些可笑:“你落进了我手里, 还想讲条件?”


    贺知煜目如冰刀, 直迎他而去,毫无畏惧之意:“我来这里, 本就是因着你们要挟了我的心上人, 我便是看着她才能安心!我虽只是个工匠, 却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若还想让我做事,便听我的要求!”


    那崔哥被他冰刀一样的眼神看得一凛, 他是曾有过刀尖舔血日子的人,分得清是真的野兽还是花猫扮虎。


    他心知对方说的也是这么回事,何必于此争长短,毕竟吴老板还想要这工师做事。


    崔哥没再辩驳,厉声下了命令:“给他们关一起,带下去!”


    两人被带到了一处厢房,虽则是在山匪居住之地,房间朴实无华,但却也干净暖和。


    “这可如何跑掉啊?”李笙笙看带他们来的人把门锁了便走了,蹙眉自言自语道。


    贺知煜却忽然转向她,一把将她抵在墙上,李笙笙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一双清灵杏眼,轻轻“啊”了一声。


    他离她很近,低沉磁音钻进她耳膜,他急切问道:“李笙笙,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李笙笙知他是问刚才那个主动的吻。


    “刚才情急……”李笙笙刚才做的时候胆大包天,此时却有些不敢看他熠熠的眼睛。她把头偏向一边,咬了咬下唇,小声说道。


    “只是……情急?”贺知煜语气殷殷却又犹疑,仿佛着急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知道答案。


    李笙笙被他的声音挠得心里痒痒,她轻轻推了推他,却没有推动,声如蚊响:“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问这些有的没的问题。”


    贺知煜却不依不饶:“便只是……情急吗?”


    李笙笙回转过头,不再逃避,抬眸定定看向他,杏眸中似水柔情流淌不息。


    他有些笨,但她不愿再让他伤心急切。


    李笙笙没说话,只灼灼看了对方片刻,忽然,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像要扑入他的怀中。


    深夜烛光轻摇,两人的影子落在木头窗格上,重叠在了一起,仿若一人。


    贺知煜却仍是不敢置信,他怔怔看着李笙笙:“夫人……这是何意呀?你告诉我,这是……是要同我在一起的意思吗?”


    他非要让她亲口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我不明白,你告诉我……我有些笨,你说清楚一些。”


    李笙笙抬头,认真看向他:“是,是要同你在一起的意思。”


    说完,她轻轻依偎进他怀里,他衣上长久不变的淡淡幽兰松柏香气将她包裹。


    李笙笙小声嗔怪道:“贺知煜,你怎么这么笨,什么都要人说这么清楚的。”


    贺知煜紧紧揽住了她,那如瀑乌发蹭着他的下颌,心上人正在他怀中,不可思议道:“这……这便原谅我了吗?”


    李笙笙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轻轻蹭了蹭,她才惊觉自己亦是很想念这感觉。


    她可以不靠任何人行万里路,但她仍是盼望能寻到一丝心意相通的


    真情:“早便原谅了。”


    她温柔笑了,如夜半醒来,借着皎皎月色恍然发觉花已绽开:“以后待我好些,不许再把我弄丢了。”


    贺知煜却没有回答。


    李笙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正觉奇怪怎么他也不应,却忽然感觉到仿佛有冰凉的液体滑进自己发间,滚落自己颈项,一滴又一滴。


    她想抬头去看,那人却紧紧环抱着她,不愿让她抬头。


    李笙笙没再坚持,朝那温热的胸膛贴得更紧了些,只柔声唤道:“煜郎,煜郎。”


    过了良久,他松开了她。


    她抬眼看去,刚才的眼泪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满目柔情笑意,只有仍是微微发红的眼尾泄露了一丝秘密,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好了,我……”李笙笙正想说话,贺知煜的吻却忽然铺天盖地覆了过来。


    她霎时住了嘴,呼吸微滞,有些慌乱,却乖顺地闭上了眼睛。李笙笙面前霎时黑暗一片,五感却更加分明。


    那吻初时温柔克制,是斜风微雨催开渴望绽开的蔷薇,柔软落于她的唇上,轻轻扫过她的舌尖。


    他小心翼翼,怕自己藏在那副清冷面具下贪嗔痴妄的真实样子吓到对方。


    而后那吻渐渐变成强悍索求,经年苦闷的思念与蓬勃的爱意如春潮暗涌,化作唇舌间激烈的缠绵不休。


    他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触碰,他已经压抑了太久,想要的更多。他想要让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亦要求她热烈回应自己,从此再不分离。


    不过只是一个吻而已,李笙笙却感觉自己翻腾于情潮之中,无法思考,亦不想思考。幽香伴着他的体温交织成网,她的呼吸很乱,眼神亦变得迷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李笙笙终于轻轻推开了他,小声抱怨道:“怎么没完没了的。”


    两个人静默坐了片刻,李笙笙有些羞涩,转移了话题:“这吴寒衣也太过大胆了些,竟然如此公开抢人吗?”


    “保不齐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那日我碰见宁王也在见些商户,估计是背后有何猫腻。”贺知煜柔情看着她,伸手理了理李笙笙有些纷乱的长发,道:“好在我来之前听沈工师说,之前那吴寒衣同他接触也并非本人,只是虽说是过几日才到,还是得尽快逃出去。”


    “嗯。”李笙笙思忖道:“旁的都还好说,若是他们发现在这里的人不是素月而是我,因着这影响更大,恐怕他们生了歹意也未可知,只怕更加危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李笙笙渐渐有些困倦。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道:“我想睡觉了。”她说完才意识到这屋内只有一张床,瞬间又醒了一半。


    贺知煜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李笙笙瞧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暧昧不清,似饱含着某种潮湿的渴望,忽然红了脸。


    她伸脚轻轻踢了贺知煜一下,蹙眉道:“你想什么呢。”


    贺知煜却看着她笑了,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晚上你睡床铺,我打地铺便好。”


    ……


    那崔哥说吴寒衣过两日才到,贺知煜和李笙笙还道有些筹备逃离的时间,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便有那崔哥的手下来喊二人:“吴老板到了!沈工师,快出来!”


    “什么?这就来了?”李笙笙有些震惊。那吴寒衣虽没见过沈工师,却是和她打过照面的。


    “你先在这里,我去见见。”贺知煜低声对她道,又提高声音对外面的人说:“来了!”


    那手下见他一个人出来,知道那吴老板主要也是抓他来做工的,也没有纠结李笙笙是否在场,锁了门便带他去了。


    到了昨夜的厅堂之中,除了那坐在正中的崔首领,旁边还特意放了把椅子,似乎是显示对于来人的尊重。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眉眼之间显露出几分精明算计像,正是吴寒衣。


    明明是吴寒衣勾结山匪,派人将贺知煜抓来,却客气笑道:“沈工师,我们终于见面了,久仰久仰!知道你被请了过来,我把手中的事情全推掉,也要来见你一见。”


    贺知煜清俊眉目不动声色,却言语冷硬:“岂敢啊。吴老板,这见面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那吴寒衣却似浑然不察对方语气中的讽刺之意,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贺知煜冷冷道:“可我只是个小人物,可能做不了吴老板口中的‘大事’。”


    吴寒衣知道他心中不忿,自己还是要让对方好生办事的,笑道:“沈工师以小见大,只要做好自己手中你所谓的小事,那于我便是大事了!”


    忽然,堂上一同吴寒衣一起来的小伙计道:“这人……这人不是沈工师!”


    吴寒衣看向他,倏地一惊:“你说什么?!”厅上众人亦皆是一愣。


    那吴寒衣根本没考虑过抓错人的问题,毕竟这帮山匪惯常是做这些事的。


    他来得急,把许多重要事情都托给了自己那左膀右臂的孟管家,那人也正是从前帮他劝沈工师加入自己的,他该是识得沈工师。


    那崔哥听见这小伙计如此说,显然是对自己有所质疑,昨日任谁说抓错了人都可以,今日在吴老板面前却是不能够了,他挑了挑眉道 :“吴老板,这是何意呀?”


    吴寒衣亦是皱了皱眉,同样不想当面质疑崔哥,对着那小伙计道:“什么意思?”


    那小伙计只是有一次碰巧见过沈工师罢了,虽则自己觉得二人不是同一个,可如今堂上众人都盯着自己,他反而犯了怵,有些不敢确认:“我同孟管家见过沈工师一次,这人……这人看着好像……好像有些……”


    贺知煜刚刚虽则也是心中一惊,但他久临沙场,面色仍是不改,看这小伙计也不甚确认,冷笑道:“那正好,既然不是,吴老板快些放了我和月儿。”说完,便转身走了。


    “哎哎,慢着慢着,”吴寒衣赶忙笑着拦道:“沈工师莫怪,这小子不懂礼数罢了,咱们慢慢聊。”


    “我也不想同你废话。”贺知煜面色如常:“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既抓了月儿,只要保我们安全,我自会给你办。那复选的样稿太多,我不便带过来,却都在我脑子里了,我今日便开始画给你。”


    他似是真的在考虑如何能够快些做完脱身:“那复选的日子说着也快到了,我把所需的珠玉材料清单也列出来。另外,我自己一人可做不完,你该是寻十余个工师同我一起。早点做完,你也早点放了我和月儿。”


    “沈工师豪爽!”吴寒衣笑道:“所需之物我均有筹备,只要你列出来该是能于这一两日内送到。沈工师放心,事成之后,我必不会亏待你。”


    “大可不必。”贺知煜语气淡淡:“那我先回去了,月儿一个人待着害怕。”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吴寒衣看着他的背影,刚才还满是笑意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些防备,刚才那小伙计的话,到底在他心中留了些痕迹。


    ……


    贺知煜回到了那关着李笙笙的住所,悄声道:“吴寒衣来了,今日他有个伙计似是见过沈工师,说我不是。虽蒙混了过去,但我觉得他未必全信,还是要抓紧逃出去。”


    李笙笙点了点头:“咱们今日摸一摸他们的防备情况,然后便寻机逃出去。”


    贺知煜揽住李笙笙,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轻声问:“怕不怕?”


    李笙笙觉得这人怎么越发粘糊,故意道:“怕!你好生保护我!”


    贺知煜轻轻笑了笑,深湖幽静的眼中忽然漾起层层柔波:“必是得逃出去。还有好日子等着我呢。”


    第86章 追妻 你冻死了,我回头嫁谁去?……


    不多时, 有山匪给贺知煜送来了图纸和相应物品,又把二人带到一处像是个做工房间的地方,光线明亮, 中间临时铺了平整长桌,让他可以着手开始画样稿了。


    贺知煜在沈工师那楼中待过一段日子,对他做工的基本流程还是知道的, 再加上李笙笙在旁对于真实样稿的记忆和指点, 他开始像模像样想画三两页像样的样稿出来,以免对方心中疑虑过深。


    虽不可能完全还原, 但也力求先模仿上几分,先蒙混两天。


    他装模做样地画了一日, 把外头盯着的伙计看得哈欠连连,他悄悄观察,似有人隐隐来巡视, 看他确实做得认真, 便又走了。


    到了黄昏,那伙计又带着贺知煜和李笙笙回去厢房之中。


    贺知煜暗中观察这里的地形,该是个在山顶上建的寨子, 寨子很大, 冷风呼啸, 里面人却有些稀稀落落,许是有些在外办事没有回来。


    夜里, 门外的守卫仍是有些严。贺知煜记录着他们轮值换岗的时辰, 又开始暗自筹备逃离所用之物。


    山间太冷


    , 又有野兽,他们需要衣衫和取火之物,还需要些防身的利器。


    他身上的东西来时被摸了个干净, 好在这些人都当李笙笙是个弱的,没有对她搜身,她身上还有些银钱和碧彤针。


    晚上,贺知煜喊着太冷,又让他们给添了不少衣衫。那守卫来来回回拿烦了,索性丢给他两套厚重棉衣,倒是正合了两人的心意。


    翌日,李笙笙怕自己被发现没出去,贺知煜又在画图样的屋子里,悄悄存了些趁手的工具,一把狭长的刻刀,趁着出来放风从隔壁小厨房偷来的火石,他也在屋中好好备于一处了。


    那吴寒衣动作也快,也已经按着他列的清单送过来不少制样物的珠宝过来。贺知煜细细挨个看过,仿佛在做挑选,直把偶尔进来巡查的伙计看得眼睛都直了。


    到了这日夜间,两人已摸清楚了一切,只待后半夜守卫松懈之时,便逃出去。


    到了换防之时,那新过来当值的守卫道:“前半夜有何事吗?”


    “没有。”守卫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


    入了冬以后,山里温度极低,那新来的守卫抱怨道:“这么冷的天,这俩相好的在里面睡得香甜,却要老子来当值。能有什么事?”


    先前的守卫又打了个哈欠,困眼迷离:“反正我是值完了,又冷又困,回去睡了。”说完,他便走了。


    那后来的守卫嘴里又嘟嘟囔囔咒骂了几句,他靠在门前的柱子上,想要眯上片刻,忽然听到门内传来声音:“门外的大哥,开门呐!”


    他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问:“干嘛?怎么老子一来就有事?”


    贺知煜在里面不好意思道:“门外的大哥,我想出去方便一下。晚饭多喝了些汤。”


    守卫:“事多的很,前半夜你干嘛了,现在喊老子!”


    贺知煜却从门缝中塞出一张银票:“大哥行行好,如此深夜,麻烦你了。”


    那人看他塞了银票出来,心里的气解了几分。他心知屋里的人也不是普通犯人,否则也不是被关在这里了,这门还是得开。


    他很是困倦,骂骂咧咧打开了锁,在开锁的瞬间不甚清明的脑子忽然闪过一线金光,仿佛提醒着他危险降临。


    可贺知煜却没有犹疑,猛得一把推开了门。


    那人看他动作,恍然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可他刚张了张嘴,忽然颈上一痛,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便悄然倒下了。


    “晕了,”贺知煜把那人拖回了屋子,悄声对李笙笙道:“咱们走。”


    “好。”李笙笙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轻声笑道:“我准备好了。”


    贺知煜亦换了衣衫,两人悄悄潜出了屋子。


    他道:“我白日在那画样稿的屋子放了刻刀和火石,咱们去取来。”


    两人借着月色,行于暗夜,周遭万籁俱寂,这夜连风都没有,只朗月疏星挂于夜空。


    到了地点,李笙笙在外面等着,贺知煜溜进去拿了东西,片刻便出来了。


    “这个给你。”贺知煜丢给她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


    “这是什么?”李笙笙轻声问道,她打开了布袋,里面竟是琳琅满目的珠宝,她惊奇道:“贺知煜,你可以啊,这一袋子珠宝,虽看着不多,很是值钱了。你可真是会挑的。”


    贺知煜拉着她的手,往白日看好的寨门方向走:“毕竟在沈工师那里看了那么久。我想着,那吴寒衣如此做,非得让他放放血不行,咱们拿走他些材料,也让他缺些东西,回头就算是能补上,既费时间,也费银钱。”


    两人躲躲藏藏,一路十分注意,就快要走到寨子门口了。


    贺知煜打眼一看,那寨子门口只站了四个守卫,他该还是能应付得了的,转头轻声对李笙笙道:“待会儿……”


    谁知好巧不巧,就在此时,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明明火光,和一声音高喊道:“那两个人跑了!快关了寨子的门,快!”


    贺知煜和李笙笙偏巧走到一片空地,此时一下子便暴露无余。


    山匪个个拿着火把,瞬间发现了此二人,把两人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圆圈。


    那叫做崔哥的,以及吴寒衣都在,旁边还站了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人,是那个吴寒衣手下得力助手叫做孟管家的。


    因着吴寒衣对贺知煜起了疑心,虽生意上事多,仍是差人送了信,让孟管家日夜兼程赶过来了,那孟管家一来,便给吴寒衣带来了一个他亦是刚刚听闻不好的消息——传闻李笙笙也丢了。


    是故虽是夜半,吴寒衣仍是来巡查二人是否逃离了,恰巧追个正着。


    孟管家看向贺知煜,确定道:“这人不是沈工师!”


    吴寒衣也早已明白了过来,在他面前的这女子,岂不就是自己曾邀请入伙没有同意,现如今是自己最想利用也最想打败的李记的拥有者,他看着她道:“李掌柜。”


    李笙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吴寒衣却厚颜道:“李掌柜如今是盛京名人了,我本不愿招惹你,不过借你个工师用用。却不想你如此小气,还要亲自来这一趟。”


    李笙笙冷笑:“我这不是,对吴老板的需求,重视嘛。”


    吴寒衣:“可我听说,如今盛京闹得满城风雨,都说你丢了。如此,我却也不敢放你回去了。你乖乖待在这里,一直等到皇商复选结束,我再送你回去,保你安全。”


    借着火光,李笙笙看到他眼中闪过阴厉光芒。


    吴寒衣继续道:“可你若是想离开,呵呵,那我为了防着你回去不乱说,也为了能选上这皇商,可就保不了你安全了。再者说,莫说你逃不出去,便是逃出去了,外面荒郊野岭,野兽横行,又是冬天,这山中可不比京中,只怕你一个小女子吃不消。”


    李笙笙没回答,却看向贺知煜,与他深深对望一眼,贺知煜读懂了她眼中行动的信号。


    忽然,她像想通了一般,她嫣然一笑,轻轻伸出一双纤细霜雪皓腕,语气轻柔:“吴老板,那看来我只能认栽喽,来吧,绑了我。”


    一个伙计听闻她如此说,拿着绳索便上前了。


    电光火石间,李笙笙抬手射出一枚碧彤针,那伙计睡穴上中了一针,忽然便要倒下去,众人看这场景,俱是一愣。


    然而变故仍没有结束。


    贺知煜一个闪身,趁着吴寒衣一瞬的怔愣,上前制住了他。他霎时抽出了刚刚藏于靴中的刻刀,逼于吴寒衣的颈项,又拖他一起退回了李笙笙的身边。


    一切都发生于须臾之间。


    “擒贼先擒王,你站得离我们太近了些。”李笙笙笑了笑。


    “好俊的身手!”那叫做崔哥的心中暗暗感慨,他身为山匪头目横行山野,也颇有些拳脚功夫,可他却自认做不到此般行云流水般敏捷。


    他压根没有想到,这旁边假扮沈工师的青年,竟还真是个人物,也不知是何身份。


    “让我们离开。”贺知煜冷静的声音是这寒夜的冰,于空寂中响起。他挟持着吴寒衣,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吴寒衣也是个骨头硬的,虽被贺知煜制住,仍是高声道:“哪里来的竖子,敢说此大话?现在放了我,我还可以考虑日后不对付你。盛京黑白两


    道都有我……啊!啊啊!!”


    吴寒衣的话还没说完,却惨叫起来:“啊!!”


    李笙笙转身,才看见刻刀已斜插在了吴寒衣颈下。贺知煜用刀精准,再偏寸余便要送了他的性命。


    鲜血迸出在刀柄之上,又汩汩暗流于衣下,吴寒衣华贵的金银丝线锦炮上暗色血迹迅速扩大开来,冷月与火光下显得阴诡森森。


    “吴老板,我不想杀你,给我们两匹马和火把,让我们离开。”贺知煜又道。


    颈上疼痛万分,可那人狠厉冷酷的身手才更让他畏惧,吴寒衣不再嘴硬,喊道:“让他走!给他马!”


    那崔哥眉头拧成了疙瘩,却也不敢枉送了吴老板的性命:“照他说的办。”


    贺知煜挑了马,伸手打晕了吴寒衣,拖着他上了马,又让李笙笙乘了一匹。他回头对那崔哥道:“一刻时间过后,你们顺着这条山道去寻他。”


    说完,三人出了门,消失在了山路上。过了一会儿,贺知煜如约丢下了吴寒衣,又带着李笙笙走了许久。


    两人灭了火把,只借着月光前行,夜里极冷,只听见野兽隐隐在冬林间低嚎。


    “太危险了,咱们也识不得路,走到这里他们也是追不上了,咱们还是找个山洞先避一避,天亮了再赶路。”贺知煜对李笙笙道。


    李笙笙鼻尖冻得发红,点点头:“嗯。”


    两人特意寻了个异形山洞,那山洞形成的有些巧妙,洞口曲折,恰能让外面的寒风无法长驱直入,又能隐蔽住内里火光。


    贺知煜拣了些干柴,用备好的取火石取了火。


    李笙笙虽穿着厚棉衣,仍是冻得瑟瑟,她本就怕冷,此时蜷缩成一团,离那火极近,似恨不得扑进火光之中。


    贺知煜脱了外面的衣衫,递给她,道:“瞧你冷的,再穿件。”


    李笙笙白了他一眼:“你就不冷?冻死了,我回头嫁谁去?穿回去。”


    贺知煜听她如此言语,甜蜜的涟漪在心里层层叠叠,他笑了笑:“没事,又不是全脱了去,一件外衣而已,你披上。”


    李笙笙不接那衣衫,蹙着柳眉看向他,忽然站起身,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似有些生气,嗔道:“快些穿回去。”


    贺知煜却又低头笑了。


    李笙笙:“你笑什么?成日奇奇怪怪的。”


    他看向李笙笙,眸中映着火光与她:“从前,好像想要的,是如这般的生气。”


    第87章 追妻 她眼中的心疼又加重几分。


    李笙笙奇怪道:“生什么气呀?”


    贺知煜静静看着她, 只是笑了笑:“没什么。”


    他紧紧挨着李笙笙坐下,揽过她道:“既是不肯披上这衣衫,那离得近些, 也暖和点。”


    李笙笙没有反对,任他揽着自己的肩膀。她转头看向贺知煜,那人挨得自己很近, 好看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间, 面上的柔情替代了一贯的清冷,他亦是专注看着自己, 像在一遍遍描摹她的轮廓。


    似乎从前也很少有如此距离端详彼此的机会。


    李笙笙有许多话想问,比如这几年他到底是如何过的, 比如为何如此晚才来找自己,比如究竟是何时才发觉自己很是重要,比如是否动过娶继妻的念头以及有没有过什么行动。


    虽则她早在心里拼拼凑凑出了一个故事, 虽则他亦是把有些事情暗藏在了如今的态度里, 但她仍想完完整整确认一遍。


    可她在他凝光注视下,又忽然什么都问不出。


    火焰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照得山洞之中明亮又通红, 亦似欢跳进他的眼中熠熠闪动。


    李笙笙有些不好意思, 转回过头, 伸出手烤火,没话找话道:“身上是暖和些了, 手却仍是冷。”


    贺知煜拉过她的手握紧。许是常年练武的原因, 他虽穿得并不比李笙笙多, 手却比她热上许多。


    那掌上的温热向她指尖传递,他道:“给你暖暖。”他初时只是握着她的手,可犹嫌不够, 渐渐又拉到自己胸口,藏进了里衣之中。


    虽是隔着厚厚衣料,李笙笙仍是有些羞涩,往外抽手,小声道:“不用了。”


    贺知煜看着她,低音响在她耳侧:“同自己夫君客气什么?”


    李笙笙嗤笑了一声:“什么夫君?哪儿来的夫君?”


    贺知煜勾起唇角:“刚才可说要嫁我来着,我都听到了,你可抵赖不得。”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野狼的呼号,似乎就在不远之处。


    李笙笙有些害怕:“这声音听得好近。”


    贺知煜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李笙笙点点头:“咱们马就在门口树上拴着,这咬了马也便罢了,恐怕会发现我们,蹿进来。”


    贺知煜倾身抱了一下李笙笙,站起了身:“等着我,先把这火熄了,以免把狼引过来。”


    李笙笙神色有些担忧:“你小心些。”


    贺知煜冲她笑了笑,便出去了。


    他压低步子悄然走到洞口,先未现身,只借着月色探出半边脸,谨慎向外望去。


    冷月下,贺知煜看见了不远处一双泛着杀意的眼睛。


    是狼。


    那狼静静伫立了片刻,望向马的方向,忽然抬头嚎叫了一声:“嗷——”。


    紧接着,数十头狼从后面的林中踏着枯枝碎叶走了出来,眼中冒着森森绿光,于空寂的山野间幽幽亮起,犹如夺人魂魄的鬼魅。


    两匹马感受到了危险的逼近,口中发出短促的低鸣,脚下哒哒原地踏着焦急的步子,却被绳索捆缚于树上,动弹不得。


    贺知煜不由屏住了呼吸,心亦是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从身上摸出那把刻刀,弓着身子悄步慢步走近了捆着马上缰绳的树边,借着树影与枝干藏身,快速割断了绳子。


    做完之后,贺知煜从地上摸了两枚石子,隔空冲马臀上嗖嗖两下打了过去。


    两匹马均被击中,吃痛受了惊吓,抬起前蹄高声嘶鸣了起来,于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同狼群的宣战,数双鬼火一样的黄绿眼睛腾的明亮了起来,阴诡森森。


    那马嘶鸣之后,全都一跃向外冲去,把逐渐围上来的狼群一下冲散了大半。


    那狼群亦是被吓了一跳,看守候已久的猎物竟然飞驰而去,不待反应便嗷呜嗷呜地追了上去,在月下划出一团团流畅的灰影。


    贺知煜见狼群跑远,稍稍放了些心,他悄步退了回去。山洞中漆黑一片,贺知煜唤道:“夫人!”


    “这儿,”李笙笙应道:“我听着那声音远去了,我先点上火把吧。”


    说着,她敲了几下手中的引火石,飞起些火花,“嚓”得一声引燃了手中火把。


    借着火光,李笙笙恍然看见一条暗影就在自己身前不远的地方,与此同时,那暗影腾的一下跃起,直冲自己而来!


    李笙笙惊呼道:“啊!”


    饶是贺知煜一贯反应神速,此刻也已是有些来不及,他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李笙笙的身前。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眼前一花,他微一偏头,那东西的獠牙偏了少许,但仍是顷刻间便咬住了他脖颈与肩膀相连之处。


    饶是他穿着厚重衣衫,那惊人的咬合力仍是震得他肩膀痛楚万分,半边尖牙翻开了他裸露在外的颈上皮肉,几乎就要咬透骨骼。另外半边亦是穿透了棉衣,翻出了里面雪白的棉花絮。


    若不是刚偏头了少许,只怕那獠牙此时已咬断了他的脖颈。


    两人甚至都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与此同时,贺知煜手中的刻刀亦是发狠捅在了那东西的肚皮上,从胸至腹,堪堪割开一道长线,霎时它便血肉模糊。


    霎时间,那东西吃痛,兽口微松稍许。


    贺知煜抓住机会,不顾颈上痛楚,左手揪着它的皮毛从自己颈上拉开向后一甩,右手又猛的发动,一刀又一刀冲它的身上而去。


    李笙笙怔愣了片刻,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她亦是掏出自己的碧彤针,冲那东西的眼睛上猛得扎去。


    那东西呜呜地发出断断续续地声响,身上脸上血流如注,眼


    中黄绿的光渐渐熄灭了,挣扎的四肢亦是停止了扑腾。


    此时两人才借着丢下的火把看清,是一头狼。应当是刚才那群狼中的,不知为什么没有跟着狼群一起离开。


    “你怎么样了?”李笙笙慌忙凑近,想看一看贺知煜的伤口。


    “没事。”贺知煜摸了摸颈项,已不如刚才那瞬间的痛楚,却也已是血色一片:“该是没有咬到骨骼。”


    李笙笙重新燃了火堆,以便看得清楚些。


    “让我看看!”她愤然命令道:“永远都是那么几句,什么都说没事。刚才若是再偏上少许,整个咬上你脖子,可如何是好?”


    说完,她看着他血流未止的脖颈,伸手剥开他浸了血的衣服,一副很是心疼的样子。又把一件衣衫撕成了布条,开始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


    处理到一处敏感之处,贺知煜吃痛,轻声“嘶”了一口气,他看见李笙笙眼中的心疼似又加重了几分。


    他一直默默无言,此刻忽然福至心灵,忽然想起竹安的话“该卖惨时可以卖”,看向李笙笙,试探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从前比这凶险的场景多了。”


    他偷偷瞧着李笙笙的面色,她似乎蹙了蹙眉,手下的动作亦是一僵,接着又继续了包扎的动作。


    贺知煜心中一喜,继续道:“上次同金人作战的时候,我中了一箭,只差寸余便射中心脏了。还有一次,那刀擦着我的发边就过去了,我刚以为躲过一劫,结果后背还有一人一刀砍了上来,还好旁边的副将一剑捅穿了那人,没让我伤得太厉害。”他耍宝一样继续往外倒豆子:“还有那次,那次有刺客去刺杀萧明征的时候,我挡在前面……”


    李笙笙止不住得跟着他的语言想象些可怕画面,她终是受不了了,彻底停了手中动作,愤愤道:“你管他做什么?他算什么?!”


    贺知煜住了口,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笙笙。她面上已是一片十分明显的心疼之色,可比他想的还要夸张,火光跳动中,他看见她眼里竟泛起了一层潋滟水光。


    贺知煜蓦得惊了,没想到自己这些话冲击力竟如此强,他不忍心了,于心中暗骂自己该死,一把拉过李笙笙揽进了怀中。


    “诓你的,没有那么夸张,想让你心疼来着。”他喃喃安慰道。


    她却依偎在他怀里,一句话也未说。过了片刻,李笙笙又为他继续包扎了起来。


    因着血腥气重,两人担心引来狼群去而复返,又收了东西,快速换了个隐蔽山洞,一直挨到了天亮,才出来行走。


    没有了马匹,两人只能步行,山路崎岖,却也一直在向着盛京城中的方向。


    就这么走了半日,终于走到了一处还算宽阔平整的路,贺知煜看了片刻,忽然道:“这段路我来过,上次去南洲回来的时候,有经过这里。咱们顺着这路走,没准还能碰上些商队。”


    李笙笙却很是关心他的伤口情况:“你那伤口如何了?走了半日了,没有崩开吧。”


    贺知煜:“夫人包扎的好,一点事情都没有。”


    李笙笙不甚相信地看着他。


    贺知煜笑了笑:“真没有。”


    李笙笙这才放下了心。两人沿着这道走了许久,忽然一列商队从远处道上而来,看起来声势甚是庞大,马蹄声车轮声混杂一片,似有数匹马车,有的是坐人的车舆,有的拉着货物。


    两人不知是否是敌人,躲在树丛中看了片刻,贺知煜忽然道:“该是从南洲过来的商队,里面有两个护卫是我上次雇佣过的。”


    他转身对李笙笙说:“夫人先等片刻,我前去探探。”


    贺知煜从树丛中走出上去攀谈,那两人认出了他,记得是上次舍得给大价钱又客气的京中官员,皆是热情同他打了招呼,又把他介绍给了商队的头领。


    他们确实是从南洲出发来的,此次除了送货之外,亦是带了不少南洲特产,打算去远地售卖。


    贺知煜说自己是同友人出来游玩打猎,在山中迷了路。他询问可否搭乘一段到盛京城中,几人欣然同意,还给他腾了两个车舆中的位置。


    “还有一事,还请诸位朋友帮知煜隐瞒。”贺知煜道。


    那头领知晓了他的身份,客气道:“贺大人不必客气,请讲。”


    贺知煜:“知煜此次出来,是为着办些朝中事情,还请各位不要同任何人提起见到我之事。”


    头领笑道:“一定。”


    一切准备妥当,贺知煜喊了李笙笙出来,两人上了车。谁知刚走了片刻,便遇到了数个拦在路当中的人。


    “巡查!停车!”


    贺知煜心道难道是山路上还有官兵,怎么之前走这路时未见。他悄悄从窗帘缝隙看了一眼,发现那巡查的竟是山匪,有三四个他之前在寨子中见过。


    这些人一个个面上凶神恶煞,全都带着长刀,似是在搜捕什么人。


    贺知煜对着李笙笙悄悄比了个“嘘”的口型,握紧了李笙笙的手,又摸出了刻刀。


    “你们干什么的?”一个独眼山匪问那为首的领队。


    “哼,”那领队也不是个好惹的,停了车队,从鼻子中哼出一声:“我们是南洲来的商队,这条路,本就是同你们约好的特定之路,每年都要同你们交上千两才保我们通行无阻。怎么,这下半年的通行费六月才交过,如今崔哥便又缺钱了?”


    那独眼山匪怒道:“怎么跟老子说话呢?还敢提我们崔哥?!”


    旁有另一山匪劝解道:“哎,那领队说的也没错,你别坏了崔哥的规矩。”


    独眼山匪却有些不依不饶,狞笑道:“这后面的车马这么多,里面没有窝藏着什么人吧?”说着便用刀挑开了最前边马车的车帘,里面坐着几个陪同一起的女眷,皆是“啊”得惊叫起来。


    商队首领冷冷道:“阁下若是不信可以随意检查,”他看向那独眼山匪:“只是,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崔哥如此做,可别怪两边撕破了脸面!”他说完,商队中的诸人亦是都抽出了刀,一片嘶嘶的金属之声。


    “好说好说,”刚才劝解的山匪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他转脸对独眼山匪皱了皱眉:“咱们去别处寻吧,找不到人不要紧,莫坏了崔哥的规矩。”


    几人走了,贺知煜在帘缝中看得真切,放下了些心。


    忽然,他听得有一人道:“得亏此次带了不少人,不然还真不能招惹这帮亡命徒。”


    旁边人亦是说:“是啊,此次带的珍珠甚多,还有那罕见的珠王亦是在列。本来秦老板囤货居奇,不肯卖的,若不是他生意遭了变故,才是舍不得拿出来。咱们得好生护着,也帮他卖个好价。”


    第88章 追妻 竹安,回头好好给我讲讲……


    贺知煜听见两人言语倏然一惊, 掀开车帘问道:“请问,刚刚所说的珠王,能让我看下吗?”


    两人对视一眼道, 其中一人说道:“敢问公子是何用处?此物因为十分贵重,与普通的珍珠又是娇贵之物,不便直接拿出。但若是公子想要买下, 那自然是可以一看的, 也不拘着一定看了就买下,不过也得循着我们的规矩, 先验过了所备银钱才才行。否则人人都想看,我们也是难做, 还望公子谅解。”


    贺知煜:“如今我身上没什么银钱,却也有些珠宝,还行诸位行个方便。”


    那刚说话的人:“也是可以的。不过是为了证明确有购买的实力罢了。”


    李笙笙听见两人对话, 看向贺知煜, 有些不解:“这是要看什么?珠王?”说着她把身上那一袋从吴寒衣那里拿来的珠宝递给了贺知煜。


    贺知煜把一袋珠宝递给两人,两人验过了,告知贺知煜已足可相抵, 便去取了那珠王过来。


    两人拿来一只黑漆绘彩花木匣, 贺知煜打开盒子精巧的黄金锁扣, 里面铺了厚厚的丝绸,珠王在正中静静躺着, 是他从未见过的硕大尺寸, 更难得的是珠面光滑无瑕, 泛着温润华光,明如圆月,透似清湖。


    一人说道:“这品质绝对难得。近几年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便是当年进贡的也没有此般大小的。本是那秦家老板做这生意多年,自己收藏留个念想的,可他如今急需用钱,只能割爱了。公子乃是会长和首领的朋友,我们断然也不敢相骗的。”


    李笙笙做了几年珠玉首饰的生意了,还没见过如此大的南洲珠,惊叹道:“这东西真是难得一见啊!要得的。”


    贺知煜听她如此说,把那袋珠宝递给了二人:“两位兄弟都是行家,看看用这珠宝抵了可否?”


    那二人接过,便去核算了。


    李笙笙对贺知煜道:“你这也真是运气啊,这几年我都没见过这样好的。拿回去给沈工师瞧瞧能不能用在此次皇商选拔的样物制作上,或者做个什么镇店之宝出来吧。”


    贺知煜听她不是为着选拔就是为着售卖,无奈蹙眉道:“这是要送你的,让你自己戴的。”


    李笙笙看向他:“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太后,如此贵重的东西,有些用不到,放在店中镇镇场子还是要得的。”


    贺知煜:“戴着好看便是了,公主太后算什么。”


    李笙笙笑了笑,可又想了新主意:“可这东西很是难得,还是得发挥些价值。要不我送给小姨吧,她可是贵妃,虽从前托宁乐送过她些珠玉,可我觉得仍是不够华美贵重。”


    贺知煜不忍她转送旁人,不满道:“我送你的,你珍惜些!”他又小声抗议:“你那个冠玉,自己如此珍重。换了我给


    你的,怎么非要用在旁的地方。”


    “冠玉也是花了不少银钱买的,自然是珍重。”李笙笙自然道,却又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有日子没想起那冠玉了。


    她嘴上却抱怨道:“说什么让我珍惜,你那发大水一样到处给,人人皆有的南洲珠串谁稀罕。”


    贺知煜自知理亏,轻声哄道:“以后不会了,这珠王不就是给你的?只此一个,只给夫人一人。”他又问道:“上次那珠串重新穿好了没有?正巧那这颗最大的串在中间。”


    李笙笙其实早已细心重新穿好,妥贴放了起来,还需重新拆了再装一次,她只是笑道:“好吧,那我勉为其难收下了。”


    核算账目的两人回来了,还叫了首领做见证,把袋子还给了贺知煜,细细列了名目。那珠王也果真是名贵,袋子里面已然几乎是空了。


    又走了半日,贺知煜听惯了敌军行动的耳朵十分敏感,于空气中捕捉到了又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心中机警起来。


    果然,片刻过后,一队马车疾驰了过来。他向外一看,带头之人竟是竹安。


    竹安之前听贺知煜的吩咐远远跟着,但因路途越走越偏,不敢离得太近反而坏了侯爷的事情,渐渐便跟丢了,只能循着这一带摸索着带人找。


    贺知煜喊停了马车,掀了帘子喊道:“竹安!”


    竹安听见声音,面上一喜:“侯爷!”


    李笙笙见了竹安,问道:“素月没事吧?”


    竹安一看李笙笙也在此,更是放下了心:“没事!早已安全回来了,一直惦念着少夫人你呢。”


    李笙笙:“我听那吴寒衣说,我失踪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竹安:“主要是因为那位叫做颜先生的吧,因着少夫人你是去赴他的宴才丢了,车夫和护院用完饭,不见了你的影子,他便也知道了。听说那颜先生大发雷霆,四处寻你。”


    贺知煜:“之前送了消息给使团那边吧?没什么要紧事吧?”


    竹安:“没有,都是些寻常事情,这也没过上三两日。”


    贺知煜下了车,又自然扶了下李笙笙。


    竹安看着两人手牵着手,满脸真诚笑意:“侯爷和少夫人这是和好了吗?真是因祸得福,竹安看着心里也高兴。”


    竹安又对李笙笙道:“少夫人,其实你不知道,侯爷这几年有多思念你,就他刚知道你死讯那会儿,当时就吐血……”


    那首领和几个相识见到贺知煜的朋友来了,也过来想打个招呼,恰听见了这话,有些尴尬,纷纷转过了头,假作在聊天。


    贺知煜瞪了竹安一眼,打断道:“竹安!到处都是人!你少说些。”


    李笙笙惊奇万分:“吐……血?”她转头看向贺知煜:“贺知煜,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真有此事?”


    贺知煜十分尴尬,没有说话,悄悄捏了捏李笙笙的手,冲她示意这里人多,好多双眼睛偷偷看着呢。


    李笙笙笑了,悄声对竹安道:“竹安,回头好好给我讲讲啊!”


    几人拜别了南洲商队,回到了盛京城中,贺知煜担心使团那边有何事情,看到李笙笙安全回了家,便走了。


    李笙笙刚走进李府,便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还没有消息吗?这可如何是好,再多纠集些人出去吧!”


    “回来了!”李笙笙自己说道,冲那人嫣然一笑。


    那人倏地惊了,不敢置信地转过了头:“笙笙姐!”是阿染。


    “你可回来了!”阿染的声调已然带了哭腔,眼圈霎时红了,他看着李笙笙,面上混杂着生气与担忧:“你倒是做了好人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两人正说着,恰巧素月也是一脸忧色的从门外进来了,看见李笙笙眼中光芒瞬间被点亮了。她什么都没说,上前便抱住了李笙笙,又已然抽泣了起来。


    李笙笙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我这不就回来了。”


    说完,她又吩咐无关的人都下去了。


    阿染见人都走了,面上又浮起了狠厉神色:“到底是谁干的,是不是那个吴寒衣?”


    李笙笙点点头,又道:“你别冲动啊。”


    阿染气愤道:“之前笙笙姐同我说,说他家大业大,让我随意糊弄两下,断了和他的联系,免得伤到己身。我听你的话,便也没再深想法子对付他。如今他竟如此做!可见对付这种人,便是不能存太多善念,还当咱们真的好欺负了!”


    李笙笙看向他:“是,咱们不能让他欺负了,但还是走些正当法子,直接报官吧。”


    阿染面上愤愤然,却也只是顺从李笙笙道:“好,笙笙姐先去换些衣衫吧,待会儿我同你去。”


    他又有些气闷:“若是那官府不当一回事,给咱们办不下实事,你可别再拦我对付他!”


    李笙笙看着他少年气盛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让他先走了,而后拉着素月一起回了屋子。


    她见素月一副神色低落的样子,眼睛亦是通红,许是她没在的这两日已是哭过不少,对她道:“我的好素月,我都回来了,你高兴些。”


    素月:“我都知道了,那人本是为了绑我走的,定是你想了法子顶替了我。”


    李笙笙看向她,认真道:“素月,这是我欠你的。从前在侯府的时候,我没有保护好你。如今我便是不能再看着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而且虽说着你要绑你,还不是为着李记的事情,本就是我牵连你。”


    素月瞧着李笙笙凌乱的发和沾了尘灰的面,沉静的面上是疼惜之色:“说什么你欠我的,我欠你的,还要讲这些吗?”


    李笙笙笑了:“你知道就好!”她悄声说:“但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我跟那个……那个人和好了。”


    素月面上瞬间换了惊奇神色:“世子吗?”


    李笙笙点点头,有些羞涩:“嗯。”她又轻轻推了素月一把,想掩饰些自己的不好意思:“还能有谁?”


    素月似是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李笙笙坐于她身旁,轻声道:“你也是,经过这事,不再怪沈工师了吧?”


    素月蹙了蹙眉:“同他有何关系呀?”


    李笙笙:“他那是舍了一切要去救你的。虽是最后没去成,心意可做不得假。”


    素月笑了笑,其实心中已早是认可了,嘴上却道:“算是有几分真情吧。”她又抱怨道:“可是上次还说要离开李记,去个新地方学些新东西,这也是难题一个。”


    李笙笙思忖了片刻,道:“回头我想把店开到汴京去,不知沈工师可愿意去呀?”


    “汴京?”素月先是一惊,又马上明白了李笙笙的意图,这也恰是符合沈工师想法的,她笑了笑,自告奋勇道:“我去劝他。”


    李笙笙把自己收拾清爽干净了,便和阿染一同去报了官。那官府办事之人还算是热情,因着李笙笙这事情在风口浪尖,也是不敢怠慢,认真记录了,便让李笙笙先回去安心等着,如有什么进展再行寻她。


    那吴寒衣知道李笙笙已然回了家,还报了官,慌忙开始打点关系想压下此事。


    他经商多年,于官道上颇有些相熟之人,有交情深的对他暗自透露,这事情已然牵扯到了上面的官员  ,听说连乐府令都关心上了。吴寒衣怕事情兜不住,亦是匆忙去寻了宁王。


    宁王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皱着眉听他说完,问道:“人出什么事了么?”


    吴寒衣心道李笙笙是毫发未损,反倒是他被那不知是何来路的小子捅了一刀,答道:“没有。”


    宁王想了想,这连些事情都没出,想压下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他对吴寒衣还算是满意,自己不过稍稍暗示了下,这人便开始按他的意思办了。


    宁王想着接下来复选皇商的事情,这人该是还能有些用处的,便对他道:“没事,你放心回去吧。”


    说完,他又看向吴寒衣,眼中泛着幽深的光,面上是似笑非笑:“可那接下来的皇商复选,你可要好好筹备。”


    吴寒衣心里一惊,暗自叫苦。


    说实话,这几番的不顺利下来,他已渐起了放弃之心。如今闹出了这般事情,若不是李笙笙实在是声名日盛,自己所识的办事官员担心事情太大,对他多有搪塞,他也不愿再寻到宁王的头上。


    可如今,却真的是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可是以他家真实的实力,连势均力敌都做不到,恐怕只能输得难堪,恐又得罪了宁王。


    吴寒衣思来想去,又寻到了阿染。之前他因着没有全然押宝在他身上,几乎也都不是亲自去见的,这次他有些急了,亲自见了阿染。


    初时,阿染仍是含糊说自己实是拿不到更多的东西了,那李记如今密不透风,铁桶一般,经过了此事,岂是想偷细稿之类东西便能偷出来的?


    吴寒衣察觉出他言语中的推脱之意,冷笑道:“你不会是看着事情大,又怕了吧?又想返回去跟着李笙笙了?”


    他看向阿染,目光阴冷:“可你背后那些事,她知道吗?”


    第89章 追妻 这一步,她走了三年。


    阿染听吴寒衣如此说, 不以为然道:“吴老板,你莫吓我,我背后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之前给了你初稿罢了。那稿子如此粗糙, 不过看个样子,根本就不能比照制样,难道我还怕你四处宣扬不成?抵赖不认也就罢了。”


    吴寒衣:“倒不只是这件事。只是, 那李笙笙知道你姓祁吗?知道你是那从前的史官如今已死的罪臣祁墨的后人吗?知道你背着她, 花了无数银钱,给不少因为那场风波而变成官奴的人赎了身吗?她若是知道你是如此身份, 还做着如此事情,还敢用你吗?”


    阿染默然, 半晌无言。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吴老板,买卖不成情义在, 我实在是拿不到细稿, 你又何苦强求我,要把我的秘密都抖搂出去。我如今孤身一人,不过混口饭吃罢了。之前我收你的定金, 退给你便是。”


    “我要那几个定金做什么, ”吴寒衣定定看向他:“你在李笙笙身边躲着藏了这么多年, 她都不知你的背景,还如此信任你, 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我信你是聪明人, 动动脑子, 总该拿到的。”


    阿染皱了皱眉:“可是我便是拿到了细稿,如今笙笙姐这事情闹得如此大,你也无法让李记不参选, 难道届时两家拿出一样的东西来?那到了皇庭上,岂不成了笑话了?”


    吴寒衣眼中光芒闪过:“我要的,不是细稿。”


    阿染不解:“那是什么?”


    吴寒衣:“听闻李记有一件镇店之宝镂空百花纹玉石金冠,我要的便是这东西。”


    阿染双眉拧成了麻花,觉得他真是异想天开。


    阿染:“那东西在李记放着,有多少人都见过了?你要用这东西参选,那岂非很容易便被人拆穿?若不是因着它是旧物不合此次的参选规矩,我们李记为何自己不用?”


    吴寒衣:“你也不必唬我。那东西贵重无比,又哪里是在你们店中摆着呢?我知道,便是那豪掷几千两的主顾,才可一见。说着是镇店之宝,也不过是为了证明你们李记的实力罢了,寻常人哪里见得呢。再者说,有宁王帮我打点,便是旧物又如何?届时在那般场合,戴在宁王殿下的母亲皇后娘娘的头上,便是碰上那么一个两个见过的,谁又敢说什么?”


    阿染又问道:“可那东西不过一件,这复选可是要十二件器物。只那一件,又怎么能够?”


    吴寒衣笑道:“你倒是为我着想。至于其他十一件,我来想办法。虽达不到李记的水准,但我毕竟雇佣了许多从李记挖来的工匠。届时有这一件名物震场,只要得了皇后娘娘的首肯,谁又敢说什么?”


    阿染冷笑一声:“你这法子想的,这镇店之宝岂是谁都能接触到的?等到了选皇商之日,这东西一拿出来,恐怕她便也知道是我背叛了李记了。”


    吴寒衣亦是嗤笑一声:“阿染啊,你怎么如此不通透呢?你要知道,我的背后,可是宁王。别忘了,当年审理那桩大案抓了无数读书人的,可是照王。别看他如今一会儿治理水患,一会儿城外施粥的,还不也是为了夺嫡?照王与宁王不和,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为了你自己,也当支持宁王。”


    阿染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他缓缓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吴寒衣:“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之后,你若是拿不出来,我便不客气了,只能让李笙笙知道你背后那些事。届时你两边靠不上,一个被李记驱逐的人,在这个行当里,又有谁敢再用你?”


    阿染幽幽看着他:“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可真狠毒啊。”


    吴寒衣:“无冤无仇?山林中的野兔和天上的苍鹰有仇吗?被打死的奴仆和买他们的主子有仇吗?我本已想要放弃了,宁王又偏要让我上场,我又同他有仇吗?你尚年轻,我告诉你,这世界本就是弱者被强者欺凌。”


    他看向阿染:“再者说,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错的。从你接受我那些定金的时候开始,你已经给自己选了一条不归路了。”


    “不归路。”阿染喃喃重复了一句。


    谁的不归路能比得上他父亲亲自选的?


    那段记忆到如今他都有些模糊。


    只记得那时候盛京内四处抓了许多读书人,说他们写诗讽刺当年盛王只顾弄权,不顾苍生。


    一时间风声鹤唳,大人都不敢放孩子出门乱跑,亦无人敢言自己是书生。


    他记不清是那时的天总是泛红,还是那砍人头的街口总是流血,过往记忆中关于那段时间的一切都带着血色。


    他父亲不过是朝中史官,多年老臣,这一切本该与他无关,却因不肯听无情的帝王让他改写此段历史,于金銮殿上愤然触柱而亡。


    他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甚至因为此事连尸身未能得回,所幸未牵连家人。母亲身体不好,四处打听才知道了事情原委,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丢下他去了。


    吴寒衣竟以为李笙笙不知道?竟以为她若是知道他乃罪臣之子早该将自己弃之。


    可她早已知道。


    是他瞒了她一年之后,便寝食难安,主动告诉她的。他说得模糊,只说自己父亲是罪臣,曾触怒皇上,自己亦是罪臣之子。


    他心中忐忑,等待她的审判,只要她皱一下眉,他便会同当年辗转于几门亲戚之间那样,挥挥手假作不在意地离开。


    可是她只是默默了良久,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阿染受苦了。”


    也有她确实不知道的。


    她是不知道自己偷偷收留了许多当年牵连的读书人的子女,很多至今仍未成年。他亦是给当年有些罪责轻,留住了一条性命,但却被没入了官奴的人用银钱赎了身。


    他一直想拼命多赚些银钱是为此,当年想学经商亦是为此。


    只是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愿李笙笙再一起背负。就像新的史官按皇上的意思改了史书,他的父亲只潦草留下了“犯上不敬”几个字的判词一样,他亦没有将父亲的祥情告之她,让她一起去仇恨谁、与谁对立一样。


    可笑啊,为何如吴寒衣这样的人,总以为这


    世间便是没有真情这回事?


    吴寒衣自以为的“理所当然”,在他温柔似水的笙笙姐这里,便是行不通的。


    ……


    这日,贺知煜刚走到使臣府邸,便发现门口站着一人,正在等自己。


    大盛安排使臣都住在宫外,只是距离宫廷不远。


    他停下了步履,招呼道:“阿染!”这可是位稀客,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染看着远远走来一人,身材颀长,人如寒玉。


    开门见山道:“贺公子……能不能借我些银钱?”


    贺知煜没想到他这一开口便是要借钱,却仍是问道:“多少?”


    阿染没有踌躇,狮子大开口道:“五千两吧。”


    贺知煜疑惑:“你要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阿染不愿详谈:“总之就是有用。”


    贺知煜思忖了片刻,问道:“莫不是你养的那些孩童,有什么忽然急用银钱的地方?”


    阿染睁大眼睛惊奇道:“你怎么知道!”他蹙了蹙眉,低声问:“你……你告诉笙笙姐了吗?”


    贺知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于她没有伤害的事情,我又何必非要让她知道?只是你在她身边,离她太近,我需得查得清楚些,还请你见谅。”


    阿染停顿了片刻,看着他脖颈上伤口包扎着,忽然问:“听笙笙姐说,你们在外面遇到那狼群的时候,是你舍命推开了她?”


    贺知煜听到“舍命”从阿染口中说出,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是……有些夸大了。”


    阿染却转了话题:“我是为了对付吴寒衣。上次报了官竟是又无声无息了,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想要我们李记的镇店之宝,我同沈工师一起想了个法子,要做出一个足能以假乱真的。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原料尚缺,着急采办。上次的复稿笙笙姐还在忙着找些宫廷之人看,咱们不懂宫中那些仪程场合所需的首饰头面规制,还真是有不少需要调的。我不愿再让她烦心这事了。”


    贺知煜:“看来那吴寒衣是背后有人撑腰了。也罢,且让他再快活几日。只是那银钱,我也没有现成的。回头我让竹安备好了给你送过去。”


    阿染:“好,谢了。”


    贺知煜忍不住道:“不用谢,以后你见到我别像仇敌一样就行了。”


    阿染叹了口气:“不会了,我知道你们和好了,谁让笙笙姐便是喜欢你呢。”他漂亮的桃花眼看向贺知煜,似乎添了些微不可察的笑意:“姐夫。”


    贺知煜笑得灿烂:“如此称呼,甚好。”


    ……


    转眼便到了皇商最终择选的日子。


    此次选拔,因涉及的行业颇多,一共进行了十八天。


    李笙笙参选这日已是最后一日。前面这些日子,有不少上次敲登闻鼓之时结识的姐妹来宫门口送李记进去。


    她们有的已然选上,有的亦是落选了,但都面带微笑神色,同她在宫门口悄声招呼。


    到了时辰,李笙笙站在李记的最前,后面十二件首饰头面妥善放于十二支雕花锦盒之中,每件由一人双手托于胸前。


    她带着众人一同迈进了宫,转身同门口送她的人嫣然一笑。


    身后天高云淡,朱甍碧瓦,犹如画卷。


    这一步,她走了三年。


    第90章 追妻 真是个鲜亮的美人


    到了大殿之上, 李笙笙和其余四位过了初筛的商户掌柜同站于一排,身后皆是各自商铺所筹备的十二件样物。


    大殿之中,主位上即将入坐的是皇后, 旁边亦是分列着诸位后妃及有身份头衔的官眷,以及内廷司及礼部及一些官员。


    此次皇商筹办的主要皇子宁王亦是在侧。


    每个商户的样物,可自选一件最为精美重要的呈送皇后, 其余十一件分别送呈十一位或为高位后妃或为高官女眷之人, 分别择出最优的商户。最终票多者胜。


    同时,内廷司官员与礼部官员在场, 虽无择选之权,却也有评点之责。提醒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择选的吉时还未到, 殿上诸人仍在等待皇后的到来。


    坐于侧位的丽妃对旁边的淑妃悄声道:“这宁王定的流程可真是多此一举,说着是让咱们选,还不是要让他生母皇后先说话, 我们再择选。那还有什么趣?少不得给她几分颜面, 跟着她选罢了。”


    淑妃小声回道:“走个过场罢了。只是这是咱们后妃的职责,却也不能不做了。”


    丽妃:“我只是可怜咱们还得坐在这儿,装模做样待上半日, 惯是累的。”


    淑妃:“也不是全无用处, 出来见见这些人也有些意趣。这几个掌柜中倒是有个女子, 是之前都传的那个叫做李笙笙的吧?之前她的名声都传进这后宫里了,瞧着还真是个鲜亮的美人。”


    丽妃笑了笑:“是呢, 一会儿瞧瞧她这李记做出的东西到底如何, 若是合心意, 我就想选她了,多个女皇商,多好。”


    淑妃:“只怕上次那事情得罪了宁王, 皇后娘娘不能够给她这个脸面了。咱们也不好悖逆皇后娘娘的意思。”


    丽妃听闻,轻轻叹了口气。


    宁王这边,正在同也来参看的贺知煜说话。


    宁王笑问:“贺将军说对这皇商择选有兴趣,也想来看看,不知是为何呀?”


    贺知煜客气道:“我朝皇庭少有此事,大盛于此确是先于我朝。我身为使臣,自是十分敬慕,特盼来一观,也是不枉此行。”


    宁王大笑,自谦道:“哈哈,岂敢岂敢。”


    “贺将军这颈上的伤如今倒是拆了包扎的纱布,看着好些了。”他之前见贺知煜几日不在,回来便受了伤,可对方不说是缘何故,他也不好多问:“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伺候的如此不周。将军该是让我多寻些人来照顾。”


    贺知煜只是淡淡笑了笑,拒绝道:“不必。”


    “也不知这颜大人怎么来了。”宁王皱了皱眉,朝一侧张望:“论理不过有些礼部官员在场也就罢了,他怎么也亲自来了。”


    贺知煜循着宁王的目光望过去,果真是那位颜先生。颜先生亦是看见了他,对他笑了笑。


    宁王奇道:“这颜先生眼高于顶,竟对贺将军示好。”


    贺知煜不以为然:“礼貌罢了。”


    众人又等待了一会儿,已近吉时。皇后此时才从后殿款款走出,坐于主位之上,同内官吩咐道:“开始吧。”


    内官得了懿旨,上前宣道:“李记,黄记,常记,吴记,陈记,分别将第一件参选样物呈上!”


    李笙笙托起自己的第一件样物,跟随其余几个掌柜一起,放于指定的托盘之上。


    接着,几个对应的内官上前托起,快步有序分列呈放于皇后娘娘的面前。


    每位掌柜都选出了自己此次所筹最为用心的头面首饰,李记所呈乃是和初选时有些相似但又更为精进的红宝翡翠珍珠满贯头面。


    黄记是多年的老店了,是盛京中实力上唯一能够和李记相较的头面首饰店,他们所呈乃是一件金镶彩珠福禄冠。


    吴寒衣所呈,正是阿染交于他手中的那件李记的镇店之宝镂空百花纹玉石金冠。


    他送呈完之后,朝李笙笙扫了一眼,李笙笙却在他呈送之后,看着他嫣然一笑,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吴寒衣被这一笑吓得心中一惊,冷汗霎时流了下来。他心中疑惑,难道是这东西有何不妥?可它确是精美异常,半点也看不出问题。且到了此时,无论如何也只能硬挺着上了。


    其余常记、陈记亦是分别呈上了自己的,只是这两家的首饰头面,哪怕是外行人,只打眼一看便同其余三家难比。


    见每位掌柜都呈送上第一件之后,内官继续道:“其余十一件参选样物,再呈上!”


    五位掌柜又一一将自己剩余的每一件样物呈上。


    吴寒衣此时已是心乱如麻,他看着气定神闲的李笙笙,一直在想那东西到底有何问题,如果是些工艺不及方面的问题也就罢了,宁王早已同皇后打了招呼,至少他这半个内行人都看不出猫腻。


    他心思不定,几次差点放错了样物托盘,内官看得屡屡皱眉。


    此次因为样物较多,颇用了些时候,才一一呈至各位宫妃和官眷的面前。


    内官宣道:“各位娘娘、官眷,可有一刻的鉴赏时间,可自行观赏,亦可交流品评。一刻之后,待皇后娘娘先行择出之后,各位方可择选商户。”


    诸位娘娘和官眷都仔细看了起来,哪怕有些人心中认定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情,可首饰头面乃是她们日日都用之物,又都是什么好物都见过的,仍是都细细评定了起来。


    众人先是自行看了片刻,又同周围人探讨了起来。


    “还真是精美绝伦啊!我瞧着这李记和黄记的东西确是不错,这吴记就稍微差些火候了,其余两家普普通通。”


    “这件是李记的?这只簪子做得大气,与年节祈福时


    要佩戴的场合很是相宜。”


    “黄记不愧是老店了,这件头面做得扎实。”


    “我竟不知这宫外的首饰已是做到此等程度了?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李记这珍珠倒是有些稀罕,与寻常所用的不同,怎的如此光华璀璨!镶嵌在这冠上,真是耀目无比,温润异常。”


    转眼一刻的时间便到了。


    皇后端坐于正中,先整体点评道:“这五家商铺,都是于我盛京择选出的良铺,今日所呈头面,皆有可圈可点之处。只是,每家表现,亦是有所不同。”


    皇后扫视殿中之人,继续道:“而这五家之中,当属李记、黄记、吴记三家为最优。李记长于精巧构思,这珍珠头面,十分新巧奇特,温润华美;黄记则体现出扎实功底,所选之料乃都是用我大盛盛产的红玛瑙、彩珠,体现出我大盛之威,只是这样式么,实在是有些传统了,失于创新;而吴记这镂空百花纹玉石金冠,取了百花齐放的好意头,雕工浑然天成,把这百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点缀温润玉石于其上,着实是无与伦比。”


    皇后说完,看向众人,微笑道:“所以,我选吴记。诸位亦是不必跟着我所选而选,便由着自己的心意择选便是。”


    这选完之后的最后一步,乃是将自己所选的首饰头面戴于发上。


    “来人,”皇后端庄微笑道:“便为我戴上这冠吧。”


    侍奉的女官上前,为皇后先取下了头上的几支钗环,替换上了那金冠。换上之后,女官便退下了。


    吴寒衣悄悄看了一眼宁王满意的神色,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自顾自吓了自己半天,最后却也什么都没发生。


    他又看向了李笙笙。李笙笙却仍是淡淡笑着,口中似乎在对他数着什么,他细细看了,似乎是“三,二,一”。


    吴寒衣眉头紧锁,寻思这是何意。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跟着李笙笙口中的“一”结束,只听得“哗”得一声响,伴随着几声“啊”的惊叫之声,接着又是金石落地的声音。


    吴寒衣循声望去,那皇后头上的金冠却忽然四分五裂,变成了许多片,有的仍是挂在她的发上,有些已然落地。


    众人望向皇后,全都惊得张开了嘴巴,却又不敢言语,大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皇后自己亦是有些惊住,伸手摸了摸发顶,取下了一片还没掉落的金片。


    刚刚为皇后戴上发冠的女官行为机敏,一个箭步沉稳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帮皇后取下了发上的残片,又重新戴回了刚刚取下的钗环。


    原来,阿染交给吴寒衣的这镂空百花纹玉石金冠确是假的,这镂空金冠上的材料并不算难寻,其所用到的大量金丝李记本有筹备,其最难之处本就在于千丝万缕如织的工艺。


    因着吴寒衣要伤害素月,沈工师亦是心中愤恨,熬了多个通宵把这东西做得巧妙,虽寻常样子看似和原来一致,但内里却有一精巧机括。


    若是寻常人戴着发冠并不会触动,但若是戴发冠的人原本就梳着皇后或者妃子般华贵高耸的宫中娘娘的发式,便需紧贴这发冠戴上,片刻之后机括便会启动,整个发冠分裂成许多瓣。


    如此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皇后心中的怒火直冲头顶。


    那吴寒衣见到如此场景,心中胆寒,慌忙跪下:“草民有罪!草民不知这发冠怎会如此,许是……许是有人暗害!还请皇后娘娘、宁王殿下彻查此事!”


    吴寒衣嘴上如此说,心中也知自己如何都是洗不清了。


    这大殿之上,他带来的东西,难道要说是和李笙笙有关系吗?


    宁王没想到吴寒衣竟给自己捅了如此大的篓子,心中恼火至极,面色阴沉了下来。


    皇后娘娘刚刚丢了脸面,此时若是发作起来更是于己有损,虽是已怒火上头,仍是只冷笑一声道:“看来吴记,仍需历练。”


    择选仍是未完,皇后看了一眼面前桌上剩余的首饰头面。


    她刚刚为着表示公允,已说过除了吴记之外,李记和黄记是最优的,此时便只能在二者之中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