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先查飞船内部,再查飞船外部……
“什么意思?”
黎渐川霍然回头, 锐利的目光钉在程镜脸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算是知道一半吧,”程镜扶了下眼镜,不用黎渐川追问, 便接着说道, “飞船上, 某个人好端端地做着某件事就突然死亡的情况,是现在‘潘多拉号’专门成立调查组, 重点调查的‘1.19未知恐怖杀人案’。”
“1.19未知恐怖杀人案?”黎渐川皱眉。
他留意着入场的三支队伍,发现他们对案发现场的处理堪称轻车熟路:“这个案子最初一个死者出现在1月19号,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对,”程镜点头,“这已经是记录在案的1.19案第十四个死者,也是第八个自爆而死的。”
听到这里,黎渐川本想脱口问出的调查进度和嫌疑人情况, 都往回一绕, 咽进了喉咙。
“潘多拉号”上人才济济, 出了这样的事, 不管是伯恩还是田栗,都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就动用最大的力量来调查。
但十二天过去了, 船员莫名死亡的事情仍在发生,田栗愁眉不展, “潘多拉号”上人人惊惧崩溃, 这一切, 再结合1.19案的命名和他刚才所见的爆炸情况, 就已经足够说明1.19案的调查没什么进展。
甚至, “潘多拉号”大概率连还活着的船员都无法保护。
恐怖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谁也不知道死神是否会在下一秒降临到自己身上。
“第十四个死者是第八个自爆死的……”黎渐川抓住程镜话里的关键点, “那还有六个呢?他们不是?”
程镜道:“还有六个死者,是在某一瞬间,被从头到脚,均匀地切成了无数一毫米的薄片,包含骨骼、内脏。黎队也很惊讶吧?人体自爆,用点诡计或什么特殊的东西,还是不难办到的,可将一个人瞬间均匀切片,却是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
“当然,有些装置也可以做到,还能达到人类肉眼不可见的地步。但是,假如我们一群人并行,其他人都没事,只有你一个,身在人群,却被瞬间切片,轻轻一撞,就散成了满地血腥肉片呢?”
黎渐川定睛望着程镜。
“第二个死者就是这么死的。”程镜道。
他点开腕表,展示出几张现场照片:“1.19案的调查组不是吃白饭的,所有你能想到的,特殊装置、远程武器、辐射能量,等等,他们都查过,全部不是。”
“十四个死者,互相毫无关联,死亡毫无规律,所在的位置,正在做的事,周围的人,以及他们自身的特点,都全部查过,没有任何线索。”
“这就像地球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无差别杀人案。”
“区别只在于,那些案子可以明确是人做的,而1.19案,却没有任何人类可以做到。”
“调查组的脑洞现在已经开到外星生物那一层了。”
程镜道:“坦白讲,我还挺支持这个调查方向的,都身在太空,身在完全超出我们过往对宇宙的理解的漩涡星域了,什么不可能发生?有外星生物潜入‘潘多拉号’大开杀戒,也正常吧?”
黎渐川盯着程镜展示出来的现场照片,放大看了看。
“飞船有被潜入的痕迹?”
黎渐川顺着程镜的话问。
“很遗憾,也没有,”程镜摇头,“所以调查才毫无进展,现在调查组像无头苍蝇,所有猜测都只是凭空想象,唯一把握大点的猜测,就是1.19案很大可能与飞船迷航、漩涡星域有关。”
这不奇怪。
黎渐川听到十二天这个时间点,第一反应也是和迷航、和这片星域有关。但三者有关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可具体怎么有关,才是关键,也是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的。
“知道这么多,还有现场勘查的照片,”黎渐川抬起眼睛,“程先生是调查组的人?”
程镜笑起来:“谁说搞数学的就不能是刑侦人才?再者,调查组陷入僵局太久,已经不局限于刑侦方面的调查了,好多科学家和研究员都被拉了进来,我也不能例外。”
“而且,黎队长,我有预感,你也要加入我们调查组了。”
黎渐川一顿:“这就是你找上我的目的?”
程镜无奈耸肩:“我再次申明,黎队长,我比较关注你,瞧见你结束休眠的消息后来找你,都只是因为我的梦。恰好遇到有人在食堂里爆炸,是我也没想到的。”
“至于为什么会认为你要加入调查组……”
程镜努了努嘴,视线越过黎渐川的肩头,望向他背后。
“黎渐川!”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黎渐川半侧身回望去。
是田栗。
她看见了他,正在叫他。
“华国来的另外两支机动小队,一个马上要休眠,一个负责的警戒任务很重,近期挤不出半个人手,”程镜低声说,“田副站长正愁手底下没有能干的呢,你们就醒了……”
黎渐川也不知道这神神秘秘的程镜哪来的这么多消息,但看田栗的样子,程镜猜的,八成还就是真的。
“田姐。”
黎渐川应了声,收枪走过去。
程镜没跟着,而是端了饭盒,去食堂没被围上的另一边接着吃饭了。如此血腥场面,他还能吃得下去,也是不一般。
“上午就听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恢复还好吗……”
田栗关心着黎渐川的情况。
两人寒暄了两句,田栗便也不含糊,直接和黎渐川聊起了“潘多拉号”迷航的情况和1.19案,大体情况与程镜所说一致。
聊得差不多了,田栗便征求黎渐川的意见,询问他是否愿意加入调查组,来查1.19案。
黎渐川在特殊部队和机动队训练时都学过刑侦方面的东西,但他们出任务从没遇到过要查什么案子的情况,根本没有实践经验,全是纸上谈兵。黎渐川不觉得自己加入调查组,能给1.19案的调查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只是多个人呆在原地抠脑壳罢了。
“我服从上级安排,”黎渐川道,“但我在这方面没什么调查经验……”
“没事,”田栗苦笑,“咱们现在是有经验也没用,目前的情况,早就超出了我们过去的经验。”
田栗身为调查组的组长都这样说了,黎渐川也没拒绝的理由了。他看得出,调查组是真的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了。
黎渐川应了,田栗便调了103机动小队的编制过来,又把所有事件资料发给他。
“整个飞船的人,包括人工智能‘伽马’,我们都已经排查过很多遍了,没有任何人有嫌疑,”田栗道,“所以我们目前的调查方向变了变,更偏向于排查人类所看不见的异常存在,和可能入侵的外星生命。”
“在调查组调查的同时,临时组成的1.19专家组也在研究怎样能有效地保护还活着的船员免受袭击,一些防护服和防护力场都已经有了点眉目,就是代价比较大,可能要失去两件实验品,更具体的,还要试了才知道。”
“除此之外,大家也都希望尽快离开漩涡星域,不管现在的爆炸和切片与这片星域有没有关系,都没人想在这里继续打转。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事情。”
“大致上,‘潘多拉号’的应对就是这样。”
“现在飞船上大家的状态你应该也看到了,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田栗叹息。
说完,她注意到黎渐川在光屏显示的案件资料的某一部分停下了目光,想要分配103小队进入某个调查小队的话音便下意识收了回去,改成一句:“黎渐川,对于1.19未知恐怖杀人案,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渐川正在详细查看的是自“潘多拉号”迷航以来,这半个月飞船上发生的、值得注意的、可能存在异常的事件。
这些事件不论大小,由时刻监控整艘飞船,参与飞船管理运行的人工智能“伽马”初步整理出来,汇总成了这样一份资料。
这份资料上的所有事件都有进一步的调查标注,显然,就像田栗说的,已经经过不止一轮排查。
“田姐,”黎渐川回过神,看向田栗,“你如果没什么特别安排的话,我想带103小队单独成为调查组的一支调查小队,排查下‘潘多拉号’的异常事件。对了田姐,你可以给我们开个‘伽马’的权限吗?我想重新整理这份资料,不止调过去半个月的,还要调过去一整年的。”
“过去一整年?”田栗注视着他,眉头皱起。
黎渐川却没多解释,只点头道:“对,过去一整年。”
田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在自己的腕表上操作了一阵,验证过生物基因与状态,给黎渐川开通了人工智能“伽马”过去一年的异常与报错调查权限。
“‘伽马’的调查权限只能给你开通四个小时,再多就不是我能做到的了。加油,希望你们能有新的发现……”
田栗拍拍黎渐川的肩,转身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
103小队其余六人在黎渐川的办公室集合。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收到了通知,知道是来进行过去一年的异常事件排查工作的。
林青屿干劲满满,拖着一看到文字就头大的高兵,拿了一份“伽马”新导出的资料,便要去查。
但不等出门,就被黎渐川抬手拦下了。
“……队长?”
林青屿有点疑惑地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盯着光屏上海量吞吐处理的文字和影像,低声道:“借着排查的由头,立刻去把‘伽马’的主工程师安谢尔带来,避着人,越快越好。”
林青屿一愣。
但他没愣多久,三个半小时的期限马上将他敲醒,他一个多余的问题都没问,抓上高兵,直接冲了出去。
正在接取资料的石兆和陈暮寒对视了一眼。
同样正准备出去的孙晓雯一怔:“队长,你是怀疑安谢尔?可你这样把他带来,就算有由头,也很难不引起‘伽马’的注意……”
“所以我才要了它一整年的异常事件报告,”黎渐川微微抬眉,“1.19案发生后,‘伽马’被动用过九次,每次都是为新一轮的排查更新异常事件资料,进行初步整理分析。”
“这些资料细节太多,‘伽马’在更新、整理、分析这些资料期间,会像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件最重要、权限最高的事上,对其它会略有放松。”
“之前调查组要的资料不多,只是近期的,‘伽马’的这种集中和放松还不明显,时间也不长,但如果是过去一整年的资料,加更进一步的详细分析报告呢?”
孙晓雯惊讶:“‘伽马’是人工智能,还有注意力集中不集中这一说?”
“有,”黎渐川道,“我曾经听伯恩舰长提过一两句,他是研究人工智能和生物脑的行家。”
“而且,”黎渐川点开调查组那份半个月的资料,圈出几个地方,“‘伽马’报告的异常事件几乎全部都细致到堪称可怕,只有在调查组导出数据的这八个时间点,才稍显粗糙,没有往常那么细节。”
“你看,这些地方记录王哲的便秘情况,都是具体到秒的,而这里,只到分钟,而且没说王哲洗手时摩挲了多少下,耗水量多少……因为它的‘意识’集中在调查组需要的报告上,所以同一时间,在其它地方,就有些疏忽。”
“我要的,就是他现在的一点疏忽,一点‘暂不深想’。”
“这点差别……也太微小了吧?”石兆探头过来。
陈暮寒则微微皱眉,似是懂了什么,忽然道:“队长,这么说的话,你怀疑的其实不是安谢尔,而是‘伽马’?”
黎渐川抬眼,视线扫过四名队友,坦白道:“对。但实际上,我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怀疑它,调查组对它的几次排查也都没问题。只是,在知道1.19案已经有两点确定的线索——此案不是人类所为且飞船没有被外部入侵痕迹的情况下,如果一定要在飞船内部找一个怀疑对象,那我们第一个最该找到的,不就是飞船上唯一的存在一定的自我意识的非人类,人工智能‘伽马’吗?”
“先查‘伽马’,再查其它可能有异的存在,比如飞船上带着的那三件实验品,辐射检测……”
“先查飞船内部,再查飞船外部……”
黎渐川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好主意,那就只能笨法子,做排除法。我就不信,这所谓的杀人凶手就当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当然,排除法要做,这些异常事件也要一遍遍过,我要这些,不单单是为了转移‘伽马’的注意力,而是我确实认为这里头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
第552章 “造物”。
“黎队长。”
不到十五分钟, 林青屿和高兵便将安谢尔带来了。
石兆、陈暮寒和孙晓雯都已经离开,整间办公室内只剩下黎渐川和默默敲键盘的左岩。
这位“伽马”的主工程师安谢尔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被排查,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听说你们调查组又开始了第十轮排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这是我的个人记录和‘伽马’的维修日志。”
“这里还有一部分我负责的其它工程的非加密文件, 加密部分得要你们组长, 也就是田副舰长才有权限查看……”
不等任何人开口,他便非常配合地递来一份份资料, 脸上也露出和煦的笑容:“各位,请原谅我的直接,我的工作比较繁忙,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事实上,这样的排查我已经进行过九次了,都没什么意外, 所以我希望这次也可以快速而顺利地完成。”
黎渐川示意左岩查验资料, 同时笑道:“安谢尔教授, 我们邀请你过来, 确实是要进行第十轮排查,但更主要的目的, 是想请你对‘伽马’进行一次检修。”
“检修?”安谢尔一怔,有点诧异, “现在吗?”
黎渐川点头:“对, 现在, 就在这里。”
安谢尔皱起眉:“你们是怀疑‘伽马’?但之前调查组对它的调查更多, 也更严密, 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现,白白浪费了时间, 况且,前天我刚对‘伽马’进行过每周例行一次的检修,它没有任何问题。”
“陪同的另外两名研究员可以作证。”
黎渐川的目光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扫过,暗藏审视:“安谢尔教授对‘伽马’进行检修,都是在它休眠或正常工作期间吧,你有试过在它分析导出整个飞船的精细数据时检修它吗?”
安谢尔摇头:“没有,但这不会有什么区别,黎队长。”
他看到黎渐川丝毫不变的神色,面露无奈,一顿,又道:“好吧,我知道,理解这一点对你们这些人工智能的门外汉来说有些艰难,但事实就是这样,‘伽马’的运算能力、思考能力和底层逻辑和你们曾经看过的那些广告片理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我建议你们不要用固有的印象去猜测它,它在分析导出海量数据时和正常工作时的状态不会有什么太大差别。”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哦,难道黎队长你是相信人工智能像人一样,专注于某件事时,注意力就会分散的观点?上帝,这纯属无稽之谈!”
“我知道,伯恩那个家伙就是人工智能人格化研究的专家,他致力于向任何人传播他的论调,但请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
安谢尔有些激动起来。
面对打断他日常工作十次的排查,他仍能温文尔雅,而眼下只是嗅到一点对立研究的苗头,他就控制不住地恼怒起来。
黎渐川终于对安谢尔资料上标红的一行“遇到部分学术问题会爆炸”有了真正深刻的理解。
同时,他也有点惊讶,没想到安谢尔和伯恩还存在学术之争。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
他直接滑开光屏:“那这些代表什么?”
左岩在103小队主攻技术,在林青屿和高兵去找安谢尔的时候,他已经利用数据模型,将之前黎渐川点出来的“伽马”平时的监控数据情况,与前几次排查给出报告时的监控数据情况,对比整理了出来。
但安谢尔似乎早就知道这些差别。
他一眼扫过,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皱起眉来,道:“这些只是‘伽马’按照逻辑规律,对当前工作进行轻重分配的结果……”
黎渐川紧了一刹的神经放松下来。
“伽马”有没有注意力,是不是能人格化,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希望他需要的结果没变,即“伽马”在调查组需要它全力分析整理监控数据时,会对同一时间的飞船上的其它情况放松了关注。
安谢尔刚才的否定让他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但幸好,这个结果是被肯定的事实,而不是“伽马”故意表演出来的。
“安谢尔教授,我想你误会了,”黎渐川打断安谢尔,“我无意参与你们的任何学术之争,我只为调查1.19案而来。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请您对此时此刻的‘伽马’进行检修。”
安谢尔的眉头皱得更紧:“你们这是乱来!频繁地对‘伽马’进行检修,会影响‘伽马’的状态!”
黎渐川神色平静:“希望您配合,安谢尔教授。”
他注视着安谢尔的眼睛:“‘伽马’的状态出了问题,有您和许多工程师可以维修、抢救。但人类死了,就是真的死了。1.19案离您并不遥远,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死神找上的人会是谁。”
“也许是您,也许是我。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安谢尔淡棕色的瞳孔微微颤动起来。
五秒钟后,他抹了把脸,拎起了刚才随手放下的工具箱:“怪不得要我带上设备……我必须要申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黎队长。不可能你们每次排查,都要我来检修‘伽马’。”
黎渐川神色一缓,笑起来:“这我可不敢保证。”
安谢尔冷下脸色:“那你最好祈祷你们能查出点什么吧。”
说完,安谢尔打开箱子,拿出一样样设备,开始连接“伽马”,进行远程检修。
“伽马”的控制室是“潘多拉号”的机密场所之一,需要的权限更高,除非“伽马”出了大问题,否则一般的检修维护都不需要去控制室,远程连接便可以完成。
黎渐川虽对“伽马”有怀疑,但还没到要去控制室查它的地步。
若真这样,那别说“伽马”只是被分散了注意力,就是真发呆睡着了,那也得警觉惊醒,投来目光。
“怎么样,安谢尔教授?”
无数模型与数据在安谢尔的光屏上滚动,黎渐川扫了一眼,就觉头晕目眩,实在是看不懂一点。
但他看不懂检修内容,却看得懂安谢尔的脸色。
这位主工程师的神情在某一刻,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面对黎渐川的询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抿紧了唇,眼神一凛,双手加速敲击着键盘,似是在打开什么更深层次的程序,进行查看。
“安谢尔教授?”
黎渐川心头一跳,不知该惊还是该喜,难道这还真有发现?就这么一榔头,就凿到了关键?
左岩也一惊,探头过来:“队长?”
黎渐川紧盯着安谢尔。
安谢尔的手指慢了下来:“……真的有点问题。”
他抬手把面前屏幕的某一处放大:“这里,我前面每周的日常检修扫到这里,都是正常的,但现在,这里出现了一点痕迹,这是有人篡改‘伽马’的接收信息和储存设置的痕迹。”
“篡改信息?”黎渐川拧眉,“谁篡改的,什么时间,改了什么信息?”
安谢尔道:“我植入了程序,正在追查修复,大约需要一两分钟。”
“这个篡改者在篡改‘伽马’的信息和设置后,还进行了非常精妙地常态遮掩,就像……就像他在屋子里杀了人,之后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尸体也深深埋进了土里,你往那里走上一圈,就算敏锐非常,也什么都不会发现,只觉得那是很正常的一间屋子,只有大雨……一场大雨落下来,把尸体冲出一根手指,你才能知道,这里可能发生过一起凶案。”
“现在就是雨落的时候,我这么解释,能明白吗?”
安谢尔看向黎渐川和左岩。
“能,但这个形容……”书呆子模样的左岩推了推眼镜。
“我平时的爱好就是看推理小说,这次1.19案我也想加入调查组来着,但手头上的工作实在太多了,”安谢尔面上显出两分难堪,“还有,非常抱歉,黎队长,‘伽马’的问题现在才被发现,是我的失职,我对自己的检测程序太自信了,却不知道,早就有人摸到了它的关键,将它蒙蔽,之后我……”
黎渐川摆手:“教授,这些就不用说了,我只想问,‘潘多拉号’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篡改‘伽马’的信息和设置,且能避过检修这一点?”
安谢尔神色一顿:“……其他人都办不到,只有我、伯恩、路饶可以。这是要对‘伽马’非常了解,参与过核心设计的人,才能做到的。”
“篡改信息和设置其实不难,难的是遮掩这种篡改的痕迹,也就是杀人不难,埋尸难。”
“这个被用来遮掩痕迹的新程序,是权限很高的隐藏程序,可以让‘伽马’在日常检修时刻意遮掩自己被篡改的痕迹。这必须要动核心逻辑,否则无法完成。我承认,如果不是‘伽马’现在的重心在你们这些数据报告上,遮掩放松了些,让埋尸的泥土松动了,那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发现这些痕迹。”
他似乎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被门外汉点通了关节,神色复杂。
但事实上,这也正常。
一是因为善泳者溺,二是因为这个篡改者的遮掩程序明显是针对检修程序来设置的,寻常难以发现。
至于三,则是因为在黎渐川完全没有注意、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的第一次“造物”能力已然成功发动。
一次,两次,三次。
八次,九次,十次。
不论多少次,大雨都不一定会落下,也不一定会冲刷掉泥土,显露出尸骸。
只有“造物”。
才能令“伽马”分神显露破绽的偶然,成为必然。
“主工程师安谢尔、舰长伯恩、人工智能训练师路饶……”
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黎渐川正琢磨着这三个人的嫌疑。
一分半后,屏幕上的进度条满了,安谢尔精神一振,调出“伽马”修复后的内部运行日志。
“篡改时间是地球历2037年1月1日,”安谢尔放大信息,“篡改者匿名,被篡改的部分是‘伽马’对2036年12月31日地球发出的异常能量波动进行的深入分析报告和前一天光明未来联合组织发送的通讯的具体内容?”
“这……”
安谢尔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同他对视两秒,然后干脆利落地抽出一个电子镣铐,咔嚓一声按到了他的手上。
安谢尔一愣,又惊又怒:“你们干什么!这完全不可能是我!”
黎渐川神色不动:“安谢尔教授,还请配合。”
第553章 你就是想要害死我,伯恩!
下午两点, 伯恩终于结束一上午的忙碌工作,得以喘息片刻。
他吃过午饭,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出一小袋咖啡豆, 细细地研磨, 冲泡咖啡。
这是他最喜爱, 也最放松的活动。
存了一年多的咖啡豆味道已经不复当初了,但这没有什么妨碍, 能在孤独而漫长的太空旅程中得一小杯咖啡作伴,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了。他很珍惜这一小杯咖啡。
他端着咖啡,坐在舷窗边,望着窗外陌生的宇宙,开始思考自己即将进行的休眠。
为了“潘多拉号”航行初期的稳定,在最开始的一年里,他没有给自己和“潘多拉号”上的任何主要管理人员安排休眠。
但飞船航行不是一天两天, 一年两年的事, 只要还想保持状态, 还想延长寿命, 那他们迟早都是要休眠的。等1.19案一结束,高层的轮换休眠就要开始了, 他不得不提前为此作出安排。
他和田栗总要有一个苏醒着,稳定大局, 保管基因库的密钥……
还有安谢尔, 真正参与“伽马”核心创造的, 只有他、安谢尔和路饶, 但路饶不是工程师, 身体也很不好,在应对“伽马”可能出现的突发问题上, 他没有什么大的作用,所以自己和安谢尔总要有一个苏醒着……
武装中心存在多国多组织的作战队伍,高层不休眠还好管理,一旦休眠,就怕会有乱子……
伯恩越想,眉头便拧得越紧。
咖啡喝到最后,只剩下了酸苦的底子。
他叹了口气,到水池边把咖啡杯洗净,然后翻身躺到办公室的小床上,打算午睡休息一会儿。
他已经连续几天睡眠不超三小时了,这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痛苦,他感受到了神经的紧绷和大脑的混乱,他迫切地需要睡眠,哪怕只有一两个小时。
然而,事实证明,作为偌大一个飞船的舰长,在真正忙碌的时候,是不太可能有什么合适的休息时间的。
伯恩刚刚盖上毯子,甚至还没来得及闭合双眼,腕上的通讯器便又震动了起来。
这个震动频率,是紧急消息。
伯恩深吸了口气,按住抽痛的额角,抬起手臂,展开光屏。
光屏上显示,发来这条语音信息的是副舰长田栗。
她言简意赅:“尊敬的伯恩舰长,调查组于今天下午抓获1.19案嫌疑犯‘伽马’主工程师安谢尔,怀疑其利用人工智能‘伽马’进行违规操作,杀害飞船成员……”
伯恩混沌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田栗的语音继续响着:“逮捕安谢尔的初步证据为其对‘伽马’进行的篡改操作,现需更进一步的调查,故调查组申请获取舰长权限,进入‘伽马’控制室……”
伯恩略有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
他关掉了光屏,迅速下床,冲出办公室。
他边快步走向临时拘押室,边拨打田栗的通讯。
对面无人接听。
他深呼吸,平缓着情绪,给田栗发送信息:“安谢尔?田,你们确定你们没有抓错人?只凭对‘伽马’的篡改操作就指认安谢尔为1.19案嫌疑犯,这听起来荒谬极了!”
“调查组全体立刻到三号会议室集合,我要听取你们的汇报!”
“在确定证据无误前,相关信息绝对不能公布出去!”
“我知道你们承受的压力非常大,也迫切地需要打开1.19案的口子,稳定眼下乱糟糟的人心,但这不是草率作出任何决定的借口……保持冷静,田!”
伯恩恼火至极。
他开始怀疑田栗是不是也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失控了,竟然会这么草率地做出这样的决定,抓捕“伽马”的主工程师可是大事,用这样的罪名指控更是恐怖,她证据不足就这样做,绝对是要出事的。
伯恩倍感头疼。
一年的太空漂流,尽管他们组织过很多次欢庆活动,促成了很多个家庭建立,也始终都无法真正消解这漫长旅途的痛苦。
从前,这些痛苦因为终点和希望的存在,可以被压制,而现在,“潘多拉号”迷航,终点不在,希望不存,未知的死亡又潜伏在暗处,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于是,这痛苦便再无法压制,濒临爆发。
半个月过去,说整个“潘多拉号”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是完全贴切的形容。
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它引爆。
现在,伯恩就疑似望到了这火星的苗头。
“希望他们不要真的发疯……”
伯恩抱着这样的念头,进入了拘押区。
这里由一支作战小队看守,伯恩亮出权限,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便顺利抵达了田栗发来的安谢尔所在的临时拘押室。
伯恩到的时候,临时拘押室内只有安谢尔一个人。
他戴着电子镣铐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伯恩的进入也没能令他抬头看上一眼。
“调查组的人呢?”
伯恩皱眉,左右看了眼,打开对讲器,询问外面的作战小队。
“听说休眠区出了事,田副舰长带人过去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回来。”作战小队的队长回答。
伯恩放下对讲器,走到安谢尔身前,打开舰长权限,要解他的电子镣铐。
安谢尔却向后一躲,避开了。
伯恩正要说话,安谢尔却忽然开了口:“是你做的吧,伯恩。”
“什么?”伯恩动作一滞,疑惑抬头。
安谢尔的声音冰冷:“篡改‘伽马’信息和设置的人,是你吧,伯恩?别急着否认,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两个,你和我,路饶是办不到的,你我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这件事不是我做的,那就只剩下你了,不是吗?”
伯恩道:“你在胡说什么,安谢尔?麻烦你弄清楚现在的状况,这不是吵架的时候。你因一个篡改‘伽马’的指控就被临时拘押,就被定为1.19案的嫌犯,这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你的重点应该在这里!跟我来,调查组的汇报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安谢尔冷笑了声。
他抬起头,直视伯恩:“别装了,你刚才动用权限屏蔽了这间临时拘押室,对吧?”
“谁都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对话,你可以揭下你的面具了,”安谢尔道,“来吧,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你为什么要篡改‘伽马’的信息和设置,还要嫁祸给我?”
“1.19案是不是你做的?现在你进来,二话不说就要解开我的镣铐,是想带我去参加会议,还是想假装放我走,然后来一个嫌犯逃逸,当场击毙?哦,后者的话,还真不错,你的锅有人背了,1.19案也找到凶手了,皆大欢喜?”
伯恩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谢尔:“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安谢尔?我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吗?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失去了冷静的表情,气怒道:“研究那些数据把你研究傻了吗?你自己听听你的猜测有多愚蠢,!”
“杀了你,1.19案就结束了?你不是凶手,你的死亡什么都不会改变,该死的人还会继续死,‘潘多拉号’上的人不是傻子,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找一个替罪羊就可以结束的!”
“你不是凶手,我也不是,那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情,‘伽马’也不行!”
伯恩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篡改‘伽马’的事嫁祸给我?”安谢尔打断了伯恩的声音,“篡改痕迹上留有我的信息!”
“鬼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伯恩深呼吸,“那不是我!安谢尔,我没有嫁祸你,你冷静一点,动动你那智商高达一百八的大脑,上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安谢尔神情激动:“我不可理喻?是你动了‘伽马’,现在这个罪责却落到了我的头上,这难道不是嫁祸吗?”
“你就是想要害死我,伯恩!”
安谢尔的电子镣铐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我根本没有这么想,也根本没有这么做!”伯恩低吼,“篡改‘伽马’和1.19案完全就是两回事,一点联系都没有,知道吗?这根本不能作为指认任何人的证据,你也不会因此而死!”
安谢尔面露讥嘲:“这件事你能说了算吗,伯恩?”
“你的权威已经掉到底了!”
“现在整艘飞船的人都急于宣泄自己的恐惧和愤怒,只要我和1.19案有关的消息传出去,不管我是不是真凶,不管‘伽马’的篡改与1.19案有没有关系,他们都一定会杀了我!”
“这样你满意了吧,伯恩?我死了,路饶休眠,以后‘伽马’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你完全一手遮天了,伯恩,要知道,我向调查组检举过你,说你才是最有可能篡改‘伽马’的人,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他们全都相信你这个虚伪的、可笑的舰长,即使你曾经蒙骗他们,把他们毫无预兆地带上太空!”
“哦上帝,这还是曾经的、我认识的那个你吗……”
伯恩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后,他按住自己的脸孔,拉开安谢尔对面的椅子,颓然坐下,嗓音沙哑道:“安谢尔,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安谢尔一愣:“你在说什么……”
伯恩抹了把脸,掌心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面部堆积的皱纹。
“连续多日的睡眠不足,紧张劳碌的工作,巨大的压力和内心深处的痛苦焦虑……”伯恩道,“这一切都让我的状态非常糟糕。你们选择了用这种方式试探这个状态下的我,是正确的。”
“再晚上一两个小时,晚到我的午睡结束,事情大概都不会这么顺利,正常状态下的我不会这么混乱,这么愚蠢,这么容易上钩。”
安谢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伯恩道:“刚才你的那句话反过来送给你,安谢尔,别装了。你的演技真的称不上好,如果是平时,我应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戳破了你拙劣的表演,哦不对,如果是平时,我根本不会在接到消息的时候,立刻来找你……”
“不,就算是平时,你也还是会这么做的,伯恩舰长,”一道男声响起,“即使你对安谢尔教授的突然拘押有所怀疑,可在联系不到田副舰长的情况下,为避免调查组真的有人精神失控,做出发疯举动,害了无辜之人,你也一定会过来拘押室查看。”
“从一开始,我们赌的就不是你的状态好不好。”
伯恩一顿,缓缓转头,看向拘押室门口。
一个高大俊美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手持武器。
是刚才和他打过招呼的作战小队的队长,他知道他的名字,叫黎渐川。
黎渐川迈步走进来,目光锁在伯恩脸上:“你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一定是个好舰长,这是安谢尔教授和我们共同的认知。”
“所以,在知道你的错误可能会导致某些船员蒙冤受害,或‘潘多拉号’因此出事的情况下,你不可能还坐得住。只要你第一时间来了这里,就说明在篡改‘伽马’这件事上,你的嫌疑非常大。否则,你最该要做的,是去检修‘伽马’,而不是来见安谢尔。”
“你是个好舰长,至少你愿意做一个好舰长——如果不是有着这样的共同认知,早在一年多前,你蒙骗一部分人登上飞船时,那些人就已经将你赶下台了。”
黎渐川说得直接。
伯恩疲惫地扯起嘴角:“没想到我会得到这样高的评价,真是惊喜。”
他一顿,又道:“我以为来的会是田。”
“我们没有通知田副舰长,”黎渐川道,“这是103调查小队自作主张的行动。安谢尔教授帮了我们,否则只伪造通讯这一点我们就很难做到。”
伯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你们想知道什么?”他道,“我必须要先声明,我所做的一切和所隐藏的秘密,都确确实实和1.19案无关,这不是推卸什么,而是不希望你们的调查误入歧途,带来恶劣的影响。”
“篡改‘伽马’的信息和设置,这竟然真的是你做的,伯恩……”虽然配合表演,但却并不太怀疑伯恩的安谢尔在听到这变相的承认后,愕然失声,“这是‘潘多拉号’上的重罪!”
“现在被发现,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的舰长也已经当到头了!”
他满面不解。
伯恩睁开眼:“我别无选择,安谢尔。”
“事实上,我还要感谢你们,让我终于不用再背负这样沉重的秘密……”他笑了声,“哦不,它一开始其实也算不上多么沉重,只是在最近,‘潘多拉号’迷航后,一个又一个人离奇死亡后,它才变得尤其沉重……”
“在当初篡改‘伽马’时,我曾发誓,当我们顺利抵达莫斯比星系时,我就将这个秘密公布出来,到时不管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糟糕透顶,我们丢失了莫斯比星系的坐标,迷失在了这恐怖的宇宙里……”
“在这种情况下,我完全不敢将这个秘密公开……我是个胆小鬼,我惧怕它,惧怕它让人心更乱,让崩溃提前,在这样密闭的、没有着落的空间里,精神崩溃是比窒息还要恐怖的事,它会让‘潘多拉号’彻底完蛋……”
黎渐川握枪的手微微收紧:“既然它可能会引发这样严重的后果,那现在,你又为什么答应告诉我们?”
伯恩看向黎渐川:“或许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你们所认为的好舰长吧。我不介意‘潘多拉号’现在完蛋。”
“狗屎……狗屎!”安谢尔大骂。
他猛地站起身来,视线扫过黎渐川和伯恩的脸孔:“我只是个工程师,我不想知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狗屎的秘密!”
他拖着电子镣铐迈动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出了拘押室。
拘押室的门被砰地甩上。
回响震荡。
黎渐川注视着伯恩。
他知道这是伯恩给出的试探,在他的试探之后。
一场博弈。
黎渐川的手指缓缓擦过枪管。
“‘伽马’被篡改的信息,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554章 新人类计划?
伯恩有点意外, 又好像不太意外地望着黎渐川,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潘多拉号’突然提前发射的原因, 你还记得吗?”
“当然。”
黎渐川道:“‘非常指南’的临时预言, 光明未来的命令, 和仿佛与这预言、这命令呼应的突然爆发的地球异常能量,还有空间站脱轨、通讯失联等, 一系列原因吧,最终造成了‘潘多拉号’与其它飞船仓促发射的结果。”
“但这所有原因里,最重要的只有两个,”伯恩肩背松垮地靠进椅子里,“光明未来源于‘非常指南’预言的命令,和地球爆发的、充满毁灭性的异常能量波动。”
“我所篡改的信息,就与这两者有关。”
黎渐川表情微凝。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对, 就是你想的那样, ”伯恩似乎看出了黎渐川的想法, 深蓝的瞳孔如黯淡的水镜,“2037年1月1日, 是‘潘多拉号’进入太空、奔赴莫斯比星系的第二天,我正在主控室处理那些因临时发射而出现的乱糟糟的事务, 这时, ‘伽马’发来一份分析报告。”
“在彻底脱离地球轨道前, 我担心飞船会受到地球爆发的能量的影响, 所以让‘伽马’实时监控地球的能量情况。”
“这份分析报告就是地球能量相关。”
“在这份比‘诺亚方舟’会议上的通报更详细、更深入的进一步分析的报告里, 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地球爆发的能量竟然不是主要作用于地球本身的, 而是作用于地球之外的太空空间的。”
“换句话说,就是地球很可能并没有毁灭,这种能量爆发也并不是末日前兆,地球上的一切也许还好端端地存在着,完全没有受到能量爆发的影响。”
“我们误判了。”
伯恩的胡须轻轻抖动。
黎渐川喉头翻滚,心下像突然破了个洞,一阵空茫冰凉。
他曾经觉得地球一夕毁灭就是虚假的、不真实的,像在做梦。
可后来,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地球的通讯始终未能接通,空间站也早已不在,他便终于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地球就是已经坠入末世,即使人类尚未灭绝,他们身为种子计划的一员,也不能冒险返回。
他们已经肩负了另外的责任。
但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样被迫裹挟上来的、背井离乡的未知旅途,是误判导致的?
他们本可以不跟随离开,本可以返回地球?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你篡改‘伽马’的信息和设置,是为了隐瞒这份报告?”他开口,声音竟然出奇的冷静。
“没错。”伯恩承认。
“为什么?”黎渐川问。
伯恩道:“是我的错……”
“我不是在问是谁的错,而是在问为、什、么!”黎渐川满腔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发出近乎嘶吼的质问。
“2037年1月1日,‘潘多拉号’根本就没有离开多远,连太阳系都边儿都没摸到,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开始,那时候立刻返航完全是可以的!”
“错了,就及时改,这有什么难的?当时就返航,再筹备筹备,总比现在迷航,连莫斯比星系的大门朝哪边儿开都不知道要好吧?是,莫斯比星系实在遥远,再筹备多少年,或许结果都一样,都会迷航,都会出事,但至少你要给大家选择的权力!”
“没有欺骗、隐瞒和误导的,真正选择的权力!”
“别拿所有人都当傻子……”
他死死攥着枪管,手臂青筋凸起:“我们可以不选,但你不能不给。我们愿意为了责任、为了信仰,登上这艘飞船,守护这艘飞船,但不代表我们就活该被你绑着,被你欺骗!”
“非常抱歉……”伯恩有些僵硬地捂住眼睛。
“为什么?”黎渐川的胸膛急速起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伯恩像是从沉郁的肺腑深处挤出了一口气,“光明未来下达的、源于‘非常指南’预言的命令,不止你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黎渐川一顿。
他并未被怒火冲昏的头脑一清,想起了伯恩最开始所说的,他所篡改的信息与飞船提前发射的两个最主要原因有关。
地球能量相关已经说了,那光明未来的命令呢?
“什么意思?”黎渐川微微按下情绪。
伯恩道:“不要怀疑,‘非常指南’给出的预言是真实的,光明未来据此下达的飞船提前发射的命令也是真实的,只是在这条命令之下,光明未来还有一条发送给我们这些隶属于光明未来的空间站站长的隐藏信息。”
“这条信息可以瞒得过你们,但瞒不过‘伽马’,‘伽马’会如实地将它记录下来,查一查就可能被发现。它事关光明未来的最高机密,为了它,我不得不篡改一些东西。”
黎渐川道:“最高机密?”
伯恩似乎真的打算全盘托出,闻言颔首道:“对,光明未来的最高机密,新人类计划。”
“什么东西?”黎渐川皱眉,“新人类计划?”
他直觉不对。
“对,新人类计划,”伯恩闭了闭眼,“简单说,“光明未来实行种子计划的根本目的,不是保存人类火种,而是创造新人类。种子计划的外壳之下,隐藏的是光明未来为人类预设的‘光明未来’。”
他望着拘押时的舷窗,目光平和至极。
“光明未来组建之初,就是以研究并掌握地球上的某些特殊能量为目标的。这些特殊能量大多存在于神秘文明遗迹附近,极少被捕捉到,也无法被利用,但其中绝对蕴含着不同凡响的东西,这是所有研究员的共识。”
“组织研究这些研究了很久,但有一天,高层突然宣布,他们不研究这些了,开始转而启动一个名为种子计划的项目。这个项目表面上看没什么特殊,和其它很多国家和组织的火种计划一样,当时的我,或者说绝大多数组织成员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过往的能量研究痕迹都被埋掉了,光明未来全力推行种子计划,几乎倾尽所有。”
“一天天过去,种子计划步入正轨。”
“所有人都认为光明未来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这项计划,而非其它。我也一度这么认为,直到一年多前,我被任命成为‘诺亚方舟’空间站的站长,我才知道,这项种子计划还有隐藏内容。”
“那就是新人类计划。”
伯恩声音低缓:“我称不上组织的高层,计划具体怎样安排的,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必须按照他们的命令,准时发射飞船,不管是否与原定计划相符,发射飞船后,我们如果没有丢失地球坐标,那么可以选择返航,或继续去往太空航行,但如果我们已经丢失了地球坐标,那么就绝对不能返航,无论前路是什么,都要继续走下去。”
“他们在发射命令之下,给出的隐藏信息也是这个。”
“我也对这些怀疑过,所以才会在投票时迟疑。”
黎渐川道:“你不清楚新人类计划的原委?”
伯恩扯了扯嘴角:“当时不清楚,后来就清楚了。”
黎渐川心头一动:“在看到‘伽马’关于地球能量爆发的分析报告的时候?”
“是的,”伯恩道,“我想到了过往的很多蛛丝马迹,调出了很多资料,还有之前空间站转移到‘潘多拉号’的卫星影像资料。”
“慢慢地,我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当初组织突然放弃能量研究,不是因为太长时间一无所获,而是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些收获。”
“他们找到了三个能量聚集地点,探索、研究后发现,地球隐藏的那些特殊能量,是人类进化,突破维度限制,成为更高层次的生命的关键。但具体应该怎么做,方向在哪里,他们不确定。”
“于是,他们寻求光明神谕,也就是‘非常指南’的帮助。‘非常指南’没有给出明确回答,但却把提示指向了太空。”
“高层对此的解读,配合当时光明未来的太空研究,便让光明未来认为人类进化的契机不在地球,而是在太空。”
“他们定下了新人类计划,决定要在空间站发射飞船时对那三个能量聚集地点动手,尝试引动那些能量。”
“他们认为那些能量可以短暂地打开地球外三维与高维之间的通道,飞船的轨道经过精密计算,有概率冲入这些可能存在的通道里。冲进去之后,便会丢失地球的坐标,无法再和地球联系,即使地球仍在眼中,我们也无法返航。”
“冲进不去,也没关系,原定的坐标是正确的,飞船可以继续向前,真正执行一场单纯的种子计划,也可以返航,回到地球,都没什么不妥。”
“所以,一切向前发展,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黎渐川按捺着思绪,耐心听着,渐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疯了吧?”
他愕然脱口。
这事简直匪夷所思!
他知道世界上存在很多疯子般的天才,也知道他们大多都会闹出惊天动地的事来,但今天,他还是头一遭真正见识。
这听起来还不如地球毁灭来得正常。
他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敏锐地问出关键:“你猜到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不及时回头?”
“难道你真的认为你们这个狗屁的新人类计划成功了?那股能量爆发,‘潘多拉号’丢失坐标和通讯,是进了什么突破维度的通道,就算和地球近在咫尺,也不在一个空间了?”
伯恩抬起松弛的眼皮,看向黎渐川:“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返航?”
黎渐川一顿,神色僵住。
“在猜到这一切之前,我发射飞船,去往太空,是因为光明未来的命令、隐藏信息和疑似毁灭地球的异常能量,”伯恩道,“而在猜到这一切之后,我也认为这有些可笑,不太相信,所以我尝试了返航,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
“但失败了。”
“‘潘多拉号’不受控制,仿佛被一股未知的引力吸引,无法返航,只能向前。”
“这种诡异情况,直到半个月前,它彻底迷航,进入这片未知星域,才解除。”
黎渐川道:“这件事,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伯恩道:“告诉谁?没有人能真正保守秘密。我们被一无所知地蒙骗到了一条未知的道路上,以后还不知道是人是鬼,还不知道能够去哪儿,未来怎样……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开,你认为‘潘多拉号’会是什么下场?那绝对比遭遇现在的无差别杀人案还要恐怖一千倍、一万倍。”
黎渐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他慢慢动了动嘴巴,“在看过能量报告,又确定无法返航后,你选择隐瞒篡改这些事?”
“或者,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伯恩摩挲着自己苍老的脸孔,“其实,在迷航之前,我想过什么奇怪通道之类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光明未来也是在摸索实验,而不是确定。”
“毕竟,我们虽然无法返航地球,但我们的目标,莫斯比星系的坐标始终亮在星图上,像启明星一样指引着我们,不是吗?”
“我期盼着我们可以顺利抵达那里。”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虔诚地谢罪……”
“但最近半个月发生的一切让我明白……我是在痴心妄想。我……我或许真的做错了。”
“1月1日,在我发现一切时,我没有选择隐瞒,而是集思广益,也许我们还有机会返航?”
“是的,我选择隐瞒,选择篡改,一方面是害怕‘潘多拉号’的崩溃和动乱,另一方面,也是不敢面对决策失误的自己,不敢承担后果,也对组织有私心,不希望光明未来被人谩骂唾弃……”
“但是……”
伯恩有些混乱嘶哑的声音哽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脸彻底埋进了掌中。
黎渐川望着他弓起来的瘦削腰背,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半只脚迈进老年的男人。
他还是个公认的好舰长吗?
不知道。
拘押室内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
在外面的走廊传来靠近的脚步声时,伯恩终于重新抬起了头,他布满红血丝的、疲惫不堪的眼睛转向黎渐川:“这些消息公布与否,由你们决定。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担任‘潘多拉号’的舰长,启动预案吧,委员会制或许才更适合以后的‘潘多拉号’。”
“我会利用最后的权限,推荐你加入,成为五名委员之一。”
黎渐川一怔:“我?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
“你适合,”伯恩打断他,“你不想也正常,你看起来就不是对权力很感兴趣的人。但没有权力,很多事情你都办不到,就连你刚才质问我的‘选择’,都随时可能被他人剥夺。相信我,孩子,未来的你,一定会需要它……”
第555章 我在接听这个信号时,不小心误触了全船广播……
关于前“诺亚方舟”空间站站长、现“潘多拉号”飞船舰长伯恩的处理, 在一天之后有了定论。
伯恩卸任,对外说是身体出了问题,必须永久休眠, 直到人类顺利找到新的生存地, 才有可能将其唤醒。
黎渐川升任武装中心副指挥长。
“潘多拉号”委员会预案正式启动, 包括新任高层黎渐川和刚刚成为代舰长的田栗在内的五人入选,田栗任委员长。但目前, 这个阵容只是暂定,具体还要等集体投票。
伯恩保守的秘密并没有立刻公开,只有五名委员清楚原委。一切,无论是集体投票,还是秘密公布,都至少要等1.19案了结再谈。
了结1.19案,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否则这惶惶人心, 势必要惹出大乱子。
2038年2月2日, 距离伯恩事件已过去三天。
黎渐川从研究中心回来, 大步走进办公室, 有些焦躁地捋着头发。
“磁场方面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问。
“这是目前的调查报告,”左岩把光屏转过来, “可以说是没什么收获……”
左岩犹豫着:“队长,我觉得现在这个调查路线可能不会有什么发现, ‘伽马’查过了, 没问题, 实验品查过了, 也没问题, 能量、磁场,看起来也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黎渐川快速浏览着报告, 眉头深锁。
之前他们调查“伽马”,只查到了伯恩,并没有查到1.19案,线索可以说是断了。
但伯恩的事,换个角度看,也是给他们指了思路,黎渐川从比较倾向于怀疑非人类作案,直接迈到了与研究中心部分研究员一样严重怀疑高维生命。
毕竟现在“潘多拉号”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进入到了不寻常的维度空间。这里必然存在很多人类无法想象的生命。人类无法捕捉到它们,人类的飞船也很可能并不能拦住它们的入侵。
这个概率是非常大的。
因此,黎渐川在1.19案调查组的会议上提出,调查组应该把力量主要集中在调查高维生命的痕迹,并尝试捕捉、驱赶或杀死它们。
但关于异常的排查也不应该立刻放弃。
调查组听取了这个建议,兵分两路,主要力量放在针对可能存在的高维生命上,次要力量继续向下排查异常事件和飞船上其它非人类存在。
103小队内部也是这样分工的。
只是两天过去,全无进展。
想要对付高维生命,飞船上现有的科技办不到,甚至有针对性地去查,也查不到一点异常痕迹。排查非人类,也统统都是没问题,没收获。
调查完全陷入了僵局。
研究中心防护服之类的实验,也都在今天宣告失败。
而也就是在这两天,因莫名的人体爆炸和切片而死的人又多了整整五个。
这种未知死亡的频率正在变高。
调查组的压力空前的大。
“继续查,”黎渐川抬手在光屏上圈出几处,“这几件异常事件的相关人员,全都叫来,排查问话。”
“之前我圈定的那些人也是,不管调查组里的谁查过多少遍,都再叫过来,再查。”
黎渐川道。
他肯定的态度让左岩面上的犹疑消退下去。
“好,我这就跟青屿他们说。”
在103小队,林青屿、高兵、孙晓雯是标准的特勤人员,陈暮寒是狙击手,石兆副队长,五人严格来说,都属外勤,左岩的战斗力其实不差,只是技术厉害,所以负责技术工作比较多,在外面跑的活儿便都交给了其他人。
应了声后,左岩便也没耽误,直接转回光屏,推了推眼镜,再次投入到了浩如烟海的数据工作中。
1.19案随时都会死人,没有征兆,阻拦不住。
但调查组的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他们能早一步调查出来问题关键,或许就能多救一些人。
所以,调查组的绝多大数人都不敢在无用的事情上耽误太多,不眠不休也已是常态。
至少黎渐川,在睡过一年之后,还一次眼都没闭过。
灌了管振奋精神的药剂,黎渐川睁着一双通红的眼进了隔壁临时辟出来的问询室。
调查一无所获,面对那些报告,他的焦虑、恐惧与痛苦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少。但他可以表现出他的情绪,却不能表现出他的犹豫和自我怀疑。一旦他不再冷静,不再坚定,他们就可能真的成了被耍得团团转的无头苍蝇。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他虽犹豫,虽怀疑,但却不认为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是错误的。
无论是他的直觉,还是他所查到的一切蛛丝马迹,都在告诉他,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没有问题,在这些方向里,一定有什么,还没有被发现。
他坚信这一点。
“队长,异常事件1382号相关人员共两名,已经全部带到……”
耳机内传来林青屿的声音。
黎渐川从手头的资料上抬起头:“先带第一个进来。”
数秒后,问询室的门被推开,林青屿带着一名中年男人走进来。这是一位基因工程师,负责“潘多拉号”上基因库的日常维护。
“请坐。”
黎渐川示意:“阿雷西·普列加尔,对吧……”
他熟练地对男人进行着问话,时不时插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或突然改变态度,柔和或强硬,尝试打破之前几次排查问话的套路和惯性思维,找到全新的东西。
但还是没什么收获。
凌晨三点,来到问询室接受排查的第七十二个相关人员拉开门,离开了。
黎渐川向后靠进椅子里,抬手捏了捏眉心,大脑抽痛,满脸疲惫。
忽然,腕表传来震动。
他撑起眼皮看了眼,是调查组的信息,通知他早上八点去开会,重新讨论调查方向。这很正常。目前的调查陷入僵局,及时调整方向,多作其它尝试,是必然的。
可问题是,现在还能有什么其它尝试,其它思路?
所有人都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里,牢笼漆黑无比,没有半点光亮,他们只能胡乱摸索,窥不见方向。
“这是维度差异、认知差异、能力差异塑造的牢笼,现在的我们,甚至看不到牢笼本身,又要拿什么打破……”
黎渐川闭上双眼,隐约地,仿佛听到了体内血液枯冷结冰的声音。
“队长……队长?”
林青屿的声音响起:“不然你去睡会儿?大家都轮流休息过了,你也不是铁打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下没事的,异常事件760号的相关人员我们来排查就行了。”
黎渐川闻言神思一清,立刻睁开眼。
刚才想个事儿的工夫,他竟然睡着了,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抹了把脸,快速地调整着自己的精神:“你们问,我回头也要再复核,没必要。去吧,继续找人。”
他瞄了眼表:“还有不到五个小时。早上八点我要去开会,调查方向可能有变动,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地在现有的方向上多查查。我对我们目前的调查,还是悬着个心……”
林青屿想要再劝的话直接咽了回去,一句废话没说,赶紧冲出去了。
“布莱克·莱利安,”黎渐川望向有些局促地坐到桌前的年轻男人,“通讯中心的信号处理专员,对吧?别太紧张,正常排查问话而已。”
他注意到这个名叫布莱克的人比之其他人更加惶惶难安。
这正常,也不正常。
正常是因为飞船死人不断,所有人都紧张恐惧。
不正常则是因为类似的排查问话这些相关人员都经历过很多次了,再配合的人,面对重复的问话时,都会带点厌烦和不耐,但眼下布莱克的眼底却不见这些,他明显不安大于烦躁。
要知道,黎渐川刚看过他之前的问话录像,前面几轮,他的表现是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的。
“啊,好。”
布莱克避开了黎渐川的眼睛。
见状,黎渐川立刻抛掉了原本准备的开场白,直接面色一沉,冷冷道:“布莱克先生,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这次的问话和之前不同了。”
“事已至此,我应该不需要再和你过多周旋了,是的,没错,我们已经发现你有关乎1.19案的情报在隐瞒调查组,希望你能如实交代,否则我们不介意采取特殊手段。”
“什么?”
布莱克一惊,差点跳起来。
他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长官,我真的没有什么隐瞒……不是,我有隐瞒,不不不,不是隐瞒,是我这两天才发现……”
“发现什么?”黎渐川马上道。
“发现、发现……”布莱克眼神游移。
“发现什么!”黎渐川砰地一拍桌子。
他突然加快了问话节奏。
他看出布莱克的心理素质只是普通人,他要让布莱克来不及细思,只能顺着他的问话往前走,这样才能得到最接近真实的答案。
布莱克被这动静一唬,嘴唇直哆嗦,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发现、发现有件事,可能、可能不太对……”
“什么事?”黎渐川神色不动,心跳却仿佛有预感一般,不受控制地变快了,“仔细交代。”
“就、就是在‘潘多拉号’刚进入漩涡星域的时候,我在通讯中心值班,负责接发信号……当时有个未知信号,‘潘多拉号’捕捉到了,这种、这种情况非常常见,过去一年里,类似的未知信号我们收到了十来个,都是无效信号,追溯不到来源,研究中心判断,这些信号不一定是宇宙中的生命发出的,某些星球或宇宙间的磁场也有可能会形成信号。”
布莱克的惊慌并没有影响他的叙述。
这大概就是信号处理专员的信息组织能力。
“我以为那个信号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和过去的那些未知信号没什么不同,但我还是按照惯例,接收了信号,并打算听一听,进行记录与分析,只是这一次,我在接听这个信号时,不小心误触了全船广播……”
“我吓了一跳,赶紧关了,这个信号什么声音都没有,广播开了一下,飞船上也没人注意,我也没有在意。”
“一次误触而已,很正常……我是这么想的,你们之前问我,没问这个,我也没当回事儿,没想起来说……”
“但是,但是前两天……不,前天,就在前天……我做了一个梦,我看到了……”
布莱克眼神微微发直:“我看到那一天,我坐在控制台前,正在接听那个信号,然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呆住了……我发着呆,像是被控制一样,主动按下了全船广播的按钮……”
第556章 黎渐川的位置空无一人,一截肠肚挂在椅背,悠悠晃荡。
黎渐川随着布莱克的描述想象了下当时控制台前的画面, 心头一悸,莫名脊背发寒。
“你是说,你把这个未知信号全船广播了?”
他观察着布莱克的细微神情, 一边询问, 一边敲了敲腕表, 发出指令,去调取相关监控录像和“伽马”的记录。
“对……”
布莱克有点恍惚地点了下头, 然后脸色一变,忽然回过神来般,慌忙道:“长官,请千万相信我!这不是我胡编的,我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是真的梦到了这些,并且觉得很不对劲!”
“昨天早上睡醒后, 我仔仔细细翻看了我的记忆, 在我的意识里, 我根本没有被控制, 就是一个走神,误触, 不小心碰到了,但在梦里不是的!是有什么在控制我, 它剥夺了我的意识, 让我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 我感觉非常害怕, 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有什么正压在我身上, 裹着我,捆着我, 死死地勒着我,我张大了嘴呼吸,浑身的骨骼都在疼,好像要被捏爆,要被挤压成一团烂肉!”
“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
他嗓音发紧。
“是幽灵吗,长官?”
布莱克睁大眼睛,眼球有些混乱地颤动着,盯向黎渐川:“你说是幽灵吗,长官?游荡在宇宙间的幽灵,和我们地球上传说的不一样,他们以信号的形式存在,通过信号传递接听的方式入侵到我们的飞船,开始疯狂杀人……”
黎渐川察觉到布莱克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面上不动,手掌却不着痕迹垂下,拉开抽屉,从里面的小型冷藏箱内勾出一支针剂。
“冷静一点,布莱克。”
黎渐川的表情和声音都快速调整到温和安抚的模样。
“冷静……我没办法冷静,长官,我没办法!”布莱克疯狂摇头,两手抓住自己的面皮,“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
“我害怕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整个‘潘多拉号’陷入到危险之中,才会有那么多人死……爆炸,切片……我害怕得要死!可我不敢说,不敢告诉任何人……昨天,我想给你们打匿名通讯,或者发匿名信息,但是‘伽马’无处不在,我不可能不被发现!我害怕,害怕你们把我抓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们还是找到我了,我很紧张,可也松了口气,终于、终于能把这一切说出来了……”
布莱克重重地喘息着。
黎渐川起身,小心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背。
他像惊恐的鸟一样,狠狠一哆嗦。
黎渐川皱眉。
布莱克这样的反应,确实有他所说的被吓到和怀疑自己犯了大错的负罪感的成分,但就算布莱克心理素质再差,仅凭这些,也不太可能让他的精神不稳到这个程度。
“有人在盯着我……”
就在黎渐川疑惑思考的时候,布莱克猛地扭过了头,直勾勾地看向一个方向:“有人在盯着我,长官,你看到了吗?那里……那里有人在盯着我……”
黎渐川一愣,顺着布莱克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问询室的墙角,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黎渐川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扫描器,保持警惕,走过去,仔细扫描四周。
布莱克还在神经质地念叨着:“哈哈,是你,是你!幽灵,你终于现身了!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是的,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怕你,但现在,现在我可不怕了,哈哈,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他手舞足蹈地跳起来,一把拎起椅子,就朝黎渐川砸来。
黎渐川早有防范,一个侧身,反擒住布莱克,手掌在他颈上一按,直接将已经准备好的精神稳定剂扎进了他体内。
椅子咣的一声落地。
布莱克身躯一抖,瘫软下去。
黎渐川把人搀住,同时问询室的门被撞开,看到了问询室监控的左岩冲了进来:“队长,没事吧?”
“没事,”黎渐川将布莱克交给他,“他的精神有问题,不止是因为恐惧或自责之类的,还可能有其它影响,你送他去医疗区,让那边仔细看看。排查问话暂停,我去一趟调查组。”
左岩一愣:“队长,有突破?”
他没有同步留意问询室内的情况,只在监控警报响起时才注意到不对,赶紧跑了过来。
“算是吧,”黎渐川抬手压了压自己胀痛到快要爆炸的太阳穴,指腹感受到痉挛般的跳动,好似他压抑的亢奋与惊疑,“但还要进一步调查,不过我有一种直觉,这次应该是真抓着了……”
左岩面露惊喜:“真的!”
“先别急着高兴,”黎渐川让左岩冷静的同时,自己也稳住心绪,一“抓着线索,不等同于抓着凶手。对了,你带布莱克去医疗区,就别回来了,先看着他,他目前算是个证人吧。”
说完,他收起桌上的东西,一拍左岩肩膀,健步如飞地奔出了问询室。
1.19案调查组原定于早上八点的会议,因黎渐川一个紧急通讯,临时调整到了凌晨四点。
在这个本该熟睡的时间,出现会议桌上的人却都不见丝毫睡意。
“……监控录像没有任何问题,布莱克·莱利安在接收未知信号前后和过程里都表现正常,不存在他梦中所见的‘呆滞、被控制’,‘伽马’的观测也没有异常。”
调查组的副组长艾登总结着调查情况:“医疗区的诊断报告也出来了,布莱克·莱利安疑似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具体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所以。”
艾登抬眼,环视在座的众人:“所谓信号生命入侵的推测,暂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唯一的证据,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梦。”
他的视线扫过一圈,定在了黎渐川身上:“我想,我们有必要认真考虑下调整调查方向这件事。”
其余人也转动视线,眼神各异地看向黎渐川。
田栗闭眼,深深吐了口气。
黎渐川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没有避开艾登的目光:“布莱克没有精神病史,状态在前天晚上做梦之前都很稳定,‘伽马’的报告可以证明。他虽然是个普通人,心理素质不高,但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单纯的梦就这样疯掉。”
两双同样疲惫通红的眼对视着。
“这里绝对还有我们看不到的影响。”
黎渐川坚持自己的推断:“我希望医生更深入地查一查,必要时动用实验品‘修补匠’,听说它既可以修补飞船,又可以修补人类的精神世界。”
艾登拧眉:“黎副指挥长,我知道你在这个调查方向花费了很多精力,也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可你还年轻,年轻就要懂变通,不要太固执,其它地方也就算了,在这里固执,耽误的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会议室里响起语言各异的小声私语。
“才二十岁,还是急躁……”
“年轻人嘛。”
“时间不能耽误,我们要有新的思路……”
黎渐川放在桌下的拳头倏地握紧:“副组长,还有在座的各位。”
他开口,漆黑的眼瞳如水中磐石,不见动摇:“我的坚持与我的年纪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提醒大家,我们走在眼下这个调查方向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一点,我们是在调查以我们人类的思维很可能想象都想象不到的生命体。所以,一定不要用我们的逻辑去推测他们的想法和行事。”
“当然,这不是完全否定我们的逻辑,而是需要我们适当改变,将逻辑与想象结合。”
“比如,若真的有这个信号生命,那它为什么要控制布莱克开启全船广播?从我们的逻辑出发,假如它的生命形式是信号,那我们接收到它时,它就已经成功入侵了‘潘多拉号’,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全船广播?这必然有我们想不到的东西存在。”
“我们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布莱克的异常也是如此。”
艾登道:“还是想象……”
“这个思路没问题呀。”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移。
程镜老神在在地推了推眼镜:“人连猫猫狗狗的语言和具体思想都不懂,只能根据多年的观察、调查总结摸索,那面对一个可能存在的全新生命,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正常。”
“别用人类的那一套去理解人类之外的任何生命。这是非常有道理的。”
“而且,各位,我认为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否定目前的调查方向,而是看看有没有新的调查方向。多管齐下,而不是有一就不能有二,我们又不缺人手。”
“黎副指挥长喜欢调查高维生命,那就让他调查嘛。变通呀,艾登副组长,你说他年轻固执,可我看你也挺老迈僵化的呀。”
程镜好一番阴阳怪气的和稀泥。
艾登脸色难看:“我们人力再足,时间也不够!一百个人干一件事,和一百个人干一百件事,能是一个效率吗!”
一部分人跟着点头,但另外一部分人却好像被程镜说得恍然大悟一般,赞同起多管齐下来。
田栗坐在上首,听着各种争论,观察着众人反应,片刻后,终于开口,定下决断:“好了,说这么多,都是废话。我们调查组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人员伤亡,彻查1.19案。”
“不论是这个调查方向,还是……”
“砰!”
一声毫无预兆的爆炸巨响,打断了田栗的声音。
一片碎烂的肺脏溅在了她脸上。
田栗一怔,嘴唇重重一抖。
血雾飞扬。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概过了一秒,还是两秒,有人僵硬转头望向声源处。
会议桌边,黎渐川的位置空无一人,一截肠肚挂在椅背,悠悠晃荡。
第557章 看着他们跑来跑去,就和看蚂蚁搬家一样,是很有趣的消遣呀。
这是黎渐川所经历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至少在他目前的记忆里是这样。
这次死亡没有任何预警, 没有任何征兆,在他正专注地倾听着田栗的发言时,突然到来。
在那短暂的一刹那, 他只感受到了一种由内向外散发出的奇怪灼热, 和这股灼热所带来的膨胀起来的感觉。就好像只一刻, 他的血管、肌肉、筋膜、内脏——小至一枚细胞,大至整个躯体与灵魂——便都如一个个被急速吹起的气球一样, 疯狂膨胀。
膨胀到极点,便是爆炸。
黎渐川被恐怖至极的剧痛完全吞没。
眼球爆掉前,他的视野里只有会议室众人瞬间扭曲的影子,与轰然扬起的漫天血沫。
下一刹,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感知。
但他的意识却并没有就此沉没。
爆炸令他的躯体和精神体同步崩散,他的意识也随之被撕成了无数丝缕,飘荡着、虚化着, 浑浑噩噩, 却又勉强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自我认知。
但这一点自我认知, 并不足以让他做出任何事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缕自己, 如试图钻出石缝的海草般,无意识地朝着某个难以言喻、难以理解的怪异空间渗透。
渐渐地。
他开始听到一些扭曲的说话声。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也不是人类的声音,比起语言或声音, 它们更像是念头。
而奇怪的是, 这些念头, 黎渐川竟然可以捕捉它们, 分辨它们。
“……这是重组成功了吗?”
“应该是吧……”
“醒了吗醒了吗?我们的新伙伴醒了吗?”
“不知道……好像是醒了吧?他的‘核’太亮了, 比我见过的所有伙伴都要亮,我也看不清……”
“他好像是调查组的高层, 我看到会议室模块里消除了一个人,然后这边就有信号波动了。”
“那他肯定很厉害……这么快就重组出‘核’了,我记得我们之中最快的,也游荡了很久,才重组出‘核’,还很黯淡,和他这个比不了……哎你们说,他的‘核’这么亮,信号波动也强,有没有可能打得过那个家伙?”
“别乱说话!”
“慌什么,他的信号波动又覆盖不了这么远……”
什么东西……
什么……重组、伙伴、核、信号波动?
叽叽喳喳、有些吵闹的声音里,黎渐川的意识飞快复苏,围绕着一点不灭的自我认知,重新黏连恢复,清晰完整。
意识恢复,黎渐川没有立刻在这种好似被围观的情况下立刻睁眼,而是保持着仿佛昏迷的模样,尝试去感应自己的身体。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劲。
他没有了手脚。
或者准确点说,他的手脚不再是手脚?
“他醒了!”
围拢着他的声音好像发现了他的伪装。
“那他为什么不睁眼?”
“有没有可能是他不会睁眼?我刚变成信号生命的时候,都找不到自己的眼睛在哪儿,就像新生儿一样……”
“人类的新生儿是知道怎么睁眼的!”
“信号生命和人类又不一样……”
“好了,别吵了,实在不行,就请王过来看一看,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之中最强的……”
“什么王!那个家伙就是个疯子!”
“呵,在这儿说这个有什么用,有本事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
“我……”
黎渐川边从周围的吵闹声中提炼着关键信息,边依靠本能的驱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知道,在被识破的情况下再继续闭着眼装昏迷,已经没有意义。
虽然从这些奇怪的说话声里,黎渐川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大概率不同寻常,但是在睁眼的这一瞬间,他依旧还是被自己的视野震惊了一下。
这不是人类的视野。
人类的视野受人眼角度范围的影响,在不转动眼球和脑袋的前提下,是不可能达到上下左右前后三百六十度可见的。
但他现在的视野却可以。
无需转动任何东西,便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盲区。
同一时间,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依旧是人类形态,有躯干和四肢,乍一看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但黎渐川自己却知道,他并不具备血肉和骨骼,也没有人类那种对于手脚与躯干,不同区域的不同感知。
此时在他的感知里,他全身上下各个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就好像他的全身都是手,全身都是脚,脑袋可以行走,屁股可以抓取东西,一切并不局限于手脚的位置和模样。
手脚躯干,乃至人类形态,都似乎只是一种形态。
总之,这是一种十分怪异且难以形容的感觉。
新奇又莫名恐怖。
在这些感觉集合的中心,三百六十度视野的中央靠下位置,他看到了一个如同星辰一样发光的东西,疑似那些嘈杂声音所说的“核”。
他的生命本能告诉他,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旦被摧毁,就将面临死亡。
“他睁开眼了!我就说吧,睁眼是本能!”
“他在看什么?”
“还不适应吧……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就懵了……”
因黎渐川的突然睁眼,周围安静了一会儿,很快便又热闹起来。
这次意识清醒过来的黎渐川已经知道了,这不是声音,也不是念头,而是一种非常诡异的信号。
类似于人类可以用仪器接收并发送的无线电,但又不太一样。
只是这些信号虽然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但黎渐川的视野内却并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生命存在。
他目之所及,是一片虚无,既没有黑暗,也没有光明,只有一些绚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光彩,像云烟一样漂浮着。
他试着动了动。
“他动了!他动了!”
“他的‘核’很强大,应该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吧?”
“我们要出去见他吗?他好像还不会说话,发不出信号,也找不到我们……”
这些说话的生命不在这儿?
黎渐川感觉怪异,在周围走动了一下后,再次审视自身,开始寻找发声方式,试验了几番,才终于通过“核”传递出自己的信号:“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他说话了!”一个细长的信号惊讶道,“他果然能听到我们的信号!这样强大的‘核’和这样强大的适应能力,我怀疑他在异变的时候根本没有丢失自我认知和意识,你们看,他捏造的初始外表还是人类的模样!”
“真的是……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是变成了一个吸盘,完全不记得什么人类了。”
“这么说,他还保留有人类的意识?”
纷乱的信号旁若无人地传递着,对黎渐川的醒来好像非常在意,又好像毫不关心。
黎渐川确认这些信号一样的交谈并不是自己的死前幻觉,于是再次呼喊:“有人吗?”
一个短平的信号传递过来:“这里没有人。我们称呼自己为信号生命。你现在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我们与你隔着一层空间保护膜,这是我们为新生儿专门制作的。刚刚异变过来的新生儿很难适应新的生命变化,所以需要这种保护。否则在睁开眼的一瞬间,脆弱的新生儿就可能被无限的信息和信号冲毁所有感官,丧失重组的新意识。”
“当然,这不意味着死亡,只是你还要再花一段时间,重新组建自己的意识与‘核’。”
“这对你的成长不利。”
黎渐川寻找着短平信号的来源:“什么意思?”
“这很难解释,这样吧,让你看一下,你就知道了,”短平信号道,“你的‘核’足够强大,应该不会被冲毁。”
这段信号传来的同时,黎渐川前方的虚无裂开了一道缝隙。
黎渐川受困于虚无空间的视野仿佛汹涌的洪水,瞬间从这缝隙冲了出去,无限地向外延伸,直到他现在的视力所能达到的尽头。
在这视野里,一切事物的一切细节都如同一幅纵深无限的平铺画卷,毫无保留地对他展开。
他可以看到“潘多拉号”上的每一处空间,无论它密封与否,它的内部构造,大到整个框架,小到桌椅板凳上某个分子结构里的细微纹理,他还可以看到“潘多拉号”上的每一个成员,眉眼五官,血肉肌理,甚至内脏上一个小小结节的内部微分构成。
这样的形容或许很抽象,但在此刻的黎渐川眼中,他看着“潘多拉号”上的一切,就好像三维世界的人类在看着一幅二维世界的画,只不过,这幅画是立体的、可无限追求宏观也可无限观察细节的画。
在他看到这幅画的同时,与这幅画有关的,无数庞杂的、细节的、海量的信息顷刻间便冲入了他的意识,似山崩海啸。
如果是普通人类或信号生命,可能早就承受不住这样的信息冲击,意识溃散,死亡或昏厥过去。
可黎渐川不同。
虽然他自己不再记得,但他曾接受过全知与时间之力冲刷的精神体早已发生了改变。他强大而稳定的“核”面对这样的冲击,也仅仅只是略微震颤、涣散,并未有半点崩溃的迹象。
裂缝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便又迅速闭合。
“他的‘核’还在!他果然厉害!”
“这是我们之中第一个初生时看了眼世界,还没有崩散二次重组的伙伴吧……”
黎渐川意识眩晕,强烈的恶心感直顶嗓子眼。
当然,前提是他还有嗓子眼这个东西的话。
“你的生命力很强,信号也很稳定……”短平的信号再次从一片乱糟糟的信号里传递过来,“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在学会封闭自己的部分四维视野后,再走出保护膜。”
“控制视野的方法很简单,就像人类半眯起眼一样,只是你需要学会维持这种状态。”
“等你完全适应你崭新的生命形态后,你的意识也会随之适应,真正脱离三维世界的范畴,到时候你就可以完全睁开眼了,因为成为真正四维生命的你,处理这些信息是简单日常且轻而易举的,就像人类吃饭喝水一样,你不会再被这些信息冲昏……”
黎渐川从眩晕中缓过来,迅速抓住信号的关键部分:“四维视野……四维生命?”
假如还有心脏的话,他此时的心跳一定快到无以复加。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成为什么四维生命?”他想起那个信号处理专员布莱克,有所保留地试探着,“难道说,‘潘多拉号’一直在调查的1.19案,是你们,或者你们口中那个所谓的‘王’弄出来的?就是为了让人类躯体死亡,意识异变,成为人类看不见的幽灵,也就是所谓的四维生命?这样的话,你们中的一部分,是不是就是1.19案中死去的那些人?”
“你的这些猜测,有的对,有的不对,”短平信号回得不假思索,“我们可不是幽灵那样低级的东西,只要我们不想,人类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想象不到我们的,就像二维的平面,无法看见、也无法理解三维的立体。”
“最多,在某些时刻,他们或许会窥见我们的投影,那也要在我们想要让他们窥见的前提下。”
似乎这些话有太多人说过,以至于他的答案早已烂熟于胸。
“我知道你是1.19案调查组的高层,你们已经查到那个全船广播过的无声信号了,对吧?”
短平信号道:“一切都要从这个信号说起。”
“你可以把这个信号理解为地球上的蒲公英的种子,它也是种子,是某个高维生命播洒向整个宇宙的种子,是用来繁殖的。所以这个信号本身就带有繁殖的本能,它会为了繁殖而造成一些人类理解不了的现象。”
“比如布莱克好像被控制一样的全船广播,这是它为了方便繁殖所做的。高维的力量不可想象。”
“在‘潘多拉号’接收到这个信号的时候,这个种子便已经进入了‘潘多拉号’。就算没有全船广播,种子也会在‘潘多拉号’上繁殖感染,全船广播只是加快了这种情况。”
“种子在被‘潘多拉号’接收到时,就种到了‘潘多拉号’每一个生命的体内,只是我们察觉不到。”
“当种子认为我们的意识程度差不多了,就会以爆炸的形式,炸毁我们的躯体,将它存在的精华化作养分,促成意识的异变,让我们的生命形态上升到更高的一层。”
“他们口中的王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王,而是第一个诞生在‘潘多拉号’上的信号生命。他是目前最强大的信号生命,也是最疯狂的信号生命,有一部分生命追随他,称呼他为王。”
黎渐川插言:“他也曾是人类?”
“对,”短平信号道,“他就是人类眼中‘潘多拉号’上第一个爆炸死去的人类。”
“其实人类调查1.19案完全是无用的。调查组最多查到布莱克,就会陷入僵局,再怎样调查都无法得到真相,因为人类想要的真相并不存在于他们的维度。”
“这个案子背后没有他们猜测中的任何阴谋或厮杀,只是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高维生命日常所进行的繁衍活动而已。”
“就像蒲公英散播种子。”
“‘潘多拉号’上的一切变故,只是因为恰好接收到了它无意散播的种子中的一枚。”
只是一个平常的繁衍活动?
只是一枚种子?
黎渐川消化着短平信号的解释,意识深处不知为何忽然微妙地颤抖起来,就好像有着巨物恐惧症的人类,忽然毫无征兆地近距离直面了无法言说的庞然巨物。
“你们都曾经是人类,”黎渐川勉力稳定着自己的信号,“眼睁睁看着‘潘多拉号’上的调查,就没有想过与他们联系,告诉他们真相?”
短平信号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在信号生命里可以被称之为笑的波:“你小时候玩过蚂蚁吗?”
“看着他们跑来跑去,就和看蚂蚁搬家一样,是很有趣的消遣呀。”
第558章 被杀了,对不对?
“你们拿人类当蚂蚁消遣?”
黎渐川有些不舒服。
他的意识深处翻涌出悚然而又愤怒的情绪。
这情绪强烈得令他感到惊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汹涌激烈的情绪, 就好像不单纯是因这句话而来,而是源于某些更深的、他并不知晓的烙印。
“你果然还保留着相当多的人类意识,”短平信号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不过, 别误会, 我们虽然不如你保留的人类意识多,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的出身, 我们是由人类进化而来,我们认同曾是人类的自己。”
“只是你所说的告知人类真相之类的,我们商议过,认为不能做,也没必要做。”
“不能做,是因为我们曾是人类,也最了解人类。在另外的、并不远远弱小于人类的生命出现在人类世界, 尝试与他们沟通时, 即使这个生命再如何友好, 人类潜意识里的第一反应也绝对不是和平的交流, 而是警惕、戒备与无法消退敌意。”
“我们没有把握说服他们。”
“更甚者,我们怀疑, 在我们现身的那一刻,长期承受着沉重精神压力的他们很有可能会直接与我们开战, 或彻底崩溃。”
“并且我们研究过, 人类分辨不出我们的信号, 目前我们要想与他们沟通, 只能通过投影, 这也是极大的交流障碍。人类历史上因交流障碍而产生的误解和悲剧实在太多,我们不希望它们在‘潘多拉号’上重演。”
“没必要做, 是因为‘潘多拉号’上的人类早晚都会异变,加入我们,到时候也就知道真相,明了一切了。”
“与其多做什么去画蛇添足,让双方出现不可控的危机和意外,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所以,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也没必要做,那看着他们的忙碌,权当一个消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短平信号的表达非常直白。
黎渐川听着有些道理,却又感觉哪里不对。
“你们说这些事背后没有任何阴谋和幕后黑手,那你们是怎么清楚这些原委,还这么肯定地认为自己进化了,成了高层次的四维生命?是谁告诉你们的?”黎渐川问。
短平信号道:“没有谁告诉我们,等你出来,接收到来自整个宇宙的、整段时间的信号时,你就自然而然会知道这一切。我们与三维生命不同,我们已经掌握了部分时间方面的能力,可以观看部分过去与未来。”
“据此,法尔教授猜测,在我们之上,在五维或六维生命的世界里,时间将不再玄奇,而只是和空间一样,是可见的、可控制的、可利用的、可创造的寻常东西。”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低维窥探不了高维,也想象不了高维,这是宇宙间无须言明的明确法则。”
“还是那句话,你出来,接收到宇宙天然存在的信号,自然就懂了。”
黎渐川也已经腻烦了这样云山雾罩的交流,他直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已经掌握了部分屏蔽视野和感知的能力。”
他维持着短平信号所说的半眯着眼的状态。
“只要你觉得可以,现在就能出来,”短平信号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我们从不限制任何一位伙伴的自由。你是否离开保护膜,也不需要征求我们的意见,需要为你的行为负责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就跟那些光波对接……是的,就是那些烟雾一样彩色的东西……”
“你会看到通道。”
黎渐川遵照着短平信号的指引,不太熟练地操控着自己的信号波段,与彩色云烟相触。
一个离奇的、裂缝一样的磁场空隙出现了。
“他要出来了!”
“嘘!”
“他会喜欢这个欢迎仪式的!”
不需要动用他浑身上下的“手”和“脚”,只随着光波将信号稍稍延长了一段,黎渐川便像被漩涡吸出来一般,从那个虚无的空间钻了出来。
“欢迎你,我们的新伙伴!”
“喔喔喔!”
“光带!喷发!”
好似欢迎彩纸一样色彩缤纷的光波连成一片,在空间里挥舞,吵闹的信号一下子离得更近,黎渐川经过控制的视野里显露出一些摇晃不定的影子和光亮不一的“核”。
“这是……”
他看向四周,发现他们应该仍是在“潘多拉号”上,只是这个“潘多拉号”又和他作为三维人类时所见到的并不相同。
它不再像一艘飞船,而更像是一面立体的飞毯。
飞毯与宇宙之间,一个好似夹缝,但却又比夹缝、甚至比“潘多拉号”内部更加宽阔无垠的,没有任何引力、也不存在所谓真空的奇异空间环绕包裹着三维的“潘多拉号”。
黎渐川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个空间的奇妙。
这不是人类所理解的物质空间,也不是幻想中的意识世界,而是一种更加诡谲的东西。
他和其他信号生命就处在这个空间里,正跟随着“潘多拉号”飞行。
透过空间的壁膜,他向外望去,同样惊奇地发现,在现在的他眼中,整个宇宙也完全不同了。
如果单纯以信号生命观察到的画面来命名,星球也许不会再被称为星球,而是该被称作星团,或别的什么。
因为黎渐川所看到的,漩涡星域的那些星球,不再是物质凝结的球状天体,而是以一枚与信号生命不同的“核”为中心的,无数信号与信息的集合体。
人类认为的、天体之间可以被称之为引力的东西,在黎渐川的信号感知里也有了更精细的划分,那是信号波段不同的能量。这些能量由“核”散发出来,强弱不一,作用不同,但却拥有共同的能力——凝聚并衍生出无数信号与信息,将之成团。
这些星团,小一些的,是人类眼中的星球,大一些的,是人类眼中的漩涡。这就是黎渐川此刻所见的漩涡星域。
而宇宙,也似乎并不是单一的,而是有层次的。
这种层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称之为维度。
黎渐川无限地蔓延着自己的信号,隐约地好像触碰到了某种隔膜。那或许就是维度的边界。
这不是人类观察到的宇宙。
它除去依旧虚无的黑暗外,简直大变了模样。
这就是四维的视野。
三维人类所见到的世界是由光的反射形成,而四维生命则是通过其它方式来看见或感知他们的世界。
一切都是不同的。
所以,宇宙的黑暗或许也不是真实的。毕竟在四维之上,还有五维、六维,以及更高层次的生命。
他们眼中的宇宙应当更加不同。
黎渐川在接受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的冲击的同时,也感知到了短平信号所说的宇宙间天然存在的无数信号。
它们蕴含着庞大的信息,与生命有关,与时间有关,与宇宙有关,是三维人类无法捕捉并理解的。
黎渐川接收到了它们,从中看到了从遥远的不可知之处飘荡而来的信号种子,看到了“潘多拉号”上人类的爆炸与异变,看到了时间作为一条线段被截取,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无数种未来。
在那些信号生命选择与人类交流的未来中,不太乐观的的画面占绝大多数,也许这就是信号生命们的顾虑。
庞杂而巨大的信号冲刷下,黎渐川记忆里有关信号生命的部分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部分,剩余的、有关人类的,不得不被塞到角落。
即使在黎渐川的意识里,属于人类的部分从未被磨灭,但就像人类的成长一样,六十岁人类的大脑里,十岁以前的记忆虽然没有消失,却也无法占据太多空间,因为十岁到六十岁这五十年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多,十岁以前的稚嫩,不得不为它们让路。
“很震撼吧……”
短平信号道:“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每一个信号生命都是生而知之,生而强大的。”
“我们没有忘记我们的根是人类,但你应该也体会到了,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我们已经是一种新的生命了。”
黎渐川从震骇中回过神来,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那些自顾自欢庆的奇形怪状的信号生命,边看向那道短平信号的发出者,一个外形是某种难以描述的方块的家伙。
他的“核”很明亮。
通过“核”与信号波段,他可以感知到其他信号生命的情绪和基本状态。
信号生命的情绪似乎都非常活跃,远超人类。他们并不跟某些人类一样,把情绪视作废料,反而特别重视它。硬要比喻的话,他们情绪的波动大概就相当于人类的运动,生命在于运动,这是有好处的。
黎渐川知道的这些信息,都来自于宇宙间的信号,它们或是源于能量,或是源于天体,或是源于虚无,难以追溯,但确实存在。
方块道:“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离开‘潘多拉号’,在太空之中随意行走。当然,前提是你学会信号生命的走路方式。我们不受氧气和引力的限制,但我不建议你离开‘潘多拉号’,因为我们还没有摆脱最基本的一样生存需求,我们需要进食。迷失在宇宙中,是很难找到食物的。”
新的走路方式,黎渐川已经有本能的感知了。
大概就是信号所能覆盖的范围,他都可以用传播的方式抵达,类似于瞬移。
至于另一个。
“进食?”
黎渐川按捺着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维:“我们的食物是什么?”
“信号,”方块回答,“那些没有生命意识的信号,在我们看来就和人类世界的动物、植物差不多。我们作为信号生命,以它们为食。”
“宇宙间这种无生命信号非常多,但你刚才接收宇宙间的信号时,已经一口气吃掉了你目前所能感知到的绝大部分。它们被收割过,即使存在,也不能再吃了。”
“而可以重复再生的无生命信号,只有宇宙间的生命体才能散发出来,这片星域的生命体只有我们和‘潘多拉号’上的人类,所以,我们是群居生命,要聚在一起,不能单独脱离太远太久。”
生命和非生命体都能产生无生命信号,生命的可以再生,像割不完的韭菜,非生命体的却是一次性的?
黎渐川努力理解着这一切。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们进化到了这种程度,应该也有了重返地球的能力吧?”
“你们跟随‘潘多拉号’,除了等待更多同类的诞生,就没有想过,寻找地球的坐标,回去故乡?”
他殷切地望向这些新鲜的生命。
欢庆的生命们像被按了暂停键,全部停了下来,齐齐望着他。
方块叹了口气:“我们找不到地球的坐标,你也可以释放信号试试……法尔教授怀疑我们早就已经不在三维世界了,在进化前,‘潘多拉号’就已经误入了升维通道。”
黎渐川不解:“四维生命已经超出了三维世界,三维世界在四维生命眼里大概只是一张展开的纸,想回去不是应该很容易吗?”
“不,不容易,”一个信号从一群信号生命里传出,他给自己捏造的形象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数学符号,“高维想影响低维,进行降维打击,也许很容易,可想进入低维,却很难。”
“你想想,人类想改变一本漫画的内容,是很简单的,铅笔和橡皮,甚至单纯的手指,都可以做到,但是想进入到漫画里,却是不太可能的。四维生命对三维世界,也是这样。”
“不过,在我最近接收到的信号里,有一些模糊的信息,似乎是在表明,高维想影响低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维度也许存在一种天然的自我防护机制,高维影响低维,可能也需要某种手段或媒介……”
“法尔教授!”方块这样尊称他,“您的研究结束了?”
数学符号道:“是的,先这样吧,没有什么有趣的成果,不如来看看我们的新伙伴。”
“看来大家都喜欢热闹,除了王,都来了呀。”
他笑呵呵地说着。
都来了?
黎渐川一愣,不算自己,1.19案迄今为止死了十九个人,可这里却只有十个人,除去那个王,另外八个呢?
黎渐川无法从这些信号生命的外表和“核”上分辨出他们作为人类时的模样,但“八”这个数字,却有点巧合了,这正好是十九个受害者里,切片而死的人的数量……
回想刚才短平信号的话语,和自己接收到的、不完整的“潘多拉号”的信号,黎渐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只有爆炸的人类才是因为种子进化成了信号生命,而被切片的那些不是,”他道,“被切片的,是被杀了,对不对?”
“是谁杀的?你们?”
他的“核”翻涌出冷酷而又愤怒的情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信号生命们全部散发出惊惧的情绪。
但却没谁回答。
“不,不是我们,”方块开了口,“是王。只有王才有抹除掉‘潘多拉号’上部分信号痕迹的力量。”
“为什么?”黎渐川压抑着怒火。
方块道:“我知道你的人类意识很强烈,这是因为你刚完成进化,而且进化时自我认知保留的很多,等之后就会……”
“我问为什么!”黎渐川打断他。
方块的信号一断。
一片沉默里,法尔教授叹息的信号出现:“我们的新伙伴,你或许听过人类电影里的一句话,‘高等生命戏耍低等生命,不是我们想这么做,而是我们有权利这么做’。”
黎渐川沸腾到极致的怒火瞬间冷了。
如恒星爆炸前的冷寂。
他的目光缓缓逡巡过在场的所有生命:“你们……都认同这句话?”
信号生命们没有回答。
于是黎渐川懂了他们的答案,不是认不认同,而是无所谓。
“法尔教授,”黎渐川看向数学符号,传递出的信号波段礼貌而温和,“您是博学的,所以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只要捏爆一个信号生命的‘核’就可以彻底杀死他,这个信息是正确的吧?”
第559章 直取王“核”!
法尔教授的信号闪动:“你想做什么?”
“杀人, ”黎渐川说,“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杀信号生命。”
周围的信号生命们闻言, 都情绪躁动起来。
方块拦在前方:“别开玩笑了, 你想杀了王, 这是不可能的!”
“你还没有见到王,所以感受不到,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不是我们想要拥有一个领袖,而是我们必须拥有一个领袖。这是信号生命的意识等级,是天然存在的。”
他劝说黎渐川。
“不同的生命,不同的族群,都有不同的生存、聚集和统治方式,就算是更高维的生命, 只要他们是群体的, 就也没什么例外。”
“我们这种群体性生命比起人类来说, 已经要好上太多了, 我们是足够独立的、足够自由的。”
“虽然我们碍于等级压制,无法杀死王, 但我们可以不认可王,不顺从王, 不支持王, 我们可以无视他, 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完全不能干涉, 也不能杀死我们。”
“他顶多利用信号传播他‘核’的情绪,以情绪干扰我们, 算是一点小惩罚,再多,他是办不到的。这与人类社会完全不同。在人类社会,即使没有明令禁止,但我们都清楚,我们是不被允许无视领袖的,领袖对我们的惩罚也绝不会仅仅只是情绪。”
“所以,在信号生命之中,虽有王,可却是象征大于实质的,他没有什么权力,权力在个体。”
“我们是群体的,更是独立的。”
“亲爱的黎,或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你?我知道,你的人类意识很强烈,你很讨厌把杀戮人类当作游戏的王,但你阻止不了他。意识等级压制,你进入他的信号范围,就会失去反抗与杀意,你没有办法杀死他。”
“我真诚地建议你,放下现在的想法,你可以自己开辟一个小空间,无限大,无限深,当作自己的房子或世界,生活在里面,完全不需要理睬王,只当他不存在。”
“在你的世界,你就是主宰,你甚至可以从时间的影子里截取很多人类的模样,创造一个过去的地球去生活。”
“成为新的生命,未来的日子会更加美好的,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人类去和王这样计较。”
“那是无用且浪费情绪的事情。”
方块苦口婆心。
周围的信号生命们也散出杂乱的信号。
“想杀王,有胆识呀!”
“我早看那个家伙不顺眼了,什么王啊皇的,就该被杀掉!”
“要打架?是不是有新的热闹看了,我需要点新情绪!”
“打不了……他现在还没见过王,等见到了,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不会再想杀了王了……”
“他的‘核’可不比王的弱,要不是王是第一个诞生的信号生命,现在谁是王可说不好呢……我看好黎!”
“我看你不是看好黎,而是想看好戏!”
“这个新伙伴看起来真的很在乎人类呀。”
“那毕竟是我们的过去嘛,但也只是过去了……”
“王之前杀的人类里有一个是我的队友,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愿意帮上一把,但王是拦不住的,也是杀不掉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想的多了又要浪费情绪和生命能量……”
“是以前有交情的人,但在我们的意识里,那已经是很遥远很渺小的过去了……人类也不会为了三岁时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朋友而拼命吧?”
“等他的意识彻底转变就会好了吧……”
黎渐川边接收着四面涌来的庞杂信号,边活跃着自己的“核”,尝试以最快的速度熟悉自己的新身体、新形态。
如果连躯体和意识都不能完全掌控,就贸然开始战斗,那不是自信,而是送死。
战略上藐视敌人和战术上重视敌人一点都不冲突。
黎渐川转动视线:“地球上很多科幻作品都把外星生命创作为类人的形态,是可以想象的,但现在,在我接收到的信号里,可以知道很多外星生命是完全与人类无关的,不可想象的。我们成了这些外星生命中的一员,但又与他们不同。因为我们异变前的‘根’是人类,所以即使变成了新的生命,也没有逃出人类的部分思维。”
“就像我,捏了个形象,和人类时候的我差不多一模一样,而你们……你们的形象也都与人类的思维意识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我们摆脱不了自己的根,不是吗?”
“有些改变,只是自以为的改变。”
黎渐川同信号生命们不知存在于何处的目光对视着。
“我不期望说服你们什么,但别碍事,可以吗?”他道。
或许就像这些信号生命说的,他保留的人类意识太多了,所以他无法理解他们对王、对人类以及对他们自己的态度。
但他不打算改变这一点。
甚至,他还要趁着这一点意识犹自强烈时,去杀死他们的王。
方块闻言,信号悠长叹息。
“我们都是独立的,”他道,“你想做什么,我们无权干涉,也无法阻止,但你是新生儿,所以作为被大家推选出来的新生儿的接生员,我有义务劝一劝你。你不接受,也是完全可以的。”
“只是,我希望你在决定做这件事前,想一想后果。”
黎渐川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方块道:“不知道,这事又没人做过,可能会对‘核’有影响吧。”
黎渐川忽然笑了下:“我怎么感觉你们还挺希望我去杀了他的?他的追随者不打算拦一拦?”
“什么追随不追随的,有热闹看,谁不喜欢呢。”一个围观的信号生命笑嘻嘻道。
黎渐川道:“他在哪儿?”
“那边,一直往前走,”又一个信号□□,“他在自己的空间休眠。感受到他的信号起伏,就能找到他了,挺明显的。你确定你现在就要去?”
黎渐川摆了摆他仿人类形态的手,以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从信号生命们中间穿过,在这个已经无法单单用上下左右前后来指示方向的空间瞬移起来,迅速去往被指出的方向。
方块和法尔教授等信号生命目送他离去。
他们说着要看戏,但却没有谁立刻紧跟上来。
黎渐川很快就熟悉了新的行走方式,只感觉古怪而又新奇。
他独自前进了一段空间距离,没多久,就感知到了前方的异常。
前方原本空旷的空间里,多了一片庞大的信号覆盖。
这覆盖是无意识的、无情绪的,大概就是那个信号生命所说的休眠状态——清醒状态的信号生命都是有意识在收缩控制自身信号的。
黎渐川小心地收起自己的信号,抵达这片休眠信号的边缘。
他没有立刻冲过去,硬闯那片彩色光波所标记的私人空间,而是正好卡在这信号范围之外,谨慎地潜伏起来,观察着、等待着。
他需要时间来熟悉自己的形态,也需要时间来试探并确认这个信号生命是不是所谓的王,所谓的切片杀手。
他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
黎渐川潜伏在自己临时开辟的小空间内,正琢磨着试探这个信号生命的法子,却很快发现,他或许不需要试探,就能确定究竟。
因为前方那片无意识散开的信号海洋竟然时不时就会有一些似真似幻的影像显现,其中有难以形容的、抽象的,也有熟悉的、具体的。后者黎渐川所能分辨出的,就有其他信号生命、人类以及“潘多拉号”等。当然,也包括一些模糊的、1.19案的影子。
“怪不得那些信号生命提起休眠时,态度有些古怪……”
黎渐川从自己接收到的那些宇宙信号里扒拉出来了一些模糊的信息。
这些信息显示,他们这类四维生命可以不通过休眠来恢复能量,但休眠对他们的情绪有好处,只是在休眠状态中,他们的思维意识呈一定的开放状态,很多秘密都会显露。
“看来这位王对自己非常自信。”
黎渐川观察着:“他不在乎被其他生命窥见思维,有恃无恐。”
“以人类想象不到的方式,将人类切成整齐的肉片,只为了消遣、游戏、情绪……这在他看来都不是罪行,这就是他的立场。”
“他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对敌手段,只是情绪轰炸……”
他从那些翻涌的影像中抓取着关键信息。
四维空间的时间以与三维不同的速度缓慢流逝着。
大约三十多个短信号波长后,前方无意识扩张的信号海洋忽地一顿,继而飞快收缩起来。
王醒来了。
黎渐川控制住自己的信号,假作无意路过的普通信号生命。
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在这个没有谁可以且能够反抗他的世界,他完全不需要多余的警戒心。
彩色的光波标记变亮,王的私人空间打开,一个无法用人类语言具体描述的,好似由大脑皮层、动物毛发、钢笔、海水、风扇叶、蚯蚓、车轮、鳞片等种种有联系或无联系的物品扭曲融合而成的生命体,带着他巨大而明亮的“核”,从中走出。
王的信号开始延伸。
仅是一个照面,黎渐川便感受到了方块他们所说的意识等级压制。
他时刻在关注着自己的精神情况,所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思维深处反抗意识与针对王的杀意的减弱。
但或许因为他是新生儿,也或许因为他仍保有的强烈的人类意识,总之,这种等级压制只是减弱了他的反抗与杀意,而非让它们彻底消失。
于是,他毫不犹豫,一把撕开空间,瞬移冲出,直取王“核”!
第560章 先入为主。
在黎渐川瞬移近身的刹那, 王发现了异动。
他的信号感知到了杀意。尽管很微弱,却也令他震惊。他难以相信会有同类敢来杀他。
他对这杀意充满了好奇。
丰满的鳞片涌动竖起的同时,他的信号覆盖之处, 光波拧作电鞭, 于无限空间之中甩出, 射向这突然杀出的陌生同类,欲要将其捆缚。
但他的这位陌生同类更快。
黎渐川如利刃, 直刺敌腹,在电鞭到来之前,便已出现在王的身前,手掌探出,破开层层叠叠的畸形拟态,抓向那颗巨大而明亮的“核”。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触碰到“核”时, 一股恐怖无边的情绪突然如海啸般袭来, 冲入他的意识, 他原有的所有情绪都被瞬间淹没, 只剩下面对恐怖时本能的战栗与惊悸。
这是王的情绪惩戒!
黎渐川的意识被恐惧塞满,信号开始剧烈波动, 人类模样的拟态也不再稳定,五官错位, 手脚崩解。
“新生儿?”
王的信号朝黎渐川覆盖而来:“新生儿少有这样强大的‘核’, 可惜, 太蠢了……”
他凝视着黎渐川的“核”, 但却并没有对它下手的意向。
他以情绪压制着他, 以光波束缚着他,然后卷动自己的信号, 像浪潮清洗沙滩一样,疯狂地冲刷黎渐川的信号波段。这位王在好奇地挖掘着黎渐川那点微弱的反抗意识的由来,也在同步将它抹除。
他似乎不打算杀他,只打算将他清洗,变成一个与其他信号生命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伙伴。
黎渐川感受到了这股力量。
他被恐惧死死压制着的一点自我认知剧烈挣扎起来。
能战胜恐惧的唯有勇气,而他最不缺的恰好就是勇气。
他那颗明亮巨大不输王的“核”渐渐颤抖起来,一丝一缕,迸射出耀眼如烈阳的光芒。勇气的火星落在柴垛上,狂风一卷,呼地燃烧起来,熊熊煌煌,撕破恐惧的阴霾。
被压制的信号骤然跃起,一道道如冬眠被惊醒的蛇,反咬向铺天盖地的信号汪洋。
“怎么可能!”
王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情绪瞬间转为惊愕。
他的信号颤动,是沙滩扬起了席卷天地的龙卷风,裹挟沙尘填海之势,反扑向汹涌浪潮。
黎渐川不太熟练地操控着自己的信号与情绪,与王的汪洋对撞。
四维空间掀起错乱的潮汐,光波堙灭,时间未来演变崩溃,无数悠远而抽象的能量急速消散,又瞬息生长,勇气与恐惧高下相倾。
无法言说的风暴扩散。
黎渐川扭曲的拟态猛地向前,无数只手与无数只脚同时围住了王的“核”。
王的“核”开始疯狂闪烁。
他的情绪也终于猝然破裂:“这不可能!你怎么会……不,你想干什么?放下我的‘核’!你不能杀我!是他们算计了你,我们不能同类相残,杀了我你也会……”
王的信号戛然而断。
无数只手、无数只脚凝聚出了一只人类的拟态手掌,它收拢闭合,捏爆了那颗巨大的“核”。
如星辰爆炸。
磅礴的能量无限向外扩散,一层层空间冲撞出伸张的波纹,“潘多拉号”受到冲击,霍然偏离了航线。
铺展的三维巨图上,警报拉响,无数人类匆匆跑动。
黎渐川模糊望着,却没有第一时间尝试去消除影响。
因为他正陷在一重未曾预料到的、猝不及防的危机里,无暇他顾——在他捏爆王“核”的刹那,那颗“核”便如有生命一般,突然蠕动了起来,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混乱的波。
这些波对黎渐川来说,就好像轰然炸开的、铺天盖地的生物病毒,瞬间污染了他的信号与意识。
他的五感变得混乱至极。
并不存在的眼球黏上了奇怪的阴翳,色彩浑浊,拥挤着密密麻麻的光斑。光斑游动,时而砰然分裂,时而黏连聚集,如同抽象而邪异的文字。
同样也不存在的耳朵灌满了嘶哑的呓语与尖叫,它们像电击时一闪即逝的火花,只有刺啦而过的霎时音节,又像钝刀砍磨内脏的摩擦,满是令人牙酸作呕的声响。
鼻息间,是花香,是尸臭,是甘美的糕,是腥甜的血,是厨房内沸腾的汤汁,是泥土里腐烂的肠子。
不,不对。
他已经不是人类。
他没有鼻子,分辨气味也不需要依靠嗅觉。
那他是什么?
他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是什么……他依靠什么看到了、听到了、闻到了?
浑噩的感知里,黎渐川的意识似与什么有刹那的相连。
那是一个巨大的、血红的……不,微小的、苍白的……不不不……无法形容的,天体、海洋、丛林、潮汐,拂动的须触、摇篮……
“孩子。”
“我的孩子。”
一个极遥远的意识。
一个极遥远的信号。
时空轰鸣,能量震荡。
黎渐川霍然一悚,顷刻间从混乱与浑噩中挣脱。
“那是……什么?”
他的信号犹在恍惚。
但很快,这恍惚就结束了。
因为他看到了冲击过后,自己自能量的浪潮里缓缓显露出来的“核”。
它不知何时变得黯淡了许多,隐隐约约,缠上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黑影。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直觉这不是好东西。
不过对这些,他早有预料。
他站在渐渐平息的风暴里,延伸出自己的信号。
在不远的四周,他与王战斗的范围之外,存在于这个空间内的所有信号生命都默默潜伏着,窥探着这里。
黎渐川的信号毫不客气地扫荡过去,感应到的信号生命们陆陆续续冒了出来,由方块和法尔教授带领着,小心凑近。
黎渐川望着他们,情绪平静漠然。
“鹬蚌相争,两败俱伤,渔翁才能得利,”他道,“在你们的设想里,我大概率会和这位王同归于尽,小概率活下来,但受到‘信号生命不可自相残杀’的反噬,活着和死去无异。”
“这两者间,无论哪个结果,对你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惜,这里偏偏是第三种结果。王死了,我虽受反噬,可还好好活着。”
“你们也考虑到了吧?”
黎渐川毫不遮掩自己的好奇:“面对这种结果,你们打算怎么办?”
方块传来带着茫然的信号:“黎,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身后的信号生命们也显出各种情绪:“一定是那个家伙临死说了什么,他有满脑子的阴谋论!”
“对!”
“不可自相残杀……这是王说的?”
“他已经死了,不是王了!”
“那黎是王吗?”
“如果黎想的话……”
法尔教授道:“黎,恭喜你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事,请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如果其中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清楚……”
“停,”黎渐川浮起不耐的情绪,“别再演了,在来杀他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打算。你们不会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和表演天.衣无缝吧?”
他注视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四维生命体:“让我猜一猜……你们告诉我的大部分信息,都是真实的,你们是群体性生命,但却也非常独立,虽然有王,但是受不到太多管制,很自由。”
“不过,这位王能对你们做的,却不仅仅是情绪惩戒。”
“他可以一定程度上清洗生命能量低于他的信号生命的情绪和意识,这对你们来说是不能忍受且十分危险的。”
“能参与进种子计划,出现在‘潘多拉号’,证明你们都不是蠢人,但大概率也不是特别聪明,1.19案的死者信息我都详细看过,倒背如流,飞船上那些天才人物并不在其中。”
“所以,你们在这样危险且难以忍受的处境里,就思前想后,密谋出了一个聪明又不聪明的计划来。”
“你们或许从你们可以观测到的部分未来里看到了我,又或许只是在单纯地在等待,等一个可以与王相争的新伙伴的诞生。总之,你们知道或早或晚,这里会有一个有着相对强大的‘核’与人类意识,且对王有杀意的新生儿出现。”
“你们遮盖了同类相杀会受反噬,‘核’会出问题,且大概率会死亡的信号信息,想要借刀杀人。”
黎渐川顿了顿,“我猜,正常情况下,信号生命的新生儿应该会在诞生在四维空间的那一刻,就直接接收到宇宙间的天然信号,生而知之吧?而不是还要到什么空间保护膜里隔离、适应之类。而你们之所以要弄出这些多余的东西,就是想从一开始就给我植入一些第一印象、第一影响。”
“先入为主。”
“我要真是个傻的,大概很容易就被你们设计、引导了。但就算我不傻,知道了你们的意图,你们也认为我不会因为你们的算计而放弃杀王。因为我是怎样的人,你们应该早有观察。你们知道,只要我还留有人类意识,哪怕只零星一点,我也必会杀王。”
“这算是阳谋?”
黎渐川的信号微微起伏。
四周那些的杂乱信号渐渐消失。
信号生命们忽地沉默起来。
“你们的这位王我本就打算杀,所以即使知道你们的算计,我也照样要杀。但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计较。”
黎渐川外显的情绪冰冷。
法尔教授的信号同样平静:“你想要什么?成为我们新的王?说实话,如果是你的话,我们是支持的,之前那位过于残暴放纵,我们……”
“你们全部休眠十分钟吧,”黎渐川打断他,“我对你们思维意识里埋藏的秘密没什么兴趣,但我需要看到‘真实’。”
“你疯了!”
“这不可能!”
“太过分!这严重侵犯了我们的隐私!”
“我们不可能答应……”
骤然沸腾的信号潮里,黎渐川的信号平直如一柄尖刀:“考虑好了再回答。反正我都已经受了反噬了,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砍,我不介意再多来几个。”
“各位,可别真当我是什么好说话的圣人菩萨。”
他人类拟态的双眼抬起,瞳仁似寂静结冰的海。
这一刻,所有信号生命都感受到了黎渐川的杀意。
他们死去的那位王也曾对他们释放过杀意,但那仅仅只是释放。那位王不是傻子,做不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会为了杀他们而甘冒同类相杀的反噬,所以他们知道,那位王虽有杀意,却不会真的杀死他们。
可面对这个轻而易举捏碎了王“核”的新生儿,他们不确定了。
他们……真的了解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