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春天了。”


    马车徐徐走在大街上, 阮荣安看到外面的行人,不由叹道。


    已经快要三月了,春日正盛, 厚重的冬装大多已经褪去,换上夏装。


    这段时间以来,阮荣安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府中, 一心扑在天蚕蛊上,骤然来到外面, 油然升起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可不是,都二月底了,姑娘总算忙完了, 接下来可得好好养着, 等到下个月成婚,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二月笑的高高兴兴,不提之前的事, 只盼未来。


    都过去了。


    听到婚期二字,阮荣安面上笑意一柔。


    “婚礼的事情都准备的如何了?”她问。


    二月遂一一说了起来。


    关于婚礼的事, 因为阮荣安抽不出神,大多都是她来筹办的。


    阮荣安认真听着,却不由的有些出神。


    去年这个时候, 她还是广平侯夫人,与宋遂辰发生着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搅得她心神疲惫,而现在——


    她勾起嘴角,笑的舒心。


    待会儿就能看到公冶皓, 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更何况,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内侧。


    天蚕蛊就栖息在那里。


    阮荣安骤然到来,丞相府有些猝不及防,却还是恭恭敬敬没有丝毫怠慢的将人请进去府去。


    “近日朝务忙,相爷大约要午膳前才能回府,我已经命人去递消息了,劳烦姑娘您稍等。”


    “无碍,我不急。”


    阮荣安自是有些急的,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只差这一步,她自然是想快些走完的。但这事是急不出来的。


    她徐徐吐了口气,微笑着开始等待。


    眼下时间还早,估摸着公冶皓回来还要好一会儿,管家也不敢让她就这么干等着,心里略一琢磨,就笑着说,“也是巧了,院子前两天刚修整完,老仆正要去传信好让您来看看还有哪里不足,您就来了。”


    “姑娘可要去看看?”


    “行啊。”阮荣安毫不拘谨,一口应下。


    她跟着管家一路前行,却见方向不是公冶皓之前居住的院落,而是在另一边,眉梢微动。


    虽然有些疑惑,但她也没想着问,左右不过是一个住处。


    不过有些事,阮荣安不问,管家却是存了心想说,想借机帮自家家主卖个好。


    “原本是定在主院的,只是家主否了,家主的心思深,寻常都是不说的,只是老仆侍候的久了,也猜出了一二。”


    “哦?”阮荣安看去,一直散漫的神情添了些认真,笑道,“是什么?”


    “老仆想着,家主应当是觉得那院子到处都是药味,怕熏着姑娘。”


    阮荣安一怔。


    “这,都是小事。”好一会儿,她喃喃。


    的确都是小事,她虽然娇气,但却始终没在意过这些事——


    这些因为公冶皓的病而生的事,阮荣安只要一想,便不由的心疼他,又哪里会在意嫌弃呢。


    “在家主眼里,只要有关姑娘您的,就没有小事。”眼瞧着阮荣安明显是被感动到了,管家笑呵呵的说。


    这话说的好听,阮荣安也爱听,面上笑容越发明艳。


    “先生总是这么细心体贴。”她笑道。


    管家满脸笑意的应和,自家家主的脾性,他心里门清,细心是真的,只是平时都用在算计对付对手上了,体贴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这些脾性习惯,在面对阮荣安的事情上,都是不存在的。


    她是自家家主唯一的特例。


    新院子在东边,院子很大,里里外外宽敞又雅致,假山流水,草木扶疏,一样样都是簇新的,显见是用足了心思,让人看了就心里畅快。


    阮荣安自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其实这院子从去年就翻新修整完了,之后只是一点一点完善,还有按照阮荣安的喜好来修改罢了。


    时间多着,阮荣安便就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面上笑意不断,虽然没有说话,但身边侍候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很满意。


    管家一笑,口中不停,说起了院中的几棵花木。


    “这棵石榴树,姑娘瞧着怎么样?”


    阮荣安看去,石榴树不开花的时候,瞧着只是寻常,她也没太认出来,不过这种树她还是挺喜欢的,只是听管家的语气,似乎这棵树还有什么来历?


    “不错。”


    管家立即就说了起来,阮荣安这才恍然,原来这是她去年在客栈时看到的那株树,公冶皓命人给买了回来。


    又是一件她都没注意过的小事,她不由的想笑,觉得没必要,可开心却是止不住的。


    看完了院子,正往回走,仆役快步过来传信,公冶皓回来了。


    阮荣安惊喜抬眼,脚步不觉都快了几分。


    正院之中,春风送来桃花香,和着院内的苦涩药味萦绕一起,反倒汇成一种别有韵味的药香。


    院外生了几株桃树,枝头桃花初绽,灼灼盛开。


    阮荣安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公冶皓。


    二月底,他依旧穿着厚重的衣裳,披着披风,大抵是最近气候好没有反复,他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好了些,如冰雕玉琢,消瘦却也俊美,飘飘然似乎随时都会如冰雪般消散。


    “先生。”她笑道。


    公冶皓唤了声如意,就被她拉着手拽去了室内。


    “你们都不要进来。”她吩咐。


    高程略有些迟疑,得了公冶皓一个视线,止步站在门外。


    算起来,阮荣安也有些时日没有看到公冶皓了,自是高兴的,只是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有意见更要紧的事——


    “先生,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她说。


    “是什么?”她笑的灿烂,眼中还带着期待,公冶皓不由的也笑开,温声问道。


    阮荣安笑而不答,只是拉着公冶皓往软榻去,见此,公冶皓不由的就想起了上次,也是这样,她将他按在榻上然后就…


    喉间有些痒,他轻轻咳了一声,正要问,就又被阮荣安给利落的按倒了。


    衣襟被扯开,公冶皓睁大眼,急促道,“如意!”


    虽然虚弱,但阮荣安的底子在哪儿,一连串的动作既快又准,取下藏在袖中的匕首,在公冶皓心口划下一刀。


    “嘶——”公冶皓痛的抽了口气,一双眼死死盯着阮荣安,虽然震惊不解,却没有丝毫怀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就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如意!”他抬手想去握住阮荣安的手。


    可公冶皓如何能赶上阮荣安的动作,她划开自己的手腕,将之对准公冶皓心间的伤口。


    鲜血滴落,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枚虫形的血影。


    是蛊。


    虽然没见过,但在这一刻,公冶皓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


    这就是阮荣安这几个月不停虚弱,伤害己身练就出的蛊虫。


    给他了。


    下一刻,钻心的痒意从心口的伤处弥漫,流向四肢百骸,仿佛有虫子不停在往骨髓血脉里钻一样。


    这种感觉别扭至极,也难受至极。


    公冶皓一声闷哼,几乎想要晕过去,但他身体虽弱,神志却是一等一的坚定,若非如此,也撑不了这么多年。


    “来人!”他颤着手伸出去,握住阮荣安的手,声音虽轻,但无比平稳的开口。


    无人知他心中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竟然是为了他。


    为了他。


    这一刻公冶皓心中是何滋味,纵使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感动,懊悔,对自身无力的痛恨自责,以及对阮荣安如此做的欢喜,种种情绪复杂交错,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哀还是该喜,最终全数掩饰在平静的表象下。


    侍候在外面的人很快进来,瞧见屋内种种都是一惊,唯有一月,看都未看,径直奔向阮荣安,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伤药为她包扎伤口。


    “叫大夫。”


    相比之下,高程的反应就有些慢了,公冶皓撇去一眼。


    高程立即叫人。


    只敷上药,阮荣安就制止了一月的动作,让她去看公冶皓,之后二月立即接手。


    一月这才分神,只见公冶皓心间一道血红的竖线,皮肉翻开,几缕鲜血流下,却已经渐渐干涸了。


    伤口虽在,却无新的血液流出,甚至,那道伤口在微不可查的渐渐愈合。


    “天蚕蛊正在与相爷的身体融合,一切都很顺利,无须担心。”


    她道。


    阮荣安这才松了口气。


    “天蚕蛊。”公冶皓平静重复,看向阮荣安。


    阮荣安冲他笑着,仿佛没感受到他平静表现下的波涛汹涌一样,或者说,是她故意忽略了。


    “是啊,天蚕蛊,南蛮圣蛊,蛊成入体之后,天蚕吐丝,可补先天不足。”她道。


    公冶皓的平静到底没能维持住,他闭了闭眼,抽了口气。


    欢喜吗,他自然欢喜,一想到他不用早逝,以后呢个长长久久的伴在如意身边,对他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欢喜的事情。


    可他同时也无比的难过和懊悔——


    这蛊是阮荣安用自己的康健所换来的。


    “胡闹。”心中思绪完全,最终公冶皓也只是满心复杂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阮荣安常常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二字,听得多了,竟也习惯了,甚至还有些恶趣味,格外喜欢他如此说话时面上的无奈和宠溺。


    “你的身体如何?”公冶皓紧跟着问。


    阮荣安还是那套回答,以后多养养就好了,公冶皓不信,但他也没再追问,而是问起了蛊虫的来历等等,一直等到大夫来了,才让他给阮荣安把脉。


    阮荣安不防有这一出,顿时有些迟疑。


    公冶皓看着她,也没逼迫,便让大夫下去了。


    他盯着阮荣安看,没有开口,屋内一时格外寂静。


    “如意,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如何?”


    “我说了,没事。”


    心上人太聪慧了就是这一点不好,什么都瞒不过对方。


    “我不信。”


    痒意渐渐变轻,可公冶皓早就没有注意过了,他死死盯着阮荣安,看似依旧从容,但语气的激烈昭示了他的心绪。


    “你好凶!”阮荣安才不怕他,气呼呼道。


    公冶皓一顿,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抱歉,如意,我——”


    见着他将脾气按了下去,阮荣安眼中的笑意变的浓郁,眉梢微扬,也没听他接下来的话,笑着勾住了公冶皓的手,道,“反正咱们一起白头到老是够的。”


    公冶皓口中未尽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阮荣安,甚至一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他注视着阮荣安眼中的笑和狡黠,心中的怒火如冰雪般消融。


    沉默下来,公冶皓慢慢的反手握住了阮荣安的手。


    “好。”他没再追问了。


    阮荣安心下一松。


    公冶皓认真起来颇为吓人,她虽然不怕,却有些不能接受对方待她的温和不在。


    “不许对我发脾气,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是我不好,再不会了。”


    “再相信你一次。”


    两人絮絮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公冶皓心口的那道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竖线。


    或许,随着时间推移,那道线也会淡下。


    “赶快梳洗换身衣裳吧。”


    为了观察伤口的情况,他的衣襟一直散着,屋里的地龙虽然还烧着,但这样终究还是有些冷的。


    下面的人早就准备了,公冶皓应允之后就忙活起来,阮荣安避到了外间,落座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尘埃落定。


    “多谢姑娘。”


    这时,忽的一声闷响,高程直接跪在了阮荣安面前。


    不只是他,陆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还有门口的管家护卫仆役等一干人等。


    能近身伺候公冶皓的,都是他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刚才屋内的对话并不算隐秘,他们也都听得了一二,震惊之后,就是滔天的狂喜。


    他们的性命,前途,皆系于公冶皓一身。


    家主有救,对他们而言,没有比公冶皓身体恢复更好的喜事了!


    阮荣安眉梢一扬,从容的叫了起。


    “先生的身体好转,是喜事,但越是此时此刻,越要加紧防范。今天这个院中发生的事,不能传出去。”她道。


    “是!”


    抬眼看向外面,春日的天气晴朗,连阳光似乎都格外清澈。


    上京城的繁华依旧,丝毫看不出这个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但阮荣安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其下隐藏着的,是足矣掀翻天地的惊涛骇浪。


    从前,这个国家的平静由公冶皓维持,可若是让人知道他的大限不再,一切就都要变了。


    皇室可以接受一个注定早逝的丞相,却不能接受一个大权在握,又能长久或者的权相。而那些心有他意的人同样如此,他们之所以一直按捺着不作为,只是在等公冶皓死,可若是他不会死,那他们不会再忍下去的——


    赌徒只会选择奋力一搏。


    公冶皓梳洗完毕出来,他依旧虚弱,但却在呼吸间感受到了一种轻松——


    从未有过的那种,一时间竟让他有些陌生,甚至在怀疑是不是他想多了。


    但并不是。


    仿佛身上压着的沉重包袱被卸下,他迈步时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公冶皓开心,却又不那么开心,他总惦记着如意。


    想着,他脚步一顿,束手站在那里片刻,他缓着呼吸,缓缓如拂尘般将那些愧疚和懊悔尽数拂去,只留下欢喜。


    愧疚的多了,人心会变的。


    而两个人的感情若想长长久久,更不能夹杂太多的东西。


    有些事,记着就好。


    公冶皓出去时,便只剩下温和含笑的眸,凝视着阮荣安,仿佛只能看到她一般。


    阮荣安便也不由的笑,心里微的一松。


    若是公冶皓一心惦记着愧疚要补偿她,她反而要不自在不高兴了。正如她之前对几个丫鬟说的那样,她这样做,是因为她想这样做。若公冶皓为此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她难免总惦念着,要怀疑他对她的感情是否纯粹了。


    这样的情形只是想想,就让她很不喜欢。


    “用过午膳再走吧。”


    公冶皓说,走到阮荣安身边,从容自若的坐下。


    “嗯,好。”阮荣安笑盈盈,转头看他,发现他好似有些不同了。


    唔,似乎放松了许多?


    管家高高兴兴的诶了一声,说,“灶上早准备着了,家主和阮姑娘稍待,很快就好。”


    决口不提天蚕蛊的事情,公冶皓和阮荣安说起了即将到来的婚礼。


    等到用过午膳,他亲自送了阮荣安到马车上,临到分别时,他忽然挽住了阮荣安的手。


    “如意,我会找办法的。”


    “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公冶皓没有惊讶,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她就知道,公冶皓不会真就这么放下不提的。


    “好啊。”她答应的利落。


    “我们一起找办法。”她毫不羞怯,直白热烈的扑进公冶皓的怀中,说,“之后你要小心。”


    “你也是。”公冶皓顿了顿,抬手环住她的肩背,说,“我会让高程往你那边多放些人。”


    “嗯。”


    两人都很清楚,真正的危险,将要来临。


    从丞相府回去之后,阮荣安就开始养身体了。


    一整日的三餐药膳补汤不断,短短几日,虽然身体底子没那么好补起来,可气色瞧着倒是好了不少,甚至她还长了点肉。


    可最难补的,就是身体的底子。


    这些只能慢慢来。


    揽镜自照,阮荣安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消瘦了不少,但到底没之前那么苍白了。


    二月过去,紧跟着就是三月三上巳节了。


    公冶皓邀了阮荣安褚琛踏青。


    其实有习俗婚前一个月未婚夫妻双方最好是不要见面的,只是阮荣安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而公冶皓则是什么都随她高兴,一时倒是谁也没在意。


    时隔半个月,不止阮荣安的气色好了,她瞧着公冶皓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公冶皓依旧消瘦苍白,但行止之间透着些许轻松,不像之前那般沉重倦怠了。


    上巳节,春正盛。


    不知不觉,好像一个眨眼的功夫,大地上就已经绿意盎然了。


    京都所在是群山之中的一片平原,多河道洼地,开阔平坦,地势起伏和缓。


    每到上巳节,城中人出门游玩,河道旁总能看到撑起的各种帐子。歌声和着乐声飘扬,曲水流觞,满是节日的欢快。


    马车徐徐前行,阮荣安看着外面,想要找个合心意的地方。


    不多时,她就瞧见了。


    河边有几棵桃树,眼下开的正绚烂,满树桃红,灼灼生华。


    一种丫鬟仆役们忙开始张罗,阮荣安则叫了公冶皓沿着河岸走动,没几步,就瞧见了旁边帐子里的人。


    安国公府的姑娘。


    阮荣安远远瞧见了,眼神微动,没有过去的想法,转而往回走。


    “我听说安国公府要和广平侯府结亲?”她笑道,“这两家是什么情况?”


    有广平侯府太夫人在,两家的关系一直很亲近,并不需要联姻稳固关系,宋遂辰也不是这么没成算的人。


    所以,在听说这桩婚事后,阮荣安就感觉到,两家的关系怕是出问题了,所以才想要用联姻来修补。


    年前阮荣安从王瑞君那儿知道安国公和康王的事情后就怀疑上了宋遂辰,之后安国公和广平侯府的关系果然就变得微妙起来。


    不过这点不同很隐晦,若非她暗中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如今提起联姻,可见两府的关系非但没好,似乎更糟了。


    “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公冶皓轻描淡写。


    两家都想要将对方吞下,又都在短时间内无计可施,所以就想通过这桩婚事暂时和解,然后再徐徐图之。


    阮荣安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是什么让两家选择粉饰太平?


    “是不是你身体的事?”她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不是。”公冶皓笑着否定,道,“康王最近在拉拢广平侯府。”


    阮荣安恍然。


    片刻之后,她倏地一笑,“这里面有你的手笔吧?”


    在去年她就怀疑广平侯府与安国公之间的事和公冶皓有关了,只是之后也没想起来问,这会儿恰好想起。


    公冶皓笑而不语,谦和自若。


    阮荣安就明白了。


    两人在河边坐下,选了下棋来打发时间,日光和暖,春风送来花草的香气,弥漫在鼻尖,让人整个身心都宁静下来。


    一月等人备好了茶点,侍候在侧,二月见缝插针的递上了两蛊补汤。


    阮荣安失笑,看向公冶皓,说,“先喝汤吧。”


    喝完汤,两人净手,一直在远处观望的人慢慢过来,试图攀谈。


    早就有人发现了两人的行迹,只是见他们下棋,不好打扰,就没有靠近。


    应付了几波人,阮荣安都有些烦了,长公主府的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道长公主筹备了曲水流觞,得知她来踏青,邀她同往。


    王瑞君要做,自然是最好的,她一听就来了兴致,一口应下。


    琴声袅袅,王瑞君在上首倚在圈椅上,合掌和歌,听得仆役匆匆传回来的消息,眉间一喜,陪坐的妇人见状,凑趣问是什么好消息。


    “可不就是好消息,阮家大姑娘和公冶丞相要来。”她道。


    宴上的声音微不可查的低了些。


    公冶丞相要来?


    对于公冶皓,因他体弱多病,极少赴宴,京中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眼下得知她要来,多是惊讶,还有少许的惊喜。


    不过,也有一些人,目光悄然落向某处的那人。


    广平侯,宋遂辰。


    宋遂辰垂眸饮酒,神色自若,看不出喜怒。


    只是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只看面上的表现,心中一时都跃跃欲试,想看看这位侯爷在面对再嫁更好的前妻时,会是何反应。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林木掩映中,一白衣,一红裙的一对璧人穿花拂柳,徐徐走近。


    “芝姨。”


    “长公主。”


    两人先后开口。


    “快坐下。”王瑞君笑着说。


    人群之中,宋遂辰收回目光,顿住的手抬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好像瘦了,公冶皓是怎么照顾她的?


    第 42 章


    永乐长公主的宴会, 永远都是高朋满座,满目的富贵权势。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京都数得上的人。


    公冶皓的位子早就准备好, 他与阮荣安一同落座。


    “真是稀奇,你竟然出门了,早知道我就让人去请你了。”王瑞君笑道, 要知道,今儿个自年后, 阮荣安就一直呆在家中,很少出席宴会。


    她上下一扫阮荣安,便觉她瘦的厉害。虽然气色瞧着倒是还好, 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准备回头再问问。


    “春日正好,若是不来,岂不辜负。”阮荣安喝了口呈上来的酒水, 带着一股绵软的果香,味道不错。


    “公冶丞相瞧着气色好了不少。”王瑞君一笑, 看向公冶皓。


    她近日听到不少流言,说是公冶皓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只是公冶皓平日里都是在宫中和丞相府来回, 她也没怎么见过,近日一瞧, 发觉流言不虚。


    王瑞君的声音并不高,只是宴上的人一直都有心注意,听到这句话, 目光都悄然往公冶皓身上一扫。


    似乎的确好了许多。


    公冶皓笑笑,说, “近日换了个方子,吃着还不错。”


    王瑞君了然。


    “也不知是哪位神医?医术如此高超,本宫也想见识见识。”她问道,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阮荣安笑看两人说话,闻言眼睫微的一颤。


    芝姨是故意的,她想。


    公冶皓的身体如何,她都知道,王瑞君只会知道的更清楚,自然也知道公冶皓的方子不好开,并且之前那个已经渐渐失效的事。


    她还是有些怀疑的,所以想借机打探。


    “长公主若有意,我下午便让他去贵府。”公冶皓从容道。


    “下午就算了,明日吧。”只曲水流觞宴就要半日,等到回去了她还想休息,王瑞君便往后推了推。


    公冶皓自无不可。


    几人说话间,流觞未止,大家玩的热闹,却也有不少人注意着他们的对话——


    公冶丞相的身体似乎真的有所好转了。


    也就是说他能多活一段时间了?如此想着,有几人不由暗自心焦。


    这可不是一些人愿意看到的。


    阮荣安来就是为了凑热闹,坐在那儿看众人各展所长,倒也津津有味。


    只是坐的久了,有些倦了,便跟王瑞君说了一声,告辞先行一步去了。


    公冶皓自然是跟她一起的,两人都离席而去。


    帐子还在哪儿,之前下过了棋,阮荣安起意,弹了会儿琴,只是她的琴音只是寻常,便又让公冶皓弹。


    公冶皓便就弄弦,奏了一曲。


    琴声袅袅,藏着绵绵的情意,同潺潺的河水一同流淌,阮荣安坐在一旁听着,神思随之起伏。


    目光不觉落在公冶皓的脸上,他垂眸很是认真,眉眼温和,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含笑望来。


    阮荣安忽的有些耳热。


    瞧见她目光游移了一下,公冶皓不由勾唇,笑的越发温柔。


    如意就是这般,活的张扬恣意,便是面对情意也格外直白热烈。可这样好的姑娘,却在被温柔以待后,会不自在——


    宋遂辰真是该死。


    他想。


    用过午膳后,两人便回了城。


    阮荣安是不得闲的,随着婚期的接近,她每日都忙得不得了。


    大事早已筹办完,现在要准备的都是一些小事,可就数这些琐碎的小事才磨人,一会儿这一件,一会儿那一件,费神不已。


    处理着处理着,不知不觉婚期就近在眼前了。


    早在前些日子阮荣安就搬回了安定伯府,这里到底是她的母家,她要从这里出家,早些回来,也好早些准备。


    婚期前一天,伯府已经满府飘红,周围亲近的人陆续来添妆,这是最后一天,来的人更多。


    阮荣安忙碌应付了一日,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西下,晚霞绚烂,一看就知道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晚膳是在正院用的,这次自从阮荣安回来,阮世清一直表现的格外慈爱,眼看着明天就是成婚之日,他更是一直和阮荣安说着要注意的事,都有些絮叨了。


    阮荣安是有些不耐烦的,但她给阮世清面子,便就含笑听着,也没说什么。


    只是阮世清还是察觉了出来。


    他微的一顿,咽下了未尽的话,转而道,“为父瞧着丞相待你很是真心,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忧的,只是主持一府到底不易。若有需要,只管传信给为父,不要怕麻烦家里。为父虽然无甚本事,可搭把手却也是能够的。”


    他还惦记着之前阮荣安遇到宋家那摊子糟心事,却只字不肯跟他提的事情。


    阮荣安应了一声。


    阮世清看出她并未在意,满腔的话激荡,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到底,有今日,是他这个父亲没当好。


    徒叹奈何。


    第二日,三月十七,诸事皆宜。


    阮荣安从早期就开始忙碌,虽有过一遭,她还是不由忐忑。


    梳妆,穿衣,头面首饰一一戴上。


    手中握着团扇,只等迎亲的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吹打声遥遥从府外传来。


    “迎亲的来了!”有人惊喜高声。


    阮荣安抬眼,等到这个关头,忐忑竟没了,倒有些期待起来。


    又热闹了好一会儿,婆子来请,阮荣安这才动身。


    公冶皓正候在堂上,看着阮荣安进来,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阮世清瞧着心下满意了些,一番叮嘱,公冶皓过去挽住阮荣安的手,拜别父母。


    之后出门,上马车,在吹打声中要绕城一圈,这才回丞相府。


    原本迎亲的新郎官该骑马的,只是公冶皓的身体在那儿,便就也上了马车。


    今日春光灿烂,护卫们开路护在两边,马车上帘幔半挽,道路两边凑热闹的百姓们可以看到马车上的情形。新娘子团扇半遮面瞧不清,但俊美温润的新郎官却是瞧了个清楚。


    况且,虽看不到阮荣安的面容,但她的美名,谁没听过。一时之间一对璧人,天作之合等言语纷纷响起,满是赞美之声。


    “祝丞相夫人百年好合!”


    “祝丞相夫人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早生贵子!”


    有人大声喊道,其他人也随之附和,满是祝福之语。


    这些年公冶皓辅佐之下,朝政也算清明,过得好坏与否,百姓们往往感受的最清楚,也更明白都是因谁而起,不知多少人感激他,眼下他成婚娶妻,纷纷献上祝福。


    随行的仆役们喜笑颜开,一把把铜钱往祝贺声最响亮的地方撒去。


    来接亲的时候管家就吩咐过,只铜钱都准备了几大筐,生怕不够用。


    欣喜声轰然而起,大家都争抢着上前,不时有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时间气氛越发热闹,大家都争先抢后,祝福的话流水一样响起。


    这般热闹了一路,回了丞相府之后面对满府的喧闹倒显得有些安静了。


    来赴宴的客人早已经候着了,进门之后,便前后上来恭贺,在众人的拥簇中,两人拜堂,而后送入洞房。


    原本这时该有亲眷家的女眷来作陪的,只是此次成婚,公冶家并无女眷来,外人自是猜测不断。


    至于阮荣安,她很清楚公冶皓与公冶家是何等不和的。


    公冶家的人不来,她反倒更满意。


    新房有些安静,喜婆扬起声音,热热闹闹的催着一对新人掀盖头,喝交杯酒,中午丫鬟婆子们侍候着,公冶皓一一依言而行。


    红色盖头掀开,露出阮荣安明媚娇艳的容颜,不同于平日的天然,她今日上了厚重的妆容,脸颊胭脂轻扫,樱唇点点,又是一番滋味。


    乍然见得,公冶皓怔了一下,满目惊艳。


    阮荣安抬眼,毫无寻常人的娇怯,冲他璨璨一笑。


    公冶皓忍不住,也笑了。


    丫鬟呈上酒杯,公冶皓拿起,亲手递给阮荣安。


    阮荣安抬手接过,两人在喜婆的指点下喝下一盏交杯酒。


    喜婆忙又是一连串的吉祥话。


    之后零零碎碎又做了些别的,终于做完,喜婆就告辞退下了。


    公冶皓吩咐一声让人看赏,瞧见丫鬟送来的托盘,喜婆一下子就笑开的,分外灿烂,又是好些讨巧的话。


    “我今日美吗?”阮荣安很喜欢她这一身。


    大红的嫁衣,满头珠饰,她平日里虽然喜爱繁复华丽,却也不能做到这般,不然就会显得太过夸张了些。


    她站起身,在公冶皓面前转了一圈。


    环翠叮咚,衣裙飞舞,恍若神妃仙子。


    公冶皓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用十分真诚的态度称赞,看不到丝毫敷衍。


    “自然是极美的。”


    “如意平日便容色惊人,今日珠玉琳琅,更是耀目。”


    阮荣安站定,闻言笑的眉眼弯弯。


    “库里还有好些宝石珠玉,平日里闲着,现在总算有了用处。”公冶皓去挽她的手,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都拿去打首饰。”


    “好啊。”漂亮的珠宝首饰,阮荣安自然是喜欢的,应得毫不客气。


    本来看着重,公冶皓还要劝她去了簪钗,可看她喜欢,公冶皓就止了言语,拉着她在屋内缓缓走了起来。


    衣裙拂动,阮荣安眉目越发欢欣。


    比起穿漂亮衣服更高兴的事,自然是穿着漂亮衣服走来走去了。


    不然岂不是锦衣夜行,白白浪费了。


    窥见她的高兴,公冶皓笑意渐深。


    真是…这点事也能这般开心。


    这般溜达了一会儿,将几间正房都看了看,公冶皓才道要出去招待客人。


    “你也去?”阮荣安有些不放心,说,“你身体怎么样?累得话就不必去了。”


    反正那些人也不会说什么。


    “无妨。”公冶皓整理衣袖,边道,“我现在好多了。”


    他的确有些疲倦,但今日是跟如意的婚礼,他还是想尽量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阮荣安看了眼一月,这才应下,只是又叮嘱了几声。


    “我让厨房更给你准备了一些吃食,你先歇着,等我回来。”


    阮荣安嗯了几声,等人走了,她又往院子里转了转。


    这个院子她之前就看过,现在瞧着又多了些东西,比如假山石上的兰草,正开着花,=有溪水自假山上蜿蜒而下,又生着片片青苔,意趣十足。


    正值傍晚,天边晚霞绚烂,橙色的夕阳一点点下沉。


    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院中的婆子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廊下的灯笼一盏一盏亮起,八角宫灯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阮荣安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却不由的想起了上次成婚——


    所以说回忆真是一种恼人的东西,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浮现。


    那次成婚,是她跟宋遂辰难得的和睦时期。


    可有些事真是怕对比,比如她当时也很喜欢嫁衣,但宋遂辰却发现不了,只是劝她,之后又匆匆出去招待客人。


    可公冶皓——


    想起他刚刚的夸赞和体贴,阮荣安忍不住就勾起了唇。


    公冶皓的身体大家也不敢太闹,甚至来客都做好了他不陪客的准备,谁知等将新娘子送进洞房后,公冶皓还是出来了。


    他虽未喝酒,可郑重的态度却给足了。


    为着今日的事,公冶皓特意请了几位人前来作陪,代他陪客,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你来我往,满府的热闹。


    其间,还有天子恩赏到来。


    皇室信重公冶皓,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倒也不意外,只是又赞叹几句君臣和谐罢了。


    公冶皓坚持了一会儿,就露出些许疲倦,坐下歇息了。


    来客们也随之告辞,不多时,喧闹了整日的丞相府就慢慢安静了下来。


    公冶皓往后院去,一进门,就瞧见了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书的阮荣安,窗户敞开着,外面的一树海棠开的正热闹。


    “回来了?”听到动静,阮荣安一抬眼,笑道。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一种不知名的欢喜涨满了,生出名为满足的情绪来。


    “嗯。”


    “让人送夜宵来。”


    阮荣安看向丫鬟吩咐一声,而后看向公冶皓,招手让他去坐,边说,“前面吵吵闹闹的,我估计你也没能好好用膳,就让厨房备了点吃食。”


    “好,你也再用点。”公冶皓笑道,没有过去,道,“我先去洗漱。”


    虽然他没喝酒,但宴席之上,难免会沾染到酒菜的味道。


    “好,去吧。”阮荣安笑道。


    早在他回来之前,热水等都备好了的。


    公冶皓便去了侧间洗漱,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宵夜正好送来,汤汤水水,都是好克化又补养的吃食。


    “我不饿。”面对公冶皓送来的汤,阮荣安下意识拒绝。


    “再陪我用一些。”公冶皓也不说别的,只是含笑道。


    阮荣安还是瘦,到底伤了元气,不是那么好补养回来的。他每次瞧见了,都很是挂心,早就决定了等成婚后要盯着她好生进步。


    她与家人不亲,身边就几个婢女,更不敢多问,这怎么成。


    若说别的,阮荣安还能辩解一二,可公冶皓这般一说,她那话就都顿住了,转而捏着调羹,有一口没一口的,等公冶皓用完,竟也将一小碗汤喝完了。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不早了。


    屋内丫鬟婆子们开始收拾铺床,屋内两人对坐着,看似一切如常,可无声中又仿佛悄然浮动着什么,让人心跳有些快。


    阮荣安最受不了这种暧昧的氛围,她总想着干脆点,利落点,总比现在这般吊的她心里安生不下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她率先说。


    公冶皓为不可查的顿了顿,笑道,“嗯,好。”


    之后一切都进行的十分自然,最起码看着自然,洗漱,宽衣,上榻。


    按理说她不该紧张的,可一想着要与公冶皓同床共枕,阮荣安的心跳就平静不下来,乱糟糟的。


    两人躺好,丫鬟们将床帐放下,依次退出,屋内的灯火渐熄。


    阮荣安一时没说话,公冶皓躺在那儿忽的想笑。


    到底是个姑娘家,年纪还小呢,平日里瞧着再自然,临到头了,也是要忐忑的。


    “如意。”他轻声,摸索着在被面上握住阮荣安的手。


    “睡吧。”他放柔声音,诱哄般,“大夫说…还需调养些时日。”


    公冶皓含蓄的解释了一句。


    阮荣安的心跳又乱了一拍,嗯了一声。


    之后自然是没睡着的。


    身边多了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入睡的。


    公冶皓察觉到了,他已经很疲倦了,但更不想就这样抛下阮荣安入睡,便低声说起了今日在婚宴上的事情。


    这些高官显贵,平日里看着不管多么的光鲜亮丽,背地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便拿了出来,说给阮荣安听。


    阮荣安果然来了兴致,连紧张都忘了,认真的听了起来。


    两人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阮荣安恢复了平静,也从公冶皓貌似平稳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他的疲惫。


    “好了,下次再说,睡吧。”她轻声说,往公冶皓那边靠了靠。


    公冶皓下意识勾了勾嘴角,应了一声。


    两人安静躺了会儿,说不上谁先睡着的,帐子里安静下来。


    丞相府的主人安歇了,可京中还有好些人家书房的灯火还未歇。


    最近公冶皓的身体渐渐有些好转,不知道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每次细细观察,想尽了办法查证她的身体状况。


    “今日瞧着,似乎更精神了些。”有人说。


    “莫非是为了娶亲用了猛药?”


    “不像。”


    “难道真的好转了,不可能啊!他那身体,只能等死,哪里还能好?”


    “可能是,我特意打听到的消息,据说是那阮家女寻了药,公冶皓的身体确实好转了。”


    “什么?!”


    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在等公冶皓死,他若不死,大家的心里都难安。


    第 43 章


    可换句话说, 若是能将公冶皓收为己用,那之后要做的事,岂不是事半功倍?


    忌惮有之, 可还有的人,生出了招揽之心。


    广平侯府,灯火彻夜未熄。


    宋遂辰想了一遍又一遍, 将目光落在南蛮——


    去年阮荣安曾在南蛮群山中呆了一个月,若说有什么无人知道的, 能治好公冶皓的办法,必然是在那里!


    怎么就是她找到的!


    宋遂辰不想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可更多的, 是一种浓浓的命运弄人的荒谬之感。


    他心心念念想要让公冶皓早点去死,可他最爱的人却救了他。


    这太可笑了。


    夜深人静,宋遂辰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浓郁的, 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懊悔。


    若是那一日,母亲提及续弦一事, 他能制止……


    宋遂辰忍不住的想,却又清晰的知道,现在想这些, 都无济于事,可他就是忍不住不去想, 越想,越是痛彻心扉。


    “怎么会是如意呢?”


    这个问题,王瑞君也在想。


    其实如意会做这样的事, 她并不觉得奇怪,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喜欢一个人就会倾尽一切,可怎么就偏偏让她找到法子了呢?


    一想到公冶皓的身体若是恢复后她要面临的朝堂形势,她就头痛。


    但这些都是不确定的事,虽然众人起了疑心,却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在算计什么,一时之间,竟都按捺住了。


    只是,暗中的试探是免不了的。


    外界的纷纷扰扰吹不进丞相府。


    阮荣安一夜好眠,身边的公冶皓刚有动静,她就醒了。


    “几时了。”她睁开眼,微光从帐幔的缝隙中洒进屋内,瞧着时间应当不早了。


    公冶皓半支起身,似乎要起床。


    “还早,你再睡会儿。”


    这个时间对公冶皓来说已经算晚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睡到现在才醒,因为常年的病痛,他的觉总是很少,也很浅,往往天一亮他就醒了。


    可……和阮荣安睡在一起,他总是不由沉溺。


    “你要干嘛?”阮荣安说话间拉住了他的衣角。


    昨晚闲聊时公冶皓就说过了,他有三日的婚假。


    公冶皓这下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无奈的笑笑,满是宠溺的意味,握住她的手,竟也不想拉开,解释说,“我新学了一套养生的拳法,每日早起练练。”


    “现在就练吗?会不会太早了些?”阮荣安挣开懒怠的眼,精神了些。


    “我问过大夫,少练一会儿没事。”


    阮荣安这才放下心,她动了动,还是困,就说,“不着急,再陪我睡会儿。”


    她拉着人要躺下,公冶皓总是拒绝不了她的,闻言只是稍稍迟疑,就顺势躺下了。


    阳光洒在屋内,穿过大红的帐子,洒下绯色的微光。


    阮荣安稍稍有些不自在,但一想都已经同床共枕一夜了,就抛了那些念想,大胆过去靠在了身边人的肩头。


    “你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她早已经清醒了,只是懒散不想动,这会儿帐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她两人,便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曾经公冶皓早逝,活一天是一天,自然说不上以后,可现在不同了。


    阮荣安早就想过有他在定能挽救即将到来的乱局,但终究要问问本人的意思。


    “之后…”公冶皓沉吟。


    这件事,他并没有细想过。


    公冶皓自问,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他足以带着阮荣安平顺度过,不管之后尚未的是谁。


    可如意这样问……是有别的想法吗?


    公冶皓心中一动。


    “我打算静观其变。”他道。


    阮荣安不觉得奇怪,公冶皓本就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


    “如今天下,诸方势力蠢蠢欲动,先生觉得,这个天下之后会如何呢?”说到这里,阮荣安的声音略低,一想起将要到来的战事,她就高兴不起来。


    听出了阮荣安对这件事的在意,公冶皓稍稍思衬,便就徐徐说起了他对各方势力的看法。


    说到底,现在就冒头的都是些小喽啰,真正值得在意的,都在等——


    等公冶皓去世,等这个皇朝彻底乱起来。


    “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阮荣安下意识接道。


    公冶皓不由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她披散的青丝。


    “如意聪慧。”


    从古至今,皇朝交替,但凡最终登上大位者,都会有一名正言顺的理由,铸就史书,由后人评说。


    本朝的乱局早在上上任皇帝时就开始了。


    当时的皇帝盛年时尚算明君,可等到晚年,开始沉迷享乐,不理朝政,横征暴敛,彼时几位皇子相互争夺算计,搅得朝野一片乱局。


    而后先帝登位,他无甚出众的才能,全靠狠毒才从一种兄弟中脱颖而出,待到登基之后,疑心更重,任用酷吏,任由朋党相争,越发消耗了这个皇朝仅剩不多的元气。


    之后就是当今,昏庸无能,沉迷女色。


    三代帝王的积累,有意者早已开始做起了准备,如今,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公冶皓出现,稳住了朝野,只怕当今登基不久,天下就已经开始乱了。


    “所以先生也不确定之后会如何?”阮荣安笑道。


    公冶皓无奈笑笑,说,“天下之大,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就能引起变化,我非圣人,又哪里能事事都猜到。”


    阮荣安自然知道,她那么说,不过是存心调侃罢了。


    “管他是谁,能不乱就不乱最好。不然,百姓太苦了。”她轻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最好不要是宋遂辰。”她补充一句。


    原来是在怜悯百姓。


    公冶皓恍然。


    至于阮荣安后面那句,他根本没有在意。有他在,宋遂辰不会有那个机会。


    “如意所担忧的事不会发生的。”他轻声却坚定,“有我在。”


    阮荣安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她微微动了动,半直起身笑着看向身边人,眼睛晶亮,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


    “先生好厉害。”


    若别人来说,阮荣安只会觉得在说大话,可这话由公冶皓开口,她就只剩下心安欢喜,以及钦佩。


    公冶皓微僵,面上发热,可心里却是欢喜的。


    他没有动,只是安静的注视着阮荣安——


    他自觉很安静。


    可阮荣安却看出了他眼中的欢喜和期待,所以她凑过去,唇齿交缠。


    不再是刚才那个浅浅的吻。


    不知不觉,阮荣安依偎进了公冶皓的怀中。


    公冶皓忘了情,伸手将她抱住。


    两人好一番亲昵,阮荣安才慢慢退开,一双眼含着笑,眼睫却轻轻颤了颤。


    闹了一通,阮荣安终于决定起床。


    一看时间,已经是巳时了。


    丫鬟们忙着伺候洗漱,等弄完出了外间,早膳恰恰好呈上。


    一切都准备的不早不晚,正正好。


    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补汤和药膳是少不了的,谁让府上两位主子眼下都要好好进补呢。


    阮荣安原本还准备盯着公冶皓,可公冶皓盯她更紧,弄得她忍不住就笑,眉眼弯弯用了顿早膳。


    府上没有长辈要见,用过这顿迟来的早膳过后,阮荣安就在管家的张罗下,见过了府上的管事们,也算走个眼熟。


    府务管家本来准备全数交接给阮荣安的,只是这么大的府邸,再加上公冶皓的产业,实在不是个小数目,若要真接过,接下来几个月怕是她都不得闲了。


    再说她也并不着急,便让二月先跟在管家身边看着,熟悉熟悉,慢慢来。


    为此忙活了几十年,管家也想交出去好休息休息,可女主人不着急,他只好提口气,再坚持坚持了。


    干脆利落的解决了管家的事,阮荣安还惦记着公冶皓要打拳的事,消食的也差不多了,她就拉着人到了院中,开始慢悠悠的活动。


    三月的天,春日正盛,满院子都开门了花。


    寝室窗外,生了株海棠,枝繁叶茂,微风拂过,便有淡粉色的花瓣飘落。


    这也是阮荣安选中的地方。


    公冶皓换了身白色便衣,引得阮荣安看了好几眼,她见惯了男人宽袍大袖,雅致从容的模样,似今日这般利落,还是头一次。


    也很好看。


    就是瘦了些。


    阮荣安忍不住又看一眼公冶皓腰带收束下窄瘦的腰肢。


    感觉比她的还细。


    又是一阵风,花瓣纷纷。


    公冶皓打拳,阮荣安舞剑,两者各行其事,不时交错,莫名和谐。


    练了一会儿后,公冶皓率先收手,他虽然好转,但底子太过薄弱,还是差,只一会儿就已经累了。


    拿过帕子擦拭,他回去洗漱换了声衣裳,出来继续看阮荣安舞剑。


    阮荣安的剑,杀人时剑光凌厉,但舞剑之时放缓速度,行止之间,悦目动人。


    是武,亦是舞。


    是公冶皓见过的最好的舞。


    练完一套剑法,阮荣安也去洗漱,出来后见公冶皓在看书,就生了别的想法——


    总这样难免有些无趣,她总想让公冶皓平日里过得热闹些。


    “叫说书的来,我们一块听。”阮荣安说。


    公冶皓自无不可,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但自从和阮荣安定下婚约,府上就搜罗了些戏班子和说书的,唱曲的人,都为她准备着。


    这会儿阮荣安要听,丫鬟传个话,不多时人就来了。


    来的是个女先生,恭恭敬敬的问阮荣安要听什么。


    阮荣安便拉着公冶皓好好选了选,开始消磨时间。


    公冶皓哪里还能安静的下来,不过有如意在,他的心本也静不下来,有她陪着,这无甚意思的说书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在丞相府正式生活的第一日,阮荣安觉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第二日也是,而且还更自在了些。


    第三日,两人回门,安定伯府好好的招待了两人一番。


    伯府依旧是满府的喜气,阮荣容的婚期只比阮荣安晚五天,算起来,后日她就该出嫁了,府上刚换了阮荣安出嫁时的红绸,又换上新的。


    待客的宴会上阮荣容没出现,阮荣安很满意,在伯府用过午膳后才离开。


    “一月,阮荣容那里还安生妈?”


    上马车后,阮荣安问了句。


    后天就是婚礼了,越到这个时候,越需要小心。


    阮荣安现在正高兴着,实在不想阮荣容再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扫她的兴。


    “奴婢一直让人盯着,老爷那里看的极严,二姑娘接回府后就被禁在了小院里让人看着,应当不会有事。”


    “那就好。”阮荣安道。


    三日的婚假过后,公冶皓继续上朝。


    阮荣安解决了府上的事,拿起了一张帖子——


    永乐长公主府送来的帖子。


    “芝姨…”阮荣安默念,神色中略有些为难,末了轻轻叹了口气。


    第 44 章


    虽然为难, 但阮荣安还是选择了赴宴。


    王瑞君十分热衷于举办宴会,这大概是两人极少的,喜好不一致的地方——


    阮荣安喜欢参加宴会, 却是不爱自己举办宴会的,她嫌麻烦。


    这次的宴只是小宴,没太多客人, 只两人聚一聚。


    言笑间,并没有发生阮荣安担心的事情, 王瑞君仿佛只是纯粹叫她来见见,并没有说太多。


    见此,阮荣安心下微松。


    热闹了一上午, 午时王瑞君照旧留阮荣安留下用午膳, 被她笑着拒绝。


    “这会儿先生应当已经下朝,我得回去了。”阮荣安大大方方的说,毫不羞怯。


    王瑞君面上的笑便就戏谑了几分。


    “都成婚了, 还叫先生?”她道。


    阮荣安这才微微热了热耳根,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个称呼的不对。


    说起来也是她习惯了, 一时竟没能改过来。


    “芝姨别取笑我。”她娇嗔道。


    “好好好。”王瑞君惯来宠她,当真没有再打趣,叮嘱几句后就命身边的人去送她, 等人走了,才有些走神, 想着想着,又笑了起来。


    阮荣安其实是最爱撒娇的,尤其是从前, 提起宋遂辰时,总是爱娇,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提起,竟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如今,竟又有了从前的模样。


    可见两人的确感情不错。


    王瑞君心中为阮荣安感到高兴,可更多的是复杂。


    公冶皓……


    阮荣安脚步轻快,一路上了马车,等徐徐离了公主府,她面上的笑才渐渐淡下。


    她知道,王瑞君之所以不问,只因为有些事,见了她就能得到答案。


    但是没关系——


    阮荣安又笑了起来。


    怀疑和试探是人之常情,说到底,王瑞君并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既然如此,何必想那么多呢。


    她回府之后,公冶皓果然已经回来了。


    “先生。”阮荣安笑盈盈,凑过去和公冶皓自然而然的牵起手,忽然想起了之前王瑞君的打趣,眼珠一转,狡黠道,“夫君~”


    然后她就感觉到身边人一僵。


    “夫君,你怎么不理我!”她又说一句,存心闹他。


    公冶皓深吸一口气,才总算从那种猝不及防的惊喜中抽身出来。


    他转头温和的看着阮荣安,牵着她的手微动,将她的手尽数握在了掌心,低低应了一声。


    阮荣安眼睫颤了一下,这下不自在的轮到她了。


    公冶皓便笑,唤她,“夫人安好。”


    “先回去更衣,午膳早已经备上了,都是你喜欢吃的。”他轻声说着之后的安排,拉着人往正院走去。


    原本的正院是他住的那个院子,但从阮荣安入住后,就以她的居所为准了。


    阮荣安乖巧跟上,好一会儿,才轻轻哼了一声,嗔道,“先生学坏了。”


    明明原本都是任她打趣,还总被她闹得无奈,现在倒好,还会反过来逗弄她了。


    “总要有些长进。”公冶皓倒也不推诿,施施然应道。


    阮荣安就静静看他,公冶皓从容回视,一会儿后,两人先后笑了起来。


    赶在下午,她回了趟安定伯府,为阮荣容添妆。


    阮荣容的婚礼进行的还算顺利——


    之所以是还算,是因为她折腾了不少事,但因为阮世清盯着,还有阮荣安暗中相助,都被按了下去。


    她竟然想办法要逃婚!被阻止之后还哭着求阮世清让她去找宋遂辰。


    说实话阮荣安并不觉得逃婚有什么可指摘的,但若是为了宋遂辰,那她想不通。


    宋遂辰都那样对她了,堪称绝情冷漠,她竟然还不肯死心,连自己名声都不要了要逃婚去找他。


    阮荣安见不得一个女子这般糟蹋自己。


    人生在世,需得先自爱,而后人爱之。


    自己都不爱自己,何况别人?


    这个道理阮荣安是十五六岁时想到,之后又用了三年失败的婚姻才想明白,而阮荣容——


    阮荣安只希望她之后能想明白。


    阮世清作为父亲,虽然对她失望,但她的夫家却是用心去寻的,那家人诗书传家,行事清白,家规甚严,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只这一条,便让许多疼女儿的人家有心许嫁,阮家在里面并不算出挑,可见阮世清的用心。


    因为这个原因,最近伯府寻了由头,没让外人见她,一直将她关在小院牢牢看了起来、


    阮荣安到的时候,她的继母宋婉婵正在跟阮荣容说话,阮荣容则木木的坐在那儿,母女两人之间的氛围显而易见的有些紧绷。


    “母亲。”阮荣安客客气气的唤了声,一抬眼,就见阮荣安直直的看向了她。


    阮荣安撇去一眼,命人呈上礼物。


    她不准备多耽搁,早就做好了打算,放下礼物后就走。


    “姐姐。”谁知,她没理会,阮荣容却主动唤了她一声。


    “嗯?”阮荣安平静应声。


    “我真的很喜欢他。”


    听到这句话,阮荣安只觉莫名其妙。


    他?宋遂辰?


    她撇过去一眼,连话都不想接,可阮荣容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说祖母偏爱阮荣安时她的不甘心,说宋遂辰眼里只有她时的渴求和希冀,说之后的种种,声音很轻,但任由宋婉婵如何制止也未曾停下。


    阮荣安知道她是不甘心,所以借机发泄罢了。


    “姐姐,你现在嫁给公冶丞相,比宋大哥更好,你是不是很得意?”到最后,阮荣容口中一转,讥诮道,直勾勾的看着阮荣安。


    “得意?不至于。”阮荣安本来是不准备理会她的,但她也不想白白受了对方的污蔑,她居高临下睨去一眼,漫不经心道,“我们两情相悦,能结成缘分,开心倒是真的。”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倒是宋遂辰,摆脱他的时候,我同样也很开心。”


    “宋大哥那么好,你配不上他!”阮荣容怔怔的,也不知道在听到阮荣安的话后想到了什么,忽然咬牙道。


    阮荣安看着她,忽然嗤笑一声。


    “阮荣容,你又有多喜欢宋遂辰呢?你们见面的次数都没多少。”她抬步过去,俯身捏住阮荣安的下颌,注视着这张温婉娇柔的面容。


    “说到底,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一开始是不甘心被她比下去,后来是不甘心被宋遂辰拒绝,她的心思藏得深,但一旦露出来,又浅的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笑!”她一甩手推开了阮荣容的脸。


    “你胡说!”阮荣容大声道,似乎要证明什么一样,道,“我是真心喜欢宋大哥的。”


    “是不是真心,如何真心,你自己知道。”阮荣安接过一月递来的帕子擦手,而后将帕子轻飘飘扔到了阮荣容那张犯蠢的脸上。


    “可谁又在意?”


    她不在意,宋遂辰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大概只有亲生父母。


    “宋遂辰更不在意。他那个人,只爱自己。早在因为你的事情给他带来麻烦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你了。”


    “你觉得你这样闹,让宋遂辰知道了会如何?”


    “别话本子看多了把人都看傻了,真以为自己豁出去一切只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多么让人感动,蠢!”


    “宋遂辰只会觉得烦。”


    “若是传出去了,外人更是要笑死了。”


    “你这么闹,唯独会在意的,只有你爹娘,睁大眼睛,看看你娘吧!”


    阮荣安下巴微抬,一席话说的讥诮十足,阮荣容早被她言语眼神里的嘲讽看的浑身颤抖起来,最后下意识看了眼宋婉婵。


    抬手整了整衣袖,阮荣安眼神忽的微动了一下,恍然自己这个习惯似乎和公冶皓越来越像了。


    如是想着,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微微笑起,转身离开了。


    一众丫鬟们立即跟上。


    刚出了门,阮荣安一抬眼就瞧见了阮世清,他站在院中,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这会儿正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


    “你妹妹的事劳你操心了。”阮世清温声,叹了口气,说,“只希望你这些话能骂醒她吧。”


    阮荣安扯了扯嘴角,她可没那么好心。


    “我只是不想她做了蠢事,连累我罢了。”她道。


    两人到底是姐妹,外人说笑起阮荣容的时候,难免会带上她一句,在这,阮荣安也不想看女孩子好好的想不开为男人犯蠢。


    权当是日行一善吧。


    阮世清只是笑,没说什么,一路关切的问了些她婚后的生活,才目送她离开。


    瞧着时间已经不早了,阮荣安没耽搁,直接回了丞相府。


    夕阳西下,院子中灯火已经点燃,她下了马车往里走没几步,就见公冶皓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含笑看她。


    “回来了。”他温声道。


    阮荣安忽然就觉得快活极了——


    这一幕是她想过无数次,但从不可得的。宋遂辰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又哪里会等她呢。


    可越是得不到,她就越是惦念,如今,终于圆满。


    “嗯,我回来啦~”她欢快道,莲步轻移,笑盈盈过去挽住了公冶皓的手臂。


    “你忙完啦?”她问。


    下午阮荣安走的时候,公冶皓在书房忙事情。


    “不忙,都是些不要紧的事。”公冶皓笑道,只觉原本的那点疲惫在看到阮荣安后,已经散尽了。


    能让公冶皓处理的,哪有不要紧的事——


    不过是他不觉得要紧罢了。


    阮荣安越想越是快活,笑道,“所以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嗯。想着你快回来了。”公冶皓温和道。


    一下午的时间,她不在府里,他一直惦念着,所以估算着她差不多该回府的时间,就过来了。


    阮荣安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笑道,“下次别忙活了,你在院里等着就好。”


    她一直惦念着公冶皓的身体,丞相府极大,从正院往这边来还要走上好一会儿,她舍不得公冶皓累着。


    说到底,她心心念念的来等她,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罢了。


    只是这个态度,从前宋遂辰也不想给——


    他觉得她无事找事。


    “无事,正好在书房坐久了,出来走几步。”


    感觉到她的情绪,公冶皓心下越发软和,想着以后要再多关切她一些才好。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回了正院。


    阮荣容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阮荣安就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了,每日里吃喝玩乐,最大的烦恼是被公冶皓和几个丫鬟盯着补身子——


    她狠狠报复回去,同样盯着公冶皓进补。


    在度过一开始些许的不自在后,新成婚的两人迅速自然起来。


    朝夕相处,熟络亲昵,言笑间温情脉脉,仿佛她们早已如此相处了许多年。


    清晨,公冶皓休沐的时候会被阮荣安拉着赖床,平日里大多是两人一同起床,洗漱后用过早膳,然后去院中,一人练拳,一人舞剑。


    之后公冶皓去上朝,阮荣安则开始接手府务,等午膳时公冶皓归来,一同用膳。


    午膳后两人一般会小憩一会儿,之后公冶皓大多要去书房,叫了手底下的人安排布置些事——


    阮荣安听过两次就没了兴致,之后都是去玩乐。


    公冶皓忙活的事情涉及天南海北各种琐碎,有关于当地官员的,有关于盗匪的,有关于军队的。


    只这么看着,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实在难以分辨他要做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飞快的过去,公冶皓眼瞧着气色越来越好,最明显的是他没那么瘦了。


    阮荣安瞧着分外满意。


    所以说,那些人根本不必四下试探,只需等着,就能得到答案。再说,就算他们要试探,也早被公冶皓料准了,一一应付了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只能说,有些事还得成婚后朝夕相处,才能真正理解。


    比如,阮荣安现在就已经十分明白,为什么京都那些人会在背地骂公冶皓心狠手很,老谋深算了。


    这人呆在府里,便将外面那些有心人耍的团团转,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抛出去,让那些想要知道他身体情况的人不停怀疑,等到现在真相分明的时候,再想做些什么,已经晚了。


    时间进了夏。


    这几个月京里还算平稳,五月里天气越发的热,皇帝起了兴致要去行宫避暑,朝中诸人就跟着挪去了行宫。


    一开始也算轻松,直到进了六月。


    六月是当今的生辰,宫中自然大办了一场寿宴。


    阮荣安这个丞相夫人自然要去赴宴的。


    富丽堂皇的大殿中,舞乐声声,美人儿们身姿翩翩,伴随着乐声舞动。


    阮荣安与公冶皓同坐一席,看着眼前种种,只觉赏心悦目。


    与此同时,阮荣安还存了看热闹的心。


    每逢宴会必出事,她都习惯了,所以等有宫人战战兢兢走到皇帝身边附耳低语的时候,她立即就打起了精神。


    肉眼可见的,高坐上首的皇帝震怒,竟将酒杯摔了出去。


    殿内舞乐声霎时顿住。


    一众舞姬全数跪地,身子轻颤,唯恐是刚刚哪里跳的不好,才引得天子不满。


    殿中群臣都看了过去,有人正要起身建言,就见皇帝霍然起身,往殿后去了。


    永乐长公主放下酒杯,拧着眉随之离开。


    “这是怎么了?”


    阮荣安很是好奇,想着一会儿等离开了,定要好生查一查。


    这时,她身边的公冶皓侧耳听后面的小厮低语了一声,而后微微笑着凑近阮荣安,在她耳边平平静静轻声道,“徐妃和康王世子有染,被珍妃撞了个正着。”


    阮荣安眼睛微的睁大,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她没想到,这次发生的,竟然会是这么一桩石破天惊的事——


    看着从容自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言般,阮荣安轻轻抽了口气,眨了眨眼说,“是你做的?”


    从成婚后公冶皓就一直在忙,也不知道在布置些什么,听到这件事,她下意识就想到了他。


    公冶皓笑而不语。


    阮荣安立即了然。


    两人紧挨着低语,自然落进了有心人的眼底。


    宋遂辰克制的收回眼尾余光,垂眸饮尽杯中酒,面上平静,不曾展露分毫心绪。


    早在上个月,他已经定下了和安国公府的亲事,眼下正在行三书六礼。


    公冶皓的身体恢复这件事足以让他与安国公府摒弃之前的恩怨开始联手。


    但在定下婚约会的无数个夜里,宋遂辰都难以安枕。


    曾经他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成事,可以将阮荣安留在自己身边,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公冶皓,公冶皓!


    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太聪明,也太厉害。他曾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他若不死,他能成功吗?


    宋遂辰想说能,但他没有信心。


    他怎么就不死?


    宋遂辰再一次在心中后悔,而且每次想起,都会更后悔一分。


    皇帝这一去,之后就再没回来,不多时,在座的康王也被内侍请走,他施施然动身,阮荣安瞧了,眉梢微的动了动。


    看样子这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他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殿中诸人没有妄动,继续等待,又过了一会儿,皇帝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过来,恭恭敬敬的表示宴会就此结束,殿内众人才一一散去。


    皇室势弱,自然是藏不住秘密的。


    阮荣安心知,只要离开这里,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皇帝被戴了绿帽子,还是被他分外倚重的康王,之后的朝上,怕是要热闹了。


    宴会之后,康王的别院就被禁军团团围住,府中上下男丁,尽数被打入大牢,余下女眷被禁锢在别院之中。


    当然,明面上并无消息传出,虽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但看样子皇室为了名声着想,并无张扬的想法。


    行宫内外,一时暗流汹涌。


    没人相信这件事只是巧合,但不确定的是,到底是谁在暗中推动发展了这件事。


    对方又想达成什么目的?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康王府的事情非但没有落幕,反而越发严峻。


    若只是沾染后妃,最多是康王府获罪削爵,倒还能留下性命。可严查下去,却被爆出,当今膝下的三皇子并非天子亲生,乃徐妃与康王世子所出。


    徐氏早在进宫之前便与康王世子有染,之后联系未断,一直暗通款曲。


    当今好美色,身边的美人从未断过。先帝在时曾为他指过一位皇后,两人感情平平。帝王冷待,皇后自然也按压不下后宫。


    前些年皇后就病逝了,她在时后宫就不算平稳,等后位空悬之后,后宫就更乱了。皇帝登基也有十多年了,几乎每年都喜讯接连不断,可迄今为止,后宫养大立住了的,也只有六个皇子。


    这次出事的三皇子是皇帝登基那年所出,因为诞生的时辰讨巧,再加上他母亲惠妃颇有几分手段,素来被皇帝偏爱两分。


    结果现在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有望储君之位的。


    事情到这一步,还不算完,有人指证,徐妃之事乃是康王蓄意谋算,意图皇位。


    这可是死罪!


    阮荣安只觉原本的暗流瞬间沸腾,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果然,被逼到这个程度,康王联络了手中的势力,试图逃走。


    大牢遭受袭击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是在永乐长公主的宴会之上,几乎只是一瞬间,阮荣安就感觉到了许多人的蠢蠢欲动。


    她立即意识到,康王的事,为即将到来的乱局拉开了帷幕。


    长公主一时也没了心情继续举办宴会,康王之前被关在牢中,严加看管,可竟然还是被逃脱了。


    无需明言,大家都心中清楚,若真的被康王逃脱,乱局就要开始了。


    宴会早早散去,阮荣安回了自家别院。


    六月底,满墙的蔷薇开的绚丽,大片的火红艳丽而夺目,她进门之后便问了句公冶皓的动向,得知他在水榭,就直接过去了。


    别院后面有一汪泉眼汇成的潭水,又引了溪流蜿蜒而下。


    旁边建了一个水榭,夏日纳凉最好。


    阮荣安到时,公冶皓正躺在摇椅上纳凉。


    “让让。”她过去说,话音未落,公冶皓已经自然而然的往一旁避了避,阮荣安建了不由一笑,过去躺了下去。


    溪水潺潺,凉风习习,夏日的热气被挡在重重山林之外,正是纳凉避暑的好地方。


    “大牢那边怎么样?”她有些好奇的问。


    “来人尽数被擒,康王依旧呆在牢里。”公冶皓的衣袖动了动,他握住了阮荣安的手。


    阮荣安了然,“看来这些你都已经料到了。”


    “如意不妨猜猜,这次动手的都有谁。”公冶皓侧首看她。


    阮荣安没有发觉,转而认真的想起了这个问题,片刻之后一笑,道,“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动手了吧。”


    康王掀起动乱,正好他们得渔翁之利,而且之后要再做什么,也能师出有名不是。


    “如意聪慧。”公冶皓一笑。


    正是这个道理。


    看来他还活的好好的这件事让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阮荣安轻轻嗤了下,只觉丝毫都不奇怪。


    那些人,眼里都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哪里会管这个天下乱起来之后,百姓会如何呢?


    “安国公府这几天还算老实。”她道。


    作为勋贵和宗室的领头之人,最近康王府出事,按理说安国公府应该要得意起来的,但显然安国公那个老家伙并不傻,在这个关头,反倒是越加的蛰伏起来了。


    “想要的多,在达到目的之前,自然要更能忍才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就最近的局势聊了起来。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公冶皓平日里从来不会瞒阮荣安,甚至有时还会可以引导。阮荣安也察觉到了,他似乎在教导她这些事情。


    说不上感兴趣与否,既然他愿意教,她就学。


    絮絮低语之间,阮荣安不知不觉靠在额公冶皓的肩头,又去玩他的手指、


    公冶皓的手生的极好,骨节分明,指节细长,白皙莹润,跟玉雕成的一样——


    从前他浑身苍白,不见血色,跟冰雪铸就出来的一样,现在有了血色,气色越来越好,反倒更像润白的羊脂玉了。


    阮荣安很喜欢他的手。


    当然,也喜欢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脾性。


    有时候偶然得闲想起,阮荣安都会惊讶,她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呢。


    可喜欢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她一见了这个人,就心中欢喜。


    阮荣安想着,转头去看公冶皓,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侧躺着,正笑着看她。


    心中一动,她抬首吻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十足的吻,最后在急促的呼吸中分开。


    阮荣安没放开环在他肩背上的手,用另一只手缓缓抚摸他的脸颊,下颌,又到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衣襟。


    公冶皓喉间一紧,低声唤她,“如意。”


    抬手按住她作乱的手,末了又去亲她。


    一个又一个的吻。


    三个多月的时间,公冶皓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天蚕蛊的神奇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在适应之后,他曾经胎中不足破破烂烂的身体被修补完好,仿佛从前的不足只是别人的幻觉一般。


    曾经难以进补的情况消失,在各种补品和药膳的滋养下,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只是显得稍稍消瘦一些罢了。


    按理说…两人可以行房了。


    只是这么几个月下来,两人已经习惯了眼下的相处方式,若是忽然要换,反倒有些不自在。


    “明天就是七夕了。”好一会儿,两人分开,公冶皓忽然低声说。


    不知不觉,康王府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半个多月了,六月已经过去,时间进了七月。


    绵长的亲吻让阮荣安有些懒洋洋的,她半眯着眼,嗯了一声。


    公冶皓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含笑的眼底藏着灼热,又过去吻了吻,没有再说什么。


    阮荣安躺着,根本不想动弹。


    她靠在公冶皓怀里,直到身心渐渐宁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公冶皓刚才那句话中蕴含的意味。


    眨了眨眼,她眸子狡黠一动,耳根却不由的热了起来。


    阮荣安最讨厌等待,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太过磨人,所以当天晚上,她就咬咬牙屏着气,在帐子里把公冶皓的衣服给扒了。


    还等什么明天,不等了!


    一夜鸳鸯交颈,被翻红浪。


    阮荣安心道,公冶皓这几个月的拳没白练。


    关系的更进一步并没有为两人平日的相处带来什么改变,几个月的相处,该做的她们早就做了,眼下不过是突破最后一步罢了。


    圣上似乎被劫天牢的事情给吓到了,第二日就让人准备着启程回京,很快,阮荣安又回到了熟悉的京都。


    康王府的事情还在继续,后续查出了康王豢养匪冦的事情,朝中立即有人开始担忧康王府的事情传出去后,那些匪冦会趁机作乱。


    当然,还有些人正盼着匪冦作乱,说不定传消息的人就有他们一份——


    但那些人所期盼的事情并未发生。


    正当朝上诸人为如何防备,以及如何解决康王之事争论不休的时候,在公冶皓的布局下,康王勾结反贼意图引起动乱的事情被朝廷以雷霆之势按下。


    公冶皓上奏,为这件本该使朝野动乱的事写下了结局。


    沸腾的水还未来得及翻滚,就被迫降温。


    皇帝盛怒,本来要将康王府上下尽皆株连,而后在长公主的劝说下,康王府全府上下,成年男丁尽数处斩,未成年者发配边关,女眷贬为庶人。


    为了这件事,前前后后整整忙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时间,京都一反之前的平静,各方势力迭起,有人想要借势按下康王这一大股势力,可还有人,想要救起他。


    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公冶皓试图削弱某些势力的意图。


    可公冶皓既然选择动手,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布下的局,一朝落子,便再无回缓的余地。


    一时间,那些有心人竟不确定,康王府的事发是他们的机会,还是公冶皓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