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跟屁虫
走廊上木板定制的公布栏上标着‘福利院’几个大字, 白色的粉笔字迹并不算清晰，姜满仰起自己的脑袋努力看了一遍，有一些是爸爸曾经教过她认的字, 但最熟悉的还是‘姜暮’两个字。
因为打架, 他被分到了拖地这一组。
姜满蹦蹦跳跳跑回食堂, 灰黄色的正方形地板使用多年后产生了细小的裂纹, 油污、灰尘卡在砖缝里, 乍得一看非常脏。
餐口里有人影晃动, 年纪大的胖婶和老头说着姜满听不懂的家乡话，他们的语速很快, 时不时传来笑骂声。
“啪”的一声, 灯关了。
胖婶脱掉泛黄的白外套, 嗓门特大：“姜暮, 记得把地拖干净关门！”
回应的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声响，水流冲击在地面上的响声掩盖住了老头的骂声，姜满趴在墙边露出半边脸偷看。
两个人往外走，手里还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
姜满又被里面洗刷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姜暮个子不高，看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脸上满是稚气。
他手里抓着大拖把在水池里用力按压，仿佛将这个拖把头当做了和自己打架的对象, 用力往脏水里按了按, 他手臂并不壮实, 皮肤很白，弯下腰两只手拧干拖把。
用力一甩，单手叉腰, 手握拖把柄，像个小将军挺直了腰背。
姜满给爸爸鼓了鼓掌。
“谁？”男孩头发有些长, 湿手随意抓了一把遮眼的碎发，小脸绷得紧紧的看向姜满的方向。
三岁的小孩站了出来，朝他咧嘴一笑：“爸爸……”
姜暮眼神一慌，拖把都被他抓紧了：“你别乱喊！”
姜满哦了一声，喊了声哥哥。
爸爸现在年纪小小的，就比她大一点，可以喊哥哥。
“别凑近乎。”男孩似乎独来独往惯了，撸起袖子抓起拖把就往外走，“快走，我要拖地了。”
姜满伸出手：“我帮你。”
伸出手的小手被拍开了，男孩低着头就开始拖起来。
姜满摸了摸手背，有点痛。
她也不说话，站在墙角就这么看着他。
姜暮很烦。
新来的小孩为什么非得跟着他？
他往后一瞥，小孩肉嘟嘟的，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板上的油污，小手白白净净的，仔细一看还有几个肉窝窝。
被发现了小动作，姜满咧开嘴朝他甜甜一笑。
是个被养的很好的孩子，即使不说话，被她这么水汪汪的看着就很容易心软。
他都用拖把拖，这小傻子拿着抹布在地上擦。
也不嫌脏。
姜暮胡乱地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冷脸说：“你怎么还不走？”
姜满抓紧抹布，抬眼看他脸色。
“这里脏。”她用脚尖点了点那一块，示意姜暮看。
姜暮抿着嘴用拖把用力蹭了蹭，那块粘在地板上的不明物就不见了。
姜暮斜眼觑着她。
小孩嘟了嘟嘴，爸爸好凶哦。
“刘老师要点名了，你还不回去？”男孩小喘着，又拖了两下。
姜满歪着脑袋：“刘老师是谁？”
姜暮并没有这么好心去给一个新来的孩子讲这里的规则。
被遗弃的孩子就像是垃圾，谁都能踩上一脚。在福利院，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套森林法则。
在摸爬滚打中学会在大人面前表现出乖巧一面，长得漂亮能加分，讨人欢喜能加分，只为能获得被领养的机会。
即使年纪大了被收养的几率小，也能在福利院争取到更多的权益，为他们走出社会打好基础。
这里的老师并没有时间去管他们之间的隐形霸凌，这种小打小闹在吃饱饭面前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眼前的孩子有着天然的优势，哪怕她不去讨好老师，也是容易获得偏心的那一款。
“十点会发零食。”姜暮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是福利院院子里的那一处儿童游乐设施的草坪，他完全不想多说一句话，“想吃就去。”
说完拽着拖把往另一个角落走去，确信没有孩子能拒绝零食。
姜满看了看草坪，毫不犹豫地扭头像个小尾巴跟在了姜暮的身后。
姜暮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瞧，那孩子又跟过来了。
姜暮：……他就这么香？
被她跟着没了脾气，姜暮也不管她了，只要她不踩脏自己刚拖的地就随她去。
姜满像个小狗一点点凑过去，发现爸爸回头看她一眼但没有排斥自己又高兴地靠近。
姜暮拖完最后一块地，仰头时腰都酸了。
他没听到小孩的脚步声还以为跑了，心里腹诽着果然小孩子玩心重，根本待不了多久。
一扭头，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脚边盯着他破洞的裤子瞧。
姜暮恼羞成怒：……破小孩！
这个年纪的男孩自尊心膨胀，可以打架但是不能被看低。他一把捂住自己的破洞，脸都红了：“看什么！”
姜满指了指他的屁.股，老实回答：“洞洞。”
姜暮抓起拖把丢到水池里扭头就跑。
留下姜满蹲在那，乖乖地揉搓着抹布，笨拙地抓着拖把洗了洗才走出去。
草坪上有不少小孩围着女人伸手。
“刘老师，我今天背了一首诗呢！我念给你听！”
“刘老师我也会背！我还会乘法表！”
“老师我学了一支舞！”
小孩好奇心重，姜满也被吸引过去，仰着头看着女人手里的一把糖。
是椰子糖，姜满嗅了嗅，她鼻子灵敏，都闻到味道了。
帽子里的藤蔓递了一朵花放在姜满手里，指了指老师的方向示意她去换。
但她年纪小个子也矮，前排都是比她高大的孩子，她抱着小花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
刚刚帮忙拖地，有点累。
姜暮换了条裤子出来的时候，草坪上的孩子已经分了不少糖。
大致扫了一眼，刚刚跟在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不争也不抢，小石狮子似的盘腿坐在那发呆。
看着就不聪明。
那糖果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外包装纸和糖果都粘在了一起，他才不爱吃这些东西。
嫌弃的同时他已经走到了草坪上。
刘芸发了一圈，口袋里还有一小把。她记得有个新来的孩子没有跟她要过，侧过脸时对上男孩漂亮的脸。
“姜暮，你拖完地了？”
男孩拖长声音回了个嗯。
刘芸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他悲惨的过往往他口袋里塞了一颗糖：“以后可不能再打架了。”
孩子长得好看，偏偏性格特立独行，不然就算他年纪大也早就被领养出去了。
“是他先骂人。”姜暮低垂着眼，手指在口袋里揉搓着糖果的包装纸，含糊地辩解了一句。
刘芸没听清，又被扯动衣角的孩子吸引了注意。
姜满像个小乌龟岿然不动。
在看到姜暮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
像以前养的小白狗。
姜暮心想。
他走近了两步，手里攥着那颗糖果。
身侧的人却抢先一步，弯下腰摸了摸姜满蓬松的头发。
小孩仰头。
刘芸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糖，足足有四五颗。
“新来的小朋友，差点把你忘了。”
姜暮抬起的脚转了个方向，手又放回了口袋。
姜满说着谢谢，小手抓着小花递了过去。
也不知道小莲发生了什么变化，之前的小花变得更大，颜色也更加绚丽，乍得一看很是漂亮。
刘芸惊讶了一瞬，接过了小花。
她又没忍住揉了揉小孩肥嘟嘟的脸颊，心里叹息着这么可爱的小孩不知道是谁给遗弃在福利院门口。
姜满得了糖果立马爬起来往外跑去。
她刚刚看到爸爸了。
也不知道姜暮哪里去了，姜满在院子里到处找，跑到小池塘旁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话。
“姜暮你得意什么，要不是院长你早就饿死在地下室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声音很欠揍，姜满握紧了拳头。
她刚迈出脚步就看到爸爸一拳头将人锤在地上，那声音很闷，闷得小男孩嗷嗷直叫。
姜满小跑过去看到了爸爸骑在另一个男孩身上，也不说话，一拳拳打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姜满的时候眼神都是冷的：“走开。”
姜满不走，低着头朝被打的男孩大喊：“他才不是野种！”
姜暮的拳头僵在半空。
姜满脸都气红了，偏偏姜暮没教过她骂人，干巴巴地来回那两句：“他很好，你不可以骂他！”
姜暮扬起手，被打的男孩一个瑟缩，抬起手试图挡住。
姜暮从他身上站起，脸依旧臭臭的。
他居高临下冷脸反击道：“都到福利院了，你又和野种差到哪里去？”
姜满愣了一下。
她知道野种不是个好词。
搓了搓衣角，姜满鼓着脸反驳道：“满满不是。”
她朝着姜暮大声说：“满满有爸爸。”
第52章 爸爸？
天气晴朗, 日晒当头。
被按在地上打的男孩肿着眼睛指着姜满哈哈大笑。
“你都上孤儿院了，你有个鸡毛爸啊！”
姜满嘴里的糖都不甜了。
她瘪了瘪嘴，看着不发一言的姜暮悲从中来, 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姜暮啧了一声, 弯腰又给了男孩一拳。
男孩的哭声震耳欲聋。
一大一小混成了交响曲, 引来了刘老师。
姜暮和苗焘被罚站, 姜满被刘老师牵着手去了办公室。
福利院的孩子很少会享用到被拥抱的权利。
老师只有几个, 而孩子有一大堆, 她们根本没时间去安慰每一个孩子，而一旦开了先河, 所有的孩子都会哭着要抱, 无疑会给老师增加无穷无尽的工作量。
姜满被抱在腿上, 刘芸给她擦干净了脸蛋, 她的皮肤很嫩，哭泣在脸颊上染上淡淡红晕，睫毛是濡湿的，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看过来，让她一时也难以招架。
“不哭了, 满满是个漂亮的孩子对不对？”
姜满点点头，她托着脸颊臭美了一下：“爸爸说满满很可爱。”
刘芸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孩子提起她的爸爸, 不由得旁敲侧击起来：“满满还记得爸爸吗？”
“当然！”姜满点了点正对着墙面的姜暮, 只差把姜暮是她爸爸这件事说出来了。
刘芸的重点只在姜满口中的“爸爸”上, 没将注意力放在罚站的两个男孩身上，她捞回姜满的手仔细问了起来：“那你知道爸爸去哪了吗？”
姜满摇了摇头，她只记得发现给她过生日的爸爸并不是爸爸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了, 过往勾起了她的伤心，小孩吸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不知道。”
“爸爸跟满满拉钩钩了说不能丢下我, 但是满满过生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姜满瘪了瘪嘴像是要哭，刘芸又抱着哄了哄，“那满满知道爸爸的名字吗？”
“姜暮。”
刘芸以为她的注意力落在罚站的姜暮身上，又抱着她问了一遍：“满满，刘老师在问你爸爸的名字。”
“姜暮。”姜满很认真地回答她，“我爸爸叫姜暮。”
刘芸：……
或许是重名了，也难怪这个孩子一直跟在姜暮身边，刘芸叹了口气，至少她知道了一些有关于这个被遗弃的孩子的相关信息，其他的……
她也帮不上别的忙了。
被遗弃的孩子有不同的原因，或许是性别，或许是父母年轻到无法抚养因为不懂避孕而突然降生的孩子，还有的是因为孩子生了病。
为此，姜满被带去做了体检。
下午出来的结果让刘芸松了口气，这个孩子很健康，医生都说姜满是她见过最健康的孩子。
那就不是因为生病而遗弃。
刘芸带姜满回去的时候，姜暮和苗焘已经被解除惩罚正在食堂吃饭。
两个人坐的位置简直天南地北，别看孩子年纪小，却最是记仇。
姜满小蝴蝶似的准备嗅到了姜暮的位置，抱着大花卷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
也不嫌弃他冷冰冰的样子，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刘老师带我去医院检查了，说我身体可棒。”
姜暮依旧不回应他，只是吃面的速度慢了一点，他舀了一勺辣酱在碗里吃得很香。
姜满看了也有点馋，把咬了两口的花卷递过去，小手肉肉的，比花卷还白。
“哥哥，我也想吃辣酱。”
姜暮把辣酱瓶推了过去，让她自己蘸。
姜满伸手掀开了瓶盖，捏着里面的小勺往自己花卷上蘸了一点，红彤彤的，还有点刺鼻。
还没吃一口，姜满就打了个喷嚏。
姜暮把自己的碗挪远了一点。
姜满毫无察觉，对着蘸上辣酱的花卷咬上一口，咸辣味缓缓充斥在口腔，舌尖率先品尝到了辛辣，随即是涨红的脸庞。
小孩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空出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身边姜暮的袖子：“爸……哥哥，好辣！”
苗焘似乎早就盯着两人，此刻看到姜满的狼狈模样更是大声嘲笑了起来。
姜暮扭头就对上涨红的圆脸，小孩辣得斯哈斯哈，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就蘸了一点就辣成这样……
姜暮拍掉她的手，起身走了。
姜满眼睛湿润润的，她低着头抱着花卷咬了一大口。
本来就辣，花卷干巴巴的，塞满一嘴巴无法咀嚼的姜满都要哭了。
她刚把手指放在嘴里，身侧有人坐了下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是姜暮。
他端了一碗绿豆粥放在桌子上，脸蛋臭臭的，只对她说了一个字：“喝。”
姜满哼唧哼唧，把花卷放在桌上抱起绿豆粥的碗喝了一口。
是冰冰凉凉的，还甜！
好喝！
嘴里的辣度下去了，姜满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姜暮低头吃了一口面，余光中仿佛看到了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嘴里嘤嘤嘤的蹭着他的手。
男孩眉头一压，又变凶了。
“吃不了辣椒就别乱吃。”
姜满一点也不怕他，笑眯眯地点头：“知道了。”
不过是见面第一天，姜暮却并不讨厌这个孩子。
虽然有点笨，还喜欢哭。
但不讨厌。
就像是一幢高高堆砌起来的城墙上突然探出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那点粉色是墙内黑白色的唯一点缀。
到了夜晚，刘老师和另一位杨老师开始点名。
宿舍是大集体床铺，十岁下的孩子都住在一个屋里，但又分了区域，里面的十张床是女孩子，外面的都是男孩。
虽说是这么分的，但床和床都挨得很近，一看看过去像是蚂蚁窝，上下床分别挨着两面墙，中间是一张长桌，放着他们的洗漱用品。
而角落里摆放着的衣柜不算大，但也一人一个，足够放下四季的几套衣服。
姜满被分到了里面的床铺，正赶巧有个女孩被领养了出去，空出了一张床。
姜满穿着有些大的睡裙坐在下铺，红扑扑的小脸上是刘老师给她擦得香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床。
周围那么多孩子，她兴奋得都有些睡不着。
刘老师走进来点完名，确定没少，又对这个新来的孩子多有照顾，给她盖好被子告诉她早点睡。
头顶的风扇嘎吱嘎吱地左右摇晃，姜满隐约感觉到一丝凉意。
她扭头寻找到姜暮的方向——他也是下铺，此刻已经躺下了完全没往她的方向看。
“啪——”
灯灭了。
老灯泡里的电丝发出萤火般的微弱光芒。
姜满又看了一眼姜暮的方向，莫名安心。
她闭上眼睡着了。
梦里爸爸抱着她唱着生日歌，歌声变了调，他说以后都不会丢下满满，身体却一点点变成了章鱼的触手，最后再也抱不住她——
彻底坠入海水中。
蜡烛被吹灭，姜满啜泣着从梦里醒来。
男孩拉着脸站在她床边，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再不起床你没饭吃了。”
小孩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破涕而笑。
还好，爸爸还在。
第53章 白雪王子
日子眨眼一过, 天气都热了。
姜满跟着姜暮在福利院里混了个熟，她是年纪最小的，每次去食堂吃饭大婶都会给她多打点肉, 只因这个孩子就爱吃肉, 吃得还特香。
姜暮坐在她对面都能多吃一碗饭。
姜满也觉得这里好。
这里有爸爸, 还有免费的饭吃, 还有住的地方。
不过这里的小朋友不太爱跟她玩, 姜满一点也不在意, 因为她可以跟着爸爸。
上次她还跟爸爸一起玩泥巴了！
姜满放下比脸还大的汤碗，咽下最后一口面汤。她吧唧嘴回味着, 小嘴油汪汪的。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着姜暮吃着一大碗辣炒面又有点馋。
姜暮一抬眼, 就知道这个孩子要放什么屁。
“你吃不了辣。”
虽然这么说着, 还是从自己没吃过的边缘夹了两根放在她碗里。
小孩笑容灿烂，姜暮撇过脸又吃了一大口。
“谢谢哥哥。”姜满夹着面条一点点嘬，炒面和汤面不同，经过热锅烹饪，加上辣椒和鸡蛋的香气, 带来不同的风味。
还好就两根面，姜满不至于被辣到。
她斯哈着说着明天也要吃炒面, 另一张桌子传来嘲笑。
姜满看过去, 是苗焘。
他眼睛还肿着, 但丝毫不影响他嘲笑姜满。
小孩扎着两个揪揪，一扭头看到苗焘的黑眼圈咯咯笑出声。
苗焘性格敏.感，再加上姜满毫不遮掩立马明白她在笑自己的黑眼圈。
苗焘怒了：“笑什么笑？”
姜暮重重放下筷子, 斜眼看过去。
苗焘挨了打也怕痛，一是他打不过姜暮, 二是姜暮那小子打起来根本不怕死的，挨了打反而咬的更狠。
他重哼一声低头吃面。
姜满跟在姜暮身后去送碗，像个小跟班。
上午有文化课，姜满年纪小，刘老师又怕她听不懂，干脆让她跟在姜暮身边坐着。
头顶上的风扇叶片呼啦呼啦转。
教室里的热气逐渐散去，带来一丝丝凉意。
姜满吃饱喝足，打了个呵欠趴在了桌上。
姜暮捏了捏她的后颈，跟提着小狗似的将人又提起来坐正。
姜满也不反抗，靠在椅子上一点点又睡着了。
她的脑袋自觉地靠在身侧男孩的手臂上，一点点往下滑。
在快掉下去之前，男孩抬手一托，小孩肥嘟嘟的脸蛋就靠在他掌心睡着了。
姜暮黑脸。
睡了这么久还困，哪有这么多觉的？
姜满就是很困。
她以前哪有六点就起床的？不过老师念及她年纪小，反正课程也听不懂，也不管她。
倒是姜暮聪慧，很多课他一学就会，的确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本应该送他去上学的，可惜他不愿意去。
现在也就跟着四五岁的孩子坐在福利院的教室里，学一些基础的知识。
刘老师打定主意做好姜暮的思想工作，把他的名字报上去，等到九月份正好入学。
上完一节课，姜满也睡饱了。
她嘬了嘬手指，看到姜暮的嘴巴干干的，也把自己的手指递过去。
看着沾着口水的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姜暮往后缩，眉头皱得死紧：“你自己吃。”
他已经不懂姜满的分享欲了，手指也给他嘬！
得好好跟她说。
不过下节课刘老师没有上课，而是站在讲台说要开始排练的事情。
东市的福利院也有不少家，像他们这种规模的算是少数，设施也很一般，以至于捐赠者也少。
但这次不一样了。
听说邻市来了企业家，下周就要来各家福利院视察，指不定就会给他们投一笔钱！
刘老师和杨老师都很兴奋，如果能拉更多的捐赠他们就有钱买两台空调了，夏季炎热，孩子们去年就受不了，好几个都中暑了。
孩子才十几个，七八个都去上学，周末才回来一趟，剩下的都是一些小萝卜头和两个八岁的男孩，一个姜暮，一个苗焘。
人数少没关系，只要领导们觉得好就行。
姜满长得可爱声音又甜，刘老师决定让她站在c位拉票。
两个老师和院长昨晚就商量好了，就排白雪公主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姜满听说要排这个，连忙鼓掌。
她记得之前想要和爸爸演这个故事，她演公主，爸爸演皇后，当时爸爸吼了一声，姜满就当他同意了。
刘老师开始点名，一排小萝卜头还没怎么听过故事，只知道自己被点名咬演小矮人也高兴得转圈，姜满也拿到了公主的角色，剩下的只有姜暮和苗焘了。
刘老师看着手里的角色有些犯难。
剩下的两个男孩都是刺头，对于这种排练根本一点反应没有。
姜满把手举得高高的：“老师，哥哥演皇后！”
姜暮脸色一僵：……
苗焘直接笑出声。
刘老师脸上一喜，姜暮长得好看，穿裙子的确不违和，她刚开口：“那……”
姜暮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我不演！”
姜满抱住爸爸的手摇了摇，小狗似的蹭过来：“你演，你答应我的。”
姜暮才不记得自己答应了她什么，脸色很臭：“我是男生，不演皇后。”
刘老师无奈地和杨老师对视一眼，杨老师很鸡贼地抓到漏洞：“姜暮，你的意思是可以演男性角色？”
姜暮僵着脸应下：“可以。”
总比演皇后好。
杨老师笑得很神秘：“行，那你下午来教室排练。”
姜满听到他答应了，虽然不是皇后但也高兴，跑到小萝卜头堆里拉着手转圈玩儿。
等到下午，每个孩子都拿到自己的剧本时，姜暮的脸色更黑了。
剧本的名字——《白雪王子》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翻下去看，他的角色——皇夫。
而姜满也看到自己的角色——白雪王子。
他们的性别似乎都换了。
而这样的改动似乎让整个剧情增添了一点趣味性。
苗焘因为拒绝当人，最后也拿到了自己的剧本——魔镜。
苗焘：……
除了两个大男孩，其他孩子都很高兴。
姜满更是拿到了自己独有的一把小剑，她别在腰间显得很是威风。
刘老师量了孩子们的身高三围，为了欢迎这次企业家的到来，院长自然也不会吝啬道具服的钱。
于是在排练的第三天，姜满拿到了属于他的王子服，灰格子长裤、小衬衫和灰格子背心，穿上去可爱的要命。
饰演小矮人的孩子们衣服颜色绚丽，很是吸睛。
苗焘抱着自己镜子道具有点不爽。
特别是姜暮的道具服有点帅。
刘老师给姜暮也购置了一套姜满同款小西装，为了省钱，姜暮后期的变装干脆披上了一套黑袍，遮住了里面的衣服。
但他长得就好看，身形也比同龄的孩子高一点，穿上西服小背心的时候格外帅气。
苗焘羡慕了，苗焘嫉妒了。
下周的到来让老师和院长都紧张了起来，连带着孩子们也跟着莫名的紧张。
老师说他们的表演很重要，坐在台下的叔叔们给他们鼓掌的时候，这群孩子的声音都变大了。
所谓的表演场地也很小，不过那几个企业家也没嫌弃，五个人坐了一排，最中间的女士看着姜满肥嘟嘟的脸蛋时也带上了笑容。
她没有其他孩子那么紧张，表演得很自然，小个子在台上蹦蹦跳跳，头上的揪揪也跟着一晃一晃。
而姜暮的出现也让人眼前一亮。
灯光打在他头顶，打出脸上优越的骨相，他吐字清晰，冷漠的表情让他这个角色更吸引人。
在姜暮僵着脸问魔镜世界上最帅的人是谁的时候，苗焘怪叫着说出姜满的名字。
姜暮：……别以为他没听出来阴阳怪气！
而被念到名字的姜满蹦蹦跳跳地握住了自己的小剑在森林里穿梭。
她解救了被藤蔓困住的小鹿，然后遇到了披上黑袍卖苹果的姜暮。
男孩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压低的声线带着引诱：“买个苹果吧……”
姜满眨巴着眼睛，望着姜暮的眼神都是信赖。
“我买！”姜满拉住了姜暮的手。
姜暮被她看得有些愣。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姜满一直跟着自己，直到后面刘老师告诉他姜满的爸爸跟他同名同姓，在她过生日的时候抛弃了她。
姜暮也就任由姜满跟着自己。
跟他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手里的苹果被拿走了，姜满抱着啃了一口，小腮帮嚼啊嚼，下意识递到姜暮的嘴边，“你也吃。”
刘老师&杨老师&院长：……
不是这么演的啊！
姜暮也察觉到演歪了，他压低声音提醒：“倒下去。”
姜满正想吃第二口的时候听到姜暮的话才反应过来，但苹果很好吃，她先塞到了姜暮怀里，然后很是夸张地哎了一声，慢吞吞地趴在地上，嘴里嘀咕了一句：“我中毒了。”
下面的几位企业家笑出了声。
等到表演结束，姜满又抱着苹果吃了起来。
刘老师走到后台抱着她往外走，姜暮背脊绷紧，下意识跟了过去。
第54章 打架
姜满长得可爱, 性格又讨喜。
站在落地帘后的姜暮看着姜满杯中间的企业家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并不感到意外。
她的小手肉肉的，很软, 单手搂住女企业家脖子的动作很自然, 从前应该也是被抱惯了, 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小白牙。
这样的孩子如果生活在这群企业家的家里似乎也理所应当, 而不是在福利院。
姜暮听不到他们说话, 但是能从女人看向姜满的眼神中察觉到她的满意和喜爱。
男孩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院子里。
他像头孤狼坐在阴凉的角落观察着四周, 静悄悄的，和不远处玩耍的孩子们
苗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他, 四处打量着：“你的小跟班呢？”
姜暮没回答, 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苗焘比他早来一个月, 不能说对姜暮太熟悉, 但看到姜暮一言不发的样子还是察觉出了端倪。
他似乎忘记了被姜暮压在地上打的过往，看好戏的兴奋促使他大着胆子看姜暮的笑话，看姜暮在那坐着，弯下腰凑到姜暮脸跟前：“你的小跟班不要你了？”
姜暮转动眼珠，黢黑的眼眸盯着他。
这一眼看的苗焘又害怕又兴奋, 他这段时间天天跑步锻炼，还不怕跑不过姜暮？
带着这样的心情, 苗焘咧开嘴笑话他：“让我猜中了……你的小跟班要被领养了, 我就说没人会喜欢你这样的野——”
回应他的是姜暮的拳头。
即使苗焘有过准备, 但还是在逃跑之前被死死抓住了衣领，然后被按在地上挨打。
拳拳到肉，苗焘头晕脑胀,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之前姜暮对自己放了水。
身上的人被拉开，苗焘下意识往脸上一摸, 红彤彤的，是血。
姜暮这小子——
之前虽然被打哭了但没这么严重，今天他完全是把自己往死里打。
被老师抱起来的时候，他睁开眼对上了姜暮狼一样的眼。
想哭的表情一下子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姜满回来的时候没找到姜暮，她跑到办公室问刘老师姜暮在哪，刘老师欲言又止的没告诉她姜暮被院长喊过去了。
只说姜暮有点事，让她自己去玩。
姜满先是跑到教室里找姜暮，其他孩子各玩各的，她就拉住其中一个问：“姜暮在哪呀？”
小女孩摇头，指着另一个方向：“你去问苗焘。”
姜满还以为姜暮在和苗焘在一起玩儿，笑着跑进了医务室。
杨老师刚抱着苗焘去了医院处理了伤口，这会儿刚回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瞧，姜满笑眯眯地喊了声杨老师。
苗焘撇了撇嘴，扯动脸上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姜满的注意力落在他脸上。
“你怎么啦？”
医务室不大，她扫了一眼就扫完了，没有看到姜暮。
“满满先去找刘老师，杨老师有点忙，需要照顾苗焘，听话。”
姜满还想问姜暮在哪里，杨老师挥了挥手继续照顾着苗焘躺下。
她只好跑出去问其他人。
走廊上撞到刘老师，平日里两位老师脸上都带着笑，现在看着脸色不太好看。
刘老师弯下腰托住姜满的腋下将人抱在怀里。
“怎么到处跑？外面多热啊。”说着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姜满抓住自己的袖子也给刘老师擦了擦：“刘老师，我没找到姜暮。”
刘老师扯动着嘴角，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姜暮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人了。
自从他来福利院后，孤僻的性格让其他孩子对他并无好感，两位老师都听了好多小孩告状，而苗焘皮痒还特别喜欢去招惹姜暮，这是第三次挨打了。
刘芸还是带着姜满去了院长办公室。
姜暮捶在身侧的手发着颤，听到声音也没抬头。
“打人不对，去跟苗焘好好道歉。”院长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额头上的细纹清晰可见。
姜暮没吭声。
发现是刘老师带着孩子来了，薛院长脸上多了一丝笑容：“小芸，你让晓园把苗焘带过来。”
“哎。”刘芸准备走的时候发现怀里还有一个孩子，身后的薛院长站起身，“把孩子先放这里。”
姜满甜甜地喊了声院长，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小跑到姜暮的身边拉了拉他的手。
姜暮手一抖，躲开了。
姜满仰头去看他的表情，男孩脸绷得紧紧的，一双黑眸放空般盯着桌面掉漆露出的部分。
好像在生气。
姜满不知道为什么又打起来了，她看了看院长又看了看姜暮，最后被院长招过去抱在怀里。
小孩身体软软的，倚靠在院长怀里眨着眼不说话。
爸爸不理她，姜满想啊想，都没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苗焘被杨老师带进来，脸上的纱布看起来有些吓人。
薛院长的脸也跟着绷紧了。
姜满也在凝滞的气氛下保持了安静。
“苗焘，你过来。”院长放下姜满，招手将男孩召过来。
苗焘犹豫了一下迈出了脚步。
姜暮一句话没说，薛院长也只能从苗焘这里打探这次打架的缘由。
被问到的时候苗焘是有些心虚的，他先是扫了一眼身后的姜暮，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只是笑了他两句……他就开始打我……”
薛院长养了不少孩子，有些事情她一眼就看出端倪。
“那你和姜暮说了什么，也跟我说一遍。”
苗焘支支吾吾的，目光快速扫过站在一旁的姜满，故作气愤地大声抱怨：“我就是说姜满要被领养了什么的……”
姜暮抬起眼皮，嘴唇抿紧。
“还有呢？”院长的手压在苗焘的肩膀上，虽然在孩子们面前苗焘还能虚张声势，但在成年人的眼里他的小动作和躲避的眼神暴露无遗。
“他说我是野种。”清亮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刘老师惊愕低头看去，被打了手板心的男孩毫无波澜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意会不到这样的话是多侮辱人的词一般。
他之前打架从来没说过原因，而这一次说出口打得苗焘措手不及。
他惊惶地提高了声音：“你胡说！我只说姜满不要你了——”
办公室很安静，薛院长搭在苗焘肩膀上的手猛然加重力气，打断了苗焘的话。
她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不容反抗地命令道：“苗焘，伸出手来。”
苗焘脸都白了。
他虽然在小孩堆里惹人厌，但从来没有在院长和老师面前犯过错。
毕竟都到福利院了，他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要做的事情。
而此刻，当看到那一把半旧的竹子戒尺时，仿佛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脱了裤子挨打。
特别是姜暮还在这。
姜暮给予了他身体上的伤害，而院长的戒尺落下时，泛麻的掌心由点扩面，针扎般的刺痛逐渐扩散开，从手臂蔓延至心脏，猛地一抽，在和姜暮对视的那一刻——
苗焘的自尊被眼泪浸泡着滚落在地。
姜满亲眼看着爸爸和哭泣的苗焘互相道歉为这次的打架事件划上圆满的句号。
她蹦蹦跳跳跟在了姜暮的身后。
从前还会放慢脚步等待她的男孩这一次仿佛没听到身后加快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走进了卧室。
他还在生气。
姜满其实很少看到爸爸生气，即使她不小心打破了东西爸爸也不会怪她，反而会告诉她小心玻璃，然后给她收拾烂摊子。
天很热，但是姜暮直接躺在了床上闭上眼。
姜满只能悄悄地走过去，坐在他床边。
他的手没有之前握得那么紧，姜满歪着脑袋借着日光看到了姜暮红肿的掌心。
很疼，姜满心想，在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找妈妈被爸爸发现的时候，她也被打过手心。
那是一种带着痒意的刺痛，即使用手指去挠也解决不了。
她小声喊了声哥哥，姜暮没有回她。
姜满搬了一张断了腿的小凳子坐在他床边，现在很热，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满从指尖挤了一点水滴在爸爸的掌心，而在水滴接触掌心的那一刹，姜暮缩着手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姜满的脸。
干干净净的，没有哭。
他又躺下了，这一次干脆将背对着了姜满，表示他不想交谈。
手掌的疼痛在缓解，不过姜暮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的，姜满长得可爱年龄又小，被领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更何况，那可是身价很高的企业家。
她如果被领养回去，才不用受这里的苦日子。
他没有生气的理由，姜满甚至跟他认识都没有半个月，她不过是喜欢跟着自己而已。
但是姜暮就是不想看到她。
袖子被拽了拽，床边小孩又喊了声姜暮。
他烦躁地转了过来，明明很生气但是脸上却没这么多情绪，他盯着姜满脸上的红点——应该是蚊子咬的，天气热的在姜满脸上洒了水。
姜满朝他咧嘴一笑。
姜暮：……没心没肺
“你怎么不理我呀？”姜满又小幅度地拉着姜暮的袖子，“满满没有惹你生气。”
姜暮：惹得多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第一次有些阴阳怪气地问她：“女领导怎么还没把你接回家？”
姜满有些迷茫：“谁呀？”
姜暮顿了顿：“你还让她抱了，上午坐在台下那个。”
“哦，姜阿姨啊。”
看啊，连名字都知道了，喊的这么亲密。
姜暮倒在床上不回她。
“姜阿姨已经回去啦。”姜满挪了挪小凳子凑近一些，颇为得意地开口，“院长妈妈说姜阿姨给我们买空调啦！满满还挑了一个呢！”
姜暮按了按掌心，不痛了。
他翻身下床，坐在床边和姜满对视。
“他们没领养你吗？”
姜满点头又摇头，说的一脸坦然：“我不去，你在这里呀。”
男孩瘦削的背都僵住了。
他沉默了许久，骂了一句：“傻子。”
姜满笑哈哈的，说着热。
姜暮下床，拉住了姜满的手往外走：“带你去吃冰棍。”
一高一矮的影子被日光拉得老长，最后黏在了一起。
第55章 电视
夏日蝉鸣, 屋外热的伸不出脚。
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凑到窗边去瞧，又被黑发男孩给拽到安全地方，注视着穿着工装的男人拿着遥控按了下去。
“嘀——”
墙壁上新挂上的空调叶片打开, 一股凉风吹了出来。
姜满额前的碎发都被吹了起来, 凉风灌入衣领, 她打了个冷颤哇了一声：“好凉快！”
姜暮让她别对着风口, 小孩贪凉又站了一会儿, 最后打了个喷嚏被拉走了。
“好了啊, 你签下字。”工人从椅子上跳下来掏出纸让院长签字，杨院长的字很好看, 笑眯眯地将签好字的文件又递过去, “辛苦了, 喝点饮料。”
刘老师递了两瓶饮料过去, 工人道了声谢接过，收了尾走出了宿舍。
每一个孩子都很高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杨院长看着和姜暮坐在一块儿的小孩叹息一声，这一次的空调是靠姜满争取来的，虽说企业家到达福利院后怎么也会捐赠一些, 但孩子们卖力的演出也为福利院拉了一大波票。
那位一直单身的女企业家在演出后要求见一下姜满，院长自然不会不同意。
在女总问起姜满有什么心愿的时候, 院长都以为姜满至少会说出和领养相关的话, 没想到她主动给那位女总擦了擦汗, 说福利院太热了，她想要凉凉的空调。
于是除了其他的捐赠外，空调是姜满要求下才这么快落实的。
趁着孩子们都在, 杨院长也直接说出了这次的大功臣：“今年夏天终于能睡好觉了，孩子们, 我们要感谢这一次来访的各位企业家们，感谢他们的爱心的付出，也要和我们的姜满小朋友表示感谢，因为买空调是她的提议，所以，让我们给她一点掌声好不好？”
空调带来的凉爽让孩子们高兴地直拍手掌，就连苗焘都偷偷地鼓掌。
姜满有点害羞，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只是给了提议，买东西的是那位漂亮阿姨。想起爸爸和老师的话她也没瑟缩，大大方方地朝其他孩子露了个笑容。
姜暮弯起嘴角，但很快就落下去了。
除了空调，在教室里还安上了一台电视，这可把这群孩子稀罕坏了。
院长也不吝啬，给孩子们放两天假，教室里开着空调给他们开电视看。
姜满自然要拉着爸爸一起看电视。
她有点想念小猪佩奇，可惜电视的频道并不多，唯一一个星空频道也没有小猪佩奇。
但孩子们很喜欢看星空频道，有不少动画片和电影看。
特别是晚上，孩子们央求着再看一会儿，两位老师也就让他们新鲜两天，放任他们去看。
姜满特别喜欢这种气氛，大家把桌子都并在一起，一排一排地挨着坐，仰着头看电视里的影像，偶尔还吃点老师发下来的小零食，简直不要太开心。
于是晚上，姜满也没抵住诱.惑跟着孩子们一起坐在教室里看星空台。
姜暮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陪着去了。
教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连脸都看不清。
姜满拉着姜暮跟其他孩子挤在一块儿，打开了星空台。
然后——
看了一部恐怖片。
姜满回去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两条腿软乎乎的，只记得抓住姜暮的手往回走。
走廊黑漆漆的，姜满仿佛听到身后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她不敢回头看，瘪着嘴握住了姜暮的手越靠越近，到最后几乎要贴在他怀里了。
姜暮叹了口气。
电影刚开始就问她怕不怕，偏偏姜满好奇地要命，说着不害怕眼睛却偷偷眯起来，最后这部电影几乎是躲在姜暮手臂后面看完的。
姜满很后悔，但她对上姜暮又开始装腔作势，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小九九，到时候要挨骂。
姜暮也不说话，带着她进了宿舍后给她盖好被子回到了自己床上。
明明晚上最爽的就是睡觉吹空调，但姜满疑神疑鬼的，好像电影里的鬼在她脖子后面吹冷气。
猛地把被子拉在脑袋上面，又把脚从被子外面缩回来，仿佛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但闭上眼睛后她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鬼的样子，害怕地又睁开眼把脑袋露了出来。
周围的孩子刚刚还叽叽喳喳地说着恐怖片的可怕，但以往的习惯让他们本能地在到点后停止交谈，开始睡觉。
太安静了。
姜满偷偷往姜暮的方向看了一眼。
爸爸笔挺地睡在那，都不说话。
她挠了挠脸颊，鼓起勇气翻身下了床。
走到姜暮床边的时候，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毯子和小枕头。
虽然姜暮对恐怖片没什么感觉，但大晚上的，床边突然多了一道呼吸也让他吓了一跳。
姜满可怜兮兮地摇了摇他的手，声音很轻：“哥哥，我害怕……”
姜暮看了看自己的床，还好他瘦，还能躺下一个小胖孩。
他坐起身给姜满让出了里面的位置。
床靠着墙，至少她不会掉下去。
姜满马不停蹄地往床上爬，生怕姜暮会反悔。
她一声不吭地放好自己的小枕头，抱着被子躺了下去。
果然，爸爸这里是最安全的。
小孩缓缓松了口气。
姜暮往外挪动，尽量不让自己挤着她，没想到身旁的小孩悄咪咪地挨了过来，最后干脆抱住了他的手臂不放。
姜暮：“……快睡。”
到底还是没有挣脱。
姜满放心了，闭上眼睡到大天亮。
小孩有点记吃不记打，第二天又拉着姜暮去看电视。
好在白天电视里没有恐怖片，倒是有很多新闻。
“根据知情.人透露，这幅画是姜筠先生最后一幅遗作《救赎》，是以他的妻子叶珊女士为灵感创作，将于明日进行拍卖……”
画面上展现了那幅画的真面目——
阴沉天色下是一望无际的深蓝大海，阴雨绵绵，汹涌的海面上飘荡的孤船显得不堪一击，船桨被丢弃漂浮在海面上，枯瘦的手掌朝天探去，试图拉住朝他伸来的女神之手。
身着蓝裙的女神低垂着眉眼，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手掌离人类仅咫尺之遥。
但也咫尺之遥。
人类到底是否获救，或许遗作二字透露了不少信息。
姜满看不懂画，但她察觉到了话里女人的美丽。
这幅画里求救的人类并未透露出手掌以下的部位，而对这位女神多加点缀，仿佛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添加了进去。
身侧突然传来尖锐的桌椅推动声，姜满的注意力被猛地拉回，她扭头一瞧，姜暮突然站起身，他的表情说不上好，姜满还没来记得问，男孩已经抢过了孩子手里的遥控器换了台。
这一变故让其他孩子没做声，毕竟不是什么喜欢的动画片，换了就换了，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姜暮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他们又逐渐意识到姜暮和姜满不同，他性格有些古怪。
姜暮大口喘了口气，他扯开衣领仿佛透不出气般走出了教室。
外面的太阳很大，姜暮的背脊依旧发寒。
他闭上眼时只有那一副被挂在地下室的画，还有……
一道悬挂在半空的身影。
耳边疯癫的大笑和哭泣重合，不知道是不是站在太阳底下太久，他眼前一阵发黑。
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姜暮猛地回头看去。
是姜满。
姜暮一脸的汗。
不仅脸色发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姜满抓着他要去医务室，姜暮抿嘴不去，最后还是回宿舍躺了一会儿。
姜满搬来小椅子坐在他床边，殷勤地给他倒了杯温水。
姜暮不想喝，他掀起眼皮对上小孩关心的眼神，接过来喝了干净。
姜满拿纸给他擦了擦汗。
或许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姜暮闭上眼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很黑，他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只能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里靠着墙坐着。
鼻尖的臭味逐渐浓郁，最后的水已经喝完了，他又饿又渴，就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他要死了。
在他无力倒在地上的时候，地下室的门被人撞开，一道光射了进来——
姜暮猛地睁开眼，满头大汗。
他的手里似乎有什么，抬头一瞧，小小的手握紧了他的右手掌，很温暖。
小孩的声音细细的，很清甜。
“你醒啦！我们要去吃饭啦！”
好像天底下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饭，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烦恼。
被石头压迫的心脏得到了暂时的休息。
翌日，福利院迎来了客人。
是一位美丽柔弱的女士。
她的装扮很简单却看得出非富即贵，皮肤雪白，抬眼看过来时仿佛像是被她温暖柔软的手掌抚过，很安心。
女人笑了。
姜满也回了个笑。
女人开口：“小暮。”
话里透出亲昵。
姜满扭头去看姜暮，男孩脸色煞白，握住她的手掌却很紧，很热，仿佛见了鬼般。
第56章 母亲
年纪最大的姜暮要被领养了。
或者说, 是他的生母发现了他被送往了福利院，过来接他回家。
姜满仰头看着爸爸，小男孩脸上毫无喜悦之色, 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跑。
姜满被拉着一起跑, 身后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 不过姜暮连头都没回。
福利院不大, 但对于会找玩乐的孩子们来说, 到处都是可以玩耍的地方。
姜暮抱起姜满绕到围墙和建筑中间的狭小道上, 天气很热，水沟里只有被人丢弃的垃圾袋和枯叶。
不知道走了多久, 终于走到了尾。
姜暮一拐弯, 眼前就出现了一块不大的空地, 堆着一些先前留下的建筑材料。
估计是有孩子在这里玩耍过, 有一个用木板简易搭建起来的小棚子，姜暮弯下腰钻了进去。
很热，姜满擦掉了额头上的汗。
她坐在姜暮旁边，男孩一言不发，雕像般一动不动。
姜满嘬了嘬手指, 又扭头看向他。
姜暮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目光，抬起手臂遮住头顶的日光看了过来。
“很热吧？”他看了一眼小棚子外, 围墙外的大树上传来阵阵蝉鸣。
从前姜满不高兴的时候爸爸都陪在身边, 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待在这里, 哪怕不说话也好：“这里有风。”
小棚子里又安静下来。
姜暮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在手里把玩，声音很平静：“刚刚那个女人是我妈妈。”
姜满以前没见过爸爸的妈妈，连听都没听说过。
她和姜暮像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个体, 最后组成了一个家庭。
但现在，她好像多了个奶奶？
小手抠着裤子, 是刘老师给她带过来的新衣服，听说是抱她的漂亮阿姨给她买的。
姜满想了想，夸了一句：“她很漂亮。”
姜满也想见一见自己的妈妈，虽然没见过，但她觉得应该也很漂亮。
男孩笑了一声。
姜满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还以为自己夸对了地方。
结果一瞧，姜暮皮笑肉不笑，不太像高兴的样子。
拍马屁拍错了地方。
“是的，她漂亮到我爸爸把她索在了地下室不肯出去，还好……”
她一个人逃了。
把人关起来？这可不太好。
姜满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其实我不讨厌她。”姜暮回忆那一晚，他的母亲挣脱了绳索从地下室跑出时，泪眼婆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姜暮喊了一声妈妈，女人脚步一顿，带着哭腔说了一声对不起。
被娇养的小公主和声名在外的年轻画家谈了一场浪漫至极的恋爱，甚至不惜逃脱家族也要和他在一起。
但婚后的一地鸡毛和男人过分病.态的掌控欲终究吓坏了精心饲养的花朵，她为此不惜丢下孩子也要抓住机会，从土里拔出根跑出去。
姜暮不恨她。
但是也不想再见到她。
只不过，在血缘面前，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女人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她坐在院长办公室啜泣着说出自己这么久没来看他的缘由：“父亲让我闭门思过，两个月一出来我就看到新闻，你爸爸……”
惊慌的眼神快速在孩子脸上扫过，似乎担心自己的话引起他的反感，叶珊急忙打止，但她的情绪极容易被带动，一想到自己从院长这里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怎么敢……你是他的孩子，他对你都这么狠心！”
身为当事人的姜暮却没有半点反应。
叶珊吸着鼻子，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惹人怜惜。
不过她的孩子却只是静静注视着她：“你走吧。”
叶珊擦泪的动作一顿，眼神诧异又受伤：“小暮……跟我回去吧，你外公他也很想见见你……”
男孩歪了歪脑袋，很平静地问了一句：“他会喜欢一个拖油瓶？”
叶珊又想哭了。
她上前拉住了孩子的手，想到当时她害怕极了根本没有带上孩子一起逃离才导致姜暮经历了这一切，心里难过又后悔：“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对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孩子，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姜暮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掌：“我喜欢待在这里。”
“小暮……”叶珊最爱又最怕的男人死了，而她的乖孩子还好好的，向来懦弱的母亲也开始强势了起来，“你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你的监护人，我也很感激院长和老师们将你照顾的很好，我会给福利院捐赠的，你放心……”
听到捐赠，姜暮动作也顿住。
姜满趴在门缝里瞧。
她隐约听到什么捐赠，不知道爸爸现在的情况如何，又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姜暮看到门缝里熟悉的小辫子，突然开口：“要我回去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珊喜不自胜，有姜暮这句话要她摘下天上的星星似乎也不在话下：“小暮你说。”
“我要她跟我一起。”姜暮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小孩一个没注意歪着身体倒在地上，姜暮眼疾手快地伸出脚——
姜满一屁.股坐在了姜暮的脚上，仰头一瞧发现是姜暮咧嘴笑了起来。
叶珊这才看到了扎着花苞头的小孩。
年纪不大，手臂肉乎乎的，一歪头，黑葡萄似的眼睛朝她望来，天真又可爱。
叶珊心底一软。
她其实一直很想生个女儿，柔软香甜的窝在她怀里喊她妈妈。
叶家家大业大，收养一个孩子没什么问题。
叶珊答应得很快：“我可以答应，不过你是不是得先问下孩子的意见？”
姜暮绷紧的脸瞬间放松了下来，他的手是冰凉的，直到接触到姜满才恢复了暖意。
他蹲下身和姜满平视着，双手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满，你要跟我回家吗？”
姜满眨了眨眼。
姜暮没得到回答心跳都慢了半拍，上一次那位企业家都没能让她答应下来，面对姜满圆乎乎的小脸，姜暮越来越没底。
掌心被压住了指甲印，姜暮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再次握紧。
他不断思考着能够让姜满答应的理由，说话速度快到担心姜满下一秒就会拒绝自己一般：“我外公家应该很有钱，那里有空调，有柔软的床，你可以跟我一起上学，我们可以起看电视，一起玩……”
这是院长听过姜暮说过最多的话。
他列举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代替的是泛白的嘴唇。
从前他觉得姜满没有他可怎么办，直至如今，姜暮才发现，现在是他不能没有姜满，她叽叽喳喳的小嗓音让他一潭死水的生活开始生起波澜，她的关心如春日暖阳，晒化了他周围凝结的冰霜。
他不能没有姜满。
时间仿佛过得很漫长，直到姜满开口：“好呀。”
清脆的嗓音如此悦耳地擦过姜暮的耳边，他猛地惊醒，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闷气。
心脏重复恢复跳动，生机勃勃如小鸟，耳畔是自己轻快地心跳声。
姜暮弯起眼睛，展露了一个极大的笑容。
姜满被他拉住了手掌，仿佛握住了他们的未来一般，紧密相连。
而姜满刚刚发呆去了，因为黑脸叔叔说她来的时间太早了，容易影响之后发生的事情，所以暂时只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停留。
半个月啊……
姜满仰头望着爸爸高兴的面庞，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希望爸爸这一次不要哭脸了。
至少，她的到来希望给爸爸带来喜悦，也希望在她离开之后也能快乐地过一辈子。
毕竟，姜暮是她爸爸呀。
第57章 带回去
司机将小小的箱子放在了后备箱。
那是姜满的行李, 她都没来多久，三套衣服有两套还是院长给她买的。
姜暮的行李也不多，两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不少孩子都站得远远地看着他们, 姜暮来这里被排挤并没有什么留恋的, 他垂下眼, 身侧的小孩毫无芥蒂地跟小朋友挥手告别, 最后又跑到刘老师面前抱了抱她。
刘老师红着眼圈笑了起来, 她弯下腰在姜满耳边低声嘱咐着：“如果住的不开心可以跟我们打电话……”
说着, 姜满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院长和两位老师的电话号码。
姜满攥紧纸条重重嗯了一声, 她仰着脑袋：“老师和院长妈妈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姜满本来想说以后如果有时间会来看望她们, 但是一想到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 干脆就没说了。
没说多久, 刘老师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推：“快去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姜满扭头，男孩笔直地站在车边，天气炎热，他一直望着她。
姜满这才挥了挥手, 笑着小跑了过去。
姜暮想了想，抱着姜满让她先坐了进去, 绑好安全带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叶珊发现了姜暮的做法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也怪不了孩子。
小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叶珊低头看去, 小孩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圆眼熠熠生辉。
天气炎热，姜满刚刚小跑了一会儿额头已经出汗了。
叶珊心软地掏出湿巾给她擦了擦脸和小手, 又察觉到车内的温度太低，手动调整车后的温度后问：“冷不冷？”
姜满摇摇头：“姨姨我不冷。”
叶珊没有纠正她的称呼问题, 孩子还小，而且还是姜暮的缘故才收养了姜满，她已经和儿子产生了隔阂，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跟自己回来，自然不会对姜满多加严苛。
“那如果不舒服要和阿姨说。”叶珊摸了摸姜满的头，余光扫过姜暮。
男孩不爱说话，但听到姜满说话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中间的小孩身上。
对上姜暮，叶珊声音干涩着带着讨好：“小暮，你如果感觉到不舒服——”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就打断了她。
“没有。”
虽然简短，但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始。
叶珊又想哭了，她尽力忍住，扭头看向窗外压制了一会儿，才扭头笑了笑。
对啊，她和孩子的新生活正式开始了。
到叶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因为是带孩子回来，叶珊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别墅，而是带着孩子们去见叶家的掌舵者——叶挺。
别墅铁门自动打开，姜满看到比动画片里还要繁华的建筑时哇了一声。
轿车路过花园，最后停在了一处温泉旁。
姜满被姜暮抢先抱了下来。
男孩紧紧握住了姜满的手，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
叶珊眼里划过忧愁，但很快脸上又挂起了笑容。
女人款款走到孩子身边，她想牵住姜暮的手时发现男孩的手握成了拳。
那是一种排斥的反应。
叶珊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轻声说着：“不要怕，我只是带你们见一见外公。”
姜暮嗯了一声，令叶珊感到惊喜地继续说道：“如果他骂满满，我会带她走的。”
叶珊愣了一下，下意识安慰道：“外公不是这样的人……”
姜暮没有说话，只是拉住姜满的手又紧了。
管家迎了出来。
“小姐，老爷已经等很久了。”
中年男人虽然弯着腰，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卑微。
姜满多看了一眼，被姜暮拉着走了进去。
别墅内的繁华超出姜满的想象，她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从屋顶看到地板，停住脚步的时候她才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
头发掺白，但打理得很整齐。
即使只看到侧脸，但姜满还是一下子就总结了出来——是个一丝不苟的不爱笑的老头。
周围的空气都凝滞着。
叶珊喊了一声父亲，老头没有回答，只是撑着拐杖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站在他面前‘衣衫褴褛’的两个孩子。
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其中一个是你的私生子？”
叶珊：“……父亲，怎么会呢？”
“那怎么还有个小孩？”叶挺脸板着，严肃的要命。
出乎意料的是，姜暮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在老头审视他们的时候，姜暮不知道同样审视了这里和老头多久。
或许是察觉到没有恶意，男孩挺直了腰，即使穿着寒酸他也没有在老人面前露出半点怯意。
“您好，我是叶珊的儿子姜暮，身边的是我的妹妹姜满，这一次突然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
叶珊欣慰又难过。
这些都是曾经她教给姜暮的礼仪，没想到这个时候用上了。
她又去看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才被她接回来，难不成父亲还要为难一个孩子吗？
叶挺接收到女儿哀怨的目光时也不好再板着脸，他转而看向身后的管家：“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搬椅子吗？”
管家脸上赔着笑，丝毫没有背锅的尴尬。
一大人两小孩坐了下来。
管家细心，给姜满的小椅子还有个防护边缘，坐垫柔软，偌大的客厅里还有凉爽的空调，简直不要太舒服。
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热牛奶，姜满甜甜地道了谢，双手抱着杯子一点也不害怕地喝了起来。
叶挺顶着吓哭小孩的脸：……小孩胆子挺大。
姜满才不怕，她还分享热牛奶给哥哥和姨姨，获得揉脑袋两枚。
没有被分享的老头拉着脸咳了一声。
正在喝牛奶的姜满抬眼一瞧，爷爷正盯着她瞧。
满满是懂得分享的孩子，她之前和爷爷不熟不好贸然分享，但爷爷都这么盯着她了……
“爷爷要喝吗？很甜~”小孩把杯子递过去。
姜暮斜眼盯着老头，这么大年纪了，好意思跟小孩抢喝的？
叶挺当然不馋，但脸色莫名好看了一些，但依旧臭臭的。
“老头子才不喝这个。”他端起自己的养生茶喝了一口。
姜满有些好奇他杯子里的东西，探着脑袋看了一眼：“爷爷你喝的什么？”
叶挺递过来给她看一眼，然后很快就收回去了。
姜满都没看清。
叶珊看着逗小孩的父亲：“爸爸！”
叶挺才不管，他都这么老了，没多少年可活，逗小孩咋啦！
“既然回来了就是叶家人。”老头将改姓提上了日程，“哪天合适带着孩子们去改姓，我也好介绍给其他家族。”
叶珊担心地看了一眼姜暮，没听他的话：“时间还早呢，不急。”
“怎么就不急了！我都没几年好活了！”老头生气了，手里的拐杖被敲得笃笃响。
“这是吵什么呢？”门外响起男人轻佻的声音，紧跟着一阵脚步声，西装青年迈步走了进来，“谁又惹爸生气了？”
老头脸色更臭了，眼皮子一翻：“关你屁事！”
姜暮皱着眉头捂住了姜满的耳朵。
老头的习惯改不了，但一对上孩子的冷眼嘴又闭上了。
“爸，我可是你的儿子，怎么就管不了。”男人走近一些才发现有两个孩子，他眯着眼扫过，最后又落在妹妹身上，“你怎么把孩子带过来气老爷子？你自己私奔再回来本来也不合规矩，现在还——”
“我喜欢！”老头打断男人的话，“谁说我不喜欢孩子了！我喜欢的要死！这两个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住！”
“就这么说定了！”
不顾男人阴沉下来的脸色，叶挺一锤定音。
姜暮想说什么，手背上有一只小手盖上。
他低头，姜满朝他笑。
心就定了。
第58章 幼儿园
老爷子说到做到, 当晚，姜暮和姜满两个孩子就被安排住了下来。
叶珊原本只是想在老爷子面前过个场，认认人, 没想到孩子还没养一天就给留下了。
走出别墅的时候, 一向柔弱的叶珊对着走出别墅后挖苦自己的兄长就是一拳。
她的脸色比死了老公还难看, 叶曜一时间都忘记骂回去。
以往娇弱的妹妹在有了孩子之后也长出了獠牙, 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叶珊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徒留叶曜吃了一嘴尾气。
男人咳嗽着回头看了一眼别墅, 刚准备再次进去, 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脸上挂着笑：“大少爷, 老爷让我送您出去。”
叶曜抓了一把头发, 气急败坏地留下一句：“……走就走。”
“老爷还让我给您留了一句话……”管家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男人弯起嘴角扭头, 说到底还不是舍不得他这个亲生儿子。
叶曜下巴微抬：“怎么？要把公司传给我了？”
管家表情不变，一字一句传达道：“老爷说如果您再去赌，他会亲自剁了您的手。“
男人打了个颤，头也不回地钻到车里吩咐司机抓紧走。
老头子说一不二，他还真怕了自己被剁手。
别墅外杀气腾腾, 二楼的两个孩子倒是一片温馨。
刘妈教孩子怎么用浴室，姜满个子小, 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姜暮干脆将她抱起来看清。
别墅里的佣人自然不是木楞的, 在发现孩子个子矮后利索地安排人来把这间卧室里的浴室排架都给调整了一番，她在旁边絮絮叨叨：“小小姐以后就可以够到了，花洒也低一点……”
姜满亲自尝试了一遍果然很方便, 姜暮也很满意。
他自小懂事早，每日沉浸艺术的父亲, 柔弱到两手不沾阳春水的母亲，于是等他长大一些就开始包揽家里的活儿，个子矮就搬小凳子站在炉灶前炒菜。
这里的设施比福利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在他眼里却也没什么不同，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
但他不希望姜满跟着他来这里是吃苦的。
本来就是他的请求，姜满原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但她还是来了。
姜暮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胸口都在发热。
她是姜暮在福利院抓到的一块浮木，如今又跟着他来到了一块新区域，姜暮自觉担任了让她过上好日子的职责。
姜满高兴，他也高兴。
两个孩子的房间都是挨着着，甚至中间还有一扇隐形的小门。
两边都能上锁，只有两边都没有锁住才能通行。
姜满发现这个秘密后，第一个晚上就抱着枕头去了姜暮的房间里说了一晚上的小话。
姜暮的回复很少，但回复的每一句话都表示在认真听。
小孩窝在柔软的床上没讲多久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她迷迷糊糊地哼着歌，姜暮从前也听过这个调子，但不知道是什么歌。
“困了就快睡吧。”他拍了拍姜满身上的空调被轻声说。
姜满困得有些懵了，抓住姜暮的手指哼哼唧唧撒娇：“爸爸，你唱歌哄我睡觉。”
姜暮从小五音不全，被抓住手指也僵硬在那，半晌才回答说不会唱歌。
姜满又有点精神了，她半睁开眼看到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庞，顿时来了兴趣：“那我教你唱呀。”
也不等姜暮拒绝，姜满又开始哼唱起来。
小孩的嗓音在夜里回荡着，曲调悠扬，姜暮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姜满唱了一遍打了个呵欠。
她好像把自己唱困了。
扭头一瞧，姜暮没睡。
她又打了个呵欠，却没忘记要教他唱歌的事情：“哥哥，你学会了吗？”
姜暮给她盖好被子：“明天再学。”
姜满只说好，她翻了个身侧对着姜暮，含糊着：“爸爸要好好学这首歌哦，以后还要哄我睡觉呢。”
姜暮还以为她困得认不清人，从她的话里也知道姜满的爸爸应该是会唱这首歌哄她睡觉的，如今他被赋予众望，自然也应了下来。
“我会好好学的。”
姜满已经闭上眼，还打着小酣。
看来是困得不行了。
老爷子动作很快，姜暮和姜满的学校在第二天就安排好了。
姜满炸着毛被穿上校服的时候双眼放空，直到收拾好了被抱在了长桌前，闻到食物的香气才成功开机。
“既然是我叶家的孩子，那就得按照叶家的规矩来。学是必须要上的，姜暮你之前跳级到了五年级，现在换了学校照样上五年级，学习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跟得上，至于小满……”
姜满放下手里的勺子，举起手：“爷爷，满满不上学。”
姜暮放下筷子，眼神诧异。
头发花白的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小孩子怎么能不上学！都上！你俩学校挨在一起，以后上下学都方便！”
男孩的视线落在小孩身上，尤为执拗。
仿佛只要她不去，姜暮也不去了。
姜满把黑脸叔叔的话记得牢牢的，她非常坚定地说道，“我可能很快就要回家了，爸爸还在家里等我。”
上幼儿园很贵，而且她好像上了好多次幼儿园了。
姜暮的手握成了拳，在自身都还处于寄人篱下的情况下，他似乎失去了对姜满来去的控制。
双眸晃动，姜暮下意识看向别墅的主人，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姜满是被遗弃在福利院的，这么多天他都没看到有人来接她，那么这些话是不是姜满自身的臆想？
他抿紧唇，脸色更加苍白了。
叶挺也很意外，昨天他就让管家调查了姜满的身份。
她没有户口，连调查周围的关系也没人了解她的家庭和基本情况，就像是突然出现的孩子。
餐厅沉默了半晌，老人才缓缓开口：“我暂时没能联系到你的父母，但是既然你住在叶家就是我叶家的孩子，不管能在这里待多久，都得上学。”
老一辈对学知识的执拗超出现在孩子的认知，姜满的手被握住，是姜暮。
他气息有些不稳。
“满满不愿意跟我一起上学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叶片上的蝴蝶，眼尾耷拉着，透出一股可怜的意味。
他好像有点难过。
姜满其实也不想和爸爸分开，但是黑脸叔叔说她留在这里不好。
但上学的话……如果爸爸喜欢的话，她也能再上一遍。
“也不是……”姜满不好跟他解释，只说，“上学好累。”
不仅有难应付的小朋友，还有做不完的学习游戏。
满满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小孩了，不能跟那群小孩凑一块儿学数数了。
姜暮松开眉头。
他不想逼迫姜满学习，但心里还是对姜满说的话生出芥蒂。
“如果……如果满满的爸爸没有来接你，满满就住在这里，可以吗？”
说完，他又去看姜满的神色。
她并没有排斥，而是歪着脑袋点头：“当然，我也喜欢跟哥哥在一块儿。”
但是黑脸叔叔肯定会来接自己的。
姜满没有说出口，她觉得如果继续这么说下去，爸爸会很难过。
那就上学吧，姜满托着腮开始哄两位长辈，如果答应上学的话，他们好像才会安心。
于是背上小书包的姜满坐上车，挨着重新高兴起来的姜暮去了学校。
一路上，姜暮都握住了她的手，直到将她送到了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和姜暮的学校仅一墙之隔。
她挥了挥手，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走进了幼儿园。
这里的幼儿园和老头的别墅一样，一个字——贵。
小孩子们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姜满丝毫不怯，大大方方介绍自己，也不管其他孩子的态度拉着老师的手坐到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幼儿园的课程并不紧，下了课的自由发挥时间里，坐在她旁边的小男孩还拿出了自己的科技书分享起来。
姜满听了一耳朵，上面写的是有关于未来的技术。
姜满想起上个世界看过的场景，再看一眼他手里的书觉得相差太大了。
扭过头不再看。
她的动作不大，但是小男孩还是发现了。
他皱着眉问：“这是新出的书，你肯定没看过。”
“天空飞行的飞艇你看过吗？”姜满看他态度不好也抬了抬小下巴，可爱死人，她小手一挽，“你没看过吧，我坐过。”
“会变的房子你住过吗？”
“我住过。”
“和人一样的机器人……”
一说起来，姜满滔滔不绝，她口中的世界在这群孩子眼里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这样详细的描述比书本更迷人，说了十分钟，姜满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嘬嘬嘬，一扭头，几个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姜满：“……太多啦，以后你们有机会就会看到的。”
刚刚的老师出去拿了水果急匆匆回来，这里的学生都不是普通的孩子，每一个家底丰厚，不是企业家就是当官的孩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脾气。
她有点担心新来的小孩会被排挤。
“来吃水果……”刚迈进教室，林老师快速扫视教室里的情况，刚来的小孩已经被围了起来，她心里暗道糟糕，还以为是被集体欺负，刚冲上去就发现被围在中央的姜满怀里已经被塞了不少零食了。
林老师：……这么，这么受欢迎吗！
姜满也有点心虚。
她没说谎，但是吧……她现在好像不能带同学去上一个世界？
被呼唤的黑脸叔叔对上小孩期待的双眼：“……不能”
姜满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黑脸叔叔叹了口气，小孩牛都吹出去了：“最多让他们做梦感受一下。”
姜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她拍着小胸.脯，脑袋上的小揪揪跟着一晃一晃：“虽然白天不能带你们去，但是今天晚上梦里我会带你们看一眼哦。”
小男孩觉得姜满在吹牛，但是其他孩子都很信了，他抿了抿嘴说：“梦里你怎么带我们去？”
姜满丝毫不虚：“十点睡觉的就能去，不信的话晚上见。”
五点下课铃一响，姜暮就往外走。
他在班上年纪最小，又是插班生，冷着脸也没有学生主动往他身边凑。
很快，姜暮就等在了幼儿园门口。
姜满小跑出来，身边还有不少小朋友跟她说话，姜满看到姜暮眼前一亮，和同学们挥手后跑到他身边。
姜暮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他知道姜满可爱，但没想到这么受欢迎。
回头又看了一眼，刚刚那一堆小孩里还有好几个男孩子。
他捏了捏小孩的手掌心，肉肉的，很软。
姜满惦记着带同学去星际世界，早早地在自己房间睡着了，姜暮等到十一点隔壁都没有动静，最后按捺不住推开了门。
小孩睡得很熟，脸上还挂着笑。
姜暮神色怔松，抬手给她掖了掖被子。
第二天去幼儿园，围着姜满的孩子更多了，姜暮甚至都被挤开，一群孩子站在门口叽叽喳喳的，把姜满给团着挤进了幼儿园。
姜暮：……不知道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第59章 生日
月光如水。
杯子里最后一滴水落在嘴巴里, 小孩嘬了嘬，不甘地放下了空杯。
可能是晚饭吃的零食有点咸，姜满喝了一杯水还是没能解渴。
小脚踩在清洁过的地板上, 姜满抱着空杯子拧开了房门。
凌晨两点, 佣人们也都睡了, 走廊里很安静, 只剩下一阵小孩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的笃笃声。
灯光不刺眼, 刚好足够让她看清地面, 顺势下了楼。
住了快三周的别墅对她来说已经熟悉到可以摸黑走到想去的地方，她放下杯子开始接水, 等待的时候意外看到了有个房间没关紧, 屋内透着光。
她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 随即踩着木地板凑近了过去。
是书房。
姜满探出脑袋, 一双眼落在大人版摇摇椅上，头发花白的脑袋一晃一晃，扶手上苍老的手指随着轻缓的音乐敲打着节拍。
这个点怎么不睡觉呀？
小孩干脆挤进一只脑袋：“爷爷，你在干嘛？”
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姜满自然也琢磨出老头真实的脾气——很古板严肃, 但不会胡乱地骂人。
有时候还会哄她多吃点菜给她买不少玩具。
叶挺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差点去见了自己的老伴，枯槁般的手猛地抓住扶手坐起身, 老头板着脸瞪着她：“臭丫头！这么晚你在呢么还不睡觉？！”
姜满笑眯眯地凑过去, 站在叶挺前端起自己的水杯：“我下来喝水, 爷爷怎么还不睡？”
叶挺年纪大了，没这么多觉。
特别是听到手下说自己的好大儿还是没忍住去赌心里一阵阵犯疼，根本睡不着。
但面对几岁的小孩老头又收回板着的脸, 哄着她：“明天还要上课，快去休息。”
似乎是怕她还不听话, 又恐吓了一句：“小孩不睡觉长不高。”
姜满的小手拍在老头干燥发皱的手背上，很软，很热乎。
“爷爷也要睡觉，不然长不高。”
叶挺眼睛笑得眯起来。
从前还不懂那群老头含饴弄孙的乐趣，家里来了两个小孩他也渐渐懂了。
姜暮虽话少但心细，姜满活泼但乖巧，跟他们待在一块儿都让他压在心底的重担轻了一些。
“爷爷不会再长高了，但爷爷听你的话，我也去睡觉。”
姜满高兴了，拉着他的手小大人似的说着：“我要看着爷爷躺在床上睡着。”
叶挺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
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小孩站在床边趴着，小手学着大人一样拍着被子唱歌哄睡：“小小的一片云呀……”
叶挺的老伴以前就喜欢唱这首歌，如今再次听到老头更睡不着了。
他压住喉间的酸意摸了摸孩子的头：“去睡觉吧，爷爷困了。”
姜满也不纠缠，说了声晚安就跑上了楼。
等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姜满看到幼儿园老师买了个大蛋糕。
中午吃饭，姜满还分了一大块，小寿星特意将最好吃的草莓放在了姜满的小碗里。
“那天晚上，我也看到了你说的世界，很美，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下次也记得喊我去哦。”
姜满摇了摇头：“没有下次了。”
上一次都是黑脸叔叔走了后门才让她长了脸。
小男孩听到这话也不气馁，他将姜满送回来的草莓又塞到了她的碗里：“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一次了。”
姜满吃着草莓想起了在上个世界爸爸给她提前买的生日礼物，塞满了整个地下室。
她吃着蛋糕就开始掉眼泪，小寿星慌张问她：“草莓很酸吗？”
姜满摇头：“很好吃，很甜。”
她只是想爸爸了。
还有五天，她也要走了。
留爸爸一个人在这里。
她有些难过。
爸爸会跟她一样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待在这里而难过吗？
回去的路上，姜满都蔫蔫的，她靠在姜暮的身上吸着鼻子。
男孩脸色一沉，摸着她的小脑袋问：“有人欺负满满了吗？”
小脑袋左右摇晃着：“没有。我今天还吃了生日蛋糕。”
姜暮还是不放心，回去后让人调了幼儿园监控。
视频里的姜满一开始很正常，直到她吃到了那一块草莓蛋糕就开始掉眼泪。
是因为很喜欢吃吗？
他左思右想，第一回没有先完成作业，而是走出了卧室。
姜满陪着老头在院子里消食散步。
看起来情绪还不错。
姜暮没有去打扰，他去了厨房。
在前半生，他的厨艺被磨练出来了，而现在他有宽阔的厨房也有足够的食材，趁着这个时间，他挽起袖子洗干净手开始按照教程做起了蛋糕。
买一个固然容易，但他想，自己做的才更有诚意。
至少，从他自己的角度看，满满亲自给他做的东西能让他高兴很久。
哪怕是路边摘得一朵花，他也会用其他方法保存下来。
姜满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小蛋糕，白色的奶油上堆满了鲜红个大的草莓，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姜暮站在门口，眼里含笑：“我做了个蛋糕，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满满可以帮我尝尝吗？”
姜满用力点头，拉着他一起坐在桌边，草莓的香气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
姜暮给她切了一大块，放了两颗最大的草莓。
她拿起叉子吃了一口蛋糕，很绵软很香甜，再吃草莓，特别清甜。
姜满吸着鼻子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个蛋糕，味道和爸爸给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有些说不出话，低着头将蛋糕往姜暮的方向推了推：“爸……哥哥也吃。”
姜暮看她情绪低落的样子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脸上的表情没变，笑着应了声好，随后给自己切了一块尝了起来。
他不太喜欢吃这种甜的东西，但和姜满一起吃的感觉很好。
姜满伸手指了指爷爷。
姜暮懂她的意思，切了一大块端过去，老头没好气地接过：“还记得有我这个爷爷啊。”
姜暮笑了笑：“当然。”
叶珊来的时候女佣端出来一份蛋糕，是特意给她留的。
她吃到儿子做的蛋糕感动得红了眼眶，随后跟父亲报告自己如今工作的成绩时也更有劲儿了。
叶挺看着从前柔弱的女儿剪短了爱惜的长发，裙子也不穿了，一身精练的西装让她眉眼似乎都锋利了少许，逐渐有了老伴当年的影子。
“你刚接触这一块还存在不少短板，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老林，他是公司的老人了，你多学习。”
老林是叶挺以前的左膀右臂，儿子靠不住，好在女儿回来了，还愿意从头学起，如今学得快，倒是个好苗子。
叶珊自然听出了老爷子的意思，她挽住了老头的手臂摇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小棉袄的撒娇样子：“爸爸，您还年轻着呢。”
“老了。”老头叹息一声，“为了两个孩子，你也得更努力些。”
叶珊应是。
“这个周末，我会邀请业界伙伴来参加宴会，把你和孩子都介绍他们认识。”
叶珊一愣。
“大哥他——”
叶挺冷哼一声：“我冻结了他的所有资金，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赌！你也别给他钱！我看他还敢不敢！”
老头生气，老头被姜满喂了一口蛋糕，老头消气了。
姜满这几天也在做一件大事。
既然一定要离开，那她也想给爸爸做好这些年的生日礼物。
她对钱没什么概念，老爷子也给了她不少现金，她时不时会去逛逛给姜暮买礼物，按照同学的喜好，慢慢打包了十几份礼物出来。
最后一份礼物是她亲自做的，那是一张画。
是爷爷，阿姨，爸爸和她的一幅画。
他们坐在院子的花园里，迎着日光露出大大的笑容。
而上面的大字用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祝哥哥十岁生日快乐！
第60章 宴会
乌云遮月。
地下室里烟雾缭绕, 牌桌上各自面前堆放着一摞摞筹码，穿着西装的青年此刻头也不抬，蹙着眉紧紧盯着自己拿到的好牌, 他抿唇压住粗.重的呼吸, 将最后的筹码一把推了出去。
“开！”
只要这一把他赢了, 他就有足够的钱潇洒一阵, 顺带着将之前欠下的钱也一并还清。
坐在对面的男人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
荷官搭在桌边的手无声地比了个数字——
叶曜猛地甩出自己的顺子, 双眸含血丝, 压不住的兴奋。
而对面的男人丝毫不急，一张一张翻开了自己的牌。
“三个k, 豹子。”
青年的笑僵在脸上, 脸色血色尽失。
身上的西装因为坐了一个晚上而开始发皱, 打理过的头发也不在齐整, 他这副样子哪还有昔日大少爷的风光，宛如一只丧家犬。
“不过一点小钱，叶少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男人起身缓缓走到叶曜身后，手掌压在青年肩膀上，没使多少力气手下的人已经跌倒在椅子上。
“我听闻叶老爷子今夜要为爱女洗尘, 还请了不少老股东，叶少你可是叶家唯一的儿子, 要点钱应该不难吧。”
叶曜虽然爱赌, 但也知道老头子这次是来真的。
说冻结资金就冻结, 完全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偏偏他自己忍不住，想着这一次翻盘还了债，至于日后, 他再恬着脸皮去老头那刷刷存在感，怎么也能再要点钱出来。
但是——
本就欠了一大笔赌债, 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卖了他也还不起。
“他不会给的……”叶曜双腿发软，声音里都带着哆嗦，老头子要是知道他堆积起来的赌债高到这种地步，说不定还会送他去坐牢，一劳永逸。
他的退缩被男人发觉，肩膀上的力道猛然加重，仿佛穿透了叶曜的骨头将他死死钉在椅子上。
男人的声音却截然相反，轻缓地像是魔鬼在他耳朵旁引诱：“叶少也不必如此看轻自己，叶家的企业在东市也是数一数二，这点钱对老爷子不过是九牛一毛，想必叶少的一只胳膊肯定比这笔钱要精贵，叶老爷子应该不会拒绝。”
叶曜吓得牙齿都在哆嗦。
手臂一阵泛凉，仿佛已经被压在了桌上，被冰冷的刀剁断。
“我打，我打电话！不要剁我的手！！”
管家在外接待宾客，老爷子也穿得十分正式，左手牵着一个孩子，小小的，穿着做工精致的裙子，头发也被认真打理过，半扎着，小莲缠绕在她的发丝里开出一朵朵的花。
姜满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穿西装的样子。
他站在老爷子右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头发被梳了上去露出整个额头，一双眼很黑，看过去的时候反而更像叶老爷子一般生人勿近。
姜满不怕，她还笑嘻嘻地朝着姜暮伸出手。
男孩脸上的稳重一秒打破，顺从地站在了姜满身侧，任由她拉着自己。
姜满和姜暮说着悄悄话，管家面露难色地走了过来：“老爷……”
叶挺眼皮子一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忌着两个孩子还在这，管家附耳说了一句：“老爷，是大少爷的电话，说是欠了一大笔赌债……”
叶挺松开姜满的手接过手机，挥挥手让管家照顾两个孩子，随后独自走近书房接了起来。
“爸！爸！他们要剁了我的手！！爸，只要两千万！这一次我真的不赌了！我发誓！”
电话另一头的青年卑微乞求，声音都闷闷的。
头发发白的老爷子眼睛也不眨，冷静得过分：“我一分钱也不会给，愿赌服输，既然他们要你的手那你也该信守承诺。”
叶曜如堕冰窖，耳边的手机仿佛是夺命的利刃，即将朝他脖颈挥去。
仿佛即将溺死的旅人伸出的手被人拍落，让他失去最后一丝希望。
青年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对着电话吼道：“爸……我是你的儿子啊！唯一的儿子！！”
电话另一头依旧是冷静的，丝毫没有被激怒的迹象。
“在你不听劝告继续赌下去的时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嘟——”
电话挂了。
一只大手压在了叶曜的头上，像是玩弄丧家之犬般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行让人抬起了头。
“叶大少看来没要的来钱，你家老爷子心蛮狠啊，连儿子都不要了……”
冰冷的刀尖在脸上滑动，叶曜脚下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只手看来并不值钱。”话一落，刀尖也抽身离开，随即被塞到了叶曜的手里。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比魔鬼更为可怖。
“但是老爷子那两个孩子值钱啊……给你个机会，把那两个孩子打过来，这两千万就扯平了，怎么样？”
叶曜瞪大着双眼，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两个孩子的身影，容貌稚嫩，笑起来很可爱。
“不……”他的话在刀尖触碰到脖颈时戛然而止。
“叶少心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这一回，叶曜闭紧了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叶家大宅——
叶珊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去敬酒，在她伸手时姜暮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躲开，任由她握着，仅仅是这样叶珊也很满足了。
在对上客人时脸上的笑容耀眼的过分。
姜满端着自己的果汁和客人碰杯，然后开心地喝一口，又被拉着去认识其他的叔叔姐姐，偶尔会有漂亮姐姐摸摸她的小脸蛋，夸她漂亮。
姜满小脑袋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等到一轮下来，姜满赶紧自己都喝饱了，两个孩子被安排到房间里休息。
姜暮坐在旁边说她：“这么傻，一次喝一大口。”
姜满叭叭嘴，完全暴露自己的馋嘴属性：“果汁好喝。”
姜暮欲言又止，最后认命地给她揉肚子，揉的小孩舒服地叹息，最后都有些犯困了。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从小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钥匙。
郑重地放在了姜暮的手心。
“这是……什么？”男孩摊开手掌，心脏猛的一跳。
“礼物。”
姜满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是一只偷.腥的猫。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说下去，门被打开了。
戴着口罩的男人端着一份食物进来。
他一瘸一拐，将餐盘放在了桌上，也不走，压低声音叮嘱：“这是管家准备的食物，少爷小姐记得趁热吃。”
姜暮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很是陌生。
但他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也不好判断。
“你是？”
男人身侧的手握成拳，他将头压低让人看不清神色：“我是今晚的帮佣，小少爷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说着又一瘸一拐地退了两步，姜暮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
残疾人吗？
他将这点异样抛在脑后，重新将视线落在姜满身上：“知道了，你下去吧。”
姜满还真有点饿了，她伸手就要去抓叉子。
牛排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姜满叉起一块先喂给爸爸吃，姜暮毫不犹豫吃下，“满满自己吃。”
姜满也给自己塞了一大块在嘴里，很有嚼劲，但是味道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门口那个人还站在那，没有走。
姜满又给自己塞了一块，腮帮鼓鼓囊囊的，随即问门口的人：“你也饿了吗？要不要也吃一块？”
姜暮抬眼，黝黑的眼眸盯着门外的人眯起了眼。
男人低着头说不用，右手却还在颤抖。
他的心跳很快，眼睛扫视着四周的情况。
或许是照顾宾客去了，周围都没什么人。
姜满嚼着嚼着眼皮都睁不开了，但食物的香气迫使她努力睁开眼，身上没有力气就双手捧着脸蛋完成咀嚼的工作，等到咽下去的时候脑袋一歪倒在了姜暮的怀里。
姜暮刚抱着她，眼前一晕，也跟着倒下去。
最后清醒的那一刻，他只看到门口的帮佣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耳畔有人在说话：“要怪……就怪老头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