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金翅雀 我叫江颂,歌颂的颂。……
海市今年格外热, 气温一升再升,天气预报显示明天即将突破四十度,周末双休的日子, 江颂坐在赵昀知的办公室。
空调呼呼地吹, 听着就凉快, 桌边的绿植生机盎然, 枝蔓垂在桌角, 叶片饱满, 赵昀
知手里转着笔, 等江颂回答。
“几年?”
“不超过五年。”
江颂翻着文件,“公司能提供什么?”
“房,车, 你在那待多久, 房子就能住多久,不敢保证房子品质有多高地段有多好, 但至少是合适地段的中上级别,车公司也给配, 油费保养费一概报销。”
江颂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在画饼吧?”
赵昀知笑, 抬手提了下眼镜框, “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共事这么多年,应该清楚我是脚踏实地的人,绝对不说空话。”
这话江颂赞同, 赵昀知是干实事的人。
“我再考虑考虑。”
“我猜你心里已经有决定了。”
江颂把手里的a4纸在桌上整理齐整,轻轻放到赵昀知面前,伸手把低头看文件时滑落的发拢到耳后, 勾唇回:“是有决定,但毕竟是当下心热决定出来的,回去再考虑考虑,头脑清醒了再给你答复。”
她说着站起来,缎面衬衫随动作浮动,赵昀知站起来送她:“我不着急要回答,你想清楚就行。”
赵昀知要拓展业务,在海外开分公司,首选地是墨尔本,其他一切都打点的差不多了,就是需要调个靠谱的人去分公司的管理层,他在公司很多心腹,但这种一待就是三五年的活儿没人乐意去,江颂是唯一一个合适的。
她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这个。
去,还是不去。
分公司给的薪资更高,还省去了房租,分配了车不怕不方便,但毕竟是异国陌生城市,去了人生地不熟,遇到点麻烦连个能搭手的熟人都没有。
可留在海市唯一的好处也只剩这个,海市房租高,她一个月的工资除去租房和日常开销,能存下来的只有三分之一,要存多少年才够在海市郊区买上一套六七十平的房?
江颂思虑了一周,给了赵昀知答案:“我去。”
她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不如再颠倒次四季,去看看南半球的世界。
去墨尔本的时间定在十月底,离开前夕,江颂居然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她将近十年没见也烂熟于心的。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手机在地上震动,江颂蹲在行李箱旁沉默地看着,然后伸手捞过来,沉一下气,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她曾经最熟悉的,这么多年没听过,再听到时居然有些陌生,声音苍老了,没有从前那般尖锐了,语气还带着点拘谨。
江颂从没见过张文萍这个样子。
“是……颂颂吧?”
江颂缓慢站起身,长久地蹲姿让她小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还有些头晕。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张文萍叫她颂颂,在她已经不再执着于一个小名的时候。
江颂走到窗边,看远处公园的湖面。
“是我。”
她声音和那湖面一样平静。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你嫂子昨天说漏嘴了,说你在海市,被我听到了,你别介意啊,我不是故意打听的……”
江颂才来海市那段时间常做一个梦,梦见江华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在崇江上学的消息,直接跟张文萍一起找来她学,他穿着出海时常穿的那件衣服,而张文萍穿着在鱼摊时必穿的雨靴。梦里是个晴天,江颂感觉全世界的水都在往她身上汇聚,从头淋到脚,她像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罐子里满是鱼的尸体,她挤在其中,潮湿和恶臭遍布全身,好几次她都想干呕,但一张开嘴就会吃到鳞片,她不敢张。
她梦见张文萍举着一个横幅,红底白字,上面赫然写着“不孝女江颂”,她声音尖细,嗓门极大,肆意地在学校大门口叫喊,说江颂抛弃父母,说她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才进的崇江,又把她高中被人孤立的事说给所有人听,而后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高中经历的事再读上演,江颂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不断地放大,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看见江华面色阴沉的朝她走,手里拿着他那把杀鱼刀,越来越近……
然后梦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床帘顶,背上一层汗,脸上满是泪。
只是梦而已,年少时的梦。
她现在已经不在意张文萍和江华是否知道她踪迹了,现在的她足够独立,足够强大,在这个城市扎根了,不再害怕会被他们抓回去。
她声音疏离:“挺好的,有什么事吗?”
张文萍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你马上生日了嘛,妈妈关心一下你……”
江颂想问问她,说这话自己信不信,她在家时都没受到过该有的关心,离家这么多年,她居然想来关心她了。
“给你们的钱不够,是吗。”
她没食言,像和她们决裂时说的那样,工作以后每年都会打钱回去,算是赡养费,每年五千,不会多也不会少。她太清楚张文萍来找她的原因了,绝不只是听见了她在海市这么简单。
“你在大城市……工资肯定高,你……”
江颂在她要说后话时把手机拿远,不想听到,过了一会儿才贴回耳朵。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也知道我在大城市,消费高,收入没多少,给你们的钱只有那么多了,嫌少的话,我以后就不给了,也别再以关心的名义来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不需要了。”
说完不等张文萍开腔,她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号码。
过去的一切,她终于彻底撇清。
隔天中午,江颂坐上了飞往澳洲的飞机。
———
才来墨尔本时她有很多地方不适应,唯独喜欢这里的天气,跟伦敦不同,这里常是晴天。
坐到管理层这个位置,需要她做的事就少很多,底下有人做,每天甚至不需要在公司待太久,不去也没什么事。
她庆幸当初做了正确的选择,如果选择留在海市,现在估计还在公司苦哈哈地开会。
在墨尔本的这一年她没少开车闲逛,几乎都是一个人在玩,想去哪就去哪,开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儿,随处一停都有不一样的风景,日子过的自由随心,她觉得自己已经看见退休的曙光了。
这个夏天,江颂爱上了游泳,不喜欢游泳池的边界,更喜欢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游,感受海水的冲劲,那种被海浪拍打到左右摇晃的感觉,她最喜欢。
她一个人开车来了墨尔本最南端的海滩,这是第一次来,比起游泳,这片海更适合冲浪,沙滩上不少拿着冲浪板的人在往海边走,她突然想,也许她也该报个冲浪课学学。
江颂把泳衣直接穿在里面,到了沙滩直接脱掉外面的裙子就行,脱前收到了陈姝铃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她的雪地靴湿了一半,看着挺可怜,京市现在是冬天,一定很冷。
陈姝铃说好惨,一脚踩进水坑里了。
江颂安慰前不忘调侃,拍了张海滩的照片发过去,白沙蓝海和阳光,都是京市见不到的。
陈姝铃气得不轻,说要删她微信,下一秒话锋又变了,发了她一个群聊天的记录,江颂点开。
这大概是她高中的班群,她们居然到今天还有联系,群里在聊榕城近两年的旅游开发,老城区那一片现在居然成了旅游热门地,聊天记录里有一张公开的文件,说是要把那一片的小
区统一规划成民宿,因为隔壁那片海滩吸引的游客最多,干脆把那一整片都变成旅游区,扩大承载力。
江颂看着文件上的地址,居然是她家那一片。
这对那一片的人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陈姝铃给她发:“榕城真是发展好起来了,老城区都要开发了。”
她还没回,陈姝铃又发来张图片,是飘着雪的海面。
她说榕城下大雪了,而江颂回:我要去游泳了。
榕城是天晴还是雨雪,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站在澳洲的阳光里,那雪再也不会落到她的肩头。
江颂穿着泳衣往海边走,边走边拉伸胳膊和肩颈,海浪往上翻,她脚背被水淹没,又露出来。
再往前走,水漫过腰,江颂扎进海里,好像她天生就属于海。
只是刚游一会儿胳膊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撞上,刚好是手肘的位置,撞的挺重,江颂吃痛地呛了口水,手脚挣扎,忽然被人一把捞起。
“sorry!”
江颂伸手拂去脸上的水,皱着眉睁开眼睛,有一滴水流进左眼角,伸手去揉。
她是被一个冲浪板撞到的,捞她的正是冲浪板的主人。
胳膊肘的痛难忍,她没有功夫去在意男人的道歉,急着看自己伤处。
居然流血了。
她把胳膊举起来,防止伤口被水碰到,男人也看见了,又十分愧疚地道歉,然后用英文告诉她他会负责。
江颂感觉到腰侧多了两只手,然后她整个人就被举起来,坐到了冲浪板上,男人在她身后,推着冲浪板往浅水处游。
到她能够站立的地方,江颂从板上下来,男人说带她去处理伤口,她这时才回头,看清他长相。
气质和身材有些违和,一张温润清俊的脸,肌肉却半点没少长。
他问她感觉怎么样,疼痛是否能忍受,需不需要去医院。
江颂一时没回,略带疑问地开口:“中国人?”
那人顿了一下,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
“是,没想到撞到同胞了。”
一阵风吹过,伤口的疼痛又明显了几分,江颂倒吸一口凉气,男人连忙带她去处理。
他车上有碘伏和绷带,说是自己热爱户外运动,没少受过伤,所以常备着这些。
一直到处理完伤口,他都还在道歉。
“真的不好意思,不小心松了手,害你被冲浪板撞到。”
江颂摆摆手说没事,毕竟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叫陆柏青,柏林的柏,常青树的青。”
江颂忽然晃了晃神,她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和别人正式介绍自己姓名的场合了。
“你好,我叫江颂,歌颂的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