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百圆一回 到底为什么一个名人都见不……
金芸心一看到他, 便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噫!”的一声尖叫:“哥……哥!?你又来干什么呀?我过年的时候不是给家里写信了吗,我明明道歉了呀!”
金行云一拍窗口:“就你那样子也叫道歉?”
“我……我那样子不叫道歉,还有什么叫道歉!”
金行云彻底怒了, 又是一拍:“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呜呜呜哥我错了……”金芸心立刻认怂。
陈馥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只是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是怎么个家庭伦理剧。
倒是有点心疼她的桌子。
金行云瞥了她一眼,侧过脸嫌弃道:“你能不能不要一遇事就在那里呜呜呜?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这么大个人了, 真是没个出息!”
金芸心:“这明显是我的心理问题, 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金行云:“……”
“行吧,我现在懒得跟你掰扯鸡毛蒜皮的小事。”金行云说, “我心里自然知道你跟你这朋友……”说到这里,他斜睨了陈馥野一眼。
“……跟你这朋友过得是挺滋润的,不过,你嫂子担心你,动不动就问你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饭吃。她非常清楚你的能力,知道倘若是把你一个人丢出院墙, 估计不出三天就加入丐帮了。”
金芸心不服:“加入丐帮?哥你真的以为金陵这儿的丐帮是什么乌合之众吗?像我这样的想加入都加入不了。”
金行云:“你这臭丫头是不是有毛病!?”
金芸心:“……喔, 那好吧。呜,嫂子,还是嫂子对我好,家里只有嫂子在意我,我就喜欢我嫂子……”
金行云:“那是我老婆,你别痴心妄想。”
陈馥野:“?”
陈馥野:“说起来行云哥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金行云瘪了瘪嘴,无奈道:“行吧,说回正题哈, 你嫂子让我问你,怎么拆了礼物到现在都没个回音,连过年那封信里也什么都没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造反?”
金芸心:“我嫂子真的说了后面这两个问句吗?”
金行云:“没有,这是我自己加的。”
金芸心:“……”
“礼物?”见她沉默不语,陈馥野皱眉道,“什么礼物?你说的不会还是去年二店开业时送的那个礼物吧?”
金行云:“对啊。你倒是知道。”
“那是自然。”说着,陈馥野便也疑惑的看向金芸心,“那个礼物,你收到的时候倒是喜不自胜,结果竟然到现在都没拆吗?”
金芸心下巴抵着胸口,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没、没拆,放着呢。”
金行云又一拍桌子:“什么!?”
陈馥野:“不是哥你超雄啊动不动就拍我家桌子。”
“怕什么,砸坏了我赔给你就是了。”金行云毫不在意,摆摆手,又看向金芸心,“送你的礼物,你不拆,你放着干看啊?”
金芸心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对着手指:“不、不是啊……因为我想着,是哥你和嫂子好不容易送我一次礼物……而且、而且还是因为我事业有成……虽然我事业有成也是靠跟朋友混出来的……但我想那、那也很难得,我终于被你看得起了一次……所以我舍不得拆你给我的礼物……我怕拆了就再也没有了……”
陈馥野:“……”
金行云:“……”
陈馥野默默瞥向金行云:“怎么样,行云哥,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金行云一脸黑竖线:“什么什么感想。”
陈馥野:“你这妹妹明显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理健康问题,而且听起来很大一部分是你导致的缺爱,你没有感想吗。”
金行云:“呃,也就那样吧,我不觉得是我导致的,她出生就这样。”
金芸心的嘴角快瞥到地上了,陈馥野只好拍了拍她的肩头:“没事,还有我爱你。”
闻言,金芸心就要哇哇大哭,金行云冷不丁说:“那是一张地契。”
于是金芸心就立刻止住了:“?”
陈馥野也跟着:“?”
“地、地契?就是你们送了我一块地?”她睁大眼睛,“不是恶作剧吧?不是那种等我到了那个地方,然后就会有一群人出来打我的计策?”
金行云看向陈馥野:“你确定她这是缺爱不是癔症?”
陈馥野:“……算了,我还是不参与你们的家事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商会里干小行当的贩子留下来的渣滓而已,在杭州,你爱要不要,不要就趁早还我。”金行云不耐烦道。
陈馥野和金芸心异口同声道:“在哪儿?”
什么玩意,这就是豪门世家吗,送个礼物动辄送地契?这么巧,还是杭州的?
金行云微微抬眉:“……”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结果被金芸心熊抱上去。
“哥!我就知道你们还是在意我的!”她破涕为笑,“哥,我也爱你!”
金行云:“放开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金芸心:“我不!”
金行云:“你真不放?”
金芸心:“我就不!”
“呔!竟敢偷袭我们老爷!”两个暗卫立刻上前,把金芸心用很难看的姿势扒拉开了。
陈馥野端着茶杯在后面:“……她明明都偷袭十几秒了你们这是什么反射弧。”
……
这夜,小河湾的房间中灯光长明。金芸心将那张包裹在礼物盒里的地契拿了出来,这果然是一张位于杭州北关夜市的地皮。北关夜市可是现今杭州最繁华的商圈,估计这块地原本也是飞云商会承包的。
“那我……不会是要去杭州了吧。”金芸心说。
江灵不可思议道:“那这地皮都给你了,意思不就是让你去杭州吗?”
“可是我总不能一个人去杭州吧……这也太吓人了,做不到做不到。”金芸心连连摆手,“根本做不到!”
陈馥野皱眉:“我倒是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杭州。”
金芸心:“嘿嘿,就是啊。”
陈馥野:“你可以把水街上我们的一店核心员工全部带过去,我再培养就是了。”
金芸心:“?”
周怡正在抄写笔记,闻言抬头:“之前我们不是才讨论过要去杭州开分店的事情吗?”
江灵坐在她对面串珠子:“对啊。”
周怡:“那这下你的兄长又正好给了你一块杭州的地皮,而我们现在又有大量闲钱在一座新的州府投资,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不出能让你不去的理由。”
金芸心彻底:“……”
“我、我去杭州、开我们的店、真的假的啊。”她磕磕巴巴道,“你们真的放心吗!?我自己都不放心我自己啊!”
江灵:“人终究要成长。”
金芸心哼了一声:“说得轻巧,那你跟我去啊。”
江灵:“?”
周怡又点头:“现在的奶茶如来早就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体系,我们本身是否在店里早就不重要了,只剩下研发新品,品牌宣传,以及管控股市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往往都是纸面上的功夫,如果你跟心心一起去的话,也未尝不可。”
江灵:“……”
江灵:“学姐要不你还是安静看书吧怎么样。”
陈馥野:“什么股市?哪来的股市?”
当然了,没人回答她。金芸心抓着江灵便说:“对对对,学姐说的有道理啊,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江灵:“我不是不能跟你一起去……”
金芸心:“好!那你就是能跟我一起去!我们携奶茶如来勇闯杭州府!”
江灵瞥了瞥嘴:“只不过,如果要跟你一起去杭州,彻底离开金陵的话,我得先去个地方。”
次日,陈馥野在店里,看见江灵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做成了,问:“怎么样?”
江灵颠着手上沉甸甸的钱袋子,说道:“超级爽!我一口气把那家破勾栏未满岁的小孩都赎了出来,接济了他们家人,又挑走了我最中意的破落乐师,靠着马湘兰后援会和戏院的关系,给她介绍了那儿的工作。哦对了,她说她要报答我们来着。”
“?”陈馥野:“怎么报答?”
江灵:“她说她要给我们奶茶如来写主题曲。”
陈馥野:“……”
话音刚落,一个面容瘦削神情严肃的乐师,便抱着一把琵琶从江灵身后平移了如来,开始演奏。
编曲挺好听的,就是怎么说呢,像《大悲咒》。
陈馥野:“你是只跟她说了‘如来’这个关键词吗?”
江灵:“好吧,我的我的。”
陈馥野:“而且我为什么觉得她弹琴的声音有点耳熟?”
江灵眼睛一亮:“那你当然耳熟了!还记得我第一次出场的时候,那首震撼明朝人的流行乐曲吗?”
陈馥野:“……你别告诉我那个也是她弹的。”
江灵:“对。”
陈馥野:“……”
陈馥野:“说实话,我以为那个就跟动画片里的bgm,是凭空放出来的,没有想过是真人演奏的可能性。”
江灵摇了摇头:“哎,这些岁月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啊。”
还没等陈馥野说些什么,江灵又说:“诶对了,刚刚回来的路上,你猜我遇见谁了?”
陈馥野问:“谁?”
江灵:“一个大胡子外国人,被一群意大利商队围着,都喊他‘教授、教授!’,就从扬子江码头那边过去了,好像是准备出发去北京。”
陈馥野:“???”
陈馥野:“你这是见到利玛窦了!?”
江灵:“对啊,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吧。”
怪不得这段时间街上总有成群结队的外国人窜来窜去,就连顾客里面偶尔也来了些许外国人,果然是利玛窦来了。之前陈馥野就怀疑是不是他,况且这万历十年的时间又卡得正正好,结果现在人家都在金陵溜完一圈走了。
陈馥野怄气死了。
这穿越一趟,所有人都见过历史名人了,就她到现在一个名人也没见到,什么倒霉运气,真是服了。
……
两个月后,提早联系了杭州府那儿的打点好了一切,金芸心和江灵便上了马车,准备出发前往杭州了。
临走,金芸心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馥野不解:“什么不对劲?”
金芸心:“不知道,我隐隐担心一件事情,但是我又说不出来。”
闻言,陈馥野蹙眉:“一般来说,你说这种傻话我肯定是要吐槽你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
金芸心:“嗯……”
周怡问:“这趟从金陵赶去杭州,大约要多少天?”
金芸心回头问了下江灵,便说:“我们走官道,不赶路,大概四五天吧。”
周怡皱眉:“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
大家告别后,她俩便拖家带口的走了。杭州那儿的地皮已经打点好,进货的商队也都联系好,没几天,新的铺子就要完工,主要是去开业的。说不定再过个三两个月,等到小铺在杭州也开枝散叶,就可以功成身就,打道回府了。
马车徐徐而去。
陈馥野回过头,只见红澄澄的太阳正落下西山。身上闷热暑气一起,就让人感觉,这又是一个夏天到了。
夜幕逐渐降临。
而秦淮河上,正驶来一条大船。
上面挂着白花花的长明灯,纸扎纸钱,沿河道街道满天飞撒。小报童们赤着脚飞奔,口里喊着:“快报!”。一时间,整条秦淮水街都被染成了如雪般的白色。
只听那悲痛嘶哑的声音喊道:“顺天府紫禁城来报!”
“张居正首辅大人——”
“薨了——”
第162章 第百圆二回 最无聊的一个夏秋之交。……
陈馥野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她心中淡淡算了一下,如果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观的大事年表都是按照原本的历史顺序走的话, 那么现在, 利玛窦访华, 紧接着张居正去世,这两件事情都是发生在公元1582年,也就是万历第十年。
……哇。
弹指一挥间, 已经来了快三年了啊。
“三”这个数字总是被人类赋予很多特殊的含义, 好像“二”和“四”或者三点五都不行,偏偏就得是三一样。几个穿白衣的报童从陈馥野身边擦身而过, 陈馥野顺手接下来一份报纸,看着上面悲痛万分的文字,一时间想住了。
报童停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陈馥野盯着报纸,眼睛都没转,随手从袖口掏了一块碎银给他:“别找了。”
报童的小手激动得发抖。
回到小河湾,只见周怡手上也正拿着这样一份报纸, 她挑起烛火, 神情凝重地眯眼阅读着。而小河湾的其它厢房中也都不闲着,四处是肉眼可见的窃窃私语。她们这种庭院式的小区消息算不得密不透风,发生了此等大事,无人不在讨论。
陈馥野把报纸放在桌上,坐了过去:“怎么感觉你近视又加重了。”
周怡点头:“嗯,原先我以为古代人都很难近视的,现在发现,其实读书人近视的多了去了, 只不过这时还不流行戴眼镜罢了。”
看着她桌上放着的从西洋商铺买的眼镜,陈馥野也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何沉默了片刻,随后周怡抬起头:“你觉得她们应该去吗?”
陈馥野:“她们?谁们?”
其实她很清楚周怡指的是金芸心和江灵,但是习惯使然,陈馥野就是喜欢这样明知故问,显得钝一点儿。
周怡指了指屏风后金芸心的小床,此时空空荡荡的。平常她的床上都杂七杂八堆满了小说,这会儿收拾得一干二净,显得格外寂寥。
陈馥野这才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应该去?”
周怡尖锐地指出:“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你一直都很喜欢用反问来回答别人的问题。”
陈馥野:“……”
陈馥野:“对,我当然知道,所以学姐你突然指出来这一点有什么目的?”
周怡:“啊,那倒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观察别人的语言习惯。”
陈馥野决定无视。
想了想,她回答:“肯定要去,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等她们在杭州把我们的奶茶店再发扬光大,我们在江南就会变得特别——”
周怡:“特别?”
陈馥野想了想,一时间没有想到什么很合适的形容词,便沉闷道:“呃,特别厉害,特别优秀?反正我就是那个意思,你理解就好。”
“我当然理解了。”周怡说,“等到我们变得特别厉害了,然后呢?”
这下陈馥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图是什么了,挑了挑眉:“然后?”
“对,然后。特别厉害,然后呢,目标是比特别厉害还要厉害吗?”
“那……”陈馥野有些想回答“那当然了”,但很显然周怡不是这个意思。她犹豫片刻:“但既然是开店,肯定能多厉害就要做多厉害了。别的不说,你还记得我是从什么家庭背景设定里逃跑出来,就为了来干这个的吗?如果不能做到比很厉害还要更厉害的程度,那我跑出来干什么?”
闻言,周怡哈哈笑了两声。可能这句话确实是很好笑 。
笑完,她突然收敛起神色:“等过段时间,我们找个算命的看看去。”
陈馥野:“算命?”
……
那天其实陈馥野并没有明白周怡的意思,以为她就是这样随口一提,没有多想。时光如梭,尤其是在张居正去世之后,这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变得快了起来。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光是他的国丧就已经让大明消沉了很久,也不知道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朱翊钧介不介意这一点就是了。
这个夏秋之交,是陈馥野度过的最无聊的一个夏秋之交。因为在以往的两年间,夏秋之交总是精彩纷呈。虽然说……以往这两年的每一个季度的每一月都各有各的精彩吧!但是毕竟自己就是在穿越来的第一个夏秋之交正式让奶茶小铺走上正轨的,所以这个时节就被赋予了很多特别的含义。
然而,今年,非常平淡。
奶茶铺子和众多分店自然是顺风顺水,毕竟是茶饮业嘛,怎么都很难受到冲击。就算人们再难过,也总得喝东西啊。
三小只上课练功之余就去乌衣巷的分店玩,也就是打工。说起来,他们明明是老板,却还是像以前在自己的小店里一样当小员工干流水线,简直不亦乐乎。好消息是,这些月里他们终于攒够了一笔足够开一家古董店的银子,坏消息则是,他们震惊地发现自己没啥正经能卖的古董,所以这个大计还得往后推迟一下。
金芸心和江灵每周一封信写过来,看样子她们在杭州过得还不错。如果排除金芸心一次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和江灵两次险些和当地地痞组织火拼的话,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在金陵能奏效的营业法,在杭州一样能奏效,加上本钱充足,地产无忧,奶茶如来在杭州也已有名气。
至于自己的江州老家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奶奶和父亲没做什么大动作,即使有丁点泄露出来的消息,也都是姑母姑父告诉自己的。之前陈馥野还担心,他们会不会趁着张居正去世,大明民心动摇,趁虚而入。结果证明,她想得实在是太多了,也许她陈家现在真的转行去当水产大亨了也未可知。
说到姑母姑父,就得顺便说一句龙之介过得也还不错,只不过他现在好像在干安保工作,没有再当牛郎了,因为他说他的钱已经赚够了,只等偷渡回家,现在已美美上岸。毕竟“女人的玩物”这个职业虽然不用卖身,但精神上的消耗还是很大的,对于龙之介这样一个严肃而木头的小男人来说,能够反应过来这一点也是不太容易。
至于褚淮舟,他还是在五军都督府里无聊且沮丧的摸鱼。感觉他是那种非常需要被每天牵出去放风的类型,长时间关起来很容易自闭。陈馥野叫他出来看过三回戏,逛过两回夜市,约过五回饭。一回周怡在,一回周怡不在;一回三小只在,一回三小只不在。每当别人不在,只有他俩的时候,陈馥野就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她总感觉心里还在膈应着什么东西,至于具体为什么膈应,是哪种膈应,这也很难说——大概就是那种十分想扇他一巴掌,但是又怕把他扇晕了到最后还是得自己负责的膈应。
很无语,很让人不安。
但总归,这个秋天也还是过去了。
等到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这个庞大的帝国好像才刚刚从张居正薨逝的悲痛中勉强缓和过来一点。
这天,陈馥野在同一天见到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她师娘,郜忆丹。
雪中,郜忆丹身形如鹤立,带着笠帽,身背长刀长剑,站在驿站外要跟她告别。
“这几个月来,为师在江南一带四处游历,也算是大概了解了这山外的情形。”郜忆丹说,“那么,既然游历已经结束,又恰逢大雪送行,为师也要当个风雪归客,回太姥山去也。”
闻言,看着雪幕后师娘的脸庞,陈馥野忍不住鼻子一酸。她咬牙抱拳:“那么,师娘……馥野只能相送至此,后会有期!”
郜忆丹扬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什么也没说,骑上马。
“接着。”
郜忆丹将那柄黄山论剑夺魁赢得的玉屏宝剑丢到了她的手上。
“你是为师最得意,也是最像为师的学生。此番一别,山高路远,就将这柄剑交给你,从此往后勿念为师——”
“馥野啊,后会有期!”
陈馥野习惯性地俯首接剑,听完才猛然抬起头。
大雪中,郜忆丹已然策马而去。
勿念为师,后会有期……
是啊。这个年代,郜忆丹要从金陵回福建太姥山的南海剑派山门,一别又要多久呢?她又不能坐高铁,也不能坐飞机,下次还会见到吗?就算能见到,又是什么时候呢?
陈馥野胸中不禁涌出千头万绪。
回奶茶铺的路上,陈馥野握着剑闷头走路。她自觉她这样对郜忆丹念念不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她其实一共也就见过她这一次。想来,可能是这具身体过往的回忆作祟吗?她儿时的师娘,等到再相见就已经隔了十数年,可是人生一共又有几个十数年,能让人们在这片壮阔而苍茫的无尽河山中跋涉呢?
想不明白啊。
但是,她想不明白也正常吧。
毕竟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行走在无尽河山中的人。
秦淮水街上白雪茫茫,视野并不清晰。不过,即使下了雪,在金陵这最为繁华的地方,商铺照常开业,车马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走着走着,陈馥野突觉不对劲。这路上的积雪给了她一种她还在街道上走的假象,其实,她已经不小心踩到了延伸向秦淮河岸的台阶。
也就是说,隔着薄薄一层冰,脚下就是河水。
一个声音传来:“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陈馥野当即俯身调整重心,用尽核心力量将右腿踩上河岸,奋力侧身旋转,稳稳回到岸上。
“喔唷!姑娘真是好身手啊!”声音当即改口道。
陈馥野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握紧玉屏剑,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下:“多谢。”
谢完,她皱起了眉头。
嗯?
……
这一幕是不是在哪里发生过?
嗯嗯?!
陈馥野抬起头。
只见雪幕后,房守仁身穿斗笠头戴草帽,背后背着一个用油布盖着的满满当当大箩筐,正对她竖起大拇指。
陈馥野下巴掉下来:“……”
没等房守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陈馥野高兴地蹦到他身前,看着他,却握手也不是,拥抱也不是,鞠躬更不是。她索性用拳头在房守仁肩上狠狠捶了一拳:“老登,你竟然还活着啊!”
第163章 第百圆三回 风雪待归人。
房守仁连忙后退捂肩:“真不愧是小陈姑娘, 这一拳险些给老夫我捶到吐血!”
陈馥野:“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房守仁大笑:“此话实为不妥,姑娘真是小瞧老夫我了!”
陈馥野:“可是你的踪迹真的就像死了一样啊!除了你真的还有人觉得你没死吗?”
房守仁:“嘿呦这话真不吉利!究竟是谁觉得老夫死了?”
陈馥野:“大家都觉得啊!”
就这样,将这个关于究竟死没死的话题来回倒腾了好几遍, 陈馥野把他领回店里烤火。
给他买了点吃的, 这老登狂吃。给他几条小毯子, 这老登猛裹。给他点火,这老登就差像飞蛾一样扑到火里去了。
陈馥野旁观着,心想, 很明显是刚流浪回来, 勉强维持个生命体征。
“这要是没碰见我,你真的还能活的下来吗?”陈馥野问。
房守仁心很大地回答道:“怕什么!实在不行, 老夫我还可以回小河湾跟那个老太婆卖惨求同情啊。”
陈馥野:“……”
好像也是,果然人只要没骨气就可以活得非常尽兴。
旁边路过了几个忙不迭的员工,房守仁一边吃着牛肉烧饼,
一边抬头不住地打量,这才发现:“嗯?这些个是什么人?”
陈馥野:“我的员工。”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老夫我观察许久,怎么不见小金姑娘啊。”
陈馥野:“她到杭州去了。”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她去杭州做什么?”
陈馥野:“开分店。”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老夫我记得,你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友人姑娘啊, 她又去哪儿了呢。”
陈馥野:“居家办公, 在给联盟做下个季度的统筹。”
房守仁:“哦哦。”
房守仁:“什么联盟?”
陈馥野:“以这家小店为盟主的奶茶如来联盟。”
几个问题下来,房守仁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房守仁拂须道:“呵呵,果真是沧海桑田。看来老夫我离开金陵的这些日子,小陈姑娘你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老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馥野:“……”
如果他的现状不是这么惨的话,这话听得还挺让人受用的。
“老头。”陈馥野打断了他,“你知道,在抚仙湖畔搭救你的那个舵头, 是我的三姑父吗?”
房守仁一寻思:“嗯,这倒是有些出乎老夫我的意料了。”
见他仍然在规避重点,陈馥野也不急,只是继续道:“所以你知道,我姑父回来之后,会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吧?”
房守仁:“这!”
陈馥野端着杯热果茶,坐下来:“那说说吧,您老为什么在整个船队都从抚仙湖返航之后,又失踪了大半年呢?”
房守仁:“……”
沉默了片刻,他说:“其实也什么,只不过是在娄舵头将老夫我捎回中原之地后,心里实在是忍不住啊!”
陈馥野皱眉:“忍不住什么?”
房守仁:“老夫我当时出发时,不是说要南下临桂吗?那如果老夫我就这样跟娄舵头回来了,岂不是有悖当初所立下的誓言!”
陈馥野:“???”
陈馥野:“你跟谁立誓言了你就立誓言?!”
房守仁:“总之啊,老夫我实在是心痒难耐,于中途和娄舵头的船队分开,独自又往临桂去了一趟,游山玩水,好不潇洒!只不过当时老夫我已是身无分文,又居无定所,一路漂泊流浪,靠着给人看相算命才勉强赚到了回来的盘缠,还险些被几个泼皮追着打……实在是不能给你们写信了呀!这个中滋味,与老夫我在滇国这些时日所遭遇的危险与奇事相比,别是一番感受,待日后有空,我再细细与你讲来。”
说完,他继续狼吞虎咽地啃烧饼。
“……”
这下陈馥野是彻底没话说了。
她现在只希望,等到她到了房守仁这个年纪,也可以这么有活力,这么能折腾。
陈馥野只好说:“其实我觉得就你老给别人算命的风格而言,被人追着打也比较正常。”
房守仁:“嘿呦!这……”
陈馥野又说:“开玩笑的,老头你能平安回来,我很欣慰。”
房守仁拱拱手,喜笑颜开:“多谢小陈姑娘!这一路上你寄给老夫我的回信,也是给予了老夫我很多慰藉和勇气啊!”
提到那些信的事,陈馥野实在有些不想回忆。不知怎的,她感觉这两年间房守仁寄回来的那些旅行青蛙信件实在是太超现实了,以至于现在在现实中和他面对面提起来,总会让人产生一种线下网友见面的羞耻感。她当然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但是面对房守仁,她总是还想问一句:“你写的那些真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没有任何幻想成分吗?”。
可是若真是这样问,也显得她太无趣了。
见房守仁没有主动提起写过的那些内容,陈馥野也决定不再提起。
……反正只要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吧!有些事情注定还是更适合留在纸上,而不是当面交谈。
对,那么,就让这部又臭又长的《老登的奇幻漂流》落下帷幕吧。
已经不想再吐槽了。
吃完,房守仁看着外面的风雪不断踱步。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手杖,腰间挎着厚厚一叠书稿,说:“这番归来,老夫我已经想开了!”
陈馥野问:“想开什么?”
房守仁说:“我要回小河湾去找老婆子!”
陈馥野犹豫了一会儿:“我倒也挺希望你们和好的,只不过之前我姑父回来的时候,祝婆婆正好问我关于你的消息,我便说,既然你是和我姑父一同归来,那么想必也就这两周回金陵吧。”
房守仁:“……”
“结果,谁知道你又在外面游龙这么多时日。现在你去找她,我可保证不了她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看。”
房守仁呵呵一声:“无妨!小陈姑娘,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陈馥野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了?”
房守仁:“老夫我怕了吗?有吗?很明显吗?”
陈馥野:“那好吧,那没有。”
正好今天店里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了,陈馥野便跟员工们打了个招呼,跟房守仁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房守仁对秦淮水街发生的种种变化都感到非常惊异。以至于路过巡街捕头的时候他都要来两嗓子:“这是哪两位啊?”
陈馥野:“这是袁捕头的徒弟。”
房守仁:“那袁捕头呢?”
陈馥野:“升职调到户部当差去了。”
房守仁:“啧啧啧。”
又路过书店,看着外面摆出来的大摊位,还有大大的海报,都是为了《南洋孤侠传》最后一部大结局作出的宣传,正有许多人站在外面,顶着风雪翻阅。陈馥野和房守仁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眼。
“其实我还是没有看你的大作,不好意思。”陈馥野说。
房守仁毫不在意:“无妨无妨,旧书不看也就罢了!”
“旧书?”察觉到其中的关键词,陈馥野问。
房守仁得意捻须:“不瞒姑娘你说,其实老夫我啊,新书稿子的开篇已经写好了!”
陈馥野惊了:“啊?还有新书!?”
房守仁:“那是自然。这趟深入滇国之旅,实在是让老夫我灵感迸发,那故事和人物就好像活生生地在老夫我的脑瓜子里面自己演起来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陈馥野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我能听听吗,关于什么的?”
房守仁:“讲述了一个勇敢青涩的少年被长辈交付了一尊神秘的青铜案,从此与不同种族的伙伴们踏上艰险的旅途,一起摧毁象征邪恶力量的至尊魔案,以拯救滇国免于黑暗大祭司阿索阿伦统治的奇幻冒险故事。”
陈馥野:“不是你等等。”
陈馥野:“你说的这个少年是一头卷毛脚很大而且特别矮的小男孩吗。”
房守仁:“完全不是!”
房守仁:“事实上,老夫我认为市面上的冒险小说主角是男子已经太多了,这回,老夫我决定以一个女子来作为主角,并且她的原型——就是你!”
陈馥野双目无神,张开嘴,又沉默了三秒钟:“……”
房守仁继续滔滔不绝道:“没错!在离开金陵之前的时日,老夫我已经在小陈姑娘你和你的友人们那里汲取到了非常多的灵感,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当老夫我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一直在那里乱转。”
陈馥野:“我也不想的好吗。”
房守仁继续说他的构思,陈馥野走在一旁,心想,那他离开金陵的时候,其实自己这里还没有多少人呢,光这就写了个开篇出来了。要是他现在得知了自己后面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他又能幻想出来多少新剧情啊。
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河湾。看到前头的小屋子冒着细细一缕黑烟,就知道是祝婆婆在烧水。
陈馥野瞥了一眼房守仁,见他突然安静如鸡,便问:“老头,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紧张了?”
房守仁爽朗地笑道:“哈哈哈 !小陈姑娘真是说笑了。老夫我这趟游历归来,收获到的最大的感知便是——这天地间的理与我们的心境是一同存在的,只有当你不断探索、行走,去击败苦难,去不断尝试,你才能发现隐藏在万物之间的「道」,也就是知行合一。”
“那么,我想让老婆子对我喜笑颜开,我也就得去做,去说,去实践。”
陈馥野:“哦,这么说来,你很有办法了?”
房守仁潇洒道:“老夫我当然有办法了。”
说罢,两人还没进门,那大黑狗便敏锐地叫了起来。听到了动静的祝婆婆拿着大锅勺走出来,正好看见房守仁在鬼鬼祟祟地推门。
陈馥野跟在后面,忍不住说:“你偷偷摸摸的是要干什么!?”
房守仁:“你不懂!”
陈馥野:“那条狗都已经发现你了!”
说到这里,两人才一抬头,发现祝婆婆双手抱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抛来非常核善的眼神。寒冬腊月,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房守仁回头,冲陈馥野隐秘地咧嘴笑了一下,并且竖起大拇指,意思估计是“看好了!”
陈馥野冷静旁观。
只见他上前两步,展开双臂。
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着祝婆婆地大腿跪了下来。
房守仁凄惨放声道:“老婆子,我想你了,你就原谅老头子我吧——!”
陈馥野站在后面,勾唇冷哼一声。
呵呵,她就知道。
第164章 第百圆四回 你本人知道头上有顶有小红……
看了一会儿这边的动静之后, 说实话,陈馥野有点不感兴趣了。无非就是家庭伦理狗血剧,老太狂骂老头, 没啥好看的。在房守仁对她提出要她陪同回小河湾的要求时, 陈馥野就已然完全了解了接下来的走向, 实在是全然在意料之中。
陈馥野:“那您二位先聊,我回去了哈。”
根本没人理她。
陈馥野转身就走。
看见屋子里煮茶的红火跳动着,就知道周怡在家, 便去了她房间。
一进门, 陈馥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周怡头上的一抹红色所吸引。
对,一抹红色。
怎么说呢, 很喜庆,但又不像过年那样喜庆,颜色更深一点,然后顶端悬挂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球。
这是一顶很俏皮很可爱的帽子,配合上周怡正在写进士模拟题那便秘一般的肃穆神情,就更诡异了。
陈馥野停顿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
首先, 她不知道为什么周怡的脑袋上顶着一顶这样的帽子, 仿佛这顶帽子是从天花板不小心掉在了周怡的脑袋上,并且后者还全然无知;其次,这顶帽子在古色古香的厢房里非常格格不入,违和得要命,区区一眼,就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无论谁看过去,都会发现, 那里有一顶非常怪异的小红帽。
嘶……
还真别说,这小红帽怎么这么眼熟啊?
陈馥野站在门口,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顶什么帽子。
这种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是难受,仿佛是什么外力在刻意阻拦着她,不让她一下子就明白答案一般。
陈馥野走到周怡身边:“那个,学姐。”
周怡抬头:“哦,你回来了,怎么了?”
说话时,她的小红帽随着她的动作抖了一下。
陈馥野:“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但是你的头上有一顶帽子。”
周怡的表情云淡风轻,用手指了一下:“你看得没错,如你所见——这是一顶圣诞帽。”
陈馥野:“……”
圣诞帽。
圣、圣诞帽。
圣诞帽……
哦对啊,这是圣诞帽啊!
陈馥野这才恍然大悟。
所以谁能告诉她,在这公元1582年的金陵,周怡的脑袋上为什么会有一顶圣诞帽?
陈馥野怀疑,因为这个明朝版本的她的大脑在理论上是并不知道“圣诞节”这个东西的,所以即使穿越版的她知道,但把这个答案说出口,还是比较困难,所以刚刚才卡壳了,必须得有人告诉她,她才能完全反应过来。
陈馥野这些日子对所有事情都见怪不怪习惯了,所以她也只是张了张嘴,说:“哦,也是,要圣诞节了。”
周怡埋头对账:“是啊,要圣诞节了。”
陈馥野:“所以你的帽子是像npc的节日装扮一样自动生成在你脑袋上的那种情况吗?你本人知道你脑袋上有一顶帽子吗?”
周怡一脸无语,抬起脸:“……”
“我自然是知道了。”周怡把帽子摘下来,捏着上面毛茸茸的白球道,“这是隔壁医学生送给我的,她们说,是亚历山大的店里购物赠送的。如果你想要,她们那儿应该还有多。”
陈馥野条件反射:“我不想要。”
每次她条件反射拒绝完什么东西,心里其实都有些后悔。这会儿陈馥野就有些后悔了,她在想,呵呵,明朝万历年间的圣诞帽,要是被考古学家出土了挖出来,得多有意思啊。
话又说回来,她们这种穿越的情况,跟后世还能连得上吗?有机会出土吗?咋感觉不太对劲呢?
见陈馥野想住了,周怡说:“明天,要不我们去街上转转吧,正好采买些东西。”
陈馥野回过神来,点头同意:“也好。”
周怡又说:“细想来,我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有出关了。”
陈馥野:“……我知道你是在备考进士,三个月不出关挺正常的,但咱们毕竟是现代人,也没有必要真的这样对待自己吧?出去散散心说不定还背得快些呢。”
周怡:“现代人?你刚刚不是都忘记圣诞节叫什么了吗?”
陈馥野面无表情:“算了,当我没说,你爱学学吧。”
次日,陈馥野先是去了一趟店里,然后便和难得出门的周怡碰头。
远远看见亚历山大的店门口放着一棵绿色的圣诞树,招牌上挂着彩带和雪花装饰,还有一些宗教意味的小饰品也摆了出来。
如果说这些圣诞气息还不够浓的话,那么他店门口那匹正在大声哟呵的半人半驯鹿,一定够浓了。
陈馥野站了过去,盯着疯狂摆pose的半人半驯鹿看。
周怡沉默片刻,悄悄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眼熟啊。”
那可不吗。陈馥野想。她第一次见到亚历山大的商队时,就有一匹半人半奶牛在外面丢人现眼,没想到等到了圣诞节,竟然还会发生物种上的变化,真是令人称奇!
“哦!亲爱的小姐,是你啊,你来了!”亚历山大热情招呼,“真是好久不见!看见你,我的内心像不小心钻进雪洞的狼獾一样喜悦!”
陈馥野勉强忽略了那匹半人半驯鹿,便也:“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圣诞节快乐啊。”
闻言,亚历山大喜庆道:“圣诞节快乐!你们想要我们店里制作的圣诞帽吗?我将给两位小姐一人一顶,只要戴上便会拥有强烈的圣诞精神,并且非常保暖哦!”
陈馥野这回没推脱了,所以亚历山大就拿了一顶过来,给她戴在头上,并且赞不绝口。
“圣诞精神?”周怡问,“敢问‘圣诞精神’在这个语境下是什么意思?”
“这圣诞精神可说来话长……”
亚历山大刚要解释,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干嘛呢!”。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这语气明显是属于袁捕头的。但是袁捕头早就升职去南京刑部了,现在在秦淮水街当捕头的是他当初的俩徒弟。陈馥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俩具体姓什么叫什么。
那小胖子走过来,目光严肃地将亚历山大的店铺环视一圈,双手往胸前一抱:“哼,早就听说这边有人在闹事!果然如此,你们这些洋人在向我大明的子民宣传什么不良思想?!”
亚历山大不知道为什么先开朗地笑了好几嗓子,然后抱拳道:“这位骑士先生误会了,我们只是在为一周后的节日预热而已——如您所见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这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所有市民们都翘首以盼呢!”
那小胖子捕头:“什么生蛋熟蛋的,我告诉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撤走,秦淮水街不允许出现任何洋人的节日,否则土地管理司将会收回你们的经营权,并且将你们驱逐出境!”
亚历山大连忙解释:“亲爱的骑士先生,您误会了,这可不是什么不良思想!这、这明明非常良啊!”
可能是关键时刻汉语补丁不够用了,亚历山大解释到这里,就没话说了。
陈馥野问:“土地管理司真的有这个规定吗?怎么没听说过?”
小胖子捕头的眼神来回打量:“陈老板,你可不要因为你给南京交了不少税就可以胳膊肘往外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帮洋人之间有什么交易!”
陈馥野:“……”
周怡伸手拉了一把陈馥野到身旁,皱眉质问:“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
亚历山大连忙打圆场:“啊呀!这位骑士和小姐千万不要因为我吵架呀!这样非常不好!”
“知道不好还不赶紧收起来?”小胖子捕头伸手抱拳,“我大明的土地决不允许出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看看,你们这摆出来的是什么?竟然把这种只穿了一条裤衩的男人拴在架子上,还到处给人展览?简直有伤风化!”
亚历山大:“这不是只穿了一条裤衩的男人!”
捕头:“那这是什么?”
亚历山大沉默:“……”
小胖子捕头哼了一声:“收!小心我下次巡街再看到这些东西,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趾高气扬地走了。
陈馥野挑眉:“看来你们那位大人传教的任务还道阻且长啊。”
周怡叹了一口气:“怎么这里也不让过,这跟没穿越有什么区别。”
亚历山大扶额,毫无办法道:“哦啦啦,这位骑士的脾气还真是暴躁呢,之前也没有别的女士和先生跟我们说这回事啊。这下可如何是好?我们那么多帽子都发出去了!”
陈馥野:“……”
周怡:“……”
陈馥野:“你这速度还挺快啊。”
亚历山大:“嘿嘿,谢谢夸奖。”
第165章 第百圆五回 近乡情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想起来了什么, 陈馥野问亚历山大:“说起来,你们的那位大人这趟来不也是为了宣传教义吗?按理说是应该得到了上下的支持才对,怎么现在连摆个小摊弄些装饰都不允许了。”
周怡小声:“所以我也觉得根本就没有这条禁令, 都是他自己编的,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狐假虎威。”
陈馥野心想, 那还能跟谁学的?肯定是跟袁捕头学的呗。虽然跟袁捕头关系还算好,但要说袁捕头当时是个多靠谱的捕头嘛……也说不上吧。徒弟学歪了也实在正常。
亚历山大无奈摇头:“也许那位骑士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嗨,谁知道呢?看来我们得收摊了……哦, 这可真令人伤心。”
见他这老板都这么说了, 陈馥野也别无他法,只能看着亚历山大劝说他的那个驯鹿朋友把头套摘下来, 然后拆除小摊上的所有装饰。至于那棵圣诞树看起来还挺沉重的,不知道他们是准备也丢掉,还是干脆把它伪装成一棵普通的冬青树算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会选择后面那种方法。
晚上躺在床上,外面下了雪,十分宁静,厢房内的炉火一下一下摇晃着斑驳的雪影, 发出轻微的木头爆裂声。
突然, 只听房梁上好像有动静。陈馥野眉头一压,疑心是下雪压到了树枝,细细又听了一回。
“咔嚓!”
这下陈馥野没有再迟疑,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
然而,外面一片宁静,只有白雪和房檐。今夜月明星稀,月亮十分圆, 静悄悄地照在天上。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用非常明显的表象告诉她:“很平安啊,这太平安了!”。
陈馥野不放心,将窗户堵严实了,又检查了一遍家里四处角落,这才继续睡觉。
后半夜倒是没有怪动静了。
早上去了店里,陈馥野刚把前窗推开,只见亚历山大火急火燎地来了。
“亲爱的小姐!”亚历山大急切地捏着双手手指,“出大事了!”
“怎么了?”陈馥野问。
是什么大事能让亚历山大会专程来找自己啊。好像他们也没多熟吧。
“我睡醒之后,发生我丢失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亚历山大说。
陈馥野皱眉:“你家昨晚进贼了?”
亚历山大摆手道:“非也。我丢失这样东西,叫做——圣诞精神。”
陈馥野:“?”
“这下可不得了了!”他补充道,似乎是试图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丢失了圣诞精神,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陈馥野:“我知道你很急,但是谁能告诉我圣诞精神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啊,也太抽象了。
“昨晚的平安夜,我昨晚做了一个显圣梦。”亚历山大说,“我梦见了我们伟大的主,他指着我说——我的圣诞精神丢失了!”
陈馥野:“所以你倒是告诉我圣诞精神究竟是什么啊!?”
怎么说了半天感觉什么也没说。
不过,经亚历山大这么一闹腾,陈馥野才想起来——确实,昨晚是平安夜啊,那今天不就是圣诞节了。
亚历山大说:“亲爱的小姐,你是我在金陵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了,请问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陈馥野:“你看我像是有头绪的样子吗……”
见亚历山大这会儿可能是比较激动,再加上中文水平有限,陈馥野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说,你是昨晚梦见的?”
“正是。”亚历山大说,“我有预感,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启示性的梦,伟大的主一定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事情……甚至想让我完成些什么事情!”
陈馥野想让他冷静点:“嗯,也有可能你就是单纯因为昨天把你的主放回柜子里所以才梦到了。”
昨天她确实是亲眼看着亚历山大把那个木雕手忙脚乱地塞进柜子,观感上非常不好说,感觉如果他的主真生气了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亚历山大现在已经是认定了,他一定是被交付了一项了不起的任务,因此陈馥野说的什么,他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可是,这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陈馥野:“不知道啊,今天是圣诞节,要不你今晚再梦梦看呢。”
闻言,亚历山大突然平静下来:“哦?”
陈馥野:“啊?”
亚历山大一拍手:“嘿,这可是真是个好主意!”
陈馥野耸耸肩:“好吧,无论如何,有用就好。”
说完,亚历山大便手舞足蹈地走了。
第二天,陈馥野还在想今天亚历山大会不会来找她,会不会真的又梦见了什么,结果他却并没有来。
真是白吊一口气。她其实心里还挺期待发生什么的,毕竟连什么鬼魂蛟龙都见过了,现在再来点西洋都市传说也未尝不可。
反正,亚历山大没来。回家时路过他们的店铺,也已经早早关门了。门口的小摊下面滚落了一颗用铜打造的圣诞星,看起来是收东西时没注意掉下来的,陈馥野想了想,给捡了起来,准备下次碰见亚历山大再还给他。
周怡小声问:“昨晚你听见什么怪动静了吗?”
闻言,陈馥野眼睛微微睁大:“你也听见了?”
“对啊。”周怡说,“我还以为是我背书背出幻觉了呢,原来是真的。”
“不过我听见是听见了,但是当时我立刻就开窗查看了附近,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陈馥野回答,“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看着她手上拿着的小星星,周怡:“你知道,昨晚是平安夜吗。”
陈馥野:“……”
陈馥野:“你别告诉我说昨晚那动静是圣诞老人爬烟囱的动
静。”
闻言,周怡也:“……”
周怡:“首先,我没想说是圣诞老人的动静,毕竟我们也没在袜子里发现有礼物。”
陈馥野:“哦,那也是。”要是昨晚一觉起来,今早发现袜子里被人塞了东西,那也确实挺吓人了。
又察觉到了什么,陈馥野缓缓看向周怡:“……你别告诉我你昨晚在床头放袜子了。”
周怡也缓缓侧目看向她:“你没放吗?”
陈馥野:“我当然没放啊?!”
周怡咳嗽两声,很生硬地转换了话题:“重要的是,我认为按照正确的历史时间轴来说,现在的圣诞节仍然属于原本的庆祝耶稣诞生版本,然而圣诞老人这个形象是从北欧神话演变过来的,现在还并没有流行开来。”
陈馥野:“学到了。”
见周怡没下文,陈馥野问:“所以学姐你想表达的是什么。”
周怡:“所以我想说的是,即使昨晚有什么试图爬进我们的烟囱,那也不可能是圣诞老人,只能是别的东西。”
陈馥野:“……怎么听着这么瘆人……”
确实,如果真是圣诞老人也就罢了,但如果被什么小偷盯上,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她现在颇有家资的说。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什么也没发生,仿佛所有的怪事都只是在捕风捉影,仿佛只是她“巴不得出事”的念想。
过年,金芸心和江灵自然是从杭州回来了,她又和该团聚的人团聚了。加之今年房守仁也堂堂回归,比往年还要热闹一些。
杭州那边,奶茶如来的生意取得了和南京这里几乎同等的成功,并且也开始依靠加盟店开枝散叶。最重要的是,金行云所掌控的飞云商会也取消了对奶茶原料的垄断和抢夺。顺利的话,再过两个月奶茶如来可能就会进军徽州府了。
听着金芸心兴奋地说着这趟杭州历险记,陈馥野叫停了她:“等等。”
金芸心:“怎么啦?”
陈馥野:“你是说,你哥曾经刻意在市场上垄断我们的奶茶原料??”
金芸心:“对啊,不然为什么江宁那边的市集价格一路走高,逼的我们买茶山,其实根本不是周怡她爹不管,而是我哥炒起来的。”
陈馥野:“???”
忍无可忍,陈馥野拍案而起:“你哥有病啊!?”
飞云商会这种全国五十强企业,到底跟她这个小奶茶店有什么过不去的……而且真别说,金行云的这种行为,本质上也并没有对奶茶如来造成什么影响。
但正就是这种虽然不对你造成毁灭性打击,但总是在你面前开嘲讽的感觉,让陈馥野更气了。
骂完,陈馥野迅速冷静地反思了一下:“那个,你现在对你哥的感情怎么样,我这样说会冒犯到你吗?”
金芸心正在往嘴里塞第二个饺子中,闻言抬起头:“啊?”
陈馥野:“没事。”
江灵劝陈馥野:“别气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心心她哥在杭州帮我们勇夺了好几张地皮呢。”
金芸心:“哦对,我想起来了,我哥说他之前之所以一直那样做,是为了给我们考验,锻炼我们,要让我们在商人场成为六边形战士。”
江灵:“你哥有病啊!?”
总之,今年过年,没有再发生去年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熙熙攘攘的,平平安安的。
其实陈馥野也踌躇过,询问过扬子江码头那边自家的船只,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我今年过年就回家一趟吧!”
其实南京离江州不远。
即使在还没有飞机和高铁的万历年间,也并没有很远。
她陈家的人,从大汉王年少时第一次划着小船捞鱼开始,就注定会在水上拼搏奋斗。扬子江以南,水路那么多,那么丰沛,就像身体里的血管似的,密密麻麻,连结在一起。
所以陈馥野想,即使她不回去……
她的家人也一定能顺着充盈的江水感觉到,她这颗与逃离家乡时的叛逆少年陈馥野一模一样、又全然不同的心。
第166章 第百圆六回 一期一会,龙之介君。……
年转眼间就过到了初九。
这夜, 陈馥野睡得好好的,突然又听到了房顶上的动静。
悉悉索索,分明就和平安夜那回的诡异动静一模一样!
这回陈馥野倒是听得分明——这声音绝对是从房顶上传来的。她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户, 抬脚往窗棂上一蹬, 便纵身跳到了屋顶上。
“……”
和那贼人面对面, 他竟然也不慌张,反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面罩。
陈馥野:“……龙之介?你这是干什么??”
怎么是他啊!?
看见她,龙之介正色道:“既然神偷小姐找到了在下, 那么在下就不必再特意唤醒你了。”
陈馥野:“……”
一时间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叫不必再唤醒她?合着他在自家屋顶上猫猫祟祟的, 就是为了叫她起床吗?
而且就算真是为了叫她起床……叫她起床又是要干什么啊??
“上次那个动静,也是你吗?”陈馥野问。
“正是在下。”龙之介回答道。
陈馥野:“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好久没见龙之介, 然后他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场,那陈馥野还会想说不定他有什么要事找自己。
但事实上的情况是,这回过年他成功融入了自己的小团体,大家玩得别提多开心了。
陈馥野感觉,也不过十个时辰之前才见过他吧?
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非要搞这一出?
闻言,龙之介回过头, 看向夜空中挥洒清晖的月亮。他腰间别了一把刀, 陈馥野知道,并不是原来的那一把岚切左文字,是他后来自己重新买的。
今夜的月亮并不太圆,但也差不多没了缺口。
不知道为什么,陈馥野突然想起来,他姓“十七夜月”。
“神偷小姐,请问你知道「一期一会」的意思吗?”龙之介问。
陈馥野:“一期一会……?”
“嗯。”他没有转过身,自顾自说着, “一期一会说的是,既定的际遇在不同的时空中不断演绎,可能人的一生也只有一次会与相遇,所以应该以最好的方式来对待对方,付出全部心力。”
“若因漫不经心忽视了眼前,那会是比擦身而过更为深刻的遗憾。”
看着他的背影,陈馥野微微蹙眉。
“神偷小姐,在下之所以趁夜悄悄前来找你,是因为……”
他侧过脸,垂下眼帘,右手捏紧了肩上行囊的挂绳。
“那回在下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这回,在下准备离开了。”
陈馥野愣了一下:“离开?现在
吗?”
她知道龙之介说的离开,并不是离开金陵。
他准备按照之前的计划,偷渡回国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来接你的船只要到春天的时候才准备妥当吗?”
“是春天。”龙之介点头,笑了一下,“现在不正是春天吗?”
夜里寒风彻骨,陈馥野想,哦,他们才过的春节,说现在是春天确实也有道理……
“这些天和神偷小姐,还有其他诸位在金陵各处游玩,实在是非常开心。”龙之介转过身,沉下眉头一字一句认真道,“可是,在下这些天却一直很悲伤。”
“即使在下早已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是昨日与诸位一起在集市上套大鹅时,在下的心还是禁不住一阵绞痛……其实神偷小姐,不瞒你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在下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
听着他说这些话,陈馥野差点没绷住眼泪,早就喉咙发酸。但是龙之介这么一说,她还是抽搐一下嘴角,勉强控制住表情,问:“什么想法?”
“羁绊。”龙之介说,“你是第一个那样友善地同在下说话的人,在下至今都记得在乌衣巷中的情景,那时在下的头顶还没有头发。”
陈馥野:“虽然你说得很搞笑,但我还是想哭……”
“能够和你,还有诸位成为友人,将是在下这一生中最为幸运的事情之一——仅次于在下能够效力于织田将军帐下这件事!”龙之介说,“请不要哭,神偷小姐,你已经帮了在下太多,这一回,就当是答应在下最后一个请求吧。”
陈馥野抹了一下眼睛:“那好吧……所以,你这回是真的考虑好了吗?”
“嗯。”龙之介点头。
“在下越舍不得诸位,在下便越要干脆地离开。”龙之介说,“第一回试图告别时,在下坐在这座屋顶看了很久的月亮,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定。而这回,在下同诸位一起度过了这个愉快的节庆,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贪恋驻足……”
“如果按照原来的说法,诸位友人要为在下举办送别会,待到那时,看到友人们的笑容,在下可能就真的无法离开了。”
他回过头,看向陈馥野:“所以,在下只能偷偷前来告诉你,然后趁夜离开,不再留一点痕迹。”
陈馥野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去码头吧。你先下去等我。”
龙之介应声。
陈馥野翻回屋子里,见金芸心还在熟睡。她放轻脚步,几乎无声,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之前差点被她忘记的东西。
——修复完成的岚切左文字。
把刀拿在手上,陈馥野再次翻出去,对龙之介说:“走吧。”
牵了小红,一路向驿站走去给龙之介寻马,这路上两人却没有再说什么话。金陵的正月里好冷好冷,重楼偶尔传来婴儿夜啼和狗叫,却丝毫没有打破这个寂静的明月夜。
弄了匹马后,两人继续骑马往码头赶路。
小红太会识路了,陈馥野一直在抬头看月亮。以前读书时,总是要在条条框框的答案里写月亮这个意象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云云,可是内心却从来没有一丝波动。然而陈馥野看着今夜的月亮,便禁不住地遐想,其实整个地球上的人们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月亮,三千年前的人和三千年后的人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月亮,宫阙里的帝王和路边的野狗看到的都是这轮月亮,战场上的死士和尸体边的苍蝇看到的也都是这轮月亮。
余光里,陈馥野看见龙之介也正抬着头。
就这样沉默地到了码头,那里果然有一个一眼看过去就很非法的船只等在那里。
“神偷小姐,那就是在下的船了。”龙之介说,“坐上它,在下就可以在一个月内回到京都,重新见到织田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陈馥野点点头,也没什么好再评价的了,于是把用布包裹的岚切左文字交给他。
龙之介目光一颤,甚至在陈馥野还没打开布时就认了出来:“岚切……”
“之前在崔婉的店里偶然看见的,是有人在那座山上捡到了你的刀,正好当在了她那里。”陈馥野说,“你准备得这么妥当,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连货币在你那里也不再通用,我只能送给你这个了。”
龙之介紧紧握住刀。
他行礼,行得很郑重。江水在寒风中拍打着码头,听不见呼吸,也看不见表情。
“馥野阁下。”龙之介说,“请替在下与诸位友人道歉。此一别,应该无法再相见。”
陈馥野一言不发,目光早已涣散到他身后的大江。
“可如若今后京都某夜的月色,也像金陵这夜般重现——”
“那在下与诸位,就如同再相见。”
说完,龙之介没有再犹豫,转身向船上走去。
船只驶远了,一切都无比寂静。就像他说的那样,十七夜月龙之介没有痕迹地离开了。
陈馥野在码头边站了一会儿,便也骑上小红,转身回小河湾。
第167章 第百圆七回 圣诞精神?元宵精神!……
过了几日的早晨, 金陵的街道还未完全苏醒,街头的热汤铺子才刚刚揭开锅盖,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
陈馥野已经习惯了早起去店里, 习惯了给她这目前最小的店面开门, 但她仍然没习惯吃早餐。
今日走到店门口, 陈馥野:“……”
只见,金棕发的商人披着斗篷,鼻头通红, 眼中透着一股虔诚又紧迫的光芒, 来回搓着手在风中踱步。
是亚历山大。
一看到陈馥野,亚历山大立刻冲了上来, 双手合十:“亲爱的小姐,又出大事了!”
陈馥野实在是习惯了,毫无波动道:“哦,什么大事?”
“显圣梦!”亚历山大激动道,“是显圣梦!昨夜,我又梦到了我的主,他对我说——‘亚历山大, 你必须找回你的圣诞精神’!”
陈馥野一寻思, 心想,这不和上一次的显圣梦说的是一回事吗?再说了,圣诞节都过去好多天了吧,怎么他的主还在说圣诞精神这回事?
“但是这回,我追上了我的主,询问他‘亲爱的主啊!我的圣诞精神已经丢失了,那么我该如何找回圣诞精神呢?请您给予我指引——’,然后我的主就回答我了。”
陈馥野:“???”
“真回答了?”她讶异道, “你的主这么好啊,连显圣梦都给的这么具体。”
“是啊。”亚历山大神采奕奕点头道,“他对我说,‘亚历山大,你需要去创造一款适合阖家团聚的饮品,它必须像圣诞一样,温暖、甜美、令人安心,并且——不含酒精!’。”
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双手按住胸口,陶醉道:“只有当我寻找到了这种饮品,我才能真正找回我丢失的圣诞精神。”
“……”
陈馥野:“你确定你的主不是想让你戒酒吗?”
亚历山大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可不是简单的戒酒,而是关乎灵魂的洗礼啊!”
行吧。陈馥野想。
不过说到这里,陈馥野倒是明白他这一大早就找上门的意图了。
毕竟,亚历山大并不是因为找上她,才做了这种梦,这因果关系就颠倒了。
而是因为亚历山大做了这种梦,才专门找上了她。因为她是一介奶茶店主,专门做这种风靡金陵的奇怪小甜饮。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创造这样的一杯‘圣诞精神’?”陈馥野问。
“正是。”亚历山大说,“亲爱的小姐,在我看来,这件事非你莫属!如果你能帮我做出这款饮品,我愿意献上我们商队从意大利带来的珍宝!——哦当然了,都是我们教义相关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事已至此,陈馥野倒是不太在意回报不回报的,毕竟她很有钱。亚历山大说的什么珍宝,可能确实也值钱,但是对自己来说同样不是很有吸引力,最多看个新鲜。
“好吧,成交。”陈馥野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做新品了。
可是,一杯“圣诞精神”究竟该怎么做呢?
看着秦淮水街逐渐日上三竿,人来人往,陈馥野趴在柜台上,盯着店里有条不紊的流水线,陷入了沉思。
“温暖、甜美、令人安心”,意味着口感必须醇厚。而且现在的金陵,寒意尚未过去,明朝的小冰河期越来越明显,即使时节上已经到春天,可气温却并没有回升,所以这杯“圣诞精神”也需要带有香喷喷的温暖节日氛围,才能受人喜爱。
首先,基底要浓郁。
冬天喝茶,温度是第一要素,太过素净的清茶底显然不符合需求。陈馥野考虑了一圈,最终决定用牛奶和奶酪作为基础,这样就可以做出丝滑浓厚的口感。
其次,香气要突出,最好一闻就能让人体会到节庆感。在欧洲的节日饮品里,往往会使用肉桂、丁香、豆蔻这些香料,它们有一种温暖而神秘的异国气息,显然非常适合圣诞节,更适合冬天。
最后,甜度要柔和不能腻。冬天缺不了热可可,陈馥野决定把这杯饮品变成“带有异香”的牛奶热可可。糖的选择上,白糖虽好,但蜂蜜更适合节庆,即健康有带着淡淡的花香,简
直是冬季佳品。
确定了方向之后,陈馥野准备好了原材料,开始实验。
——说实话,好久没有这么回归初心了!
桌面上,牛奶在小火上慢慢加热,浓厚的奶香弥漫开来。小火慢煮,让牛奶逐渐升温,不会沸腾,没有破坏蛋白质,口感就会格外丝滑。
接着,陈馥野捏起一小块奶酪,轻轻放进锅子里,用勺子缓缓搅拌,让它在温热的牛奶中融化。这是一种陈年奶酪,带着浓郁的奶香,微微有点咸味,和牛奶融合后能让整体口感变得更加厚重。
至于肉桂、丁香和豆蔻都是陈馥野之前从亚历山大的商队那里买奶酪时顺带买的香料,其实买回来一直都没怎么用过,正好这回能派上用场。买的是肉桂棒而并非肉桂粉,因为粉末容易让口感变得粗糙。如果用肉桂棒敲裂直接炖煮,香气会与牛奶融合得天衣无缝。然后是把青豆蔻和丁香轻轻拍碎几粒,同样丢进牛奶炖煮。最后把这些渣子捞出来,一碗带有异香的醇厚奶酪牛奶就煮好了。
可可粉也是亚历山大那儿买的。陈馥野这么一想——嗯?怎么感觉这是亚历山大哄骗她多用他们商队香料的幌子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陈馥野用温牛奶跳开了可可粉,搅拌成浓稠液体,避免直接撒入锅中产生结块。然后将调好的可可液缓缓倒入锅里,持续搅拌,使其完全融入奶茶基底。
此刻,整个锅里的奶茶已经呈现出一种深乳白色,又带着丝滑的可可色泽,奶香、香料香气与可可的醇苦交织在一起,令人忍不住多深吸几口气。
接着,取一小勺温热蜂蜜,用勺子在热可可奶里缓缓搅动,让蜂蜜自然溶解。这样做可以让蜂蜜的花香充分释放,又不会因为温度过高而失去风味。甜度整体控制在微甜,但不过分浓稠,让人能一口接一口喝下去。
最后的最后,陈馥野取了一片薄薄的橙皮,轻轻刮出一点橙皮屑,洒在奶茶表面,为这款冬日饮品增添一丝清新的果香。
颜色是温润的奶茶色,带着丝丝缕缕的可可光泽。香气是奶香、肉桂、丁香、豆蔻和可可的交融,层次丰富,温暖又醇厚。入口第一感觉是丝滑,然后是肉桂的温暖辛香,紧接着是蜂蜜的甘甜,最后可可的微苦回甘在舌尖蔓延。
陈馥野忍不住抿了一口,又抿一口,并且又分装进陶瓷小杯里拿给其他店员尝试,大家纷纷赞不绝口。
即使是在各种饮品都有的奶茶店里,这款饮品的味道也十分独特。
至此,一杯真正的“圣诞精神”就此诞生。
第二天,陈馥野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亚历山大,便去了他们商队的店铺找他,谁知这两天他们铺子都关门,也不知道是在金陵有什么活动。
没办法了,要不先当作是新品推出来,看看大众反响怎么样吧。
由于不太确定适不适合大规模推出,所以现在只要出新品,都是会先在秦淮水街这两家原始店铺售卖,然后再根据反响往金陵及周边的其他加盟店推出,然后才会在其他州府也上市。所以金陵的奶茶如来作为盟主店,还是很有其优越性,甚至别的州府的奶茶爱好者来到金陵,也都会先来查看盟主店有没有别的州府还没有上新的新品。
陈馥野思考着新品广告牌要怎么写。
如果名字叫做“圣诞精神”,似乎有点招摇。想到那天小捕头的反应,陈馥野还是决定改个名字为好。至于改成什么名字呢……要不就本土化一下,用上一个大节日为名,叫“元宵精神”算了,反正都是合家欢的好节日,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亚历山大看到了会不会猛掐人中。也不知道他的主会不会有意见。
试营业当天,店门口便排了一条长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可可与肉桂香气,显得格外温暖。
看起来好像反响还不错啊!
陈馥野站在柜台前,突然看见除了自家店面门口,秦淮水街的石桥那儿,似乎也有什么骚动。不过说实话,像秦淮水街这种商业街,骚动是无处不在的,譬如对面那家早餐店但凡卖个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门口都得排队抢。
陈馥野就没在意了,专心低头看账本。
“诶哟,你家今天这阵仗可大呢。”林娘子靠在她家窗口边看杂志边道,“差点都盖过那头的阵仗了。”
听她这么说,陈馥野还是问了一嘴:“那边是什么动静啊?”
“据说是顺天府那边来的洋人,走水路南下,要去江南各地游历,带了可多仆从随行呢……虽说近年这洋人也见怪不怪了,不过有这么大阵仗的,上回还是一两年前吧。”林娘子随口说道。她倒是只在乎会在她家铺子下大订单的洋人。
陈馥野想了想也是,没太在意。这年头西洋商队太多了,金陵城内的人怕是也见惯这样的事情了。
过了半晌,快到下午。长队终于少了些人。陈馥野放下账本,准备去桥那边找出门的周怡吃饭去了。
然而,一个声音响起。
“打扰了,小姐。”
陈馥野抬头。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容深邃的男子站在柜台前。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鬓角微微泛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与睿智。他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唇上蓄着短须,衣着虽是中式长袍,但领口处仍带着几分西方神职人员的剪裁风格,显得既不违和,又带着些独特的风采。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用拉丁文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乎是他在旅途中不断记录的见闻。
他用带着些许口音的官话缓缓说道,语调沉稳而礼貌:“这店里的香气,是否便是‘元宵精神’所散发出来的呢?”
陈馥野:“……”
陈馥野:“…………”
陈馥野:“………………”
卧槽!
她瞪大了双眼,下巴惊得掉下来。
这谁啊!?
她的脑中有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并且这个答案在不断靠近她以往所有的了解,包括她看过的那些画像、资料、视频。
这是……
利玛窦吧?!!!
三年了!三年了啊!
陈馥野完全没空回答利玛窦,眼泪在眼角打转。
她虽然一直比较敬佩利玛窦,但是也没有喜爱到这种跟见明星似的恨不得立刻握手签名合影三件套的程度。
陈馥野只是想,三年了,她终于见到一个真名人了。
第168章 第百圆八回 世界总是需要大明白人。
话不多说, 陈馥野连忙端出一杯“元宵精神”来。
……说实话,在利玛窦面前她有点心虚,因为陈馥野怀疑, 利玛窦应该对这种气味会比较熟悉吧。
利玛窦举起杯子, 微微晃了晃, 杯中奶茶的表面浮动起淡淡的涟漪。
他低头轻嗅,随后轻轻抿了一口,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
陈馥野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这杯‘和合之酪’, 确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佳饮。”他说道, 缓缓放下杯子,指尖轻点杯沿, 如在仔细品评一幅画卷。
陈馥野没太明白:“和合之酪?”
“乳酪的醇厚包裹舌尖,蜂蜜的甘甜徐徐铺展,最后一点微妙的辛香,仿佛是来自大洋彼岸的问候,令人回味无穷。”利玛窦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评价道,“不愧是奶茶如来, 自从我来到江南之后, 在市井言语间早有听闻。今日一尝,果然不同凡响。”
陈馥野:“哇,我们奶茶店第一次遇到您这样有文化的顾客,真的。”
利玛窦笑了笑,神色认真:“贵店的调饮之术,已臻化境。最难得的,并非此物可口,而是它的理念——”
“你并未简单模仿西洋饮品, 而是结合东方之法,自成一家。这正是我心中最珍贵的‘交融之道’,即所谓‘和合’。”
果然,利玛窦尝了出来。
陈馥野虽然心虚,但好歹还是被夸了,并且评价非常高呢!
说着,利玛窦微微抬眸,语气沉稳,闲聊般说着:“若此饮品能远渡重洋,流传海外,或许将成为连接东西方的美味桥梁。姑娘,你可曾想过,把你们的饮品送往更远的国度?”
陈馥野微微一怔。
这念头,她从未深思过。
不是……其实她深思过,但那要追溯那份策划案还没有诞生之前,她晚上和金芸心、江灵还有周怡在群组里面疯狂扣字幻想“假如我们的奶茶店如何如何了”的时期。那个时候她确实想过,她的奶茶店不仅要火,还要火遍全国,火遍全球,最重要的是,她们这可是“沉浸式实景奶茶店”,如果真的可以做成,那就远远不只是奶茶店了,这更像是一个借奶茶来梦回金陵市井街巷的完美借口!
想到这里,陈馥野一皱眉:哦,怪不得她们的策划案在学生问卷调查那里评价很高,是因为听起来确实很好玩。
但是从商业价值上来说,确实没什么盈利的希望,大概率是要亏钱。属于那种标准的幻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创业计划。
可是现在,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实景什么沉浸式,也不需要让一帮人穿布衣搞cosplay。
这里就是大明,就是金陵啊!
奶茶
如来真的能漂洋过海吗?
“谢谢您的夸奖……”陈馥野愣了一下,“可是,我还没有想过这个。”
她撒了谎。
利玛窦笑了笑,用优雅的姿势掏钱包付给了她钱。
“坐上前来明国的船之前,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到来这片遥远的土地。”利玛窦说,“人们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一切前路,都只是未定的可能性,正如你的店名——起得非常好。”
陈馥野:“?”
“奶茶如来……那么奶茶究竟是来了,还是没来呢?奶茶既可能来了,也可能没来,又有可能正在来的路上。在奶茶出现之前,没有人会知道奶茶要去哪儿,人们又知道奶茶一定会去哪儿,所以便唤做奶茶如来。”利玛窦品味道,“实在是妙。”
陈馥野:“!!!”
哇,原来真有人懂她的店名的深意啊,太感动了!
不过,似乎利玛窦前面所询问的漂洋过海那句话,确实只是一句闲谈。陈馥野又表达了几句欣喜之情后,利玛窦便带着随从们离开了,并且离开时还每人都端上了一杯“元宵精神”。
……
这两天回小河湾,陈馥野发现房守仁确实是老实了。祝婆婆依旧看他不顺眼,但是也还是让他回来住了。每天对他的精神攻击是少不了的,但双方似乎都习惯了,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陈馥野看来,她怀疑这只是老两口保持感情的手段。
房守仁每天不是整理在外游历的手稿,就是埋头奋笔疾书。陈馥野问过他关于新书的消息,结果他反而神秘兮兮的,不到定稿坚决不透露一丁点信息。
徽州府那边,奶茶如来又迎来了五家加盟,并且凤阳府和南昌府也有人前来了解加盟的情况。看到同为江西的南昌府来人,陈馥野内心五味杂陈,心想再这样开下去,岂不是要开到她江州陈府的门口了?
这天黄昏,天色沉沉的,空气中飘着水汽,仿佛春天的雨随时都会落下,倒是暖和了一些。
这都四月份了,小冰河的大明才刚到春天啊。
陈馥野坐在店里翻着账本,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头定睛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嗯??
如果是平常,周怡啊,金芸心啊,江灵啊,哪怕是五军都督府偶尔蛰伏出洞的褚淮舟啊,甚至那胖子小捕头来上门找茬也都正常!
可是为啥是戴轩?
今日周怡也在店里,据她说是学累了出门透透气。陈馥野本来想质疑“别人出门透气都是去逛街或者去接触大自然的,你出门透气为啥是从家里看书变成跑到店里看书”,但是想了想这是周怡啊,陈馥野就没再质疑了。
很显然,看到来人是戴轩,周怡也愣了一下。
然后她幽幽问道:“……这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陈馥野:“……”
用简单几个短句,比如“学生会那个”、“褚淮舟舍友”、“害得我们策划案展示时间减半的死胖子、“我们不是上回才吃的他的升官宴吗!?”点醒了回忆后,周怡平淡地哦了一声:
“哦,原来穿越的人里还有他啊,我完全忘记了,我还以为他是本地人呢,我就说我们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大官的。”
陈馥野:“虽然我也不是常常能想起来有这个人……但是他确实还在这里,而且他确实也是穿越来的,虽然关于这一点我同样也不是常常能想起来。”
还好戴轩没听见。
他穿着便服,随手拂了拂肩上的雪渍,非常沉稳地站在门口打招呼:“小陈组长,学姐!今天都在啊!”
陈馥野没什么跟他打交道的经验,准确的说他这个人陈馥野根本就不熟,只知道是一起穿越来的,是褚淮舟的舍友,是个开朗友善的胖子,并且自从他穿越了之后跟绑了什么仕途系统似的一路升官外,别的一概不知。
周怡机械化地打招呼:“你好。”
陈馥野:“戴同知,这是怎么了?”
上回吃的升官宴,正是他升任锦衣卫都指挥同知。
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啊!再往上一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明明他起点和褚淮舟一样,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太好了太好了。”看到陈馥野和周怡,戴轩喜不自胜,“幸好是您两位在啊,我这趟就算来着了。”
陈馥野:“这是什么意思?”
戴轩:“您两位,是我觉得最明白的人,大明白人啊。”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在讽刺人,但是感觉他应该不会这样。
陈馥野顿了一下:“到底是怎么了,你百忙之中还亲自上门?”
戴轩看起来十分激动,选择开门见山:“听说了吗?人利玛窦的船队最近正在顺天府和应天府寻找可以和意大利国相互交换交流的美食项目,而我则顺水推舟,已经把‘奶茶如来’的名字报了上去。像咱们这么有竞争力的项目啊,估计大概率就是咱们了!”
陈馥野一愣:“???”
戴轩点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不然呢?机会难得,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奶茶如来的名声传到海外,甚至将来得以进京发展,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意大利……”陈馥野喃喃重复了一遍,心跳莫名加快了一瞬。
可是他越这样,陈馥野越感觉不对劲。
不对。
这人穿越得太沉浸了,简直就跟当初周怡天天窝在县衙里考公一样。
按理说,他们是一帮来自于21世纪的青年,即使穿越到这里,各自发展了不同的故事,但本
质上应该没有人想永远待在这里,稀里糊涂的在这个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待到死吧?更别提又冒着极大的风险跑去未知的地方,简直大大提升死亡率啊。
“那个。”于是陈馥野打断了他,“戴同知,你的好消息真的就是这个吗?”
闻言,戴轩神秘地摆了摆手,显然话中有话。
“非也非也。”他说道,“这只是这个好消息最表层的样子,也是我为什么需要您两位大明白人——这涉及到我们的未来。”
周怡放下了书和笔,也抬头看向他,倾听起来。
氛围一下子就奇幻起来了。
陈馥野心中隐隐觉知。
“你们想,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你们就可以去意大利了啊。”戴轩说,“可是既然我们处在一个穿越后的世界,而并非原来的真实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同样也是真实的吗?会不会像大世界游戏一样,存在一个固定的地图边界?”
陈馥野一下子睁大眼睛。
“你是说让我们借着这次去意大利的机会,探明这个世界究竟存不存在边界,进而证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戴轩一拍手:“看看,我就说小陈组长是大明白人吧!”
周怡禁不住皱起眉头:“可是,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到达意大利,也无法证明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就像拿你所说的游戏打比方,也许游戏地图真的有整个世界那么大,那这个探险就没有任何意义。”
戴轩点点头:“是啊学姐,所以我觉得这是一场赌局。”
“如果我们成功冲破了现有的地图边界,到达意大利,那么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仍然可以存疑,因为‘成功’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状态。”
“相反,我们需要的其实是失败。”
“如果我们发现,我们无法冲破地图边界,那会有什么后果?”
陈馥野捏紧了杯子:“主动破坏这里的游戏规则,触发了bug,我们可能会被……送回去。”
送回去!
如果被送回金陵,送回这里的原点,那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接着穿越生活,安居乐业算了。
可是,如果被送回的地方,不是这里呢?
如果……
真的被送回那个阔别三年的21世纪了呢?
第169章 第百圆九回 其实我真的很想回去。
戴轩摆摆手, 推让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陈馥野脑子一抽。点头。
她竟然点头了???!
陈馥野觉得她总是脑子一抽干很多事情,以至于陈馥野怀疑所谓的“脑子一抽”也只是她思考过程中的必要环节。比如她当初被江水冲到金陵时,正常人应该会继续跑路, 但是她就是会脑子一抽, 被“摆地摊”这个念头诱惑着留下来。当“脑子一抽”变成持续性的意外时, 说明这其实根本不是意外,这是本性。
呵呵,她就是这样一个脑子一抽的女子。
周怡沉默了好半天, 终于开口:“等等, 所以我们这是真的决定怀着这种目的去意大利吗?是说真的吗?不是像以前一样你们经常说很多根本没可能的话那样吗?”
陈馥野:“谢谢你把我的内心活动说出来哈学姐。”
“这活动是应天府官方合作,很正式的好吗。”戴轩说, “再说了,就算咱们冲破了地图边界,真的去了意大利,大不了那你们就在那儿待个半年两年的就是了,多好啊,免费欧陆深度游呢。”
陈馥野:“……”
周怡:“……”
“当然了,如果跑图失败, 被迫送回去, 肯定更好嘛……各位说是不是……”戴轩小声补充道。
街巷里,炉火的香气弥漫,与温热的茶香交融在一起,透出一种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
一切都好像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可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不亚于从古装片跑到科幻片好吧!
——真的要去意大利吗?
戴轩走后,陈馥野一个人坐在奶茶铺的后院,手指捏着一片茶叶,心不在焉地摩挲着叶脉。茶叶很干, 触感清晰,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每一道纤维。
望着前院生意兴隆的铺子,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真实感。
说起来,她来金陵真的已经三年了,如果她没穿越的话,大学都毕业了吧。
而现在,她是一个即将跨越海洋,远赴意大利的明朝人。
怎么想怎么诡异啊。
而且这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商业拓展之旅。这是一个赌局。
一个关于她,还有她们到底能不能回去的赌局。
从戴轩说出“如果我们无法冲破地图边界,那我们可能会被送回去”这句话之后,陈馥野就开始忍不住地思考——她真的想回去吗?
如果失败的结果,真的是回到现实世界呢?
她就会再也见不到这里的朋友,再也无法每天早起打开她的奶茶小铺的店门,再也无法站在秦淮河边,看着灯火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虽然说,秦淮河还会一直存在下去……
但如果不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她想回去吗?
……她也不知道。
心脏轻微地跳动着,不安、期待、疑惑、留恋——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仿佛在脑海中搅成一团乱麻。
她不是第一次去想这个问题。
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站在这个问题的分岔口上。
去意大利,就是一次无法回头的冒险。
当然了,回头倒是也可以回头,只不过就像戴轩所说的,得过个半年两年的吧……
怎么说呢,有一种打游戏主线打得如火如荼,结果误入副本地图然后莫名其妙在副本把等级打满了的荒谬感。
陈馥野轻轻叹了口气,把茶叶放回去,拍了拍手站起身。
如果真的要去意大利……
她想先回一个地方。
……
夜晚的码头,寒意更浓,江水缓缓流淌,波光在夜色下浮动。
陈馥野披着斗篷,站在一艘小船的甲板上,目光凝视着前方,神色平静,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张小二兴奋极了:“大小姐,您终于又肯启用我当船夫了!”
“嗯。”陈馥野现在实在懒得理他,轻轻点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明明江州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明明她已经足够洒脱,不会再回头了。可她还是想去看一眼,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大概是看出来了陈馥野的心绪,加之张小二这些年也确实成长了,很有眼力见的闭上了嘴。
这一路吃吃睡睡,划划停停。大概过去了十天。
船缓缓靠岸,陈馥野下了船。
看吧,江州离金陵真的一点都不远。
江水并不急,船沿着江面缓缓前行,沿岸的风景与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甚至连那座古渡口旁的石碑,都还稳稳地立在那里,仿佛这里的时间从未改变。
她站在船头,看着远方逐渐显现的陈府屋檐。屋顶还是一样的飞檐翘角,朱红色的大门依旧威严,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一瞬间,心里干头万绪交织。
陈馥野仰头看着那依旧巍峨的屋檐,沉默了良久。
这会儿,外面倒是没有人。
吩咐张小二留在船里,陈馥野走上台阶,手指缓缓抬起,停在门环前。
这一趟,她想来告别。
可是如果真的以这个理由告别,陈府里,可能没有人会同意。
她说不定还是会接受到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一顿指责。
就连奶奶在也没有用。
她总是这样,怀揣着满心的热忱和雀跃,装满了对于新世界的探索与爱意,想要一股脑儿的都说给爸爸妈妈听,可是反馈给自己的,永远都只是担忧和责怪。
她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她只是没有感觉自己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次数多了,陈馥野就觉得没意思了,就不想说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冒险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变得一文不值,变得糟心无比。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即使相连着血脉,
可是人终归是独立的个体。
每个人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人永远无法理解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
明明她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经历想要分享,她想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辽阔壮丽,是怎样的千奇百怪,她想描述金陵的繁华,想讲讲市井街头的奇闻逸事,想谈谈那杯奶茶如何从一个构想到如今即将登上远洋船队,航向更广阔的天地。她也想告诉他们,她遇到了什么样的朋友,见到了什么样的风景,听过怎样的故事。
可是她知道,这些话如果真的说出口,只会换来一句——“这些事情终究是小巧,继承家业才是正事,莫要散了心思。”
她的心火一点点熄灭了。
他们觉得她只是在闹脾气,是在执拗地追逐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们的眼神里,永远透着一种深深的担忧和不解,仿佛她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随时可能跑丢的麻烦。
——可是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啊。
江州仿佛是一座笼子,是一种枷锁。
她是陈友谅的后代,陈家人唯一的执念,便是让家族的血脉重新燃起曾经的光辉。他从小就告诉她,陈家的人生来就是要背负复国的使命,他们的姓氏是荣耀,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而她呢?
她根本就不想造反,她甚至都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有更想做的事情,有更想探索的世界。
可是在家人眼里,她仍然只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是个不务正业、逃避责任、不肯回家履行家族使命的叛逆者。
她一直以来的那些热忱、那些冒险,在这一刻,都仿佛被剥夺了一切意义。
她的努力,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甚至,她现在回来,只会被骂得更惨。
他们会说:“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吗?这次回来,应该是想清楚了吧?”
如果她摇头,说她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告别……
她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场面会有多么混乱。
她的母亲一定会哭,父亲会勃然大怒,甚至可能会把她像之前那样囚。禁起来,让她彻底断绝外界的一切联系。
如果她现在走进去,站在陈府门前,告诉他们:“我要去意大利了。”
太离谱了。
那么她听到的会是什么?
——“你疯了吗?”
——“有你祖母惯着你,跑到金陵消遣两年就算了,现在还想往那种地方跑??”
——“你到底想折腾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非得让我们死了,你才满意?!”
这样的对话,她经历过太多次了,多到她已经不想再去证明自己。她累了,她不想再解释,不想再争论,不想再看到母亲哭泣的样子,不想再看到父亲的怒容。奶奶再如何强大也已经老了,她更不想再让奶奶因为她而多动一丝一毫心气。
为什么每次都要变成这样的局面?
如果她真的走进去了,她就会被那些话语裹挟住,她会犹豫,会痛苦,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她会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会忍不住去迎合他们的期待,最后她会妥协,会放弃,会像很多人一样,在家族的期待里,活成一个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她不能这样。
她走到了这里,站在了家门前,明明只需要再迈一步,就能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回到那些等待着她的亲人身边。
可是她站住了。
她知道,如果她迈进这道门,她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她的人生就会被这座屋檐锁住,她再也不会有走出去的机会。
明明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懵懵懂懂的女孩了,可是一旦回到这里,她就仍然会变回那个什么都说不通的小孩。
她不是不爱他们。
她只是,更爱她自己的人生。
陈府门前,陈馥野缓缓放下了手。
她转头,向那仍然停靠在码头的小船走去。
夜色沉沉,江州的街道静谧而幽深。陈馥野的脚步在青石板上落下,鞋底沾着些许雨后的潮湿泥水,每一步都像是印在她的心上,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去看陈府的屋檐。
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火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投下长长的光影,映照出街道两旁斑驳的墙面。她知道,这条街她曾走过无数次,儿时总是在这里玩耍,跟在师娘身后,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比划刀剑,也曾在冬日里偷偷跑到巷口的糖人摊前,看着糖浆在铜勺里拉出细丝,兴高采烈地舔着甜腻的糖葫芦。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了。
她回来了,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她低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散开,随即被夜色吞没。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怅然若失。
她的父母不会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也不会追上来叫住她,更不会理解她究竟想要什么。他们的世界里,家族的使命高于一切,而她,终究只是那个走错了路的女儿。
可她不想再回头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街巷尽头,那里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黑暗的江水中孤零零地亮着。
风吹过发梢,带来一丝陌生的海潮气息,仿佛在呼唤她远行。
“小二。”陈馥野掀开帘子,“咱们回去吧。”
第170章 第百进回 如果是假的最好是真的!……
出发前的日子, 陈馥野几乎没有一刻清闲。
这一趟前往意大利,万一没有成功她必须确保奶茶如来的运营能够平稳运作,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陷入混乱。虽然她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但她仍然不放心, 凡事一再确认, 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事情会按照最现实的那种情况来制定——
也就是,她真的去了意大利, 并且大半年后才能回来。
首先, 必须大声提到的是,陈馥野作为奶茶如来的代表, 接受了《金陵女子图鉴》的人物版面专访。
非常光荣,甚至还上了封面!
然而,就记者的精神状态来看,这期内容很可能不太乐观。陈馥野尽力表现得非常像成功人士,非常专业,然后还带着对商业行业的热情和对大明美好未来的展望。但是那记者实在是太中二了,有一种震惊部小编的感觉, 导致陈馥野有点不敢看之后的成品。
其次就是, 剩下的安排。
各地分店的负责人也已经选定,她将核心老员工一一安排到位,确保各州府的加盟店都有人监管。她提前召集了所有店铺的掌柜,在金陵进行了一次统一培训,将所有经营细节、供应链管理、价格体系,都一一讲明。她要求所有店铺严格遵守统一售价,并设定了定期的财务报表制度,每月汇总一次, 由商队带去意大利的贸易点,让她即使人在海外,也能随时掌握店铺的财务状况。
供应链的问题同样不容小觑。为了保证各分店不会因为物资短缺而停滞,她提前联系好了所有茶叶、乳制品、糖浆的供货商,并且特别叮嘱了几家主要的商队,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必须稳定供货,不能因为市面上行情波动,就随意涨价或削减供应。她甚至拜托了戴轩,如果有必要的话,锦衣卫那边可以暗中盯着,确保商路畅通。
除此之外,她还决定在临行前一天推出两款新的奶茶,以保证店铺能在她离开后,保持市场的热度。“扬州玉露”,以新鲜茉莉花茶为基底,融合本地水牛乳,口感清新淡雅;“金陵桂酿”,选用金陵本地的桂花与蜂蜜熬煮糖浆,搭配陈年红茶,带着淡淡的酒香。她亲自试验了数次配方,确保这两款新品能在未来的几个月内,足够吸引客人,让大家对奶茶如来保持期待,而不是因她的离开而逐渐淡忘。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她最后一次站在“奶茶如来”门前,看着匾额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心头生出些许不舍。但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这一刻,店铺里的人依旧忙碌,街上的客人依旧川流不息,仿佛她的离开并不会影响任何事。
她笑了一下,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离开金陵的那天,天光明媚,万里无云。
离岸的瞬间,陈馥野站在甲板上,看着金陵的轮廓越来越远,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她不是第一次坐船,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航”。她不是去扬州,不是去杭州,不是去南昌,而是去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方——意大利。
21世纪的意大利就算了……
这可是明朝万历年纪的意大利啊!
这趟旅程将横跨海洋,抵达她从未踏足的世界。
……
第一天,她兴奋得不得了。
当然了,总有人比自己更兴奋。
“海风好咸啊!”金芸心站在甲板上,迎着风大喊。
陈馥野看了她一眼:“怎么样,最终还是咱俩去,开心吗?”
金芸心一下子搂住她:“呜呜呜花花,这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谢谢你在陪同人员的竞选中毫不犹豫地选
择了我!”
“而且,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我们成功到达意大利,从此成为大明商业版图上的传奇;二,我们触碰地图边界被传送回去,继续过原来的生活……哇,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哪种才是好结局。”
陈馥野:“你忘记还有第三种可能了。”
金芸心:“我觉得那个还是不太可能吧……”
船员们忙着调**帆,其他几个随行的使者正在讨论航线,而她们则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船舱里,算是贵宾待遇了。
她们的船是一艘装备齐全的大帆船,船身宽大,甲板上有高高的桅杆,迎风飘扬的旗帜显示着它的身份——这是一艘属于西方人的船。
登船的时候,陈馥野特意研究了一下船上的布局:前甲板是船员们的活动区域,后甲板上有一个小型的舱室,专门给使者们休息,船舱里堆满了各种物资,包括食物、淡水和各种交易的货物。
前两天,陈馥野倒还好,金芸心晕得要死,连着吐了好几次,躺在床上跟快死了一样。
第三天,她终于适应了船上的晃动,甚至还能跑到甲板上吹吹风,看看远方的海平线。
眼前是无尽的蔚蓝,天空和海水融为一体,偶尔有海鸥掠过浪花,带起一阵洁白的涟漪。
见迟迟没有任何她们会被传送回金陵,甚至传送回现代的消息,陈馥野开始觉得,可能这个世界也没那么神奇。
坏了,这下真要去意大利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规划——等到了威尼斯,她要去看贡多拉,要去逛集市,要去研究那里的饮食文化,然后……
出发的第十天,夜幕低垂,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压到海面上。
晚餐的时候,甲板上的灯火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船员们低声交谈,神情比往日更为严肃。
虽然听不太懂,但根据使者的汉话翻译,大体上的意思是——
“今天的风不对劲。”
“北风突然变强了,气压也下降了。”
“海面颜色变了,云也越来越厚……你们不觉得这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兆吗?”
陈馥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她站在甲板上,抬头望向夜空。
云层厚重,星辰被遮蔽,海风吹得衣襟不停翻。如果舔一下嘴唇,能尝到海风里的湿冷和咸腥。
突然,船员的喊声打断思绪——
“风速加快了!浪头变大了!”
随着海风变得更加狂暴,原本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涌,黑暗的波涛如野兽般涌来,船体在浪间剧烈晃动。
甲板上,几名经验丰富的船员立刻行动起来,调**帆,加固绳索,尽量稳定船身。
“所有人,立刻进入风暴准备!”船长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响彻整个甲板。
——风暴,真的来了。
陈馥野的心开始狂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的木栏杆。而金芸心干脆已经双手合十拜上了。
第一道巨浪袭来,船体猛然倾斜!
卧槽?!有没有搞错,来真的啊!??!
陈馥野这才意识到,其实三种可能性少了,她还忽略了最后一种可能性——
海难。
如果直接死在这儿了到底怎么算啊?!还能回去吗?死了就死了吗??
“啊——!”有船员被摔倒,甲板上的木桶滚落,撞击在船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海风狂啸,雨点猛地砸了下来,像无数冰冷的刀刃,拍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快!快收帆!”
“别让船桅断了!”
大雨倾盆而下,黑暗吞没了视野,整艘船在浪涛之间起伏,像一片随时会被吞噬的孤舟。
“进船舱!”陈馥野大声喊道,拉住金芸心的手臂,“快进去,不然会被风浪卷走的!”
最后一眼,陈馥野看见惊涛骇浪般的景象。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海面,巨大的浪涛在黑暗中翻腾,如同一张张张开的怪物之口,试图吞噬一切。
雷电撕裂长空,照亮了那骇人的景象——
大海变得狂怒,海浪像是某种活物,在风暴的催促下翻滚、咆哮,试图将一切吞噬进无尽的深渊。
船剧烈摇晃,木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风在耳边狂啸,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在咆哮。
雨水模糊了视线,雷声震耳欲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狂风、暴雨和无尽的黑暗。
“别愣着了!快进去!”船员大声喊她们。
陈馥野终于回过神,跟着金芸心冲向船舱,可是刚跑到舱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巨浪猛地扑来,直接把她们拍倒在甲板上!
“咳——”冰冷的海水灌进嘴里,她猛地咳嗽,拼命想要站起来,可是整个甲板都在疯狂晃动,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狂风暴雨中与大海搏斗。
“快抓住东西!”
陈馥野猛地抓住了船舱的门框,回头去拉金芸心。
“你人呢!?”
“我……”金芸心的话还没说完,另一道更狂暴的巨浪席卷而来,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黑暗吞没。
海浪像是一堵墙,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
她只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耳边只剩下风声、浪声和人们的惊叫。
她的身体狠狠撞在甲板上,整个人几乎被冲向船舷,她的指尖拼命抓住一根绳索,手掌被生生磨破,血混着雨水滴落。
海水几乎将她吞没,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卷入黑暗的深海。
——已经太迟了。
她的手指松开了。
身体被巨浪吞噬,沉入无尽的黑暗。
……
冰冷的海水灌入鼻腔,耳边是无尽的水声,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在翻腾。
水涌进耳朵,填满鼻腔,像是有人用手死死摁住她的头,把她按进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上浮,还是继续往深处坠落。海水翻滚着,狂暴得像是要把她彻底撕碎,可她根本分不清方向,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泡沫翻腾的白光。她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光亮,可周围一片虚无,连她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变得模糊不清。
她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到。身体被海流带着往下沉,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后,一道光出现了。
那道光,如同某种熟悉的东西,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意识渐渐模糊,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仿佛连海水都在颤抖。
她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也是这样,被水流裹挟着,被时间甩进了另一个世界。
所以……这次也是吗?
必须得是吧!
不是的话就真的要死了啊!?
最后一片思绪飘散,陈馥野的意识彻底被吞没,眼前的一切化作一片黑暗。
……
……
……
——然后,她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