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水果糖
12号那天齐月嘉早早起了床, 他穿了一身深色的衣服,收拾完之后直接出门去了秦见家里。
到的时候秦听易柏夫妻俩也在,他们把孩子交给了月嫂照顾。
或许是秦见已经和他们说过齐月嘉也会去, 所以两人看到他的时候毫不意外,秦听甚至还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给他递了过来。
齐月嘉接过那两颗水果糖, 道:“谢谢秦听姐。”
他剥开糖纸将糖送到嘴里,草莓味的。
路上易柏开车,秦听在副驾, 秦见和齐月嘉一起坐在后排。
齐月嘉摸摸口袋将里面两颗糖都拿出来, 给了秦见一颗, 把最后一块糖含在嘴里, 凑近他一些, 抬手在嘴边挡了一下, 小声说:“就我们四个去吗?”
秦见拿着那块糖没吃,也小声回应:“我小姨这两天病了, 去不了。”
齐月嘉恍然, 没再说什么。
到目的地下车之后齐月嘉有些意外,这是一个烈士陵园,几年前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做过志愿者,来这里扫过墓。
像是看出了他的惊讶,秦见道:“我妈是警察。”说完他拉住齐月嘉的手,带着他跟上走在前方的秦听夫妻俩,道,“走吧。”
齐月嘉十分敬佩, 小声说:“好厉害。”
秦见笑了笑,没说什么。
几人在墓区内走了片刻,最后停在一个名为李毓的墓前。齐月嘉左右看了看, 发现以前这一片园区他扫过。
换句话说就是,早在他还不认识秦见的时候,他就已经和秦见的妈妈见过面了。
当时齐月嘉对这位名叫李毓的烈士印象还挺深刻,因为她周围都是四五十的烈士,只有她尚在而立之年。那时齐月嘉还在想,她离开的时候或许父母还健在,如果有孩子的话,那孩子年纪也不大。
花岗岩的石碑光洁如新,时至今日也依然有不少大学生志愿者来扫墓。
秦听将手里捧了一路的花放下,小声说着这一年来她和秦见的近况,还拿出手机找到了一张她女儿的照片给李毓看。
齐月嘉的视线停留在李毓的墓碑上,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她的生平,在一次卧底行动中受伤导致中度耳聋,最后是因公牺牲。
去世时间在25年前,享年37岁。
齐月嘉沉默片刻,明白了他们姐弟俩名字的含义。
前段时间已经过完了年,秦见已经32了,这么算起来,他在七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妈,这一点很符合多年前他扫墓时产生的无端联想。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转头看秦见一眼,并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明显的悲伤情绪。他扯扯秦见的袖子,小声问:“你不说些什么吗?”
秦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记得幼儿园有次要上台表演节目,觉得李毓听不到所以大胆地当着她的面练歌,但小孩子哪有什么音准,他唱到一半李毓忍无可忍地摘下助听器:“你调跑你姥姥家去了!”
他也记得他小时候很骄傲地和身边的小朋友说他妈妈是警察时的样子,正因如此学校里没人敢惹他,因为惹了他会被警察抓走。
他还记得知道李毓牺牲消息的时候,学校组织他们一起种树。他拿着小铁锹努力刨坑,刨到一半姐姐停在他身边,带来了妈妈去世的消息,又把他带走,和小姨一起回了家。
秦见有想过是不是他太冷漠了,他什么都记得,但却唯独不记得李毓的样子。
这么多年来,“妈妈”一词已经慢慢和李毓分解开来,成了一个具象但又模糊的代名词。
因为知道自己姐夫不靠谱,李毓刚去世不久秦听和秦见就被当时刚结婚的李妍接走了。
姨夫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刚结婚就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要养,心里难免觉得别扭,所以刚开始那段时间他和李妍总是吵架。
是李妍力排众议执意把他们两个带在身边,所以当秦见知道他的生物学父亲秦蒙试图以“不给钱就把俩孩子还我”为由找李妍要钱的时候,就决定以后要么做警察要么做律师,他要把秦蒙抓进去。
不过秦蒙说完那些话就被李妍当众揍了一顿,钱一分没要到还自己往里垫了几百医药费,所以后来他并没被自己儿子抓进去。
这些年他们也不联系,秦见只知道秦蒙在工地做一些杂活来养活自己,但三年前他突然听到秦蒙去世的消息,死因是高空坠落。
他落地之后还有一口气,听工友说,他在咽气以前一直哭着向别人求救,说自己不想死。但他最后还是没撑到救护车来。
也就是那时候,秦见突然明白了齐月嘉为什么想帮齐勉还钱。
他和秦蒙的交集少之又少,却也会在知道对方死讯的时候愣神片刻。在齐月嘉知道齐勉赌博以前,两人虽然算不上是正常的父子关系,但最起码也是一起生活过有过美好回忆的,想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那时的他就这样有些高高在上地要求一个情感丰富、敏感细腻的人放弃自己的亲生父亲,也难怪一向习惯回避冲突的齐月嘉会和他吵架,甚至和他分手。
秦见一直沉默,齐月嘉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秦听说到了他的名字。
齐月嘉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到秦听介绍他,说他是秦见的男朋友。
他莫名觉得有些羞耻,刚要开口和李毓打个招呼的时候秦听就换了下一个话题。
片刻后一只小麻雀落在了李毓的墓碑上,小鸟歪了歪头看着面前几个人类,一蹦一蹦地向秦听靠近了些。
秦听试探着伸出手,小麻雀很不怕生地跳到了她手上。
“……”她再也绷不住,抬手捂着嘴哭起来。
易柏半抱着她无声安慰,看她哭齐月嘉也有点想哭,他抬手揉了揉眼,将目光投向别处,看到不远处也有几个来扫墓的。
半个多小时后四人才从墓园出去,齐月嘉再小心也还是没忍住流了几滴泪,对此他的解释是风太大吹得眼睛干,流几滴泪润润。
秦见很少见地附和他:“今天风确实大。”
吹得他眼睛也干,不过泪腺尽到了应尽的职责。
回去之后齐月嘉没有立刻回自己家,他道:“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再一起种棵树的吗?现在太阳不错,我们现在去吧。”
秦见站起来:“我要把你种进地里。”
“……”齐月嘉没有理他,自己上网搜附近卖树苗的商店。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和秦见一起长大的还有小时候的小铁锹。
这次他挖坑挖到一半,停在身边的人给他带来的是树苗成长所需的水分,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齐月嘉把那半桶水放到一旁,伸手又帮秦见挽了下袖子,随后拿起旁边的小树苗将树根插进坑里:“盖土吧!然后我来浇水。”
秦见把刚刚挖出来的土又填回去,问:“种完树,然后干嘛?”
“然后拍照。”齐月嘉看着他盖土,说,“以后我们每一年植树节都来看看,拍照记录,直到它被砍掉为止。我要把那些照片洗出来都放到一个相册里,相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一棵树的一生》。”
秦见有些忍俊不禁:“你想的还挺长远。”
齐月嘉哼笑一声:“我还要弄个电子版,这样这棵树就会永远存在。”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秦见,“对了,李阿姨比你更早认识我。”
“……”秦见转头看他。
“以前我大学的时候做志愿者去扫墓,扫到过李阿姨的墓。”齐月嘉收回视线,继续说,“那时候我就在想,她如果有孩子的话,那她牺牲时孩子年纪一定很小。所以在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秦见还是没说话,低头往坑里填土。
“纸质照片时间久了会发黄,还会变得脆弱,一碰就碎。电子版的也可能会丢失源文件,但我们不能说这棵树不存在,这可是我们亲手种下的。”话题就这样看似没有逻辑地又跳回了这棵树上。
说完齐月嘉松开手,还没拇指粗的小树苗直挺挺地立在两人面前。
他提起旁边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水桶往坑里倒水,差不多了之后他放下桶,拍拍手上的土继续说:“所以,只要记得有这棵树就好啦,没必要记住它每片叶子的纹路。”
说完齐月嘉转头看向秦见,对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两人中间隔了两步,无言对视片刻后秦见向他走过去。
齐月嘉在心里猜测着他可能想说什么,结果下一秒秦见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道:“你脸脏了。”
“……”齐月嘉白期待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脸,问,“还有吗?”
“没了。”秦见说完拿起地上的铁锹和水桶要还回去,齐月嘉又擦了下脸,加快脚步跟上他,走了没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回头看向那棵小树苗,点开相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临走时他在心里许愿,希望它不输风雨,平安长大。
哦对了,也不要长歪了。一棵树,就该直直地向上生长。
这个公园的人流量还挺大,这一路走来,齐月嘉见到了好多个种树的。
把水桶和铁锹还回去之后两人要回家了,秦见一直沉默地走在前方,齐月嘉加快脚步和他并肩,歪头看了他一眼。
秦见也看他一下,齐月嘉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哭了。”
“那你真是多虑了。”秦见说着拉住他的手,问,“回去吃什么?”
齐月嘉思考片刻,摇摇头:“想不到,回去再说。”
秦见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到家之后齐月嘉推开门率先走进屋里,他走到鱼缸旁边,拆开鱼粮的封口用矿泉水瓶盖舀了一点倒进缸里喂鱼。
他坐到沙发上,单手撑着下巴看两条小鱼吃东西,随后看了眼放在不挡路的墙边的鱼粮,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变少。他忍不住说:“这么大一袋,不会鱼走粮还在吧?这个乌龟能吃吗?要不再……”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秦见坐到他旁边抱住了他。
毫无征兆,但齐月嘉大概猜到了为什么。
看来他还是挺了解秦见的嘛。
齐月嘉学着秦见平时安慰他的样子拍拍他的背,说:“哭吧,我不笑你。”
秦见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闻言低低笑了两声。
因为两人身体紧贴,齐月嘉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颤。
知道他不会哭,齐月嘉有些没趣地撇了撇嘴。
他还没见过秦见哭呢。
良久后秦见声音闷闷地叫他一声:“齐月亮。”
齐月嘉偏头:“嗯?”
“我可能要爱你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