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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含吮她的唇


    到了英国的医院, 又是对林杳身体一通检查,最后还是建议她立刻做骨髓移植手术。


    林钦文又赶紧飞回了国,得去接赵美莺过来。


    赵美莺早收下了闻野的一万块, 按照约定, 等手术完了他还会给她两万。


    但现在赵美莺知道林杳这对养


    父母又有钱了, 她心思便活络起来,做出为难的姿态:“哎呀, 怎么还得出国做手术啊,那我麻将馆不好长一段时间都开不成了,我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就靠着每天赚的那一点点钱生活。”


    林钦文看着她写满贪婪,却对杳杳毫无一丝关心在意的嘴脸,心里的厌恶更盛。


    但为了手术,还是给她开了张五万的支票,作为对她的补偿和感谢。


    他带她赵美莺去办了加急护照,三天就办理了下来,等飞回英国,那边的医院又对她和林杳进行一次骨髓配型, 检测结果一周出来,和之前的结果一样, 两人完全匹配。


    骨髓移植听着像是要动刀做手术, 实际只是将健康的造血干细胞植入患者体内, 全程要在一个无菌室待二十到三十天, 也叫做进仓。【注】


    林杳进入移植仓的时间被安排在周五这天上午。


    沈怡这些天一直在病房陪着, 手术的头一天,林钦文从学校接了放学的儿子,又带过来看林杳。


    林沅如今是个八岁的小男孩了, 经过长期自闭症的康复训练,他能够到正常的学校念书,只是性格特别内敛安静,反应比起其他同龄的小孩子也要慢些。


    对于林杳这个刚被接回来的姐姐,前几天他还忸怩不熟,但毕竟两人从小有感情,慢慢他就很亲她了。


    他穿着很英伦风的校服,双肩背着小书包走进病房,看到林杳就往她病床前跑来:“姐姐陪我玩七巧板。”


    林杳和他玩起学校里发的七巧板,只是玩的时候不是很专心,时不时忍不住往门口看一眼,又拿起手机看一下。


    沈怡发现了,问她怎么了。


    “我在等闻野,他说了,今天过来找我。”她嗓音雀跃又期盼,眼睛亮晶晶的。


    沈怡和林钦文闻言愣了下,林钦文问道:“他飞机几点落地啊,我去接他,免得他语言不通不好过来。”


    “爸爸不用了,他两个小时前就从机场坐车往医院来了,说路上有点堵。”


    话是这么说,林杳还是不免担忧路上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又拿起手机问他,消息刚发出去,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几人视线齐齐望过去,又都是一怔。


    林沅睁大了眼,最先出惊奇地咦了一声:“哥哥没有头发。”


    闻野剃了个光头。


    十一小时的飞机终于落地后,他摁开关机的手机,看见小姑娘先前发来的消息:【医生让我明天进仓之前先把头发剃光,我光头了肯定很丑TAT】


    他走出机场,拦了辆伦敦标志性黑出租车,拿手机里下载的字典查了下,告诉对方要去barber shop。


    到了那地儿,却和理发师沟通得不太顺畅。


    剃光头用英语不好表达,他只能不停地说cut more hair,外国理发师的蓝眼睛里露出茫然。


    最后闻野也不耐烦了,对他说了句sorry,从他手里拿过推子,对着镜子自个儿推了个精光。


    听到林沅那声惊呼,闻野并不尴尬,坦荡自若地先走到林钦文和沈怡跟前,说了声叔叔阿姨好,又立刻走到病床边,看向这些天想得他要发疯的小姑娘。


    他嗓音低沉带笑:“不是觉得明天剃了头发会丑么,那我陪你一起丑。”


    病房里偏白的光线下,少年眉骨硬朗,眼皮深而窄,每一处线条转折都有棱有角,清晰分明。


    这样一张脸,就算剃了光头也不丑,反而更多了几分痞帅不羁。


    “你这样也不丑。”她仰起脸,有些酸的眼睛看他,诚实又认真道。


    闻野垂头,漆黑眸子看着她,唇角勾了勾:“所以我明天看你,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晚上九点多,林钦文要带着林沅回家了,他鼓励林杳:“杳杳别怕,明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嗯。”林杳很有信心的样子,笑着重重点头,又看向这些天晚上也一直陪在病房的沈怡:“妈妈你跟爸爸一起回去吧,今晚闻野在这儿陪着我。”


    沈怡记得从前女儿是最依赖自己不过的,她用玩笑掩饰自己心里的一点失落:“杳杳有了哥哥就不要妈妈了啊?”


    林杳脸颊红了红,连忙否认着解释:“才没有呢,我是想让妈妈回去好好休息,妈妈在这儿一个多星期都没睡好。”


    这些时难得她露出这样亲昵撒娇的情态,沈怡看得心软,再加上闻野又是大老远飞过来,她便也答应了。


    林钦文视线在女儿和闻野两人脸上过了一圈,欲言又止,到底也什么都没说,带着妻子和儿子离开了。


    单人间的病房里只剩下林杳和闻野。


    她看见他手伸进裤兜,等再拿出来,掌心就多了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佩。


    “你从前戴的玉佩不灵,没有保佑好你,我重新去庙里给你请了一块。”


    林杳想起有一次除夕,她要把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玉佩送给他,他没要,又重新给她戴上,还说让诸天神佛继续保佑她。


    她眼弯弯地笑,纤细的脖颈朝他低了低:“那你给我换上嘛。”


    闻野走过去,当初他给她重新戴上时打了好几个死结,他耐心地一个个结解开,又给她戴上他爬了九千多级台阶求来的这枚玉佩。


    明天手术,今晚要休息好,十点钟不到,闻野就关了病房的灯,然而两人谁也睡不着。


    夜幕能够让人卸下坚强的伪装,林杳咬着唇,枕头被无声滚落的眼泪浸湿。


    签的手术风险承诺书一条条复杂的专业医学名词,她看不懂,但知道那些都是她可能遇上的风险。


    有的会让她直接死在手术台上,有的会让她移植失败,同样危及生命。


    她害怕这一觉睡过去,就要面临那不好的百分之五十可能,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弟弟,还有……最最舍不得的闻野。


    林杳抬手擦干满脸的泪,缓了缓情绪,小声对闻野道:“你上来陪着我睡好不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万一这真是她最后一晚,有些话她必须和他说清楚。


    闻野听出那声音里还未散尽的哭腔,走过去一看,小姑娘眼眶和鼻尖果然都是一片红的,长长的睫毛也湿成几绺几绺的。


    他心脏紧缩了下,掀开被子躺到她身旁,手臂搂上她,紧紧将人抱进怀里。


    根本没法用那些苍白的话安慰她别怕,因为连他自己对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都怕得要死。


    去庙里求神拜佛的时候他就想,但凡老天愿意垂怜,让他亲手剜出心脏来献祭都行。


    可偏偏寺庙里的菩萨独坐高台,始终禅笑不语,静看世人在苦海里挣扎。


    “我跟你说个事,但你先保证你听了不许生气。”少女从他怀里抬起小脸,红彤彤的一双眼眼睛望向他。


    闻野喉咙艰涩动了动,发出沙哑的一声嗯。


    “如果我手术失败了……”


    她话才说了个开头,闻野眉峰就深深折起,生气地打断:“明天就手术了,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说了不生气的,这么快就不算数了。”她嘟囔,又软着声恳求:“你让我说完呀,不然我明天进移植仓也不会安心的。”


    闻野只得沉默地绷紧唇角,由着她继续。


    “如果我手术失败了,”她深吸了口气,用十分坚决的语气道:“我不需要你来陪我。”


    那时他说她前脚走,他后脚就跟着,因为他没有牵挂了,还怕她被另一个世界的孤魂野鬼欺负。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也不用担心有孤魂野鬼欺负我,”她嘴角扯起笑,“你以后每年多给我烧些纸钱吧,我在那个


    世界就能雇好多保镖保护自己了,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闻野心脏像被人踩着,在一片尖锐的碎玻璃上重重碾压,疼得鲜血他淋漓,喉咙涌起一股腥甜。


    “你自己说过的,你身强体壮,那就等七八十年后,你再来找我。”


    林杳心头漫上一片苦涩,眼眶也酸起来,却还尽力用轻快的语气道:“我还没有在山顶看过日出,没在海边看过日落,也没有滑过雪,没去看过很漂亮的极光。我还想去南极看可爱的小企鹅,去潜水看各种颜色的珊瑚……”


    “这些我没来得及做过的事,只能拜托你替我去做,等到七八十年后你再去找我时,就能一件件讲给我听了。”


    她看着少年紧抿得泛白的薄唇,故技重施,用相同但管用的威胁:“你快答应我呀,不然我今晚都睡不着的,明天进仓的状态也肯定不好,手术很可能也不会成功的。”


    房间没开灯,异国他乡,月亮却还是同一轮,不管今夕何夕,悲欢离合,洒进来的光还是清亮又皎洁的。


    林杳看见他赤红的眼,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脸颊,和她脸上的泪融合,紧接着又是一滴。


    好半晌,她听到沙哑得不成样的一声——


    “好。”


    “要拉勾才作数。”


    她伸出根小手指,和他缓慢伸出的指头勾住:“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啦,你不许反悔了。”她笑起来,眼泪却又簌簌掉落。


    死亡的恐惧和汹涌得再也压抑不住的情潮交织,闻野低了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从湿漉漉的睫毛,移到泛红的眼睑,再到她的脸颊,最后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


    闻野用力含吮住她的唇,青筋隆起的手搂着她病服下瘦得肋骨分明的腰,另只修长颤抖的指骨从她细软的发丝间穿过,按着她后脑,使两人贴得更近。


    林杳也抱住他,当他舌抵过来,她乖顺又羞涩地松开齿关。


    都是第一次初吻,生疏得牙齿还会磕碰到,闻野在摸索中比她更快掌握要领,渐渐开始引导着她,她很乖地配合,很用心地学。


    察觉到她呼吸不过来时,他稍稍停下,轻抚着她后背给她顺气。


    等她稍稍缓和,便又迫切地把唇舌勾在一起,拼命索取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津液。


    在两人一起住了那么久,甚至同床共枕了好几次,这却是两人最亲近的一次。


    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越来越急促,大脑缺氧,谁也不愿意停下,都迷恋这样亲密又意识混沌的感觉。


    像是世界只剩下他们俩,像是明天永远也不会降临,更不用考虑以后会怎样。


    直到后来,他们都记不得这一晚亲吻了多久,多少次。


    最后两人相拥着入眠,睡梦中的身体也依然抱得很紧很紧,恨不得把对方镂进骨血中,像黑夜里两株根脉交缠着生长的藤蔓。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野哥你这是妹唱哥随啊……


    一大早林杳就要进移植仓了。


    她头发都剃了, 瘦弱苍白的小脸撑出个笑容,对走廊站着的家人和闻野挥了挥手:“我进去啦,等我一个月之后出来。”


    林沅不知道这手术有多危险, 也举起小手跟姐姐挥了挥。


    沈怡捂着嘴, 眼里泪流了下来, 林钦文揽着妻子,眼眶也有些湿润。


    林杳最后一眼又看向闻野, 冲他弯了弯小昨晚拉勾的拇指,意思是要他记得答应过她的事情。


    闻野眼皮垂了垂,心中对她说抱歉。


    到底还是欺骗了她,他做不到他承诺的那样。


    在没有她的世界,他踽踽独活的每一天都是惩罚,长命百岁更是诅咒。


    所以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他肯定会去找她,到时候在下面,小姑娘骂他骗子也好,不讲信用也罢,都没关系, 反正她性子那么软,又好说话, 他多哄哄, 她一定还是会原谅他的。


    林杳先被带到仓内一个地方去洗澡, 用消毒沐浴露把全身上下洗干净, 换上要求的低领开衫, 又被带去一个无菌的密闭房间。


    她锁骨下的静脉被插了根管子,之后就是持续不断的输液,有的药剂让她恶心呕吐, 有的又让她一直发高烧,身体胀痛。


    家属不能探视,每天林杳能接触的只有护士和医生,她的手机消毒后送了进来,可以用来和外面联系。


    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时,她不想让他们难受,说的都是自己能忍受,护士姐姐照顾得她很好。


    和闻野通话时,也是同样的说辞。


    那边沉默了好半天,林杳听见他叹息一声:“杳杳,你骗我不会让我安心,反而让我更不放心。所有你有什么不好的,难受的,都和我说,不要什么都自己挨着。”


    “我分担不了你的难受,但至少能让你的情绪有个发泄的地方,在我这儿,你永远不用装出坚强的样子。”


    林杳心脏缩了缩,强忍着的情绪一瞬间决堤,委屈巴巴向他倒起苦水:“我身上哪哪都是疼的,胃疼肚子疼,连骨头也是疼的,口腔也溃疡了,喝水都疼,吃什么都想吐,每天要咽的药好多,喉咙都吞不进去了。”


    她小孩子似的抱怨:“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病啊,简直太坏太讨厌了!”


    闻野听她的描述,身体的各个器官也跟着一起疼起来,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和她感同身受。


    “是啊,真是最坏最讨厌的病了,就会欺负我们杳杳。”他和她同仇敌忾,心脏疼到颤栗。


    之后每天林杳再给他打电话,不会说那些粉饰太平的话,她把所有的不舒服都和他讲。


    身体的疼痛依然存在,可憋闷在心里的坏情绪都发泄了出来,精神上就没那么难受了。


    等到第十天,抽取的干细胞开始往她身体里回输。


    虽然整个移植的过程痛苦,但治疗的结果不错,熬到二十五天,她就被通知可以出仓了。


    这二十五天闻野同样吃不好睡不着,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窝深陷下去,心焦到口腔溃疡,喉咙发炎,像是同样大病了一场。


    得知小姑娘能顺利出仓,闻野紧揪着的心松了一些,但也不是彻底放松,这只是成功的一半,另一半一半要看后续的恢复,如果出现中枢神经系统的严重排异,依然随时危急生命。


    所以林杳手术之后还得在医院住一个多月,每天密切地检测观察。


    幸运的是命运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林杳的排异反应属于比较轻微的那种,只是移植部位有轻度疼痛,还有些正常的发烧现象。


    沈怡遵循护士的方法,各种方法给她进行物理降温,一周左右林杳体温终于恢复到正常的体温。


    林钦文有生意上的事要忙,沈怡也有林沅要照顾,两人并不能时刻待在病房,沈怡本想给她请个护工,林杳不要。


    她有闻野呢,他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她身边陪着她。


    随着术后一天天调养,林杳其他排异的反应慢慢消失,就是食欲还一直不好,吃了一小半碗病号餐就不想吃了。


    闻野端起她搁下的碗,拿起勺子,声音温柔带哄:“乖,再多吃一点,你现在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林杳也明白这点,可胃里泛起的恶心感就很排斥食物了


    再者她早被他惯得没边了,在其他人前面前要多懂事有多懂事的小姑娘对着他,小脾气和任性就会多一点。


    她脑袋往旁边一偏:“不乖,不想吃。”


    闻野其实还挺喜欢看她任性的样子,觉得生动又可爱,他唇弯了弯,随后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的却是没骨气的话:“那求求杳杳了,多吃一口。”


    “……”林杳脸红了红,不得已张嘴含住他喂过来的一大勺饭,勉强咽下又小声吐槽:“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呀。”


    说求人就求人的。


    “要骨气干嘛。”闻野扬眉,黑眸噙着笑看她:“你多吃一口饭,我怎么都行,那再求求你,再多吃一口。”


    沈怡过来时看见的就是闻野给女儿喂饭的这幕。


    若说前些时她隐约就觉得他们兄妹俩相处得不太对劲,那此刻这种感觉就几乎是可以盖章定论了。


    沈怡心里咯噔了下,生怕两人之间是什么不伦之情。


    趁着闻野出去的空当,她向林


    杳打探,问她闻野是赵美莺的外甥,还是她生父那边的侄子。


    之前她的手术是头等大事,这些细枝末节都没来得及问。


    “都不是。”林杳摇了摇头,说了情况。


    得知他是赵美莺第二任丈夫的侄子,和林杳并没有血缘关系,沈怡稍微放心了点。


    沈怡又问她:“他看着也不大啊,这么长时间陪着你呆在英国,学业不是都耽搁了么?”


    林杳如实道:“他高中念完就没上学了,他开了个刺青店,给人纹身赚钱。”


    在思想传统的人眼里,纹身可不是什么好事,沈怡也不例外,她心里好些话想说,但到底都没有张口。


    女儿和他们之间的罅隙还没有完全弥补好,她不能再让这条罅隙变得更深,何况杳杳还小,这个年纪的情爱一般做不得数。


    等闻野回来了,沈怡才道:“杳杳你不是想转学医么,不如直接重新考剑桥大学,它的医学专业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


    林杳先前只是办理休学手续,根本没想过要退学,到英国来读书。


    沈怡继续劝道:“手术后的恢复期很长,甚至两三年之内都有可能复发,你留在英国,出现任何排斥反应,随时能接受治疗。”


    她眼神怜爱,透着不舍:“好不容易我们一家四口又团聚,我和你爸爸,还有沅沅都不想和你再分开了。”


    林杳没有因此犹豫,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可闻野只有她。在最艰难的时刻,闻野都没有放弃她,是他一直给了她生的希望,她怎么能当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何况她也根本离不开他。


    她在心里整理好说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怡又把目光看向闻野:“小野,你说阿姨说得对不对,杳杳是不是最好考剑桥大学?”


    闻野哪会读不懂女人的眼神,他漆黑的眸看向病床上,还十分消瘦的小姑娘,点了点头:“杳杳,你妈妈说得对。”


    晚上睡觉,林杳面朝着墙睡,留给他一个默默生气的小背影。


    单人病床狭窄。


    闻野挤了上去,手臂才搂上去,就被她胳膊肘推开,又搭上去,在小姑娘又要推时,他牵住她的小手,大掌将之紧紧包裹住。


    他哪会不知道她为着什么在不高兴。


    “你妈妈说得没错,为了你身体和前途着想,留在这边上大学都是最好的选择。”他给她讲着道理:“我相信你有能力飞得更高更远,我不可能,也绝对不愿意成为拽着你往下的那股力。”


    林杳声音闷闷道:“可是医学本科要读四年,继续读研还有三年,加起来就是七年了,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


    她说完,紧贴着的后背感受到他胸腔轻轻震动了两下,证明他是在笑。


    林杳:“?!!”


    她都这么郁闷难过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正欲发恼,听到他懒声反问:“谁说要分开这么久?”


    林杳一愣,立刻翻身,抬起脸不解又期待地看向他漆黑的眸子。


    闻野轻扯了下唇,低眸望着她道:“我来的这些时看到不少英国人手上身上都有刺青,很多纹的还是些稀奇古怪的中文字。等我过来,就在你学校附近开个店,一边赚那些英国佬的钱,一边看有没有哪个不要命的蓝眼睛敢打你的主意。”


    国外也挺好的,学历和职业歧视不算严重,只要肯吃苦,一门手艺能赚的钱不少,而且这边纹身的人群也更广,各行各业都有。


    何况他早就听说国外上大学年龄从来不是问题,到时候他再努力考个学校,提升一下自己的学历。


    别以后小姑娘是世界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他还只是个高中学历啊。


    林杳闻言愣了愣,双眸又在下一秒聚起光,睁得大了些,语气万分惊喜还有些不可思议:“你说真的啊?”


    “骗你做什么。”


    闻野知道沈怡不太瞧得上他的职业和学历,可对于这对曾经抛下过她的父母,他更不可能全然放心地把小姑娘交托给他们。


    他自己养着,守着,照顾着,才最稳妥安心。


    闻野眉梢轻挑起,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理所当然哼笑了一声:“你这么漂亮可爱性格又乖,等在这边上学了,不一堆围你身边献殷勤的蓝眼睛小帅哥,万一我养了好几年的妹妹突然跟人家跑了,那我找谁说理去啊?”


    林杳笑着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呀,我才不会呢。”


    她还朝他仰着脸,舔了舔唇瓣,轻声又认真地开口:“你最帅了,我只会喜欢你一个。”


    闻野喉结重重滑动了下,黑夜里眸子亮得惊人。


    说完情话,林杳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小脑袋一低,染上薄红的脸颊埋进他怀里。


    她温热绵软的呼吸透过衣服落在他胸膛间,闻野心都要融化了,他伸手把她搂得更紧,从前看到那种虚无的,什么“拥有了全世界的感觉”,在这一刻有了实感。


    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林杳终于能够出院了,这时身体的各项机能开始慢慢恢复,除了定期要到医院复查,基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她重新捡起高中的课本和那股学习的劲头,十二月份参加了AST考试,又在来年春季,收到了剑桥大学的录取通知。


    闻野第一时间得知这份好消息,也很快把他最新一次考的雅思成绩单给她发过去。


    他这一年忙多忙得没停过,拼命地接刺青的单子赚钱,先是还清之前欠下的一部分欠款,那些钱没花手术上,但待在英国两个月,后期又来回跑了几次,花销也不少。


    还要攒钱,英国那边花销高,过去开店首先得有一笔启动资金。


    见缝插针的时间闻野全都拿来背单词,做雅思卷子,对于高中三年英语基本没怎么学的人,他雅思模拟考的成绩从第一次差得要死的3分,到第二次的4分,又提高到5.5分。


    闻野还在继续努力,争取考到6分以上,出国工作的签证更容易办下来。


    彭一凡最近也经常来他的店里。


    彭一凡三年大专很快就要上完了,爹妈逼着他考公,他在家学不进去,拿着本行测到闻野这儿来找学习的氛围。


    “杳妹真牛逼啊,牛逼哄哄的剑桥都说考就考上了。不过别人都是夫唱妇随,野哥你这是妹唱哥随啊,杳妹在国外上大学,你也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跟着妹妹去英国。”


    彭一凡逼逼叨叨一堆,闻野全神贯注地勾选着阅读题,眼皮都没撩起理他一下。


    彭一凡被他这种专注又刻苦的劲头激励到了,也斗志昂扬地拿起笔刷起厚厚一本常识题。


    “靠,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题,油条的发明是为了纪念谁,屈原不是姓屈还姓什么,醍醐灌顶中的醍醐是什么?我又不是本百科全书,怎么可能知道啊?!”


    彭一凡刷了几道题就把笔一摔,摸出手机缓和一下被打击到的信心。


    “咦?章瞳找男朋友了啊。”他在空间里刷到了章瞳最新发的一条说说。


    闻野充耳不闻,拿手机查阅读里不认识的单词,查完抄写在便利签上,撕下来贴桌子上,方便他随时看了记。


    彭一凡点开,拿手指放大那照片看,咋咋呼呼道:“哇她男朋友还挺酷,手臂上好大一块纹身,这图案看着好凶神恶煞啊,还有点眼熟,野哥你懂行,你帮我看看这纹的是什么?”


    他好奇地把手机举到闻野眼前。


    闻野笔尖顿了顿,不耐扫过去一眼:“关羽。”


    “怪不得我觉得熟悉。”彭一凡又端详了会儿,又奇怪起来:“但这纹的关羽怎么可能是睁着眼的呢?”


    “野哥你之前不是说纹身圈里有句俗话,叫闭眼观音,睁眼关公什么的。”他边费劲地嘀咕边回想。


    “闭眼观音不救世,开眼关公必杀人。”闻野拧了拧眉,不悦地沉声道:“最后一次,你再打扰我一下,就出去。”


    纹身圈里大多数人都信奉这个迷信,认为睁眼的关公太有煞气,会带来血光之灾,一般人都


    会避讳。


    但也有特别叛逆不信邪的,会专门纹这个。但这样的人极少。


    因此闻野也认出了这人是谁,之前参加刺青大赛,被他压过一头的第二名,走之前挺不服气瞪了他一眼,叫段什么的来着。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甜得他心脏一阵阵紧缩


    闻野给个开歌舞厅的男人在手臂上纹貔貅, 传说中招财进宝的神兽,从晚上七点一直纹到凌晨快一点。


    男人走后,闻野揉了一把疲倦发困的脸, 工具简单收拾了, 用把U型大锁把门拴上。


    三月份了, 白天还挺暖和,夜里依然有几分料峭的寒意, 他把搭胳膊上外套穿上,又从兜里摸出手机,边走边用百词斩记单词。


    三十个雅思高频词汇全部选对,屏幕上出现个胜利的标志,闻野还挺高兴地弯了弯唇,截图给林杳发过去。


    两地隔着七个多小时时差,那边应该是下午三点多,很快收到了回复。


    杳杳:【哇,真厉害】


    杳杳:【今天终于没下雨了,还出了太阳,我带珍妮和奥斯卡出来踢足球】


    杳杳:【图片】


    离开学还有半年, 林杳找了个兼职,给邻居家照顾他们一对双胞胎儿女, 也教两个孩子学习中文。


    剑桥学费高昂, 林杳不希望父母再给她出钱了, 她打算先兼职赚些, 等开学了再申请学校里的贷款, 她还要多攒点钱,等七月份买机票飞回国见闻野。


    闻野手指点开,广阔的绿茵草坪上有两个追逐着足球的小小身影, 明媚阳光铺洒下来,只通过照片都能感受到今天她那边的天气很惬意舒服。


    闻野看着心情也变好,这一天的疲惫仿佛也消失了大半,他低头,修长手指边敲着屏幕:【看他们干嘛,我想看你的照片】


    林杳:【不要,我头发还完全长好呢】


    闻野:【那你发语音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他握着安静下来的手机,勾了勾嘴角往前走,期待着一会儿的语音消息。


    深夜时分,街边的店铺都关了,一路都没看见人影,直到又拐进个路口,才有两个一身酒气的壮汉迎面而来。


    握着的手机这时响了下,闻野脚步顿住,刚解了锁要去看,左边肩膀被那走过来的壮汉用力地一撞。


    “你小子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的啊?”对方语气凶狠,先倒打一耙,说完一拳头冲着他挥了过来。


    闻野之前在这一片从未见过这两人,他们又明显是社会青年打扮,煞气很重,所以第一眼看到时,他就生出几分警惕,低头看手机时也留了几分心眼。


    也因如此,在那壮汉动手的下一秒,他能够及时闪身避开。


    壮汉没想到他轻巧就躲开了,和同伴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抡着胳膊朝闻野招呼上来。


    垃圾桶就在跟前,堆着几样等人来收的旧家具,闻野快速弯身捡起个拖把棍子,用力挥在对方身上,又顺手捡起个酒瓶,往另一个脑袋上砸去。


    砰的一下又沉又闷的声响,沾了血的碎玻璃四处飞溅。


    这两个壮汉干的都是打手这行,受段霄所托来教训教训闻野,喝酒也是为了万一被抓住,就说是自己喝大了,不清醒。


    结果没想到这少年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们反倒被他教训了,真是打了一辈子猎反倒被鹰啄了眼。


    两个壮汉咽不下这口气,又一时酒精冲上头,一人从怀里摸出一把瑞士折叠军刀,发了狠要往闻野身上刺去。


    冷白的刀光一闪而过,闻野扬起左手,钳住那人粗实的手臂,又在下一秒,另一道寒光飞快从右侧逼近,直往他身上戳。


    避无可避,他右手握住了刀刃。


    薄而尖锐的刀锋深深扎进他掌心的皮肉和筋骨。


    春意盎然的夜晚,除了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花香外,又弥漫开一阵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闻野疼得满身冷汗,唇色一瞬苍白,却不能松开,还得咬紧牙关,抓着刀子不松一点力道,不然那刀尖就是刺进他胸口了。


    手臂青筋暴起,指关节用力到突出泛白,血不知流了多少,冷汗快要将外套里的短袖浸透了,就在这时,从夜市收摊回来的男人哼着歌,蹬着三轮车从巷子进来。


    两个壮汉醒过神,也意识到这事办得太出格了,立刻扔下刀跑走。


    男人见状不对,扔了三轮车跑过来:“小伙子你没事吧?”


    “麻烦帮我打个120,再报个警。”


    闻野沙哑的声音浸着无力,弯身用左手从地上捡起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已经开不了机了。


    他靠着电线杆缓缓滑坐下去,冷汗还在不断冒,眼前一阵一阵地眩晕感,真他妈的疼,没力气动弹一下,眼皮耷拉着垂下,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救护车很有效率,在十分钟之内赶了来过,在车上就有医护人员给他做紧急止血处理。


    等到了医院,一检查,手筋断了四根,手掌神经断裂,还伴有严重的软组织损伤,他立刻又被送进手术室。


    他是局部麻醉,三四小时的手术过程中一直是清醒的状态。


    等结束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迟缓沙哑问医生:“我的手能恢复好吗,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不太可能。”医生客观道,但也让他不要放弃希望,“凡事并不绝对,只要术后积极进行康复训练,情况还是有可能会越来越好。”


    闻野没再说什么了。


    他本来条件就不是很好,只有高中的学历,家庭背景更是一团糟糕,唯一有点用的,是他会门纹身的技术,努力点,钱赚得也还成。


    可现在,偏偏是右手,他彻底一无是处了,还成了个残废。


    麻醉药效过去后,护士给他注射止疼针,具有强烈镇定催眠最用的成分让他这一觉睡得格外久,再睁开眼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左手手背扎着针,挂着瓶白蛋白。


    没剩几滴就打完了,护士过来给他拔针,知道他手伤的情况,好心道:“我帮你按着棉签止血。”


    闻野心中觉得可笑,现在的他,废物到连根棉签都不能自己按住了。


    他拿着摔碎了的手机,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警察有登记我的信息,我回去拿了钱来结手术费。”


    找到医院附近一家手机维修的店,闻野走进去,把屏幕摔得稀巴烂的手机放到玻璃柜台上。


    店主看了一眼道:“你手机摔得太厉害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我手头还有几部要修,你先放这儿吧,明天早上来取。”


    闻野:“我加钱,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回她消息。”


    他第一次这么久没回她消息,小姑娘一定着急坏了。


    “行。”店主搁下手头正忙的活儿,拿过他的手机,瞅见他被纱布缠得严实的右手:“哟,你手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女朋友的消息,男朋友当成你这样,真是不错。”


    闻野唇角绷着,没搭理他,一言不发地用脚勾过把塑料椅子坐下。


    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机终于又能开机了。


    闻野用左手大拇指解锁,好些未读的消息和未接来电齐刷刷弹出来。


    他点进那只加菲猫的头像,按着那段十几秒长的语音,把手机贴近耳朵。


    “你突然让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嗯就是……我好想你的,每天都盼着时间能快点过,能早点见到你。”


    说到后边明显是害羞起来,说的声音小了点,语速变快了,都能想象她说完一定立刻咬着唇,脸颊绯红,又娇又可爱的模样。


    他不舍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去看她发来的一条条文字消息。


    语音下面紧跟着一条:【你那边应该凌晨一点多了,快睡觉,别熬夜,晚安~】


    然后中间隔了十几个消息,又是她那边早晨的消息了。


    杳杳:【我今天很早醒了,右眼皮一直跳,我记得右眼皮是跳灾的,妈妈让我贴张白纸上去,说这样就是白跳】


    杳杳:【你的头发都长好了,你拍一张照片发给我看看呀,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发型】


    杳杳:【我去教邻居家的两个小


    孩认中文啦】


    杳杳:【他们俩想让我教他们下象棋,其实我的水平也很烂qaq】


    杳杳:【你今天是不是很忙啊?怎么一直没看手机】


    杳杳:【你看到了赶紧给我回个消息吧,我右眼皮又开始跳起来了,我心里有点不安】


    闻野左手握着手机,只剩个左边的大拇指能动了,敲字前所未有的慢。


    他一条条回复。


    闻野:【手机早上不小心摔坏了,才有空拿去修】


    闻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偷笑】


    闻野:【之前我们去拿配型结果时你右眼皮也跳了,结果也是好的啊】


    闻野把手机摁熄,黑色的屏幕模糊地映出自己挂着彩,嘴角还有淤青的一张脸。


    他重新又摁开手机,继续凭着左手大拇指打字:【最近上火,嘴角冒了痘痘,不好看,等消下去了再给你发照片】-


    林杳七月份回国,下午六点多飞机落地,她推着行李箱出来,一眼找到了人群中最高的闻野。


    她兴奋地朝他用力挥着手,眉眼弯弯地跑过去,闻野几大步快速过去,左手伸过去握住她行李箱的拉杆。


    怀里突然一软。


    小姑娘抱住他腰,下颌抵着他胸膛抬起,夕阳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她每根发丝都似在发光,亮盈盈的大眼睛望着他。


    “我好几天都激动得没睡着,我好想你噢。”她嗓音清甜,染着少女的几分羞怯。


    闻野心脏像被狠掐了一把,他想紧搂住她,又想轻轻揉一把她脑袋,可他仅剩的一只手甚至都没法同时做这两样。


    林杳说完鼻翼轻轻动了动,她嗅到一股中草药的气味,奇怪地低头一看,他垂着的右手掌心赫然贴着好大一块膏药。


    “你手怎么了啊?”她紧张问道。


    “每天拿纹身枪的时间太久了,得了腱鞘炎,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几天就好了。”他语气轻松道。


    “说了让你别那么累,你每次答应得好好的,看来都是骗我的。”林杳不高兴地鼓了鼓腮。


    “以后都不会了。”闻野声音低柔地向她保证。


    坐上回去的出租,林杳身子挪向他,双手抱住他手臂,脑袋也搁在他肩膀上:“我好早赶的飞机,好困呐,我靠着你睡一会儿啊。”


    带着几分撒娇的语调,软糯糯的,闻野心也似要软化成一滩水。


    林杳很快就睡着了,她现在得养精蓄锐,行李箱装着条她从前跳古典舞穿的长裙,是她在家里找到的,改了下还能穿进去。


    这些时晚上睡觉前她都在练,把以前的功底捡了起来,早就说好了要跳舞给他看的,今晚终于能兑现了。


    下班高峰期,路有些堵,出租车停在个高架桥上半天没挪一下,闻野私心盼着这路能堵得再久一点。


    小姑娘枕着他肩膀睡得很熟。


    他低头,长长久久地看着她,贪恋又绝望地嗅着她发丝上,脖颈间的气息。


    到了家附近,两人之前常去的那家烧烤店。


    闻野把她喜欢的那几样都点了,手机铃声响起,他从兜里摸出来一看,是一串没备注但认得的号码。


    他又跟老板强调了一遍少放辣,对林杳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林杳点点头。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告诉他那两个混混和段霄都已经被抓住了,经过审讯段霄也坦白,他很不爽他刺青比赛之后抢走了自己很多生意,被新交的女朋友章瞳又说他之前一直脚踏几条船地吊着她,想让他帮忙出口气。


    所以才找了人,想教训他一顿,没想到闹得这么大。


    夏夜的气温还很高,吹来的风都带着燥热,闻野心脏却似沉沉大雪压山,覆着一片冰寒。


    “段霄这边请了律师,想和你商量一下调解的赔偿问题。”


    “不可能调解。”他毫无犹豫,声线冰冷道。


    “如果你选择继续追究法律责任,还需要再来进一步调查,你看你现在能不能来警局一趟。”


    “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我明天过来。”


    天尽头最后一抹余晖被黑暗吞噬,闻野还紧紧握着挂了的手机,他透过烧烤店的玻璃门,看见小姑娘坐在个空桌子那儿,双手托着脸。


    她头发快长到了下巴这儿,留着很乖的娃娃头,一侧别在耳朵后,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垂,漂亮得和烧烤店里又小又破的环境格格不入。


    旁边一桌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不知偷偷朝她看了多少眼,以为藏得好,脖子早暗暗红了个透。


    仿佛时光倒流,闻野回到了那个寒冷刺骨的冬日,他一身狼狈还有血污,隔着舞蹈室大大的落地窗,往里窥视着永远不配触碰的美好。


    林杳等了好半天没见闻野回来,朝着门外看去,他电话还没打完呀,两人视线遥遥触及,她冲他弯着眼笑了下。


    真甜啊。


    甜得他心脏一阵阵紧缩,竟比那晚刀锋连皮带肉地扎进掌心还要疼。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一口狠狠咬住他肩膀


    回到家以后, 林杳把几袋子烧烤放餐桌上,跟闻野一块儿从厨房拿盘子出来装好。


    他手不方便,拧瓶盖也是她来, 她给两人杯子里倒满雪碧,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闻野看见她一手拿着烤牛油, 一手拿着土豆片,吃得津津有味的, 瓷白干净的脸边蹭到了点油都浑然未觉。


    他抽了张纸巾,伸手过去给她擦了擦脸,声音好笑道:“怎么变这么馋了。”


    “伦敦那边的餐馆没一个好吃的。”林杳吃完签子上的一串土豆,有一小点不满地抱怨:“我每一天都在想念我们这里的烧烤串串火锅了,不过最想的,还是你做的番茄牛腩,糖醋排骨,可乐鸡翅,鱼香肉丝还有蒜蓉茄子。”


    她杏眼亮亮的,兴冲冲道:“我可以一直待到九月开学,明天起你就教我做菜吧, 之前说好了的呀,等我病好了, 你就把你的拿手菜都教给我。”


    闻野望向小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眸, 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好半晌眼皮稍稍垂下:“好。”


    林杳吃得起劲, 但一次次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 她就有点不自在了,扯了纸擦干净嘴,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闻野。


    “你怎么不吃, 还一直盯着我看啊?”


    闻野给出无可挑剔的理由:“我中午吃得太饱了,这会儿吃不下,这么久没见了,想多看看你。”


    林杳不疑有他,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脸颊也微微泛红:“那你等我吃完了再看,你现在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好,不看你了,你慢慢吃。”闻野眷恋地收回视线,漆黑的眼睫低低垂下,在眼下拓一片阴影。


    等吃完了,林杳拿着碗筷要去厨房洗,见闻野还要拦她,杏眼瞪得圆圆的:“你右手都贴着膏药呢,怎么还想洗碗,腱鞘炎还想不想好了?”


    她气势十足地威胁道:“我在这儿待着的两个月,家务都交给我就好,要是再看到你做一次家务,我就不理了。”


    “我不洗,我就先把盘子拿到厨房去。”闻野顺从道,漆黑眼瞳看着她:“我早上洗的床单和枕套都晒干了,能不能先麻烦你帮我换一下。”


    “当然没问题啦。”


    林杳欣然答应道,趿着拖鞋噔噔噔跑到阳台,举着撑衣杆把晾着的灰色床单和枕套都取了下来。


    她抱着上楼,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警告,样子奶凶奶凶的:“你不许趁我不在就把碗洗了啊。”


    “嗯。”闻野弯着唇应道,舌尖漫开一层苦涩。


    看着她身影消失于楼梯拐角,闻野端起满是油污的盘子拿去厨房,靠着一只左手,一趟只能拿一个,来来回回几遍。


    此刻他也正需要这种机械不停的运动,不然一动不动


    坐着,就如一秒秒等着死亡宣判,比真正死亡还难熬。


    林杳推开房门,抱着枕套床单走进闻野的房间。


    房里的布置陈设都原封未动,最大的变化是书桌上,除了刺青的手稿外还多了好多本雅思真题,出国日常口语900句,新东方绿皮词汇书。


    她走过去,随手一翻就能感受到他做题时的认真,红笔的订正痕迹密密麻麻的,有的地方不够,还贴上了便签纸。


    透过这些笔记,她似乎还能看到他在店里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天回来,深夜还坐在桌前刷题的身影。


    林杳心里感动,他本来不需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疲惫,还要千里迢迢去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国家,都是为了她。


    这么想着的念头在眼神不经意掠过大大敞开的抽屉时一顿,她双眸不由睁大了些。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去,确定了放里边的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真的是杜蕾斯呀。


    还是拆开用过的。


    林杳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闻野想要和她发展到那步了,至于为什么是拆开的,肯定是他提前学着怎么用。


    他今天的反应一直有点奇怪,难不成就是今晚了嘛?


    想到这儿,林杳咬了咬唇,脸颊的热度不断往上攀升,心脏似擂鼓,又快又急促地跳动起来。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怎么之前半点意思都不跟她透露一下啊,那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她穿的内衣还都是那种可爱得有点幼稚的图案,跟性感和女人味都毫不沾边。


    林杳有点埋怨地鼓了鼓腮,害羞又乱七八糟地瞎想着,脸这下真的像是烧开的水壶,热得要爆了。


    她拿手贴在脸上试图将降温,结果连手心也开始发热,心里交织对未知的害怕和新奇。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她把抽屉推上,眼不见就心不乱,接着在床边坐下干正经事。


    林杳伸手拿过枕芯要给他换枕套。


    垂下的眼帘里突兀又猝不及防地出现一根棕红色头发,长而十分的卷,就黏在枕芯的拉链上。


    她砰砰砰的,仿佛随时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突然静了下来。


    林杳转头,用仔细到近乎审视的目光再去这张床,发现并不止这一根头发,床垫和床头的缝隙似还有个什么小东西闪闪发光。


    她走过去,手指伸进去扣了出来。


    原来是枚钻石耳钉。


    闻野把那些脏碗筷都收进了厨房,又无事可做了,他长腿靠着餐桌边沿,左手撑在桌面上,仿佛要借着这几分力才能够站住。


    哒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他闭了闭有些沉重的眼皮,把那股汹涌的潮意逼退回去,等又睁开时,小姑娘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她手心朝着他摊开。


    闻野看到她白皙掌心的几根棕红色的卷发,还有个钻石耳钉,耳边响起她茫然又委屈的声音:“为什么你的床上会有这些啊?”


    顿了几秒,期待又紧张的声音再次开口:“你把房间借给别的女生睡过吗?”


    闻野漆黑的瞳孔缓缓抬起,和她泛着红,染着水光的眼眼睛对视。


    他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带着腥甜血气吐出的字像一根根尖锐的钢针,将少女天真又自欺欺人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戳破。


    “对不起杳杳。”


    他哑着声说,“我那晚喝醉了,脑子完全不清醒了。”


    闻野等着她向他扇来一巴掌,扇完之后他可以亲手给她递上刀,她想怎么往他身上扎都行。


    只要她能解愤,只要她能别哭。


    林杳没有动手,也没有哭,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眼又红了一圈,神色变得更茫然了。


    类似的话她之前是听过的,是爸爸对妈妈说的,发生在父母为数不多的一次激烈争吵里。


    那时她还小,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知道妈妈哭得很伤心,她够着胳膊不停给妈妈擦眼泪,直到后来长大,她才懂得妈妈哭的原因。


    爸爸那样爱妈妈,在每个节日都会精心给妈妈准备礼物,在妈妈生病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是所有外人眼里的好丈夫。


    可也会在一次喝醉了之后,做出对不起妈妈的事。


    闻野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了,为了给她赚化疗的钱,在七月份四十多度的高温天里,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被一根绳子系在几十层高的半空。


    他陪着她一起剃光头发,为了她重新学习,熬夜背单词刷题,还许下同生共死的承诺。


    他对她的好,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她深信不疑,世上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


    “是所有男人都会这样吗?喝醉酒了,身体就不受控制想要做那种事了?”她长睫抖了抖,仍然看着他,声音小到像是喃喃自语。


    就像她高中时的那一晚,他喝醉了酒,意识昏昏沉沉的,连她是谁都没看清,就把她拽上床,还要亲她。


    “当然不是。”闻野心如撕裂般,坚决否认。


    他声音嘶哑,像年久失修快随时要断了的琴弦:“是我太糟糕了,对不起,杳杳。”


    行李箱就放在客厅的沙发旁,林杳拎起往外走,妈妈在难过了很长时间后原谅了爸爸那次,后来重新又恩爱起来。


    可她做不到。


    她走得很快,两只滚轮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发出咔咔声响。


    闻野也跟在她后边。


    林杳在路边拦了辆出租,闻野单手给她把行李箱抬进后备箱的,然后也跟着坐了上去。


    “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去机场。”他沙哑的声音透出哀求。


    林杳没阻拦,也没力气和他争执,上车后她就把头靠着车窗休息。


    她做不来电视里演的那样歇斯底里,因为愤怒的情绪还离她很远,她只觉得太不真实了,恍惚得像做梦一样。


    或许她就是在做梦,她只是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她根本还没见到闻野呢。


    到了航站楼是晚上十点多,夏夜的晚风凉爽起来,因离着市中心远,空气好,她一抬头还能看到好几颗闪耀的星星。


    林杳更确定自己是在做梦,电视里上演这种剧情的时候,都有一场倾盆大雨把两人淋得湿透,哪还有这么好的天气。


    她去买票,下一班飞往伦敦的飞机在三小时后的凌晨一点。


    她安静坐着等待,不动也不说话,她都走完了梦里的剧情,肯定很快就会醒来的。


    直到机械的登机提示音响起,林杳还坐着,一动也不肯动。


    闻野看向她,不得不出声提醒,喉咙像被什么烧灼腐蚀着:“杳杳,飞机马上要起飞了。”


    林杳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全掉了下来。


    像泄了闸的洪水,断了线的珠子,她再想骗自己一下都不能够了。


    机场本就是个充满分别和眼泪的地方,来往的旅客习目光看过来,也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唯一觉得不寻常的一点,就是那个漂亮的少女哭得都那样伤心了,怎么她跟前的男朋友还冷漠地垂着手臂,无动于衷地站着,安慰都不安慰一下的。


    这么想着,那些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又多了几分鄙夷。


    闻野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  ,他漆黑的瞳孔只看得见眼前的姑娘,和她哭得发红的眼眶和泪涟涟的小脸。


    那一声声伤心得要命的呜咽听得他心要被碾压成齑粉,他垂在身侧手臂几次想抬起,又被他硬生生压下,绷出的青筋鼓得要裂开。


    他哪还有什么资格给她擦眼泪,世上最可恶,最是罪该万死的人就是他了。


    机械的登机提示又一次响起,林杳拿手胡乱擦了几下,从背着小书包里翻找出一张银行卡,朝身前的少年递去。


    “密码是我的生日,你先拿着,等我赚了钱之后,会把这几年欠你的那些看病的钱都还给你。”


    闻野心脏狠狠抽搐了下,他伸手接过,她捏着的手指不做一秒停留,很快松开,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纠缠和联系似就此无形中剪断。


    林杳拉着行李箱往安检走,走了几步,她又不甘地回头,看向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影


    怎么可能甘心。


    她和他还只在接吻这步,那种他掌心深深嵌进她腰窝,彼此舌头纠缠着,津液交换,像要把她吞进去的感觉,她都已经觉得好亲密了。


    可他跟另一女生,身体做了比这还要亲密的事。


    林杳扔掉了行李箱,朝他跑回去,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哽咽着的声音恨恨然的:“闻野,我讨厌你,最最最最讨厌你了。”


    她踮起脚,张嘴,隔着衣服,发泄似的狠狠一口咬住他肩膀,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


    闻野一声闷哼也没发出,根本不觉得疼似的,身子朝她低了低,方便她更容易咬。


    他只盼着她咬得更用力些,能把心里的气撒出一些,咬掉他一块肉也无妨。


    好半天她才松开嘴,又埋在他肩头哭得眼泪都要流尽了,最后声音哑得厉害,抽搭着,决绝道:“我以后再……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要见到你了。”


    他五脏六腑像被根尖利的冰锥狠狠搅碎,一片冰寒中又牵扯着剧烈疼痛,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连张嘴都要艰难,最后也只说出口了一个字——


    “好。”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他所有的好又清晰浮现了出……


    林杳医学读到大二时, 距离她骨髓移植手术后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月份的时候,她按时去医院复查,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终于算是彻底通过了手术的危险期。


    她国内的手机号起初还在用, 后来几个月忘了交话费就自动变成了空号。


    在英国这边, 林杳和同学教授交流用的都是ins,q.q有时登一次, 刷空间看一下从前同学或朋友的近况。


    不过她从来没有刷到闻野的说说。


    他在她生活中的痕迹越来越少,仅剩的一点联系,是她每个月月末,把一半兼职的钱打进她给他的那张银行卡里。


    英国是海洋性气候,夏天雨水很多,林杳坐在咖啡馆挨着窗户的座位,窗外雨声淅沥不停,光线灰蒙蒙的,让人心情也受到一些影响,变得低沉。


    她盯着电脑里写到一半的期末paper,好半晌没敲下一个字, 手指按着鼠标,退出了word, 想起来点了点角落里快要积灰长草的小企鹅。


    小企鹅摇晃着脑袋登录, 紧接着就有消息的嘀嗒声, 一个水冰月的头像闪了起来。


    彭思嘉:【杳杳你复查结果怎么样呀, 身体痊愈了嘛?】


    彭思嘉:【小猫期待.jpg】


    消息时间是两星期前, 林杳立刻敲字回复:【已经完全好啦】


    彭思嘉:【啊啊啊啊太好了!!!】


    彭思嘉:【你现在方便嘛,我想跟你视个,炒鸡想你的呜呜呜呜呜】


    林杳:【可以呀, 我也好想你~】


    彭思嘉:【那你等会儿,我家里电脑的摄像头坏了,我去附近找个网吧】


    等了一刻多钟,她视频通话的请求就发了过来,林杳点了同意,插了耳机线后戴上。


    电脑屏幕里出现彭思嘉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公主切的发型,染了一头粉色。


    林杳哇出声:“你头发的颜色好漂亮。”


    “嘻嘻我上个月才染的。”彭思嘉高兴道:“终于圆了我高中时候的梦想,我现在走在街上回头率老高了,穿lo裙拍照也超出片,就是我那个老古董的爸气得好几个礼拜了都不肯和我说话。”


    她又问起林杳在这边读书生活的情况,听闻她马上期末考完放假,忍不住道:“这么久了,杳杳你不回平城看看嘛?”


    林杳睫毛动了动,这句话像衣服外露出的细短线条,轻轻一拽,就没完没了的,藏在里面的整根线都一下子扯了出来。


    她想起那晚,她一口在闻野肩膀上狠狠咬了下去,此刻齿间似都尝到了一点腥甜的血味。


    她那句说得决绝又赌气,他也哑着嗓子应下了一声好,那是他们那一晚最后说的话。


    “我不回去啦,暑假我要跟着教授做实验,还有些兼职要做。”


    她正说着,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端着盘提拉米苏放到她桌上,林杳愣了下回头,看见冲她笑着的陈澍予。


    “谢谢你上次帮我做的调查问卷,还写得那么认真,这块蛋糕算是我的感谢费了。”他语气笑着道,又指了指她对面空着的座位:“可以坐吗?”


    林杳点了下头,又看向屏幕。


    对面的彭思嘉刚才也是看到了突然出现的陈澍予,她眼神不自觉地飞快往身后镜头看不到的某处一瞄,表情变得犹豫又纠结,最后咬了咬牙问:“杳杳,刚才那男生……是你男朋友嘛?”


    “不是啊。”林杳忙否认,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已经在她对面坐下,拿出了出医学书复习的陈澍予。


    幸好她戴着耳机,他肯定听不到彭思嘉那句问话,她小声解释道:“他是我学长。”


    陈澍予当初直接在英国参加的高考,后来念的就是剑桥医学系,林杳入学没多久就偶然碰到了他,他比她大两届。


    但都是一个国家的,又是相同专业,难免有碰面打交道的时候。


    当初他向她表白被拒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年纪还小,在之后两人相处中他从没再提及,林杳便索性也当做忘记了,没刻意避着他,就和他按照普通同学的模式相处。


    “噢,原来只是学长啊。”彭思嘉刻意大声地重复了遍她的话。


    又聊了些,两人才说了再见。


    林杳肩膀往下一塌,那句“闻野最近怎么样了”几次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咽进了喉咙里。


    应该也不会差的,他有着刺青的手艺,两年前赚得就挺多的了,有又那样一张很招女生喜欢的帅脸。只要他想,找女朋友是轻而易举的事。


    直至视频的窗口消失,彭思嘉身后才传来少年低哑的声音:“谢谢,你想喝什么奶茶,我去买。”


    “哎呦不用不用。”彭思嘉连忙摆手,心里还是很是惋惜。


    彭思嘉自己也谈过了恋爱,也看过周围的朋友谈,大多吧也就那么回事。


    在一起因为一时的新鲜感,无聊的消遣,又或者只是想证明自己长大了,想干点成年人的事,这种恋爱不需要经历多大的磨难,吵几次架都能分道扬镳。


    到目前为止,彭思嘉只从闻野身上窥见了真正爱一个人时的样子,是曾经再傲气也会为那个人俯首低腰,用尽所有对对方好,还不求一丝回报。


    所以她和林杳视频,就特意来了闻野当网管的这家网吧。


    果然一提到林杳的名字,就像是在深不见底的山渊扔进一簇火把,少年冷寂黝黑的瞳孔一下有了光。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她就是单纯作为个旁观者,也觉得不该是这样。


    如果连这样的爱情,都只能潦草地收尾,那她以后还谈个毛线的恋爱啊!


    “你要是还喜欢杳杳,就去找她啊,不管遇到了什么,只要有爱就不要紧。”彭思嘉给他撒鸡汤:“你没听过最近往上特流行的话嘛,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1】


    闻野抿着唇角没说话,包间外传来一道烦躁的嚷嚷声:“网管呢?我游戏打得好好的,这机子怎么黑了啊?”


    “我出去弄一下。”


    闻


    野留下这一句,出去找到刚嚷着的红毛青年,给他检查了下电脑,蹲下身把松动的一根连接线插上,等着重新启动。


    旁边坐着红毛的女朋友,正用电脑在追剧。


    她戴着的耳机质量差,漏音严重,他听到男主求婚时说得激情澎拜的台词:“虽然我没车,没钱,没钻石,但是我有一颗永远爱你和陪你到老的心。”【2】


    剧里的女主和电脑前的这女生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闻野嗤了声,偏头看向重启的电脑,淡声说了句好了,在红毛“什么破几把网吧啊机子总出问题”的唧唧歪歪声走回收银的前台坐着。


    那样一颗心,当谁没有似的,可顶什么用?


    他一个右手残废的人,纹身机再也拿不起来,出租的司机当不了,甚至连去餐馆端盘子,都没人要。


    只能跟个废物似的窝缩在这个烟熏雾绕的小破网吧,当个一月拿三四千,看机子,还经常被呼来喝去的网管。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了,一只手,连照顾都照顾不好她,难道要用一句虚无缥缈的“我爱你”去拖累她一辈子吗?


    刚视频里一晃而过的男生,闻野还有很深的印象。


    林杳高二那年的平安夜,那男生过来找过她,就他看她的那个眼神,不管是过去还是刚才,闻野都能百分百确定他还喜欢她。


    算算时间,也过去四五年了,那男生勉强算得上是长情的了,刚小姑娘不还说他现在是她的学长么,证明他不仅家境好,自身条件也很优秀。


    林杳以后要是跟那男生交往,也挺好的,至少肯定不会在被别人问到男朋友情况时,被嘲笑看不起。


    闻野拿出手机,如今靠着左手拇指敲字已经比较熟练了,但今晚短短二十多个字,敲了不下半小时。


    最后给那只加菲猫头像发过去:【你总共给我打了二十万,你欠我的都还清了,不用再给我打钱了】


    她不欠他什么了,从此可以更纯粹地恨他或者讨厌他,又或者是更干脆地把他遗忘。


    怎样都好,只要她能心无旁骛地开始新的人生-


    四年本科读完,林杳继续读研,她跟一个中国的,还有一个新加坡华裔女孩儿合住一个寝室。


    某一天,那个新加坡女孩儿突发奇想想去纹身,但又不敢一个人去,便央着她和另外一个室友陪着。


    她们找到一家华人开的纹身店,沟通好价钱和图案后,新加坡女儿跟着刺青师去了屏风后,林杳和另个室友在外边等着。


    纹身机发出滋啦滋啦的噪声,室友抖了抖胳膊:“这声音听着就好吓人好恐怖啊。”


    她说着看向林杳:“诶杳杳,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了?”


    “好像掉了根睫毛进去。”林杳用手揉了揉眼睛。


    耳边滋啦滋啦的声音一下把她带回了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天天晚上去闻野的纹身店,他在屏风里工作,她在外边的小桌子看书写题玩手机。


    等到十一二点,他锁门,两人一起回家,一路上经过好多小吃摊,他总问她要不要吃这要不要吃那。


    有时是一串菠萝,有时是几串铁板鱿鱼,她吃不下的又都给他,他毫无芥蒂把她吃剩的都吃完。


    她思念那会儿的日子,更想念的……是他。


    五年了,她心底再深的怨也被时间一点点冲刷掉了,他所有的好又全都清晰的,深刻地浮现了出来。


    林杳研二那年,被导师推荐去了一家很好的医院实习。


    每天早上,她和一群师兄师姐跟着教授一层层楼的查房,教授平时是位相当严厉的小老头,每次查房都根据病情延申出好多问题考他们。


    今天也是一早去查房,隔壁床睡着个六岁大点的小女孩,马上要被护士抽血了,她害怕得呜呜哭,两只胳膊紧紧背在身后,任父母和护士怎么哄都没有用。


    林杳手伸进白大褂,刚好有枚一磅的硬币,她想了想走到床边,用流利温柔的英语对小女孩说:“不哭了好不好,我给你变个小魔术。”


    小女孩一双湿漉漉的蓝眼睛好奇地看了过来。


    林杳给她表演了一个硬币在手掌消失的魔术,小女孩眼睛睁大,说了句amazing,好奇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乖乖让护士姐姐抽一点血,我就教你变这个魔术行不行?”她笑了下,商量的语气问她。


    小女孩犹豫着慢慢把背在身后的小手伸了出来。


    她父母松了口气,笑着对林杳感谢,连向来不苟言笑的教授都对她伸出个大拇指。


    查完房后林杳去自助机前排队买咖啡。


    林杳掌心捏着硬币,脑海里出现少年一只骨节清晰又修长的手,用一枚硬币或是张纸都能给她变出各种各样的魔术,只为了让她化疗时不那么疼痛难熬。


    “杳杳,到你了。”


    身后响起陈澍予的声音,他两年前就进了这家医院,还在读博。


    林杳回神,把刚才那枚硬币投进去,接了杯热美式,陈澍予在她身后买了杯同样口味的,两人又一起搭电梯上去。


    “沃尔夫教授对你很欣赏,你研究生毕业后可以选择来这家医院,到时候申请他的博士生也会容易许多。”


    电梯里只有他们俩,陈澍予向她建议,含着自己的一点私心和期待。


    林杳抿了抿嘴角,十几秒后才抬起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终于释然的轻松:“我想好了,今年研究生毕业,我就会回国。”


    那些她和闻野一起度过的日子,点点滴滴,哪怕过去了七年,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她舍不得,也不甘心闻野就这么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那么多的情侣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呢。


    她和闻野俩先做的兄妹,后做的情侣,算起来,两人做兄妹要比做情侣的时间还要多。


    在喜欢上他之前,她一直把他当哥哥。


    那他们现在情侣做不了,能不能往后退一步,再做回兄妹呢?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一点半


    林杳选择要回国, 沈怡第一个反对。


    他们一家四口在英国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回平城了呢?只可能是为了那个叫闻野的少年。


    然而她当初就不是很满意闻野的职业,还有七年前, 杳杳兴高采烈地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国, 结果第二天却是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可不就是那少年做了什么伤透她心的事么。


    难得轮休, 林杳早早起床,打了豆浆, 又煮了四碗煎蛋火腿焖面,等着爸爸妈妈和弟弟来吃。


    知女莫若母,沈怡见到这么丰富的早餐,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一点没商量的语气直接拒绝道:“要是你还想说回国的事,那我肯定不会答应,杳杳,妈妈舍不得你走。”


    林杳失望地低了低头,还没想好再怎么说,林钦文开了口:“杳杳你要是实在想回去,那就去吧。”


    林杳惊讶又欢喜地重新抬起头。


    沈怡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叛变了的丈夫, 气得早餐都不想吃了,先上楼回了房间。


    “杳杳你先和沅沅吃, 我去跟你妈妈聊聊。”林钦文也跟着妻子上去。


    沈怡没好气道:“你忘了他当初惹得杳杳多伤心, 再说了这么多过去, 他心里肯定早就忘了杳杳, 就我们女儿傻, 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不会忘的。”林钦文叹了口气,声音肯定道。


    沈怡目光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林钦文后来还见一次闻野,那已经是四年前了, 那天他公司有要紧事处理,晚上十一点多才开车到家。


    车拐


    弯,前灯打出的光线中出现一道高瘦颀长的身影,他越开越近,那人一直不离开,没法子,林钦文停下了车。


    那人朝他走过来。


    林钦文起初以为是附近来要钱的流浪汉,从皮夹里拿出张纸币想把人赶紧打发了,却听那人喊了他一声林叔叔。


    他这才仔细瞧去,车窗外的少年寸头,短鬓角,眉骨深邃,五官棱角清晰,冷硬又凌厉。


    并不是一张容易忘记的脸,林钦文想起了他是谁,也记起当初女儿那次突然回来后有多久一段时间都是闷闷不乐的。


    今天是下了雨的,但六点钟就停了,林钦文那时出去过一趟,记得很清楚。


    而此刻少年身上那件黑卫衣是湿的,脸色发白,薄唇也因冷而微微抖着。


    可见他晚上六点之前就过来了,一直在冷风里等到现在,今天最低温度可是只有四五度。


    林钦文用商人思维,想当然地觉得他不远万里飞过来,肯定是为了找杳杳复合,先找到了他,也是想让他跟杳杳面前说些好话。


    故意弄出这么一副惨样,也不过是想博同情。


    林钦文皱了皱眉,心中又觉可笑,他之前就不太看得上他,怎么可能会……


    少年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声线紧绷着问:“杳杳去复诊了吗?检查结果怎么样?”


    女儿上星期才复诊完,林钦文愣了下回答:“很好,医生说她已经彻底痊愈了。”


    少年眉眼明显地放松下来,对他说了句谢谢后又朝他递来个东西。


    林钦文狐疑地接了过来,到手后发现是张银行卡。


    “这张卡是杳杳给我的,这两年她一直在给我打钱,还她当初治疗的费用,卡里有三十万。我听她朋友说她最近在考驾照,麻烦叔叔拿这钱给她买一辆代步的车。”


    他说完抬脚离开,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于茫茫夜色里,就如他来时一样。


    之后一连很多天,好几个月,林钦文都没看见他,这才终于确定,他不远万里地飞到英国,淋了雨受着冷等了一晚,就为了把三十多万交给他,听到一句杳杳身体痊愈的话。


    林钦文扪心自问,哪怕自己年少时做不出这么热血上头的事,身边的男人也没人能做到。


    这种刻骨的感情,一生难有一次,一旦有了,便是终其一生,很难被时间消磨。


    林杳不知道爸爸跟妈妈说了什么,但妈妈总算松了口,她七月份拿毕业证书,在此之前就已经给平城最好的那所医院投递了简历。


    她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剑桥的,还是一路拿着最高奖学金读上来的,很顺利的就收到了offer。


    她留到七月底,和父母弟弟过完自己二十六岁生日,当晚坐飞机回国。


    到平城是上午九点多,她推着行李箱走出出机口,很快找到酒红色长卷发,手里还举着个霓虹灯接机牌晃的彭思嘉。


    彭思嘉是林杳这几年唯一还时常有联系的朋友,她回国的消息也只告诉了她。


    林杳加快脚步朝她小跑过去,弯着眼笑起来:“你这阵仗弄得像接明星似的。”


    彭思嘉激动得嘤嘤直叫,一把抱住她:“杳杳你这张脸,想进娱乐圈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彭思嘉开了车来,一辆粉色的小电车,车门贴着可爱的hello Kitty,她把后排车座倒放,搁进去林杳的行李箱。


    “杳杳你中午想吃什么啊?”彭思嘉做满钻的手指打着方向盘,侧头问她。


    “都行呀。”林杳笑着道:“反正我在英国待了这么久,现在连飞机餐都觉得好吃了。”


    彭思嘉也收到过她发的食堂餐食照,那玩意儿她看着就没胃口,更别提吃下去了,她顿时语气同情得不行:“这些年可怜我们杳杳在那边遭罪了,走,我们中午去吃海底捞,下午去锅包肉,晚上再去大排档整两锅麻辣小龙虾。”


    她豪气云天地说完,没多久仪表盘就显示左轮胎压低。


    “天,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又压到钉子了吧?”彭思嘉下去查看一番,果然轮胎正面有一块破损。


    林杳也跟着下来看:“我们打电话叫保险公司来吧。”


    “我三次免费拖车服务都用完了,我刚看了下,轮胎漏气不严重,彭一凡的汽修店就在附近,我开过去让他修。”


    两人重新坐上车,林杳有点惊讶:“我记得你哥以前学不是的修理专业啊,怎么又开了汽修店了啊。”


    她后来刷空间没有刷到过彭一凡的说说,还特意点进他头像,想看看会不会看到有关闻野的信息,结果发现自己被他删了好友。


    “他学的那个专业找工作比登天难,只有考公一条出路,但他那个脑子,考了三年多连面试都没进去过一次哈哈。”


    彭思嘉嘲笑起他哥来毫不客气:“后来我姑姑姑爹没办法,让他又去学了门修车的手艺,再后来我们那一片不是都拆了嘛,有了点钱,我姑姑就给他开了个小汽修店。”


    说话间彭思嘉把车停在了路边,林杳往窗外一看,正对面就是家挂着一凡汽修招牌的店。


    上午没什么活儿,彭一凡悠哉地歪在门口的椅子上,边打游戏边和人激情对喷。


    “我最亲爱的哥,我来啦!”彭思嘉甜滋滋地喊了声走过去。


    彭一凡手一抖,一个技能招放歪了,连着几声靠后无语道:“让你别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小破电车,又哪儿出毛病了啊?”


    他认命地抬起头,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自己打游戏打到老眼昏花了吧?!


    彭一凡拿手揉重重揉了几下,再定眼一看,他没看错啊,一走就是七年的林杳真回来了!!!


    “我又不小心压到钉子了,你等会儿给我补一下,我现在要和杳杳去吃海底捞,你送我们过去呗,反正你现在又没事,你午饭也有着落了啊。”


    彭一凡不太爽地看了林杳一眼,很有骨气道:“不去,我点个外卖就行,不缺你一口吃的。”


    “你不送我们去,我就告诉姑姑你上次相亲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顶着个五天没洗的大油头去,吃饭时还故意抖腿吧唧嘴。“彭思嘉笑吟吟地威胁。


    彭一凡:“……”


    这哪儿是他表妹啊,分明是他上辈子的债主!


    彭一凡丧眉耷眼地开来自己的车。


    路上林杳和彭一凡说话,他回答都是嗯嗯啊啊,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她确定之前她q.q不是他误删的,应该就是他特意删的她。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了他。


    到了商场五楼的海底捞,工作日又是中午,人不多,一过去就有位置。


    三人被服务员领着往里走。


    彭一凡拖着脚步落在最后,低头拿着手机劈里啪啦地摁着,一条条消息给闻野发过去。


    彭一凡:【啊啊啊野哥!!!!!】


    彭一凡:【你醒了没啊???】


    彭一凡:【小猫探头.jpg】


    闻野:【被你吵醒了。】


    彭一凡:【现在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他内心忐忑又犹豫地打完这行字,想着先铺垫一下,结果等了三秒,看见闻野冷冰冰,直截了当的回复:【那就别说了】


    彭一凡:“……”


    野哥怕是把这辈子不多的耐心和温柔全挤干净给了林杳,其他人真是一滴都捞不着了。


    然而他那个便宜妹妹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彭一凡气哼哼地坐下,林杳点了几样菜之后把平板交给彭思嘉,起身去上卫生间。


    走到一半,她想起纸巾放在脱下的外套里了,又走回去拿。


    卡座里,彭思嘉正伸长手指往彭一凡脑门上用力地戳:“你有毛病啊?杳杳惹你了啊,你摆一张臭脸给谁看?!”


    彭一凡也是不服气了,嚷嚷着道:“你没看见以前野哥对她多好?她生病了,野哥没白天没黑夜地给人纹身,冒着生命危险干那么高的活儿,就是为了给她攒钱化疗,后来为了让她能做手术还去找高利贷借钱,野哥对她不比对亲妹妹还好?!”


    “结果她呢,有钱的父母回来认她了,她就头也不回地跑回英国了,野哥右手都受伤废了,她甚至都不回来看一眼的,你说说,有她这么没良心的人吗?”


    彭思嘉也是无语了。


    直到到现在,彭一凡还觉得闻野和林杳是单纯的兄妹关系,这脑子和眼神,三年没考上公务员真心不冤。


    彭思嘉不知怎么跟她哥这个不开窍的说,她很站在林杳这边:“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掺和人家的事,闻野做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那我还不能替野哥抱下不平啊?”彭一凡梗着脖子道,一抬眼看见去而复返的林杳。


    林杳脑子是懵的,无比希望自己刚才是听错了,她长睫抖了抖,声线也是颤着的:“他手受伤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回事?”


    迎着她一双泛红的眼圈,彭一凡刚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一下消了大半,他把脖子又缩了回去。


    “就……就七年前,八月份吧,野哥晚上出门遇到两个抢劫的混混,他们身上还带着刀,野哥跟他们打架时右手被刀刺伤。”


    林杳心脏疼得紧缩了一下。


    七年前的八月份,就是她和他分开之后的一个月。


    记忆的一个节点突然被触发,如同平静的湖面扔进一颗小石子,很多刻意被遗忘,久远得渐渐模糊的画面一点点浮现出来。


    林杳想起和他最后见面的那天,他右手掌心贴着很大一块膏药。


    说是纹身机握久了得的腱鞘炎。


    她隐隐开始觉得不对。


    “那他没法纹身了,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呢?”她鼻尖发酸。


    彭一凡说起这个又来劲了,得意洋洋道:“野哥几年前拿着拆迁款把一个快倒闭的酒吧盘了下来,现在生意那叫一个火,天天爆满。一半女顾客还都是冲着他去了,他之前单手调酒的视频被不知是谁拍了放到网上,转发量十几万,评论一堆说他芳心纵火犯,想嫁什么的。”


    “那……那酒吧什么名字啊?”


    “一点半。”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不是在这儿嘛


    晚上十点滨江路热闹非凡, 霓虹灯一个比一个夸张闪烁,机车炸街,挂满灯笼的小龙虾店门口坐一堆玩手机, 等着叫号的男女。


    林杳找到街角, 那家挂着古铜色招牌, 名为“一点半”的酒吧。


    生意很好,年轻的, 打扮得光鲜又时尚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相比之下,林杳一张素净小脸,就穿个白衬衣牛仔裤,扎着学生时代一样马尾,看着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她还没走进去,就还被门口的保安先拦住让看了眼身份证。


    酒吧里是偏工业风的装修风格,才迈进去林杳就感受嗨到爆的热烈氛围。


    晃人眼球的红**光交织着在舞池中来回扫射,音乐声急促热烈,震得她耳膜嗡嗡的,一群年轻的男女跟随鼓点晃着胳膊,纵情又忘我地蹦迪。


    林杳绕过这片舞池, 来到靠近吧台的一个卡座坐下。


    她往吧台看了看,有两男两女正在忙碌的调酒师, 却没有闻野的身影。


    很快有服务生过来招待她, 问她要喝什么, 林杳酒量不是一般的不好, 不敢瞎点, 就先只要了杯牛奶。


    她又问服务生:“不是说周末晚上十点钟,你们老板会来亲自来调酒的吗?”


    因为那个传到网上的视频的影响,这段时间不少女生是为了他们老板来的, 甚至还有男的,小瑞对此早习以为常了。


    唯一有点讶异的是眼前的女生这么漂亮,乖得连酒都不会喝,竟也巴巴地来酒吧这种地方找他们老板,野哥果然魅力无穷!


    “最近老板太受欢迎了,他可能就来得不太准时了,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把牛奶拿来。”


    小瑞说完刚走,身后卡座传来一声轻笑:“来酒吧喝牛奶,真会装纯的。”


    “是呀。”另一道女生笑吟吟地附和着:“学生妹还是好好学习吧,干嘛学大人跑到酒吧泡男人。”


    林杳听出这俩女生在阴阳怪气她,比起生气,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也不想去搭理她们。


    她四处打量着酒吧,身后她们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不光他那张脸帅得要死,手也绝,跟漫画里画得似的,骨节根根清晰修长,还有凸着的青筋,简直太欲望了,性张力爆棚,我一个手控根本抵抗不住!”


    “但我听说这老板好像右手是残废的呀。”


    “一只手残废有什么要紧,那方面不萎就行,你没看过一个说法,男人无名指相对食指越长,那方面就越行,你看那视频,他的手是不是你见过最长的。”


    “哎呀还真是,这在床上可太顶了。”


    林杳听得耳根烫起来,又对她们说闻野的手和那些意淫的话而感到不舒服。


    “诶他来了来了!我们快过去!”


    林杳心跳倏然加快,她也抬眼望过去,吧台里多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宽阔的肩膀和发达的斜方肌跟个衣架子似的,把一件简单的白t恤都穿得好看有型。


    明暗交错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棱角越发清晰深刻,再没一点当初少年人的青涩,整个人完全成熟,是男人了,还是别人眼里性张力爆棚的男人。


    此刻男人懒散地微低着脖颈,眼皮漫不经心地垂着,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捏着冰夹往雪克壶里扔进了几块冰。


    接着左手握起瓶身,手肘屈起,熟练地摇晃起来,动作快得要晃出虚影来了,冷白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紧实又流畅。


    摇了几十下,手里的雪克壶被他反向往空中一掷,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又稳稳落进掌心,连续几次,帅得女生发出一片哇声。


    也是用左手,闻野拧开雪克壶,淡橘色的液体倒入玛格丽特杯,拿给刚点单的一位顾客。


    林杳看见刚在身后阴阳怪气她的俩女生走到了闻野跟前,一人穿着亮闪闪的黑色包臀吊带连衣裙,一人穿着吊带背心和超短裙,从背影看身材婀娜姣好,披散着的长卷发风情又撩人。


    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见闻野又开始摇酒,林杳也站起身过去。


    闻野将两杯白色的,顶部一圈绵密奶泡的拉莫斯金菲仕推过去,声线懒慢平直:“慢用。”


    黑色包臀吊带裙的女生伸出涂了火龙果色猫眼的漂亮指甲,握起玻璃杯浅尝了口,声音很甜地开口:“味道调得真好,老板咱们加个微信呗,以后我肯定多带小姐妹来光顾你的生意。”


    闻野这些日子净是被要微信,有点烦地蹙了蹙眉,毫不拖泥带水,冷淡的拒绝话语脱口而出:“抱歉啊,不习惯加陌生人。”


    女生对他的冷漠并不意外,来之前她就看过网上说过的,老板顶着一张又蛊又欲,性张力拉满的脸,实则是个不近女色又难以接近的性冷淡。


    但谁都觉得自己可能是例外,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大帅逼还禁欲不乱搞,这不更吸引人了!


    女生嗲嗲地欸了声,嗓音掐得更娇,能滴水似的:“谁刚开始不是陌生人呀,加上微信聊几句不就熟起来了吗。”


    闻野不为所动,一张帅脸还是面无表情:“没那个兴趣。”


    女生:“……”


    女生咬了咬唇,还在想怎么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耳边响起刚在她卡座旁边要牛奶的那道女声,既不柔也不嗲,语气还有几分生疏和僵硬。


    “我们……加个微信吧。”


    闻野瞳孔猛地一颤,脸上懒慢又不耐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低着的脖颈连着四肢整个僵住,甚至不敢立刻抬起头,怕是自己思念成魔,以至于耳朵都出现了幻听。


    这副表现落在刚那才搭讪失败的女生眼里,就是闻野听到林杳这句搭讪后站得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撩起去看一下。


    女生嘴角翘了翘,心里越发觉得可笑,就这点伎俩还想勾男人。


    她眼斜过去,看到林杳那张清纯又漂亮至极的脸时,讥诮的表情有点儿挂不住了。


    但很快又自己调整好心态——


    就算好看,但也太乖太素淡了,看着跟


    个没毕业的学生似的,学生时代的男生才喜欢这种乖乖女,成年人跟这种交往起来多没意思——


    正想着,就见一直没动的男人拿出手机,低沉喑哑的声音主动道:“我来扫你。”


    女生:“???”


    今晚回去她就把她的大波浪拉直!


    林杳今天下午才申请的微信,彭思嘉说现在国内大家都不怎么用q.q了,她也注册然后才加了她一个。


    这会儿她手指悬在屏幕上,突然一下子搞忘了二维码在哪儿。


    似是察觉到她这点窘迫,闻野朝她倾了倾身,他滚烫又急促的呼吸自她发顶拂过,林杳捏着的手机紧了下。


    他也闻到了她发丝间久违的,馨香清甜的气味,嗓子传来一阵难捱的痒,突出的喉结重重滑动了几下。


    林杳低垂着的目光里伸过来一节冷白修长的手指,在她拿着的手机屏上点了两下,屏幕出现一张二维码。


    闻野立即撤回朝她倾去的身体,站得笔直又规矩,捏着手机扫她的,然后发送添加好友的申请。


    很快林杳的手机响了下,她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这一系列动作持续了十几秒,伴随着两人谁也没开口的沉默,却又在同一秒,彼此同时看向对方。


    “回国玩几天?”


    “你右手怎么了?”


    两人又都怔住。


    林杳先回答道:“我是回来工作的,市第一人民医院,星期一正式上班。”


    她看见男人漆黑眸低翻涌出强烈的震惊,重复刚才的问题:“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路上被小混混抢劫,打斗中被他们带的刀划到了手。”


    “什么时候的事?”她又问,一瞬不瞬地地紧盯着他。


    闻野迎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眼眸,喉咙像是卡了下,他清了清嗓子:“七年前8月份。”


    和彭一凡的说法一致,是在他们分开之后的一个月,可林杳还是觉得有点蹊跷,怎么发生的时间那么接近。


    她抿了抿嘴角:“你今晚回去把诊断和当时拍的片子发给我,我再去给熟识的医生看看。”


    “好。”闻野点头,眼底情绪复杂晦涩。


    服务生小瑞端着林杳先前点的杯牛奶来到卡座,没见着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果然在吧台野哥那儿找到了她的身影。


    他过去,把牛奶给了她。


    林杳接过说了声谢谢,走回刚才的卡座坐下。


    平时闻野看着虽冷,但一点不摆老板的架子,于是小瑞这会儿也敢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劝道:“野哥,刚那姑娘比之前找你要微信的都要好看,漂亮得跟下凡的仙女似的,你别还那么冷漠,错过了真这辈子都难遇到了。”


    闻野黑眸动了动,眼神从一直盯着看的微信头像抬起:“今晚你帮我个忙。”


    小瑞受宠若惊:“哎呦野哥这话说的,有事你只管吩咐啊。”


    闻野道:“你帮我照看着她,她要上厕所你跟着一起过去,别让她被不三不四的人骚扰,她要走时你也跟出去,一直到她上出租,把车牌号拍下发我。”


    小瑞:“?????”


    怎么回事?这就一见钟情,还宝贝上了??!!


    林杳喝完整杯牛奶,舌尖还被一股苦涩萦绕,她看见刚才的服务生在她周围晃荡,向他询问有没有度数稍低点的酒。


    阿瑞于是给她又端来一杯龙舌兰日出。


    这酒如名字一样,颜色是艳丽的橘红色,林杳先浅尝了一口,是偏甜的果汁味,酒精味很少,她一口又一口,很快把一杯酒都喝完。


    她拎上包去洗手间,阿瑞谨记着闻野的吩咐,忙不迭地也跟了上去。


    林杳擦着手上的水珠出来,明明喝的时候感觉酒精味很浅,现在头却有些晕起来,心脏也跳得很快,勉勉强强才能走路不歪。


    迎面走来一人,跟堵墙似的拦住她的去路。


    “小妹妹是不是喝醉了啊,我带你出去兜风醒醒酒。”男人膘肥体圆,眯着一双眼冲她笑。


    林杳皱了皱眉,说了句不用就试图绕开他,男人戴着串子的粗壮手臂又横过来将她一拦。


    早猫在走廊拐角等着的小瑞一边佩服他野哥还真是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一边拔腿冲过去英雄救美。


    然而他心里有万丈豪情,身高就一米七出头,和对方一米八几,又跟个坦克似的彪悍体格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


    男人胳膊一挥,小瑞就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好险才没摔着。


    男人从林杳进来时就看上了她,那张脸可太漂亮了,还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纯情乖巧,哪个男的能忍住不想玩个这样的。


    又在暗处观察了好久,她就一个人来的,现在还喝醉了,这不正是他下手的好机会吗!


    男人伸手要去拉她,还没碰到,一道压着戾气,每个字都浸着森森寒意的声音传来:“碰到她一下,老子把你手剁了。”


    男人听出这是谁,抬头果然对上闻野黑沉的眸色和一张发怒的脸,他那只粗壮胳膊上的肉都抖了抖,一个激灵连忙给缩了回去。


    常来这条街混的没谁不知道“一点半”的老板,是个又狠又不要命的,右手是废的,但一只左手也能把人揍得嗷嗷叫娘。


    “我就、就开个玩笑。”男人讪笑着走开。


    闻野敛起脸上的怒容,朝着林杳走过去,刚让小瑞帮忙看着,到底还是不完全放心,一见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也马上跟了过来。


    看到小姑娘白皙透着绯红的脸颊,他眉皱了皱,喉咙微动:“女孩子别随便在外边喝醉,会有危险。”


    林杳朝他抬起脸,声音慢吞吞的,有几分含糊:“我特意要的度数很低的,而且……不是随便在外边喝醉。”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沁着一汪水色的杏眸看着他,语气理所当然:“你不是在这儿嘛,难道你会让我有危险吗?”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先住我家


    夜色更深, 这条街上的热闹却不减分毫,许多人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往“一点半”进的年轻男女更多了。


    往前走出一段路, 闻野黑眸微低, 看向身旁醉意醺然的姑娘:“现在住哪儿?酒店么?”


    他猜她应该才回国不久, 没那么快租到房子,问完就见小姑娘点了点头, 他又问她酒店叫什么,在哪儿。


    林杳先前喝的那杯鸡尾酒只有十几度,之所以有晕乎乎的难受感觉,是因为她没经验,喝得太快一下子上头了,但还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她咬了咬唇,湿漉漉的杏眸里一派天真无辜:“不记得了。”


    闻野:“……”


    他心里攀升出几分卑鄙又难以抑制的窃喜,今晚一别之后,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而他更没脸去找她。


    想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痒得钻心蚀骨,疼得痛彻心扉。能和她多待一晚, 哪怕只是几个小时都好, 于他而言都是像是恩赐和眷顾。


    闻野喉咙动了动, 试探着, 小心翼翼地向她提议, 心也跟着提起来:“那今晚先住我家行么?不远,就在附近。”


    夜色下,男人神色哪儿还有半点在酒吧时的游刃有余, 从容闲散,他心跳剧烈,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又紧,直到眼前的姑娘又缓缓点了下头。


    林杳点完又说了声好。


    闻野绷紧的神经终于一松,车就停在街边,他手里的钥匙按了按,拉开一辆黑色suv的车门。


    他手撑在门沿,等林杳坐进去了,才绕到另一边上去,也是弯身先给她系上安全带,才又扣上自己的。


    他左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往副驾驶上瞄一眼,小姑娘微微蹙着眉,有点儿不舒服的样子。


    “想吐随时和我说,别难受地憋着。”


    林杳轻轻嗯了声,倒不怎么想吐,主要是头疼欲裂,身体发软无力,


    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晕的的,就跟大一时那次醉酒后是一样的不舒服感觉。


    然而不让自己喝醉,在大脑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闻野相处,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反正现在她醉了,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推卸给酒精,撒谎也轻而易举。


    当初闻野拿着拆迁款先盘下的那家酒吧,等生意好了,手里又有了余钱,才付首付买了个酒吧附近新开盘的楼房。


    挺近的,开车一刻钟就到了,他把车先开到旁边一个老小区里停着。


    他是先买的房,等酒吧赚了些钱再买车时停车场就没空余位了,他和很多类似情况的住户一样把车停到旁边小区,反正也是交停车费,物业自然乐意。


    闻野先下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小姑娘低着头,细白的手指还在跟安全带“斗争”。


    闻野弯身,“咔哒”一声替她解开。


    他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到家还要走一段距离,上来,我背你,不然你走得累。”


    林杳下意识往下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可你的手……”


    “你多大点重量,一只手就能背得动,到家还要走一段距离。”


    林杳想起好久以前,她想偷偷离开的那次,在高铁站,他追了过来,单手就把她扛在肩膀上了。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过去,两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慢慢勾住他脖子,像过去每一次她化疗完,浑身难受没力气,就是他这么一次次背着她回家的。


    少女柔软微凉的胳膊绕上来,闻野神思恍惚了下,有种极为不真切的感觉。


    他左手托着她膝弯,慢慢站起来,凭着一只手也把人搂得稳稳的。


    与稳而有力的动作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的声音,沙哑又微微发着颤,一晚上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是还不习惯英国那边的生活么?”


    不然父母和弟弟都在那边,怎么会选择孤身一人回来。


    “是啊。”她趴在他背上,一条条细数着种种不适:“那边东西不好吃,动不动就下雨,出门总要带把伞,一连几个星期都看不到太阳,还有好多一潮湿就跑出来的虫子。水质不好,洗完头很容易油,空气也不好,经常雾霾天,手机信号也差。”


    闻野听得眉越拧越深,不是老牌发达国家么,怎么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


    “还有一条是最不习惯的。”


    她鼻子抽了抽,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声音里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带上了哭腔:“在那边,没有会时刻记着我所有偏好和忌口,我打个喷嚏就紧张得不行,永远把最中间的西瓜挖给我的……”


    “哥哥。”


    她声线抖了抖,说出对两人都十分遥远的称呼。


    闻野胸腔里的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跳得飞快,比起分道扬镳彼此成为再也不联系的陌生人,兄妹能够偶尔见面,在限定范围能表达关心和照顾。


    电梯门打开,他背着她走进去,按下14这个大多数人避讳,却是他特意选的这一楼层。


    因为和她第一次遇见,就是2月14号,下午一点半。刚巧是情人节这天,他也是在这天,一眼钟情,至死不渝。


    电梯缓缓上升,他终于艰涩开口:“那你……还想要这个哥哥吗?”


    要他这个当初害她伤心惨了,哭惨了的哥哥。


    林杳呜咽一声,搂着男人脖颈的手紧了紧:“要。”


    闻野笑了笑,够了,他该满足了。


    他把小姑娘背到门口,就不得不放下了,看着和正常人没区别,可只有一只手是正常的,右手跟个摆设没区别。


    左手托着她,就没办法开门了。


    他摸出钥匙开了门,从玄关的鞋柜拿出一双拖鞋放到她脚边。


    林杳低眸,看着一双浅紫色,上面还有个卡通兔子的拖鞋。明显是被人穿过的,有些旧了,她有点儿不高兴,同时又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但醉了的脑子不太好使,她一下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闷闷不乐地先蹬了帆布鞋,穿着棉袜的脚伸进拖鞋,竟完全是合适的。


    她跟着闻野往房间走,低着的头一直在看脚上的拖鞋。


    走到房门口时,这才一个激灵想起来了,这分明就是她七年前的那双。


    在她说过以后再也不会回来的狠话之后,闻野搬家竟还没忘她的拖鞋。


    “今晚你睡这儿,卫生间里有洗漱的杯子,我去给你拿牙刷和毛巾来。”


    林杳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思,抬眼往房间里一看,彻底呆愣住,眼睛用力眨了眨,还是不敢相信所看到的。


    房间里的床是她七年前睡过的那张床,桌子是她七年前用过的那张桌子,还有床单,枕头,椅子,窗帘,都原封不动,没有一点改变。


    床头还摆着她那只小熊玩偶,桌子上摞着她大学时的书本,连她喝水的陶瓷杯也像她习惯的那样,好好地放在桌子左上方。


    林杳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像是他们这从未分开七年这么久的时间,还一直生活在一起。


    闻野拿来新的牙刷和毛巾给她,一一耐心叮嘱:“衣柜里有你之前的衣服,你应该都还穿得了,澡今天就别洗了,明天早上再洗,酒后洗澡容易晕倒。”


    等他走后,林杳等拉开衣柜,果然里面挂着自己从前春夏秋冬所有衣服,甚至连三中的校服也在,她不再意外了,心尖却依然狠狠颤了下。


    她拿出一件睡裙,换上之后去卫生间洗漱,再躺到床上。


    这些床单被子枕头都是她七年前的,可是干净得一点灰尘没有,反而有种混合着洗衣液和晒过阳光的味道。


    她把薄被往身上扯了扯,精神明明很疲倦,又怎么都睡不着。


    她不太清醒的脑子里反复回想七年前他们分开的那天,努力地试图想得清晰一点,再清晰一点。


    第二天睁眼醒来,林杳迷迷糊糊地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布置,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她从衣柜找出一件短袖牛仔裙,拿着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后也很合身,就是照着镜子有点奇怪。


    这是她现在不会选的款式,有点偏幼稚了,却让她透过一段冗长时光,再次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林杳走出房间,刚巧玄关的门也开了,闻野拎着几袋子早餐回来。


    自从开酒吧起闻野生物钟就是昼伏夜出,没哪天不睡到十二点才起,今早却比太阳醒得都早。


    他一直坐在客厅里,生怕昨晚一切是场梦,直到隔着房门听到主卧里传出的脚步声,才像吃了颗定心丸,安心地出门买早餐。


    进来看到穿着牛仔裙的小姑娘,闻野也是一愣,这种时光流转的感觉让他心揪了揪,怀念得要命。


    林杳走到餐桌前,看着他放下的一堆东西,馄饨,米粉,气水包,蒸饺,还有油条和豆浆,琳琅满目的,像把附近早点摊全买了一遍。


    “你怎么买这么多早餐呀?”她不解地问,他们俩哪吃得完这么些啊。


    “你昨晚不是说英国那边的东西都不好吃么,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得多吃点。”男人扯了扯唇角,笑着道:“不用担心吃不完,剩下的我中午吃。”


    林杳对昨晚两人为数不多说的话还有几分印象,关于食物,也不过是她众多抱怨中的一条,一般人听过也就过去了。


    她抬起眼看他:“正好我在这儿,你把当初拍的片子和诊断书拿给我吧。”


    闻野顿了下:“行。”


    林杳站着等了半分多钟,闻野就拿着个牛皮纸袋从卧室出来,他递给她,她立刻拆开看。


    “怎么只有十一月复诊的记录,初诊的报告单呢?”她轻蹙着眉问。


    “搬了几次家,不小心弄掉了。”闻野边说边低着眼把剩下的袋子解开,折身去厨房拿了筷子给她:“快吃吧。”


    林杳只得把那些片子重新装进牛皮纸袋,先搁到茶几上,她在他旁边坐下,看他


    用左手拿起筷子,尽管使用得已十分熟练,她还是觉得好难受好心疼。


    闻野偏头看向她:“你去了哪个科室?”


    “肿瘤科。”她抬起眼睫,和他对望:“你这边离医院好像就几站路,你知道附近有房子出租吗?”


    闻野唇动了动,下一秒想说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不是以前小的时候,他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异性男女,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还住在一起,让别人知道了闲言碎语一堆。何况就算是亲生的兄妹,成年之后也鲜少单独住一起的。


    关键是她以后会有男朋友,男的对女朋友和异性合租,很难对此不介意。


    “我帮你去问问。”他说。


    林杳:“……”


    吃完饭,林杳再没有“忘了住哪家酒店”的借口,她一个女孩子,更没法说出像从前一样住一起的话,拿上牛皮纸袋要走了。


    闻野开车送她去酒店。


    到了酒店楼底下,他不放心道:“要是找中介看房,别一个人跟着去,把我叫上,我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没变。”


    贴心得让人生恼,林杳鼓着脸说了声好,拿起帆布包下车走人。


    坐酒店电梯上去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响,林杳拿出来看,是彭思嘉微信发的一条链接——


    《女子独自租房,被陌生男人跟踪到家门口,半夜撬锁进入》


    彭思嘉:【这我刚看到的新闻,比鬼片还吓人啊!!那女生半夜醒来,一睁眼看到床头有个陌生男人也在看着自己,幸好那女生是拳击教练,最后把那男的制服还报了警】


    彭思嘉:【杳杳你不马上也要租房嘛,你一定要租个物业管得严的小区,最好门上也安个摄像头,现在女孩子独居太危险了】


    林杳:【嗯嗯!我会注意的,谢谢提醒~】


    电梯到了她房间的楼层,林杳走出去,用房卡刷开门,坐到床边,把刚彭思嘉发来的那条链接又打开。


    把标题《女子独自租房,被陌生男人跟踪到家门口,半夜撬锁进入》和报道的小段内容截了个图。


    本想发个**空间,又想起彭思嘉说现在大家都不发说说了,刷的都是微信朋友圈。


    于是她又戳进微信,摸索着找到发朋友圈的功能,发了那张截图,配字:好害怕qaq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相框里的合照


    昨晚闻野没睡好, 他不太敢睡着,隔一会儿醒一下,担心早上醒来之后隔壁房间的小姑娘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送林杳到酒店楼下, 看着她进去后, 困乏劲就全上来了, 他搓了搓脸,开车回家, 打算再补个回笼觉。


    睡觉前闻野怕她会给自己打电话他没听到,于是把手机铃声调开,音量调到最大,搁在枕头边,阖上眼皮好不容易眯着了。


    一个小时不到,骤然响起的铃声把他从沉沉的睡梦中拉扯出来。


    没睡醒的头昏沉发涨,闻野一秒没耽搁,立刻拿起手机,扬起的唇角在看到屏幕亮着的备注时又瞬间压下去。


    他声线平直冷漠:“你最好找我有比天还大的事。”


    手机那头的彭一凡:“……”


    哪怕看不见,都能感受到对方此刻压着的火气。


    彭一凡被凶得有点委屈:“我特意等到十二点半才打过来的,平常这个点野哥你不都起来了嘛?我想了又想, 还是决定跟你说一声,就是吧, 那啥……林杳昨天回来了。”


    他吞吞吐吐说完, 就听电话那边的闻野嗯了声:“我知道了。”


    彭一凡震惊了, 就这??!!这反应也太平静冷淡了啊!!!


    转念一想, 他又悟了, 看来野哥是真的当初被林杳一走就是七年伤透了心,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那边一句“没事我挂了”, 就真挂断了电话。


    彭一凡:“……”


    闻野再想睡就怎么都睡不着了,他起来,走到隔壁房间。


    基本没什么变化,除了一直保持得平整的床单和枕头皱了一点,留下小姑娘昨晚在上面睡过的痕迹。


    他在床边站了会儿才走出去,把早上剩下的几个气水包和蒸饺拿到微波炉里加热,潦草快速地解决顿中饭。


    吃完也没事做,闻野去了“一点半”。


    下午的酒吧还没客人来,和晚上灯光交错,群魔乱舞的喧闹截然相反,这个时候酒吧就几盏白炽灯亮着,比咖啡厅还安静。


    大家各司其职,清洁工拿拖把拖着地板,服务员用毛巾擦着酒杯,调酒师此刻最闲,随便窝在个卡座里悠悠闲闲地玩手机。


    闻野也属于悠闲的那个,他长腿在卡座和茶几的间隙中没法伸直,微微屈着,头低垂着,左手四只修长手指捏着手机,用一只大拇指把键盘摁得飞快。


    他在跟小区的物业沟通,问小区里有没有业主要出租房子,要是和他一栋楼的更好,他愿意用市场价的两倍租下来。


    对方说会去询问,尽快给他答复。


    闻野退出和他的聊天框,又点进那只美乐蒂的头像,界面还停留在昨晚的那条,你已经添加了对方,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要聊什么呢?


    问她现在在干嘛,这问题蠢得没边了,或者问她晚上要不要出来吃个饭,但他们早上才一起吃过的。


    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十几分钟,愣是没打进去一个字,最后又点了点她的头像。


    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小姑娘从前就不怎么爱发说说,结果昨晚看了八百遍都空白的朋友圈突然多出一条。


    点开那截图一看,闻野眉拧了起来,人跟着陷入担忧之中。


    就算林杳跟他住一个小区,哪怕是一个单元楼,甚至是对门,万一真有变态尾随她,半夜撬锁进去,再把她嘴紧紧一捂,他也根本不知道。


    “野哥,野哥?”何雯连着喊了好几声,才把闻野注意力将降唤了回来。


    闻野抬起了头,眉心还折着:“怎么了?”


    何雯是这儿的调酒师,在“一点半”开业第二年来的,算起来也在这儿工作了三年多了。


    这会儿她对闻野露出打工人专属讨好老板的笑容:“野哥跟你商量个事呗,后天晚上我能不能请个假啊?”


    闻野还没说话,一旁擦着杯子的小瑞好心提醒道:“小雯姐,后天是七夕节耶,野哥会给大伙包大红包呢。”


    闻野对员工很慷慨,像七夕圣诞这种节日,店里人满为患,为了让大家更有做事的积极性,那晚的收入都拿出来给大家发红包。


    何雯肉疼道:“我知道,可我跟男朋友异地,好不容易他那天过来找我。”


    这种节日酒吧生意好到爆,从下午恨不得就有人来消费了,她请假了,人手就不够了,必须闻野给顶上。


    她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闻野:“所以那天能不能请野哥您帮我顶一下,反正现在好多女生都是冲野哥您来的。”


    顿了顿,弱弱道:“而且野哥你不是没女朋友嘛,又不用过这个七夕节,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不如来酒吧热闹。”


    何雯满怀期待地看向闻野,就听他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记得你是和男生一起租房子住吧?”


    何雯一愣:“啊?是啊,怎么了?”


    闻野又问:“你男朋友不介意么?”


    何雯有点意外老板竟然关心起她的感情生活了,还有些感动:“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啊,现在男女合租不还挺常见的吗,只是合租一个房,又不是合租一张床。只要合租对象可靠,比一个人独居安全多了。”


    她说起这个可有话聊了:“以前我就是一个人租房子,每晚下班往家走都回头看几次,生怕被变态跟上,一进家门就反锁,外卖还不敢让人人送上来,就怕对方知道我是一个人住,头像是我爸的照片,昵称叫沙漠一匹孤狼。”


    “还有一次我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敲门,我吓得要死,拿着刀才敢过去开门,原来是我家卫生间漏水,把楼下的水漫金山了。”


    噼里啪啦说完,何雯就看见坐沙发上的


    男人倏地起身,拿着手机往走廊那边走,走到一半似是才想起她的请求,丢下一句:“那天请假我同意了。”


    何雯:“!!!”


    啊啊啊幸福这也来来得太突然了!


    闻野走到走廊,先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三点五十,小姑娘要是睡午觉也该醒了,他拇指点了几下,屏幕上出现“等待对方接受邀请”的字样。


    几秒钟之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闻野轻咳了嗓子:“我刚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确实很恐怖,我这酒吧有个调酒师也是女生,她之前就是一个人租房子住,她说女生独居挺危险又处处不方便,连外卖都不敢让人送上来。”


    林杳还在酒店房间,听他旁敲侧击了一堆,“噢”了一声,等着他切入正题。


    闻野舔了下唇角:“我那不还有间房空着么,要不你还是搬过来一起住?那什么,你也是了解我的,没什么不良生活习惯,在家不抽烟不喝酒,也还挺爱干净的。”


    他竭力搜刮着自己身上的优点,像是向她在推销一个合格室友。


    “当然,”他喉咙一涩:“以后你要是交了男朋友,想带他回家,我可以回避,不会影响……”


    没说完就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打断:“好。”


    闻野一愣,狂喜随之而来:“那我现在开车过来接你?”


    安静几秒,他听她道:“不用来接了,你把地址发我一下,我三个小时之后到家。”


    闻野又开车去了趟商场,在三楼餐饮区找了家评分最高的中餐厅,一进去对服务员说:“糖醋排骨,番茄牛腩,鱼香肉丝还有蒜蓉茄子,四道菜打包。”


    这是小姑娘以前最爱吃的。


    本来他就是为了她才学的做菜,她走之后这七年他没下过厨房,自己随便吃碗泡面或者苍蝇馆子都行,也不怕不干净或者地沟油,手艺早生疏了,更何况他也只有一只左手能用。


    他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回家,坐客厅的沙发等着,四周环顾了一圈,哪哪儿都不满意起来。


    当初买下这房子之后就全部交给装修公司了,要求就是快和简洁,反正这对他而言也就是个落脚睡觉的地方。


    现在再看,窗帘灰扑扑的,黑灰色的大理石地板冰冷冷的,要是林杳,肯定喜欢看着温馨的木地板。客厅里还连个电视都没有,她怎么一边吃饭一边追剧。


    他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窗帘”和“女孩子喜欢”,研究了半天,最后挑了片法式奶油的蕾丝窗帘,地板一时半会儿没法换,又精挑细选下单了几款地毯。


    正把一台65英寸电视付款成功时,门铃响了,闻野立即起身过去开门。


    林杳拎着的行李箱被他接过,她从鞋柜拿出自己原来的那双拖鞋换上,取下单肩背着的帆布包,手伸进去拿出个精致的方形小盒子。


    “我知道我给房租你多半不收,这个给你,就算我一年的房租。”她细白的胳膊朝他伸去。


    闻野先接了过来吧,打开一看,是款欧米茄的手表,星光蓝的表盘,黑色鳄鱼皮的表带,款式简约大方,还不便宜。


    他蹙起眉心,啪一声盖上盒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收你房租了,你……”


    后半句本来要说“你拿去退了”,但心里又舍不得她送的这份礼物,于是改口道:“多少钱,我转给你。”


    林杳眨了眨眼,脆生生道:“五百块。”


    闻野噎了下,气笑了:“行,那你把发票拿给我看下。”


    “发票扔了,不信你搜。”她仰着下巴看他,双手伸开,做出任他搜身的动作。


    闻野当然不可能搜她的身,拿起手机就要直接转个三万过去,手机屏被只白生生的小手盖住。


    她扁了扁嘴,乌黑的眼眸看着他,带着几分祈求的声音软到心坎里:“你就收下吧,这么多年我只送过你一条围巾,也该送你件像样的礼物了。”


    闻野根本抵不住她这样,搁下手机道:“你去洗手,我把才买的饭菜去热一下。”


    他转身进房,连手表带盒子一起放进抽屉。


    吃饭时,林杳听到他问自己什么时候休息,她咽下嘴里的饭:“还不知道怎么排班呢,怎么了?”


    “你哪天休息,我们去逛逛家具城。”闻野偏头看着她,挑了下眉:“我不是收了你这么大一笔房租,那我这个房东得当得负责点,你房里那些家具都是十几年前了,肯定都得要换新的。”


    他之前把这些从拆迁的老房子搬到租的房子,再一样样搬到新家,也不过是想把她生活过的痕迹保留下来,有时也可以自欺欺人地骗骗自己,小姑娘并没离开。


    现在她人回来了,他不希望她有一点住得不舒服的地方。


    “不用换啊,那些家具都好好的呢。”林杳嘴角翘了翘,语气里流露出些怀念:“而且我看着都还挺有亲切感。”


    吃完,闻野还是跟从前一样,半点活儿不让她碰,一个人收拾起桌子,只是话术变了变,从前说她手是握笔写卷子考好大学的。


    现在他更加振振有词了:“你的手是要拿手术刀救死扶伤的,要是在我家里因为干活磕着碰着了,我去哪里给社会赔一个你这么优秀的医生。”


    林杳:“……”


    等都收拾好了,闻野洗干净手从厨房出来:“要不要现在去逛超市买些生活用品回来?”


    林杳:“思嘉让我下载了好几个app,说各种日用品都能在上边买,半小时内就能送货上门。”


    七年没回国,很多变化她都不知道,幸好昨天彭思嘉一股脑全教给了她,怎么用手机打车,支付宝刷公交卡等等。


    “那行。”闻野点点头,拿出门钥匙给她:“我去‘一点半’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说着走到玄关就要换鞋,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等下。”


    他转回身,她趿着拖鞋过来,仰着的小脸挂着浅浅失落:“那只表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闻野毫不犹豫道。


    “那你怎么不戴啊?”她不相信地问,要是她新买了喜欢的衣服,肯定出去就要穿上。


    闻野笑了下:“酒吧那什么地方啊,人多又乱,我还得摇酒,我怕不小心磕坏了。”


    “又不是玻璃做的,哪那么容易坏。”林杳撇了撇嘴,“我想看你戴着,就算真磕坏了也没事,这不还只是一年的房租嘛,等第二年我再买只给你。”


    她财大气粗地说完,默默在心底算了算自己的工资,嗯,一年下来怎么也是够买的。


    闻野心跳得快了快,为着她说的第二年,哦,她在这儿不止住一年呢。


    他走进房间,从抽屉里取出表盒。


    身后跟着响起脚步声,他视线瞄到床头上摆着的相框,连忙将之倒扣。


    说好了退回到兄妹的关系,那哥哥床头摆着和妹妹的合照,也是有点奇怪的。


    房间没开灯,他动作又太快,林杳进来时根本来不及看清相框里的照片。


    但他们俩并没有一张合照。


    她之前生病,嫌自己瘦得太难看,一直没让他拍过照,后来她做手术,头发都剃了,他让她发照片她都没答应过,他连她一张照片也没有。


    所以林杳第一反应,就是相框里的照片是他前女友的。


    之所以他搞得那么慌张,是怕她这个作为前前女友的妹妹看了介意,她抿了抿唇,压下心里闷闷的情绪道:“我给你把表戴上吧。”


    闻野按开台灯,向她伸出左胳膊,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心虚得过了头。


    那照片里就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任小姑娘拿放个大镜照都看不出来是谁。


    他低眸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弯起唇角笑道:“戴手上更好看了,我妹妹眼光真不错。”


    林杳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算是回应他的这声称赞。


    等闻野出门了,她拿着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上,挑选生活用品,心里还是有些憋闷,每过一会儿视线就忍不住朝闻野卧室瞄一眼。


    在第十几次瞄过去之后,她倏地起身,拿起手机和钥匙换鞋出了门。


    客厅里空气太闷了,她得出去透透气,而且再晚一点,她真的忍不住要做出侵犯他隐私的事了。


    晚上七点半钟,天边还有几抹云霞,林杳慢悠悠晃荡到小区附近的一家便利超市,提着只购物篮往里面放进沐浴露洗发水这些今晚就要用到的。


    走到收银台结账,收银员一个个扫完后问她要不


    要袋子。


    “要一个谢谢。”她说完,正要拿钱包付钱时,身旁传来一道难掩惊讶的声音。


    “杳杳?!你从英国回来了啊?”


    林杳循声看去,刚才身旁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女生此刻抬起了头,有几分面熟,在她还愣怔思考间,对方笑着提醒:“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谢安琪啊。”


    林杳又是一愣。


    谢安琪是她转学到三中的同桌,高中时两人关系十分不错,高考后还一起做过暑假兼职。


    但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和距离变淡。


    她当初考上了平城的w大,谢安琪则是去了外省读大学,大一时两人**聊天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等后来她去了英国,基本就断了联系。


    她印象里的谢安琪身材微胖,脸圆圆的,头发自然卷,脸上还有点小雀斑。


    现在眼前的女生身材高挑纤细,到半腰的黑长直发,下巴尖尖的,从前让她困扰自卑的雀斑一颗也没有了,还画着精致的妆。


    和从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杳付完钱,真心实意为她高兴,笑着道:“你变得好漂亮呀,我一下都没认出来。”


    谢安琪闻言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里夹杂着几分怅然:“好不容易变漂亮之后,才发现有时漂亮也不是万能的。”


    林杳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谢安琪目光扫到她拎着的一袋子生活用品上:“杳杳,你搬到这边来住了啊?”


    “对。”林杳点了点头。


    两人又相互交了个微信,把各自近况说了说,但断联了太久,一下子把话说完了就没了话题。


    这时微波炉叮了一声,收银员把谢安琪刚加热的一份鸡胸肉便餐拿给她,林杳于是笑着道:“那你先吃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出便利店,没走几步,谢安琪追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没拆封的塑料餐盒。


    谢安琪表情犹豫地看着她,唇角抿了抿,才似终于下定决心地问道:“杳杳,你和闻野在一起了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后悔赌了那么久的气


    知道林杳和闻野在一起又分开过的, 只有彭思嘉,谢安琪显然也不知道。


    但只凭她问出的这话就够让林杳惊讶的了,因为连跟闻野走得最密切的彭一凡, 都没察觉到他们有过什么, 还只认为他们单纯的没有血缘的兄妹。


    看见林杳眼中的诧异, 谢安琪笑了下,给她解释道:“高考完我不是去你家玩过几次嘛, 有次闻野也在,光看他看你那眼神,我就知道他肯定喜欢你。”


    她顿了下,又坦白道:“因为我也有个暗恋了很久的男生,所以我知道看向喜欢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他看着你时,眼里只有你,哪怕没看你,余光也时刻跟着你走。”


    林杳高考完那个暑假都没意识到自己喜欢闻野,还以为她是不正常的兄控,更加不可能察觉闻野喜欢自己。


    原来……他这么就喜欢她了啊。


    谢安琪看着她十分意外的表情,心里好生羡慕, 还有一点不该有的……嫉妒。


    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扯回正题:“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和你说过吧, 有次我在网吧被小混混勒索, 是闻野出手帮了我, 其实不止这次。”


    “我初中也是跟他一个学校的, 那会儿他成绩特别好, 次次是年级第一,长得又帅,是我们初中的风云人物了, 而我当时成绩很一般,头发是乱糟糟的自然卷,还有雀斑,总被班上一些女生针对嘲笑。有天自习课,她们闲得无聊,照着我的样子在黑板上画了个更丑的漫画,还把我名字的首字母大大地写在旁边。”


    “当时所有同学都在笑,闻野拿着本竞赛题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只瞄了一眼黑板,就拿起黑板擦擦了个干净,然后把那个满是粉笔灰的黑板擦扔到始作俑者,笑得最欢的那个女生身上。”


    “那会儿我跟他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但他还是给我出头了,再加上高中那在网吧的那一次,加起来他帮了我两回,所以我心里一直挺感激他的。”


    谢安琪轻轻舒了口气:“我刚问你闻野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就是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有没有得偿所愿。因为这七年里,他过得真的挺不容易的。”


    林杳还记得高中时谢安琪连和闻野说句话都不好意思,一句谢谢还要拜托她来说,现在听上去和闻野像是很熟的样子。


    林杳问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得啊?”


    谢安琪回想着道:“五年前我大学毕业回来,到处要找工作嘛,有次临时要修改一下简历,就去了一家网吧,没想到会碰到闻野,他在那里当网管。”


    “我知道他刺青很厉害,开的店生意也好,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干这个没前途又浪费他能力的工作,改完简历我没忍住就去找他了,果然他跟高中一样,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安琪眼里闪过一抹暗淡的落寞,很快又掩饰了下去:“后来我和他说了我是你高中的同桌,他才想起我是谁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有没有和你联系,我说没有之后他就没说话了,我鼓起勇气问他怎么没开纹身店了,他语气很淡地说了句右手废了,纹身机都拿不起来了。”


    “后来那段时间我经常要去网吧加班改项目,我每次都看他晚上就只吃一碗泡面,还总是吃几口就被打断,被叫去搞这搞那。”


    “又隔了两年,我跳槽换了工作,有时要陪客户喝酒,有次谈事情的酒吧就是‘一点半’,那会儿应该是他才盘下来这间酒吧,只有他一个调酒师,他就用一只左手一整晚一刻不停地摇,摇到腱鞘炎发作,手腕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林杳手提着的一袋子很沉,此刻却不及压在她心脏上的重量,心疼的情绪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戳着心尖。


    又见谢安琪笑了笑,继续道:“好在他有能力,那间酒吧在他手上越来越好,我后来再和客户过去,生意已经很火爆了,也请了几个调酒师,不需要他时刻在那儿顶着。”


    “只是他好像也没因此有多高兴。”谢安琪肩膀垂了垂,叹口气:“我过去酒吧那么多次,从没有在他脸上看过一次笑容。后来我想起来,他从读初中时就是又拽又酷一张冷脸了,高中时冷漠更盛,只有在你面前的时候,才会声音和表情都温柔起来。”


    林杳想起今晚在他房里床头柜看到的那个相框,她觉得里面的照片很大可能是他的前女友,她当时心里很不舒服。


    可现在,听完谢安琪的一番话,她却有些矛盾地希望那张相片真的是他前女友。


    至少这么些年他不是那么孤独,还有个喜欢的人能陪在他身边。


    “那……”林杳心头紧揪着,用涩然,微微发颤的声音问:“这几年他没有交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谢安琪瞪大眼,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一下失去了这么久在职场培养出来的表情管理能力。


    “杳杳你知道的啊,闻野高中就很受女生欢迎,后来哪怕在网吧做网管,都有不少女生想要跟他认识。后来他开了酒吧,来找他搭讪的女生就更多了,我每次去都能看到。”


    “可是不管找他要微信


    的女生有多漂亮,他从来没给过,始终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连总跟我一起去陪客户的同事还信誓旦旦地跟我打赌,说这老板看着挺man,但绝对是个深柜。”


    谢安琪说到这儿笑了起来,只是弯起的唇角衔着几分苦涩,好在夜色过暗,并不容易被发现。


    “唯一一次,我看到他脸上表情出现波动,是有一晚,我下班了一个人过去放松,坐在吧台喝酒时,听到有个女生的声音和你很像,在大声和同伴说话,闻野拿着切冰块的冰锥一下偏了方向,把手指割破一道很深的口子,他跟感觉不到疼似的,脸上从未有过那么丰富的表情,震惊慌乱又隐隐透出期待。”


    “后来他去了酒吧后边那条小巷子,手上的伤也不处理,就蹲在个墙角抽烟,恹恹地耷拉着眉眼,一根又一根地抽。”


    “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让我觉得,他不是活着,只是还没有死而已。”


    “所以我很确定地觉得,他这辈子除了你,根本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了。”


    旁边的路灯乍然亮起,小飞蛾扑棱着翅膀在灯下飞舞,两人的脸在夜幕里清晰许多,一时相顾无言。


    林杳手心早被塑料袋细细的提手勒得发红,她也跟感觉不到疼似的,她有种闷头灌了口烈酒的感觉,从嗓子到心肺都火烧火燎的刺痛。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哽涩,十分感激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留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饭盒,又不好意思道:“都耽误你吃晚饭了。”


    “没事,我本来就不是太饿。”谢安琪摆了摆手:“我就是觉得你和闻野以前那相处的感觉,真的特别不像是兄妹,我感觉……其实你也是喜欢他的。所以我觉得这些有必要让你知道。”


    谢安琪看着这位自己高中时最好的朋友,以前的那些怅然,羡慕,不甘还有那一点点微妙的嫉妒,都化作此刻脸上真心祝愿的笑容。


    “我希望闻野能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也希望杳杳你不要错过一个这么这么爱你的人。”


    林杳回到家,拎着的那一大袋子放到茶几上,跟着走到闻野卧室门口。


    门是开着的,她踟蹰了几秒,还是选择违背自己一贯的道德准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按开台灯之后,林杳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拿起还倒扣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然后愣住,这张照片就两个影子。


    她拿着相框又走到门边,按开卧室的大灯,在光线充裕的情况下仔细又辨认一番,那个高高的影子手里拿着圆圆的东西,应该是氢气球。


    至于这两人的样子,那林杳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猜这个高个的影子是闻野,毕竟谁也不会把个不相干的人的照片摆在床头。


    至于另一个影子是谁,她就完全无从得知了。


    林杳把相框倒扣着放回原位,做贼心虚的缘故,她调整了好几遍角度,才觉得它看着像是没被动过一样。


    她回到客厅,把刚买的一袋子东西拎回自己房间,洗完澡之后躺上床,谢安琪的那些话还久久萦绕在她耳边,完全没法入睡。


    她越来越觉得,七年前好像不是她看到的那么回事,也越来越后悔,自己跟闻野赌了那么久的气。


    这晚到凌晨一两点林杳才睡着,第二天六点多就被闹钟闹醒,今天周一,她要到医院去入职报到。


    又眯了几分钟,她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正刷着牙听到开门的动静,她牙刷还在嘴里呢,就趿着拖鞋出去。


    闻野正在玄关弯身换鞋。


    林杳把牙刷拿出来,嘴巴里还有泡沫,说话含糊不清的,眉眼惊讶,又染着心疼:“你一直忙到早上啊?”


    她还以为酒吧的生意最多持续到凌晨两点,他也早回来睡了。


    闻野本来疲惫的人在看到她时又有了些精神,他扬了扬唇:“就周末会忙到这个点,平时我两点就能回来。没事,我白天有的时间补觉。”


    周末客流量大,凌晨几点还一波一波的来人,他每次都让酒吧里两个女调酒师先回去,自己和另个男调酒师守在那儿直到关门。


    闻野换了拖鞋后直起身,左手勾起搁在鞋柜上的几袋子吃的,提到客厅的餐桌放下:“回来的路上我顺便买了点早餐,你先吃,吃不完的我睡醒来吃。”


    林杳看着他眼下乌青的黑眼圈,想说的话又先咽了回去:“那你快去休息吧。”


    她轻轻拉开椅子坐下,吃了一小半他买回的小笼包和虾饺,又把豆浆喝完,剩下的她从厨房拿来个纱罩盖上。


    临走前又往他房间瞄了一眼,门还是没关,只把窗帘拉上了,半暗不亮的,他人已经睡着了。


    出小区走五分钟就是地铁站,林杳上去后找了空位置坐下,身旁是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女生,正叽叽喳喳吐槽学校的制度有多么变态,新换的班主任有多么严格。


    她听得眼角轻弯了弯,还有点怀念的感觉。


    “过两天七夕,我们要不要晚自习下了去江边玩啊?”有个女生提议。


    另个女生响应:“好啊好啊,那天江边应该有放烟花的,我带上我的拍立得,给你们拍美照。”


    林杳闻言,想起她也曾去江边看过很漂亮的烟花,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还是跟着闻野彭思嘉他们一块儿去的。


    尘封的记忆拥挤的车厢一点点复苏。


    那会儿是她才搬来的第一年吧,跨年夜晚上,他们几个人还先去玩了当时刚时兴起来的密室逃脱。


    去的路上闻野还给她买了一只小猪的氢气球呢。


    林杳身体突然一僵,想起昨晚怎么都看不出来的那张照片。


    原来是她。


    竟真的是她。


    他把一张只有她影子的合照一直摆在床边。


    原来闻野喜欢她,比谢安琪说的高考完的暑假还要早,也比他在那个下着大雨把她接回去,口口声声说他就是她哥哥的那一晚要早。


    可在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表露过分毫对她的好感,深深压抑着所有情感,就一直用哥哥的身份,对她要命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