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只要一直是一个人, 就不会伤害到别人。只要逃避，就不用面对现实。只要不停道歉、伤害自己，就可以减轻罪孽。
大脑重复这同一句话, 乙骨忧太蜷着肩膀，缩在逼仄储物间的一角, 像机器般抓起辣椒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咀嚼, 下咽, 被呛到, 他捂住嘴猛烈咳嗽, 咳得肩背都紧紧弓起来。
等缓过来一点后，用袖子蹭掉嘴角和下巴上的口水，又继续重复。
在彻底死掉之前, 要好好用承受折磨来赎罪。
很快。
他就用力捂住胃部，剧烈的绞痛让他疼得蜷缩成小小一团。只要身体疼痛起来, 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只专注思考疼痛这一件事了吧？之前都是这样的……只要割开手腕，注意力就会被不停从手腕涌出的血流声吸引, 随着血液流至体外, 一直以来压在心脏上的罪孽感也会因此减轻。他将此过程定义为赎罪。
可这次并没有。
回忆起温柔的手轻碰他的胃部，缓慢揉动的触感。不知道是胃部的辣意痛感在令他焦躁, 还是记忆里的触碰在令他焦躁，他止不住地在心里大喊：快再来关心我一下啊！拜托了快来关心我！
可又有另一道冷静的声音在不停重复：还不够痛哦,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怜，再多吃点再多吃点再多吃点……
还有：快死掉快死掉快死掉……
再来关心我一下啊！拜托了快来关心我！
再多吃点再多吃点再多吃点……
快死掉快死掉快死掉……
再来关心我一下啊！拜托了快来关心我！
再多吃点……
快死掉快死掉……
“滴——”
手机屏幕亮了下。
如同抓住了什么, 「再来关心我一下啊」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其他。他艰难又满是希冀地伸出手, 将手机抓过来。
拜托了。
快来关心我快来关心我……
【#熊猫同学#：忧太？你在休息吗？是这样的……棘今晚要跟凛凛表白，目前看起来局势一片大好！大概率是稳了。所以……怎么说呢。害！俺也不清楚忧太你之前跟凛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都那么久了，就当过去了吧？】
【#熊猫同学#：（图片）】
那张照片是熊猫举着樱桃口味的粉色棉花糖，笑得极其猥琐的自拍照，它身后，是手牵着手站在炒面面包摊子旁买东西的狗卷棘和凛凛。
“……”他僵硬着抬起指尖，点开图片。
放大再放大，不停放大……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无力，仿佛要窒息一般，睁得大大的发红的瞳孔里漆黑一片，紧盯着照片里被他不断放大到极致紧紧相握在一起的手上-
谁让你杀了我二十多次！我超级超级超级讨厌你！一辈子都讨厌你！
不要…-
我想跟狗卷同学一起训练。
不要不要……-
“狗卷同学最讨厌的应该就是鱼卵了吧，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吃它的。”她说着，朝狗卷同学的脸颊亲去。
不要！-
我讨厌…稚名同学，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
不要说……不要不要！-
这个，是你的吧？给你。
不要靠近我啊！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绝不允许，不要…我不要！
等他回过神来。
看到的就是被割得乱七八糟的手腕，和被上传成功的推特。仅两人人可见。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你现在应该去死啊……
已经下定决心去死了不是吗？
他想将推特删掉，但坚持了一天一夜，手机电量彻底没了。关机。
他慌张去拿充电器。
胃部的疼痛，手腕的疼痛，令他行动十分迟缓、踉跄。手抖着尝试很多次总算插上插座后，才发现因为已经决定去死。所以整间公寓的电闸都被他关掉了，避免死后还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他开始用力挤压手腕上的伤口。
快死掉快死掉快死掉……快死掉…快死掉快死掉……
只要死掉就好了。
为什么流血会这么慢？为什么还没死掉？压力好大压力好大压力好大！-
你知道吗？-
接吻可以阻止压力激素，让人从紧张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这是我之前看一部末日求生的电影了解到的-
不过不接吻感觉也可以-
亲吻自己的虎口的话，不就也相当于接吻了吗？
“……”他看着自己举在半空、不停发颤的布满肮脏血污的右手，心跳渐渐加速。
少女活泼欢快的声音，还在大脑里持续：-
你知道吗？-
接吻可以阻止压力激素，让人从紧张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亲吻自己的虎口的话，不就也相当于接吻了吗？-
不就也相当于接吻了吗？
……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他捂住脑袋蜷成一团，翻身，结果与稚名同学近在咫尺的脸对上的那一刻。
她睡得很熟。
嘴巴微张着，呼吸很浅。
他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她唇上，莹润饱满，因为睡着了，而有些干涩。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像高烧一样，很烫，忍不住靠近，靠近……再靠近。直至只要他偏一偏脑袋，就能触碰到她的唇瓣。
他缓慢低下头，张开嘴，一点点含住自己的虎口。
大脑里立刻就浮现了昏暗楼道里，狗卷同学将稚名同学摁在墙上接吻的画面。走廊外的雨声，和狗卷同学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稚名同学懵懂的朝他看来的视线。
……
“妈妈！快点！烟花大会马上就开始了！”
“知道啦，不是还有半个多小时嘛。那里离这里很近的——而且你爸爸已经提前去过占位置了哦。”
“可是路上很堵的！”
“好啦好啦，妈妈知道错了——”
乙骨忧太靠着墙角紧紧抱住自己，再次把脑袋深深埋进双膝之间，耳朵听着混杂的声音，楼下邻居母女的交谈声，关门声，在柏油路上行驶车辆的鸣笛声。他身旁丢弃着几团纸巾，又细又瘦的影子就像纸巾里包裹着的那滩黏糊糊卑微的液体，与整个储物间融为一体，沉重而自厌的暗影包裹住他，如黑水般将他深深淹没。
“好恶心……”
*
凛凛正在长椅上坐着吃炒面面包，狗卷同学在排队帮她买章鱼烧。
手机忽然响了几下。
凛凛打开手机，去看。
就发现是跟夏日由美她们的小群的消息。
【#夏日由美#：你们快看这个！】
【#夏日由美#：啊！这么完美的手！这么完美的手腕骨骼，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我好心痛！】
【#夏日由美#：（图片）】
凛凛点开图片。
就看到一张满是血迹的手部照片。
【#森谷遥#：我怎么没看到？】
【#文村悠#：我去推特搜了这个账号，推特上只发了一条手部自拍照，还是在上个月。难道说这是只有粉丝才能看的内部福利？毕竟有人喜欢战损一类的嘛】
【#森谷遥#：我关注了也没看到啊】
【#夏日由美#：欸？怎么会？】
“……”凛凛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的退出LINE，点开推特，从黑名单里把那个账号解除拉黑。就看到了对方十分钟前最新更新的推特，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照片。
仅夏日由美一个人点了赞。
凛凛盯着那张照片手腕上乱糟糟的割痕，发呆。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条件反射的，凛凛立马把推特关掉了。抬头，就看到了狗卷同学，他将章鱼烧递过来，“海带。”
凛凛用力晃动一下脑袋，露出大大的笑容：“谢谢棘！”
“木鱼花。”狗卷同学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
凛凛用签子挑起来一个，最先喂给狗卷棘。
狗卷棘呆滞一瞬，“海带？”
凛凛弯弯眼睛，“你不是只买了一份嘛？所以我们一起吃吧。”
“……”听见凛凛的话后，片刻后，狗卷棘才缓慢点一下脑袋。将衣领往下扒开，小心翼翼努力不咬住签子的将章鱼烧吃掉。
因为签子只有一个。
所以凛凛喂自己吃的时候，用的是同一只签子。
她毫不在意地直接塞进嘴里。
很快，她就感受到了来自身侧的注视。侧头，就看到狗卷同学猛地偏头的动作，他好似有些紧张，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耳朵也莫名其妙红了。
凛凛歪一下脑袋，但最后还是没有问。
她又挑起一个，往他的方向喂去。
狗卷同学目光飘忽着，就是不看她。将衣领扒下来，小心翼翼把章鱼烧吃掉后，就又快速将衣领扯上去，脸埋进去，整个人都像是熟得要冒泡了。
最后一个章鱼烧也吃完后。
他们继续疯玩。
凛凛看中了捞金鱼。
立马拉着狗卷棘狂奔过去，她的笑容始终在脸上，肢体动作也永远是手舞足蹈，比划来比划去，情绪高昂亢奋到几乎不正常。她以前玩捞金鱼就很厉害，即使很长时间没玩了，也很快就能上手，一张渔网捞了四只小金鱼呢！宝刀未老！
但狗卷同学好像没怎么玩过这项游戏……
所以凛凛就教他。
最好将金鱼赶到水池边上，再快速出手，就能很轻易捞上来啦。
不愧是狗卷同学！
一学就会！
他第一次玩，就成功捞上来一只小金鱼。不得不说，狗卷同学在研究游戏机制方面真的很厉害啊，以前跟他打游戏的时候就是，那种全新的、他们都没见过的关卡，狗卷同学只是尝试性的打两把而已，就能隐约摸明白这关该怎么玩。
教会狗卷棘后，凛凛又要了一张渔网，说：“狗卷同学，我们来比赛吧！十分钟，看谁捞得多。”
“鲑鱼。”
狗卷棘看着坐在他身侧专心致志捞金鱼的凛凛，她披散的乌黑卷曲的长发，发尾垂在了他的手背上，痒痒的。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紧盯水池里的金鱼，嘴里念叨着——“快来快来……”
控制不住的，他微微动了动手指，不着痕迹的触碰那捋发尾。
很柔软……
凛凛。
这个名字，不断在他唇齿间来回的咀嚼。但始终无法像其他人那样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十多分钟后。
凛凛欢呼一声：“我赢了！”
狗卷棘弯着紫眸，冲凛凛竖起大拇指：“鲑鱼！”
凛凛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拎着各自的小金鱼，离开摊位。
在人潮里穿行。
周围热闹的气氛，狗卷同学在身边的开心，让凛凛一刻不停地在笑，嘴角高高扬着，无比开心。很快，她就又看到了卖棉花糖的摊位。
棉花糖欸！
她刚想往那边跑，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凛凛回头。
就看到了狗卷同学有些不自在的眼神。
顶着凛凛的回视，狗卷棘烫手般连忙松开了凛凛的手腕，慌张地把脸埋进衣领：“木鱼花…金枪鱼蛋黄酱。”
他拿出在裤子口袋里藏了许久的小礼盒。
忐忑地递过去。
“鲑鱼……”他声音紧张。
看着那个礼物，凛凛有些惊讶，随即便是紧张：“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狗卷棘连忙：“木…木鱼花！”
他低头，敲字。
举起来，给凛凛看：-
不用给我准备。
凛凛眨巴两下眼睛，将礼物接过来，“那我可以现在就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得到肯定回答后，凛凛就开始拆礼物了。
礼盒打开。
里面是一串蝴蝶挂饰的精巧手链。
凛凛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脱口而出：“好漂亮……”
狗卷棘悄悄松了口气，再次举起手机：-
要我帮你戴上吗？
“可以吗！”凛凛开心，“那当然好啦。”
狗卷棘将手链拿起来，看着凛凛主动伸过来的手，他紧张又忐忑地低头，帮凛凛佩戴。但很快，他动作就微微一顿，目光僵硬的落在凛凛的手腕上，那里，有一条很浅的疤痕……他动作缓慢的，轻轻触碰了下那个疤痕。动作小心温柔，即使伤口已经愈合很久了，他依旧担心会弄疼她。
感受到这股触碰后，如同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触碰到，凛凛下意识快速将手缩回去。
随即。
凛凛就浑身僵硬住。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
虽然已经是不值一提的过去了，她也已经从各种治愈中获得新生，但是……狗卷同学是她重要的朋友，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做过自残这种行为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很恐怖、很让人不敢靠近的地雷系存在吧？狗卷同学如果发现她以前自残过，会怎么看待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好吗？
她捂着自己的手腕。
忽然就发现自己与某个人将袖子飞速扯下去的样子重迭了。
她有在治愈中重生吗？
“那个…那个……”她慌张的、语无伦次的不停后退，想要找解释的话，什么样的解释呢？这个伤口是以前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割伤的？这种借口可以吗？要不要试试？可以的吧？
正当她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瞬间忘却了所有。
狗卷同学紧紧抱着她，在庙会的醺黄璀璨灯光下，在欢声笑语的庙会中央。他的拥抱，十分温暖，带着她熟悉的被太阳晒过的好闻味道。
他轻拍她的后背，不停轻声安慰：“大芥…大芥大芥……”
凛凛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的人群，心脏在砰砰乱跳。
她有在治愈中重生吗？
答案是：
有。
她已经，有了许多人陪伴。也许无法在他们面前展露完全的自己。但人本身就连了解自己都需要漫长的过程。
这个道理。
那个人还没明白。
凛凛眼前浮现出黑发少年湿漉漉的墨绿色眼睛来，他双手抱膝，看着她，声音很轻地说：“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不再强迫稚名同学你跟我做朋友。”
他看到小猫，会羡慕受猫欢迎的人，又会羡慕受人欢迎的猫。在他眼里，他自己到底有多差劲……
他其实，有很多优点的啊。
即使只很短暂的认真跟他相处过，但他很细心，本性其实也很温柔，性格乖巧很听话，会因为伤害到别人自责到哭，哭起来的样子很讨嫌但意外的有点可爱。
因为是那双眼睛在流泪吧？
所以才会觉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