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课自由活动,顾藐还是被班上的同学拖到了音乐教室。
“我们排练,你帮忙看看,反正你也没事。”杨雨央求道:“好不容易才借到了一节课的教室,我是文娱委员,你就当帮我个忙。”
“好吧。”顾藐有点头疼,心说早知道就不露那一手了,但又不忍女孩子们苦苦哀求,问:“你们要排的是舞蹈?”
“对,你看完发表一下意见。”
顾藐被拉来,大家排练的氛围更加热烈,一些没参加演出的学生也跑过来看。
排练到一半,杨雨和几个女生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来,说:“顾藐,你别光看,给点伴奏啊。”
顾藐被推到钢琴前,几人期待地看着他,他看了一眼钢琴,脚步一转,走向角落里的架子鼓。他们准备表演的舞蹈节奏很欢快,钢琴无法满足这个需求。
“你还会这个?”杨雨很是惊喜。
顾藐拿起鼓棒,坐到高脚凳上,随意敲击出几个旋律。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敲出的是那天在清吧里听过的。才听过两遍,但印象深刻,烙在他脑子里。
同样的旋律不同人敲出来却截然不同。
他打出来的鼓点毫无半点孤寂的滋味,反而自由肆意,犹如开阔的雨林里被阳光偏爱的松树,每根枝叶都生长得恰到好处,散发着洒脱的松香气息。
落日给雪后的校园铺上一层淡淡的昏黄。
戚厌单肩背着书包从窗外经过,脚步一顿,慢吞吞地停在了原地。
教室里的少年被人众星拱月地围着,脱了外套只穿着白色卫衣,脸上带笑,有几分自由轻狂的味道。
没人注意到他,大家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顾藐身上。
杨雨眼里放光:“和我们舞蹈太适配了,元旦晚会当天你能不能就帮我们演奏这个。”
“只能帮你们排练,我不想上台……”顾藐笑着抬起头,正巧瞥见教室外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
戚厌漆黑的眸子淡淡的,一个人伫立在阴影里。
顾藐立刻放下手里的鼓棒,对外面的人招手:“同桌,进来啊!”
外面的身影像块铁板似的一动不动。
顾藐起身,要去把人拉进来。
戚厌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顾藐:“……”
杨雨:“噗。”
顾藐挠了挠头坐下来,也感觉有点没面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拿起鼓棒。
这时关鸣从外面进来,和戚厌擦肩而过,他疑惑地扭头看了那道冷淡的身影一眼,放学又不会经过音乐教室,绕到这里来干嘛。
关鸣拎着一袋子冰棍进来,分给众人,道:“真不知道你们大冬天的要吃什么冰棍……”
杨雨撕开包装:“冬天吃冷的才爽。”
“对了,刚才去小卖部,看到校门口盘旋着几个人。”关鸣看了顾藐一眼。
顾藐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叼着冰棍仰头:“怎么了?”
关鸣踌躇了下才道:“好像是来找戚厌的,他高二的时候在外面给人当打手,招惹了一群人。但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担心,别管了,我就没见他打架输过。”
话没说完,冰棍被丢进了垃圾桶,人冲出去了。
顾藐跑过去的时候,人还没出学校,正漫不经心地朝着自行车车棚走去。
顾藐松了口气,绕到他前面,按住他胸膛:“先别出去了,待会儿一起离开。”
他终于知道在更衣室里见到戚厌背后的伤疤是从何而来的了,这样的确比打工来钱快,而且恐怕是为了付医疗费,需要一笔快钱,才不惜惹上校外的人。
戚厌瞥他一眼。
顾藐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就跑下来了,一路冲过来,脸色看起来冻得有些发僵,但面上焦灼与疼惜毫不掩饰。
顾藐:“不要让我多说了,快点跟我回去,我刚才在教室里叫你,你扭头就走,让我很没面子,所以现在得听我的……”
杨雨和关鸣以及班长等几人勾着头,从教室窗户往操场那边看。
距离很远,但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
“买定离手,”关鸣道,“我赌顾藐叫不上来。”
“还赌上了?”杨雨好笑道:“能叫回来就奇了怪了,那个人本来就谁都不理的。”
云辰宇在旁边推了推黑框眼镜,小声抱怨道:“所以你干嘛多嘴,看见有人在校门口绕圈就看见了呗,还特地和顾藐说。”
“你埋怨我干嘛?”关鸣感到莫名其妙:“既然咱们把顾藐当朋友,那不迟早得和戚厌打上交道。”
几人正说着话,一扭头,忽然见远处两个小黑点不知何时正一前一后往回走。
几人:???
顾藐双手揣兜走在戚厌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也是有点儿迷茫,这人倔得跟头驴一样,本以为还得费更多唇舌,却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戚厌扭头就往回走。
“……”
两人很快回到音乐教室里来,顾藐拉着戚厌坐到角落,把他书包锁在了储物柜里,这样他没走戚厌也不能离开。
戚厌什么也没说,毫无表情地在角落里坐下。
虽然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坐在那里就是一团阴影,存在感非常强。
排练的人看了看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了。
还真被叫回来了?
顾藐肉眼可见的脸上多了点笑意,搓了搓有点冷的手,穿上外套,坐回架子鼓前,兴致也比方才高了,道:“愣着干什么,继续排练啊,我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杨雨赶紧带着人继续排练。
戚厌侧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干什么,总之给人的压迫感倒是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于是大家渐渐放松下来。
有顾藐在这里,和戚厌同处一空间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紧绷。
顾藐兴致上来,在他们排练间隙,又给他们弹了几首钢琴曲,他时不时朝戚厌看一眼,但他每次看过去时,少年都扭头看着窗外。
真不知道窗外有什么好看的,没自己弹琴好看吧,顾藐忍不住给自己上难度,挑了一首旋律极为复杂的。
非常不出意外地把班上其他人惊艳到了,但戚厌脸上神情却淡淡的,顾藐心头有点不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道:“等着啊,少爷我给你们弹首更难的。”
仰头咕噜一口,他放下矿泉水,突然发现坐在角落里的人不见了。
?
“人呢?”顾藐像痛失幼崽的老母鸡似的迅速站起来:“人呢!刚才还在这里?”
关鸣道:“啊,他刚才收到了一条信息,就出去了。”
顾藐:“?他不是没有微信?”
杨雨:“这你也信?”
顾藐打开储物柜一看,书包还在里面,书包都不要了?
他拧着眉,转身踢开两把椅子,也要出教室去校门口。
云辰宇拦住他,道:“被那群人盯上很麻烦的,他应付得过来,倒是你,不要露面,别被欺负了。”
“我才不会被欺负。”顾藐心急如焚:“你让开,我担心他被欺负!”
几个人惊愕地看他,怀疑他对戚厌有什么误解。
顾藐也解释不清这件事,总不能直接吼出来戚厌是他的主角受吧!
云辰宇和关鸣拦不住顾藐,顾藐很快就冲出了教学楼。
校外狭窄的巷子里。
墙边摆放了几只硕大的垃圾桶,此刻垃圾桶东倒西歪,垃圾倾泻一地。垃圾堆里鼻青脸肿,七扭八歪躺了几个人,全都人高马大,捂着膝盖,倒吸着冷气。
少年身材颀长,袖子挽着,黑发略有些凌乱,白皙的脸上也沾了些灰。他扔掉手里的砖头,踩着为首的人的头,慢悠悠地蹲下来。
他全身的重量压在为首的人头上,为首的人脸贴着冰凉的泥巴地,只觉得脑浆都要快被挤出来了,发出刺耳的叫声:“你妈的我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脸上鞋底的碾压。
戚厌脸上是十足的戾气,低声问:“去年不是已经消停了吗?为什么又来了?”
去年男生就把他们揍了一顿,但这次他们多带了几个会打架的人,居然还是相同的结果。
为首的人艰难地抬起眼皮子看向踩在自己头上的人,心中感到毛骨悚然。
“不说?”戚厌站起来,视线在周围逡巡,发现了垃圾堆里一个碎掉的酒瓶子,他捡了起来,抵在对方脖子上。
轻轻划拉一道,血流了下来。
为首的人吓得瞬间闭上眼睛:“是有人付了钱的。”
戚厌扭头朝巷子后看去,一个阴影似乎躲在那里,见他望去,身形闪了一下。
戚厌拎着酒瓶子,一声不吭地朝那边走去,阴影覆盖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后颈汗毛突然集体倒伏,像被无形的手逆向掠过脊椎。
掏空积蓄,还是相同的结果,孟凡凯转身就要跑。
然而就在这时,巷子另一头传来急匆匆奔跑过来的脚步声。
以为是黄毛带了人,孟凡凯倒是不怕了,迅速在一边蹲了起来往回看。
来的人个子很高,衣着昂贵,不是顾藐是谁?
孟凡凯眼皮一跳。
不对。
那位从曲城转来的少爷是觉得戚厌可怜才屡次出手相救吧?
如果看到眼下这副暴戾的场景,又会怎么想?
他眼珠一转,正打算从阴影里走出去,便见戚厌扔了酒瓶,捡起方才地上那块砖头,抬手,往额角砸了一下。
孟凡凯张大了嘴巴。
戚厌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扔了砖头,精致的脸上额角瞬间出血。
戚厌背对着来人,脚步踉跄了一下。
孟凡凯:“……”我日?
顾藐一冲过来,先是看见戚厌额头上的血,随后看见地上躺的人,最后扫到角落里的孟凡凯。
顾藐脸上很快浮现暴怒的怒意,朝着孟凡凯走过去,孟凡凯只觉得心中一凉——
完了。
这下他妈解释也解释不清啊。
他扭头就跑。
顾藐气得够呛,但追不上人,也不打算继续追,他把地上的几个人踹了一脚,慌忙过去扶住戚厌:“怎么样,要不要紧?”
少年没吭声,只是捂着额头,抬眸看了顾藐一眼。
顿了下,才面无表情地道:“没事。”
他额头上漆黑碎发略长,扫着眼睫毛,因为被汗水浸湿,流着血的那一侧露了出来,一条鲜血笔直地从他额头淌过漆黑的眼睛,在下巴上滑落。
戚厌皮肤过白,脸上的鲜血与灰尘混杂,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叫没事?”
顾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狠狠地颤了颤。
没有时间继续追问,拉起人就往校门口跑。
一边跑一边急匆匆地给宋助理打电话,让他把车子开过来,带人去医院。
关鸣和班长等人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几人怔在原地。
连杨雨都愣了:“以前他打架受过这么重的伤?”
“没有啊。”关鸣张着嘴巴道。
对方是带了一卡车的人来吗?
……
从巷子口到校门口很有一段距离,天上又簌簌旋转着落下来碎玉般的雪。
这个点儿大部分学生已经放学回家了,寒风中,学校门口空荡寂静,唯有门卫室亮着昏黄的灯。
被顾藐拉着,戚厌盯着他后颈被风掀起的乱发。
又垂眸看了看他紧张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体温穿透布料渗进腕骨,有一股温热的触觉。
在这个冬天,奔跑的风,松香气息的雪,鞋底碾碎薄冰的脆声,从前往后,汹涌地灌进戚厌死寂已久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