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渡拿起桌上的弓/弩,缓缓抬起手。乐枝怔怔望向他的脸。


    “孤的脸是很好看,不过......”他将圈搂住乐枝侧腰的指微蜷,轻掐她的腰,挑眉道:“现在先看戏。”


    乐枝移开眼,看向戏台中央。紧接着一阵箭风擦过她的左耳,冰冷的银箭直直插入那人的大腿,洇红的鲜血喷溅出。那人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早已没了舌。


    戏台离他们不远,血腥味立马飘散开来。


    “歪了啊......”霍渡睨了戏台一眼,略带可惜地摇头。


    乐枝捂住嘴,压住胃里的翻滚。经过一月前的血洗场面,她原以为自己能适应了,可闻到血腥味,仍会感到恶心。


    她转头,不愿再看。


    “这么难受啊。”霍渡轻拍她的脊背,将弓/弩塞进她的掌心,触及一片湿凉,他低笑:“不想他受罪,那就给他个痛快。”


    语毕,他将掌心移至乐枝的后颈轻抚,以示鼓励。


    两人挨得极近,乐枝不禁打了个颤栗,握着弓/弩的手一抖......好在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握住她,将她的手连同弓/弩一道举起,“不要怕,很好玩的。”


    乐枝顺着弓/弩的方向看去,只见霍渡的手一偏,瞄准了那人心脏的箭头朝左侧偏去——


    霍渡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想让那人痛痛快快地死!


    那人已经奄奄一息,绝无生还可能。不论射几箭,他都会死。于是,在银箭射出前,乐枝快速将手朝右侧一偏!


    “咻——”


    银箭穿心,瞬间毙命。


    这一连串动作太快,霍渡的漆眸明显一怔,随即勾了勾唇。


    大意了啊。


    他的太子妃,真是不得了。


    只待霍渡将手收回,乐枝握着弓/弩的手一松,弓/弩落到地上,发出一记重重的声响。乐枝哆嗦着用手捂住心口,惊惧地大口喘气。


    心脏似乎要跳出来一般,脑袋里也嗡嗡作响......


    她真的,杀了人。


    “有这么怕吗?”


    霍渡语气凉凉。他反而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是嗔怪、惊恐?亦或是憋屈地敢怒不敢言?


    一定怪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乐枝的呼吸逐渐平顺。然后,她侧身转向霍渡,用手抵住他的双肩,苍白的雪颊微微凑近他,“殿下,此人是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闻言,平静无澜的桃花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愕然。


    这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过只一瞬,霍渡的眼底又恢复平静,他轻笑着摇头:“是好人,品行俱佳的大好人。”


    乐枝离他很近,为的就是不错过他的眼神。只一瞬,便也够了,她没猜错。


    那人,绝不是什么好人。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霍渡看得出她没有信自己的话——


    聪明的女人,真是太不好玩了!


    烦呐!


    他不耐烦地轻轻推了推乐枝的腰,示意她起身,“戏看完了,回吧。”


    乐枝欠身行礼,柔声应好后,便从容迈步离开。


    走出阁楼,乐枝便瞧见立于门外等待的离姚,她将阁楼的门关好,阻断了里头的血腥味。再朝外走了几步,脚步已是虚软。


    “主子!”离姚眉心紧蹙,道:“奴婢扶您回屋。”


    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地上也积起了厚厚的雪。


    乐枝走得极慢,她全身提不起力气,里衣也早被汗浸湿了,寒风一吹,冷得她直打寒颤。她半靠在离姚身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霍渡倚靠在阁楼的窗边,俯视这一幕,漆眸沉沉。


    小姑娘还是怕的啊。


    不管在他面前装得多从容,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


    让她恐惧,不就是他邀她看这出戏的目的吗?


    可他心里却没有如预期般愉悦。


    “殿下,这尸体要如何处置?”


    霍渡侧首嫌恶地瞥了眼戏台上的那摊烂肉,面无表情:“剁碎了丢野外喂狼。”


    “是!”侍从躬身领命。


    “慢着。”他忽得改了主意,“烧成灰,扬了。”


    十恶不赦的恶人?


    呵,这畜生也配被称为人?


    霍渡转头,又将目光移至外头的雪地。那抹纤细的身影已经被大片的梅林挡住,看不见了。他的眸色忽而暗下来,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


    “离姚,备热水,我要沐浴。”


    离姚点点头,疾步走出寝屋,去唤人烧热水。


    全身浸入热水的那一刻,乐枝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开口对边上的离姚说:“今日你也累了,快去歇息会儿。午膳和晚膳都不必叫我。”


    离姚愁容满面,张了张口想劝,可终是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离开了。


    乐枝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将整个脑袋浸入水中,直到不得不呼吸时才将脑袋露出水面......她洗了很久很久,直到浴桶里的水开始变凉,才堪堪结束沐浴。


    精疲力尽地躺在床榻上,乐枝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不管洗了多久,她总觉得身上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味......


    经过今日这一遭,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可心中升起的那个计划却越来越清晰。


    她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想着想着,她的神思不禁迷糊起来。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到了父皇、母后和皇兄,他们依旧欢声笑语地围绕在她周围。


    难不成,黎国覆灭只是一场梦?


    她猛地睁眼,望见陌生的床幔,抬手轻触脸颊,脸上有些微凉的湿意......


    抬头望向窗边,外头已是一片漆黑。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主子。”


    是离姚的声音。


    乐枝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进来吧。”


    离姚进屋,再仔细将门掩好。她神色凝重地走到塌前,欠身道:“三皇子要见您。”


    乐枝心口微滞,霍诩还真是急不可耐。


    “太子府上有三皇子的人。”离姚轻声道:“主子可以从东后门出去,那儿不会有守卫。”


    乐枝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莫让旁人起了疑心。”


    离姚应好,快步离开寝屋。


    寝屋的桌上点了红烛,烛心燃得正旺,发出些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乐枝凝视了烛火好一会儿,心中有了决断。


    她下榻换好衣裙走出寝屋,脚步却没有朝东后门方向走。她随意叫住一个婢女,问她太子殿下此刻在何处。


    ——她要去找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