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扬第二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灵脉打通之后,这具身体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吸收着外界的灵气。怪不得沈容说自己从来不修炼,原来天赋强悍的人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


    她套上自己唯一一件袍子,甫一出院门,就被人团团围住。


    “周师姐…周师姐出来了。”


    “我们跟着去吧。”


    “左边…蓝眸…真特别啊…”


    周清扬略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被追捧的喜悦和新奇。


    她千年难遇地害羞了一小下,挠了挠头,和同门打了招呼,去拜见沈昔全。


    无运斋的门轻轻阖着,窗前也种了一棵桃树,瞧着很风雅。


    看上去没变,周清扬想,只是桃树略微高了一些,三间小房子,一间沈昔全的,另外两间曾是她和苏远之住着。


    除此之外,无运斋里什么都没有。


    简朴过甚,甚至显得凄寒。


    周清扬被院内的落英蛊惑,轻轻推开那扇小木门,好似推开前尘一梦,生怕惊扰了屋中人。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央,有些迟疑。


    沈昔全起床气是很重的,不知道过了这几年有没有好一点,贸然进去,只怕招来一顿臭骂。


    就在她犹豫的档,只见左边那扇小屋、也就是她从前住的那扇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抻着懒腰,打着哈欠的青衣少女,发上的步摇叮铃咚隆一阵响,胸前垂着缕小辫子,腰间别着折扇、悬着桃木剑。


    …这他妈的…


    周清扬一大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甚至有一股无名火拱来拱去,到最后,这股火越烧越猛,简直演变成了怒不可遏。


    沈昔全…你好样的!


    居然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远方亲戚住我的屋子!躺我的床!


    她甩开了沈容迷蒙中伸过来的手,一抬脚,推开了沈昔全屋里的门。


    正堂里没人,周清扬一路霹雳乓啷,冲到了沈昔全就寝的内室。


    “弟子给师尊请安。”


    她膝盖都没弯一下,语气冲得好似来讨债,还附带了一点阴阳怪气。


    榻上的人和衣而眠,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眉头微蹙,脸色白得病态。


    周清扬半天没等来沈昔全吭气,不由得抬头,入目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一向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沈宗师好似得了一场大病,她披散着发,头微微低着,眼眸微阖,嘴唇苍白,玉足就那样裸着放在冰凉的脚踏上。


    她似乎…连说一句话都费劲了。


    周清扬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到,叫人好痛,且如鲠在喉。


    她心中百转千回,滋味很复杂,但很快把不该有的情绪尽皆按耐下去,恭恭敬敬地下拜道:“弟子入山门第一天,特来向师尊请安。”


    沈昔全捂着额头,一点也不安。


    她多梦少眠,昨晚好不容易睡着,这还没到辰时,就被人吵醒,能安才怪呢。


    “出去,你吵到我了。”


    周清扬以额触地,没挨着骂,还挺稀奇的。


    按说以沈宗主的性子,这时候应该恨不得把她扫地出门了,竟然只是这么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看来这几年的脾气确实收敛不少。


    她又叩了一叩,应了一声,退到门口。


    还没迈出门,闻后边说:“出去等着,一会去戒定碑,我同你一道。”


    “哎,好嘞。”


    周清扬退到院子里,见沈容气鼓鼓地折了根花枝,拿在手里抽来抽去。


    她想起来方才那气势汹汹的一甩,心道真不该轻易犯混,到最后还不是得贱兮兮地凑上去道歉。


    周清扬一步一挪地过去,伏低做小地问道:“…怎么了,容容,谁惹你了。”


    “呵…”


    “别气了,就当我刚才魔怔了,许是刚起床,疯病又犯了,容容大人有大量。”她握住那花枝,言语间满是诚恳。


    沈容斜眼睥睨她道:“是,你一发脾气就是有病,过后甜言蜜语地什么话都肯说,下次还不是继续莫名其妙凶人。”


    周清扬无话可说,苦笑着立住,无声胜有声,拿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她。


    晨间的风稍凉,桃花带露,风一动跟着落下来,正打在周清扬的眼皮上。


    她抬头去,看见满树繁花颜色正好。


    沈昔全收拾好出来,看见她俩在树下说话,语气有些不冷不热,说道:“走吧。”


    周清扬应了一声,退后两步,见沈容还是气,没有跟上来的意思,无奈说道:“早晨天凉,多穿点,别冻着。”


    她当然知道修士没那么容易染上风寒,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当好人当习惯了,能送的人情,尤其是口头上的,一点不肯少。


    沈容别过脸去,鼻子很酸,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很委屈,原本还没这么委屈,但周清扬一来讨她的好,反而让她更气。


    她不说话,周清扬也没有再哄。


    只跟在沈昔全背后,往山下去了。


    那些弟子不敢亵渎沈宗师贵地,都在山下等着这位天才下来,一睹真颜。顺带去戒定碑,看看神灵根的天资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于是乎,离沈宗师和周清扬十丈开外,跟着一大票人,浩浩汤汤地走到了七十二峰深处,戒定碑所在的谷底。


    此处,十年前,周清扬也来过。那时她八岁,混在一众被挑选来的仙童里毫不起眼,磕磕绊绊地迈过了穿越过后的第一道坎。


    戒定碑,一考战力,二考心性。


    进入之后先通过险象环生的六关,再入心魔幻境,两者失其一,便是必死局。


    想想前世,最开始的六关周清扬就过的困难,她本是靠着讨好主考官才得了个进首阳山测试的机会,天资比别人差,战力约等于零。


    唯一的优点是能抗,反正在戒定碑里神识不溃散就不会死,她便咬着牙硬生生捱过了前六关,被人揍成了个沙包。


    至于心魔嘛…也就是她在现代刚进孤儿院时那点破事,现在看来不值一提。


    如今,谷底聚集了不下百人,有长老,有同门,都只为了一观她的测试结果。


    周清扬心中豪情万丈,觉得平生志向便始于今日。


    她刚要上前去,沈昔全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借着袖袍掩盖,偷偷递过来一块玉牌。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顺着风传来:“若是撑不过去,就捏碎这块玉牌,幻象自解。”


    周清扬眼皮一跳,抬头对上沈昔全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完全看不出她在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好吧…她捏着玉牌想,终究是前世的我不配了。


    一位长老结印打开了戒定碑的结界,周清扬毫不犹豫地踏进去,将手放于石碑之上。


    灵力顺着手掌蜿蜒而出,和石碑隐隐共鸣。


    一团金色大盛,石碑结界内风起云涌,深不见底的黑涌出来,将周清扬整个人包裹进去。


    外面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周清扬神智一阵恍惚,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一片荒原。


    她面前,一位老人拄剑而立。


    说是剑,其实就是一根形状不太明朗的木条。


    周清扬想起了被这木条暴揍的恐惧,一阵肉疼。


    没有任何介绍和寒暄,老人向她发起了进攻,那木条带起阵阵疾风,毫不留情地抽过来。


    前世毫无招架之力的招式此时却好像放慢了数倍,周清扬甚至能看到木条运行的轨迹,她只是一侧身,一记手刀伴着灵力,劈在了老人颈部。


    万物静止。


    风停止了呼啸,荒原上的黄沙还来不及吹起,这一局结束了。


    啧,看来这戒定碑不太先进,也不会随着人天赋的提高而增加难度。


    周清扬随着世界的坍塌进入了下一关,黑山白水,犹如水墨画一般的世界,却暗藏着杀机。


    这一关是找出路,位置布局都没变。


    她循着记忆,避开了暗藏的机关和恶兽,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破局。


    接下来的四关,合起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周清扬在六关的尽头,落入了一片虚无。


    万籁俱寂,身下是寒意彻骨的水,四周一片黑暗,宛如坠入黄泉。周清扬睁眼,眼前模糊不清的是一尊神像,而她正躺在神像的手掌心里。


    “天道无常…”


    这声音远远地、自上而下传过来。


    “天道?”


    周清扬的意识模糊,微微熏染,像是喝醉了酒,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此刻的她才卸下了伪装,露出最里边的自命不凡和心高气傲,翻了个身,道:“天是个什么东西?”


    “我只信我自己…”


    她喃喃自语,心里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你不信天,那么你向下看看。”


    周清扬依言,往下看去。


    一滩水如镜面,在这样暗的地方映出了她的影子。


    凤目薄唇,平眉高鼻。


    没错啊,是她。


    “真的是你吗?”


    周清扬抚了抚水面,冰凉的水从她指尖流过去。


    水里的人神清天真无辜,好奇地在望她。


    那双眼眨了一眨,随后弯起眼睛,笑起来,甚至张开了手臂想要抱住她。


    周清扬碰了碰自己的脸,一片桃花飘落下来,轻轻浮在水面上。


    神像温柔的光辉映着那片桃花。


    周清扬知道哪里不对了。


    水中的她有一双完全湛蓝的眼眸。


    这念头一升起,水中的人也终于伸出了手臂,揽周清扬入怀,将她整个人拉入水中。


    没有窒息,只是终于进入了幻境。


    周清扬很明白这一点,心里甚至还有功夫猜测,会是什么呢?


    瘴气谷旁,沈昔全刺她那一剑吗?


    周清扬并不紧张,她不信自己会沉溺于虚假的痛苦。


    说不定…还能当作对过去的释怀。


    世界完全颠倒,时间停止了流动。


    周清扬再醒来,入眼的是雕梁画栋的房梁。她还剩一点意识在垂死挣扎,想自己究竟是到了哪段时间。


    外边骄阳似火,人声沸腾。


    门口不多时传来一声骄横的呼喝:“周清扬,宗主叫你过去,你现在还不动身,是心怀不满吗?”


    周清扬定了定神,将那一线清明的意识留在神识深处,放松了呼吸,任由自己的表意识被幻境控制。


    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四年前,那段漫长而磨人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