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把话说到这份上,长兴侯哪敢再有异议,只得不情不愿应下。
姜娴是忠毅侯府嫡女,又是长兴侯府的世子夫人,身份自不一般。
宁王请大理寺仵作来为姜娴验尸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传进了宫里。
皇帝、贵妃、甚至是太后都遣了人来长兴侯府,想要掌握第一手消息。
有这几位大周最尊贵的人关切着,大理寺铆足干劲,足足派了四个仵作来为姜娴验尸。
不到两个时辰,姜娴的真正死因,便由仵作查验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世子夫人乃中毒而死,所中之毒名曰‘玉殒’,用产自西疆的玉殒草混以雪水浸泡而成,此毒无色无味,银针亦验不出,需经年在饭食中下毒,中毒者才会逐渐出现心悸、胸闷、畏热、咳血等症状,时间越长,毒侵蚀五脏六腑,中毒者身子便会逐渐衰败,直到药石无医而亡。此毒只有剖开死者尸身,将其内脏浸泡于冰水中,才能验得出来。”
谢容姝听到这里,手心已是一片冰凉。
这些症状,与她前世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
姜娴足足拖到病入膏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耗到最后才被王晋源灌了毒茶而死。
而她……还不曾到那种地步。
大抵是急怒攻心,催发了身体里的毒,暴毙而亡的吧。
玉殒草。
谢容姝总算知道,前世将自己折磨到极点的病痛,究竟是什么东西所致。
“此毒草乃西□□有,常与蛊虫相伴而生,产量极低,千金难求,殿下若从毒草的源头去查,或可抓到给世子夫人下毒的真凶。”
“还查什么查!”
姜砚目眦尽裂,眼底已是一片通红:“这不是明摆着么,王晋源在哪里?我要杀了他,为阿姐报仇!”
楚渊似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让人辨不清喜怒。
“本王来府上,至今未曾见到长兴侯世子,他去了何处?”
直到这刻,长兴侯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神色惶惶地回道:“回禀殿下……昨夜府上大火,晋源带人救火,误吸浓烟,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今晨来瞧过,说是急火攻心所致……”
说到此,突然,他似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仓皇朝身边的管家催促道:“快……快去将世子抬过来,快去请太医,请太医……”
待管家领命退下,长兴侯竟撩开袍脚朝楚渊跪下去:“殿下,我儿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太好……方才听了仵作的话,下官怀疑……我儿也中了此毒,还请殿下明察,将那包藏祸心害我儿子和儿媳的凶手绳之以法。”
好家伙,那边仵作刚验出姜娴是中毒而亡,这边长兴侯便说自己儿子也中了毒。
夫妻二人都中了同样的毒,那下毒之人便有可能另有其人咯!
这招祸水东引,饶是谢容姝这种,前世见惯凶险狡诈之人的人,对于长兴侯的应变能力,也叹为观止。
她不由担心望向表哥姜砚,生怕姜砚冲动之下,用拳头解决问题。
“老匹夫……”
姜砚果然攥紧了拳头,迈开步子想要冲上去——
被宁王近侍伸手拦了下来。
“殿下!”姜砚急道:“您别拦着我,今日我要把这老匹夫给……”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楚渊冷冷一记眼刀甩过来。
姜砚打了个寒战,止住脚步。
谢容姝垂下眼眸,松了口气。
幸好今日有宁王这位煞星在,否则,表哥若真把长兴侯给打了,闹到皇帝面前,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长兴侯本来佯装吓得以袖遮脸,此刻眼底难掩失望。
他今日真是见鬼,屡次想要挑起姜砚的怒火,都被人拦着,还真是棘手的紧。
管家速度很快,不消一刻钟,便带人将昏迷不醒的王晋源抬进了清晖院。
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更让人震惊的消息:“世子夫人的婢女春香,听闻仵作给世子夫人验尸,在房里悬梁死了,从春香房里,搜出了一个瓷瓶,厨房看守灶台的婆子曾看见,春香用这瓷瓶鬼鬼祟祟往世子的饭食里倒东西。”
无需多言,那瓷瓶里定然是“玉殒”无疑。
谢容姝藏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
春香是姜家的家生子,随姜娴嫁进王家,是姜娴房里的大丫鬟。
早在半年前,春香被王晋源看中,姜娴便将她开了脸,给王晋源做姨娘。
这几日在长兴侯府,谢容姝也曾想找寻春香的下落,一无所获。
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长兴侯府竟把她推出来做替死鬼!
“这春香……可是姜家的人呐!”长兴侯从管家手里接过瓷瓶,悲声道:“看来,我儿当真是中了玉殒的毒……我儿何其无辜……”
下毒的是姜家人,守着灵堂走水的也是姜家带来的人。
人证、物证俱在,长兴侯虽不曾言明,却字字诛心。
谢容姝还是低估了长兴侯这家人的无耻程度,更低估了长兴侯老谋深算的程度。
她的杏眸,紧紧盯着躺在春凳上昏迷不醒的王晋源,若眼光能杀死人,王晋源恐已经被她的目光千刀万剐了。
楚渊凤眸微沉,从上首站起身,走到春凳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谢容姝的视线。
长兴侯忙将手里的瓷瓶呈上,老泪纵横地道:“殿下,您一定要为我儿子和儿媳做主……”
“长兴侯放心,今日既是父皇和贵妃派本王来此,本王必会将此事查清楚。”
楚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个瓷瓶,看向一旁的仵作,淡淡问道:“你方才说,中这种毒要怎么验?”
仵作不明所以,照实回答:“此毒无色无味,银针亦验不出,若是中毒而死……剖开死者尸身观其内脏,才能验得出来。”
楚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便开始验吧。”
开始……验??
众人皆惊。
“殿下使不得!”长兴侯率先意识到楚渊是什么意思,扑通跪在地上:“万万使不得啊殿下。”
楚渊剑眉微挑:“不验毒怎能证明世子中了玉殒之毒?若是他栽赃嫁祸呢?本王岂非平白受人愚弄。”
“殿……殿下,下官只会验尸……”仵作也忙跪地道:“世子……世子是个大活人,还是请太医来……”
“无色无味、银针都验不出的毒,太医如何验的出来?活人既不能验,此事也简单。”
楚渊淡淡说完这话,信手从一旁的侍卫腰间,拔出佩刀,对准王晋源的心口,刺了下去!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殿下不可!”
唯有爱子心切的长兴侯,奋不顾身冲上去,伏在王晋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楚渊刺向王晋源心口的刀锋。
“啊!”
随着一声惨叫,鲜血从长兴侯的肩胛骨喷涌出来,染红了楚渊素白的袍袖。
深可见骨的伤口,足以证明方才宁王殿下,是真真正正想要结果了王晋源的性命,以便于仵作验尸。
谢容姝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虽被楚渊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视线,心下也是骇极。
她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而旁边的念真,已经吓得紧抱住她,浑身抖成了一团。
煞星果然是煞星。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夺人性命。
“殿下,请饶我儿一命吧……”长兴侯强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朝楚渊哀求。
“本王这么做,也是要为世子洗刷冤屈。”楚渊淡淡道:“长兴侯且放宽心,若仵作查出世子果真中了玉殒之毒,便就能坐实这毒是春香下的,如此一来,就连阿姐泉下有知,都能瞑目,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世子和长兴侯府好。”
“不……不……”
这次,长兴侯是真的怕了,他语无伦次道:“也许下毒的……另有其人,春香或许也是受人指使……不……不是受人指使,是有外人蓄意谋害他们,想要挑拨姜王两家的情分……”
到这种地步,长兴侯还在嘴硬,还想扯出“姜王”两家的情分来挡枪,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渊冷漠淡然的唇角,第一次扯出一抹嘲弄的弧度。
长兴侯见状,知道哀求无用,将心一横,豁出去道:“殿下这么做,无非是想袒护姜家,既然如此便将下官也一并杀了吧!太后娘娘、皇上、贵妃娘娘……下官父子二人死的冤枉!”
在场的,不止有姜王两家和宁王的人,更有太后、皇帝和贵妃派来的特使。
长兴侯说出这话,若当真死在楚渊刀下,哪怕长兴侯以太后皇帝作要挟,他也只会如长兴侯所愿,送他们父子一程,绝不会在意旁人如何评价他。
可是,作为姜家人,谢容姝对宁王为姜家所做的一切感激在心,她绝不愿宁王的名声因这种事而受到丁点折损。
眼见楚渊从长兴侯的身上拔出佩刀——
谢容姝鼓起勇气,柔声道:“殿下,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