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度
天气预报显示, 夜间气温最低五度。
冷风从窗口溜入,惊起沈明烟周身的寒意。
窗口的窗纱悄无声息露出一角,从沈明烟的角度, 正好可以看见陆时洲挺拔修长的背影。
沈明烟紧紧皱着眉。
片刻,耐心耗尽,拎起榉木衣架上挂着的呢子大衣,直接往大门奔去。
夜色倾泻一地。
流淌的月光惊动了门口的人影。
从方才到现在, 陆时洲几乎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听见动静,陆时洲似是不可思议,猛地扬起头,望向沈明烟的目光充满诧异。
下午从火车站直接赶来,陆时洲到现在滴水未沾,说话的嗓音自带几分喑哑。
“烟烟,你怎么……”
余光瞥见沈明烟身上的薄呢大衣,他双眉稍拢了一拢。
“外面冷,你……。”
沈明烟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进屋。”
到嘴的话均哽在喉间, 莫名一噎, 他双唇微张。
男人眼底的光亮渐渐褪去, 握着行李箱的手指不自觉缩紧。
“我……”他眼眸低垂, 眼底的失望和落寞显而易见。
半晌,才听得低低的一句。
“我知道了。”
那个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前的行李箱始终没得到沈明烟的青睐,即使搬出陆问秋也无济于事。
陆时洲只能原路提着行李箱回去。
“我现在就走。”
行李箱在柏油道路发出细微声响,拉长无尽的黑夜。
可惜陆时洲并未能走远。
钱包丢了是事实,身疲力尽也是事实。
转过拐角, 万向轮的声音渐渐停下。
陆时洲背靠着白墙, 缓缓吁出一口气。
右手受伤,陆时洲只能勉强依靠左手拖着行李箱, 行动算不上快。
一口气还未呼出,眼前忽然掠过一个娇小的身影。
沈明烟落后几步,跟在陆时洲身后。
陆时洲唇角一僵,还以为沈明烟是过来赶自己的。
“这附近我不熟。”
来之前查过沈明烟的住所,身上的现金仅限于支付车费,多的再没了。
沈明烟面色淡淡:“这条路也不是我家的。”
陆时洲悻悻扯了扯嘴角。
昨日奔波了一天,刚刚又站了大半夜,仅有的精力并不足以支撑他从容面对现状。
只能强颜欢笑。
沈明烟视线在陆时洲脸上掠过,女孩依旧板着脸。
“你准备在这站大半夜?”
“嗯,等明天早上警察应该能……”
“我家一楼有客房。”
“警察应该能找到……什、什么?”
还未等诧异从脸上褪去,陆时洲已然睁大眼。
沈明烟大步流星走在前头,不顾身后陆时洲的追问。
“你再说一个字,就别想进屋。”
离开前过于匆忙,客厅连灯都没开。
沈明烟抬手拍下开关,房间灯光依次亮起,点亮一抹夜色。
“客房在这。”
房间之前有人打理过,并未有人入住,被褥枕头都有。
沈明烟推开一扇门,示意陆时洲进去。
“别去二楼,其他地方随便。”
在陆时洲殷切期盼的目光下,沈明烟声音平静。
“明天早上离开。”
话落,沈明烟转身上楼。
“烟烟。”
低沉的声音喊住那抹绮丽身影,陆时洲稍稍一顿。
“有换洗的衣物吗?”
他衣服都在之前那个被偷走的行李箱,目前全身上下空无一物。
沈明烟耐心渐渐告罄:“衣柜有。”
陆时洲忽然想起什么,深怕自己穿的是裴旭的睡衣。
他拢紧眉,斟酌片刻方道:“是……新的吗?”
“我爸的,你爱穿不穿。”
疾行的脚步声代替了沈明烟的不耐烦。
木楼梯在黑夜中嘎吱嘎吱响,暴露了沈明烟此时最真实的情绪。
陆时洲手捧着水睡袍,忍不住弯唇。
大半夜未曾就寝。
翌日清晨,沈明烟同往日一般,脚踩着着棉拖,匆忙从楼上跑下。
迎接自己的除了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有餐桌上刚烤好的三明治。
沈明烟目瞪口呆。
她自从住进来之后,厨房都未曾开过火。
“你去超市了?”沈明烟狐疑抬眸,“不是说你钱包被偷了吗?”
陆时洲颔首:“三明治是在你冰箱拿的。”
沈明烟都忘了,自己昨儿下午还去了趟超市。
慢半拍点了点头,沈明烟:“吃完你直接走就好,不用锁门。”
陆时洲递三明治的动作一顿,片刻方点头:“知道了。”
话音刚落,陆时洲手中的三明治也落至沈明烟怀里。
“先吃早餐。”陆时洲深吸口气,“吃完我就走。”
时间尚且充裕,沈明烟不再讨价还价,依言坐在餐桌旁。
离得近,沈明烟方瞧见到陆时洲右手的绷带被主人解开,露出手心狰狞的伤痕。
“你的手……还没好吗?”
经沈明烟提起,陆时洲方想起自己手上的伤口还未包扎,慌忙将手放在桌下。
伤痕遍布手心,看着好像比上次更为严重。
陆时洲眼神飘忽,明显不欲多言:“快了。”
对上沈明烟狐疑视线,陆时洲扬唇,“医生睡衣结痂就好了,不用担心。”
当事人都说没事,沈明烟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何况她今日还要赶着去美术馆。
古画受损严重,光是揭裱这道工序,花费的时间就不少。
古代书画揭裱,最常用的还是水闷法。*
极其考验耐心和毅力。
书画残损得厉害,沈明烟不敢大意。
温水润湿古画,沈明烟拿着镊子,和学姐一起,一点点揭去画心背面的背纸和托纸。
待日薄西山之时,也堪堪只完成十分之一。
腰酸背痛,颈椎沉得厉害。
学画画的人大多都逃不过职业病,沈明烟也不例外。
猛地站起身,眼前忽的晃过一抹黑,好半天才稳住身子。
古画修复急不得,到点就下班。
绝无加班一说。
奶糖还在家里,拒绝了学姐晚餐的邀请,沈明烟步履匆匆回家。
尚未到家门口,蓦地,却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是沈明烟所住房子的房东,为人耿直开朗。
三月的天气,房东太太戴着一顶小草帽,一头银发随意卷了小卷,披在肩上。
“小沈!”
看见沈明烟回家,老太太顶着草帽,眉开眼笑。
“今天真是谢谢你的朋友,帮了我大忙。”
老太太扶腰站起。
她今日出门时忘记关火,险些酿成大祸。
幸好陆时洲及时发现,破门而入,才免了一场祸事。
老太太本来还想做一顿大餐感谢陆时洲,可惜今天时间来不及。
房东太太笑呵呵:“小沈,你明天和小陆一起来我家,我给你们做苹果派,我做的苹果派可好吃了。”
“……明天?”
视线缓缓移至陆时洲脸上,沈明烟拢眉,似乎好奇陆时洲怎么还未离开。
“对啊,明天晚上。”
没有觉察到沈明烟和陆时洲之间的暗波汹涌,房东太太乐呵呵的,“还是你明天有事,那……后天可以吗?”
沈明烟迟疑:“不是,他今天就……”
陆时洲:“我随时都可以。”
房东太太眼角都笑弯:“那我再做些薯角,我烤的薯角也很好吃的。”
盛情难却,沈明烟不可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只能拿眼睛瞪陆时洲。
一番动作落在老人家眼中,却和打情骂俏无异。
她拍拍沈明烟的肩膀:“你们还有话要说吧,快去快去,我不打扰你们,明天晚上记得来就好。”
方才还热情满满,此时却推搡着沈明烟和陆时洲往家去。
沈明烟无可奈何。
直至确定房东太太看不见自己,才转身,质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时洲实话实说:“本来要走的,刚好看见隔壁出了事。”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沈明烟沉声,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无。
陆时洲:“明天晚上怎么办?”
沈明烟:“我会和房东太太解释你没时间。”
陆时洲不甘心:“可我已经答应了。”
抬起的脚顿在半空,沈明烟侧过身,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所以呢?”
她声音轻轻,审判一般,落在陆时洲心上。
“陆时洲,你也不是第一次失约,还差这一回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专业知识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