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掌司大人来扬州是为清扫倭寇,怎又率军剿匪了?”夏久星听着几乎紧贴着马车的马蹄声问道。


    “山匪在此地欺压百姓,本就该除。”符云书回答道,极低的轻笑声自马车中传来,符云书身下骏马抖了抖耳朵,符云书伸手安抚,然后问道:“夏公子为何发笑?”


    “我笑你脑子不灵光,原本朝中就对你多有非议,如今你借护卫圣驾的名头调动军队,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您这次不怕被言官逼的闭门不出了?”


    马车外的马蹄声乱了一瞬,良久,符云书低声说道:“陛下去过晏苍山庄了?”


    “陛下去祭拜过家父,带着太子与我家二哥一起。”夏久星如实答道。


    肯定是夏明先,符云书心道,自夏明先无意间撞到他以问剑司掌司的身份向陛下汇报江湖事时,符云书便预料到了这天。只是,夏明先虽然不靠谱,却很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千回百转的心思后,符云书说道:“以夏公子之才,日后进京,必得帝王赏识。只是京城水深,还请夏公子日后多加小心。”


    “多谢掌司大人叮嘱”,夏久星沉默了一会,轻轻的敲了敲马车说道:“我与二哥聊了许久,掌司大人既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为何任京中流言疯传?”


    马车外许久未有声音传来,夏久星认定符云书是在他沉默时离开了,让他的疑问落了空。夏久星心道隔着一层木头说话果然不方便,看不到神情,看不到对方是思考还是走神,甚至连是否离开都看不到。


    忽然,紧闭的马车门打开了,嘈杂的马蹄声伴着一戴着银面具的贵公子进入马车。夏久星在小小的马车中挪了挪,给来人让出了个地方,木门将马蹄声关在门外,嘈杂过后,才发觉马车中过于安静了。


    “那样说话有些不方便”,符云书说道,马车内有些昏暗,但仍比他们上次在深夜花园中相见时明亮许多。于是符云书便真切的看到面前人的样貌,五官俊秀,眉眼温润中暗藏锋芒。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符云书想了想,面前人的模样与文安侯府的人有几分相像,心下感慨,果然是一家人。


    夏久星见他唇上有些干,便拿出水袋给来客倒了一杯水,符云书道了一声谢,水杯交接时,二人指尖再次相碰触。符云书低头饮水想道,原来那夜并非是在夜风中吹的,面前这人,本就体寒。再看他面色苍白,唇色也淡,应当是有气血不足之症。


    一杯水饮完,符云书想起走进马车的目的说道:“吾不懂那些迎来送往,平日行事,皆以法理为先,向来不顾他人求情。一来二去,得罪的人多了,流言便起来了。”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夏久星突然想起这句话,而后又觉得不吉利,将这句话赶出脑中说道:“方才殿下要我小心,在下看来,殿下既知晓京城水深,更应当小心。”


    “夏公子去京城,应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符云书笃定的说道,虽二人只是第二次见面,符云书却偏有这种感觉。面前之人虽身弱,却是心怀猛虎之辈,绝不会耽于享乐。


    “殿下将在下想的太高洁了,我只是一介俗人。”夏久星敛目说道,心中觉得夏明先说的世子殿下眼睛不好使真是胡说。


    “夏公子若只为富贵,那夜便不会冒险请求于我。”符云书又说道。


    夏久星在心里原谅了夏明先,心道原来是自己露出了马脚。那时自己察觉符云书怀疑他伪造过往,为了转移符云书的注意力,也为了试试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线索;于是夏久星冒险抛给他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苍龙暗卫,据说只听命于皇帝,是问剑司第一批骨干。夏久星怀疑苍龙暗卫,便是怀疑皇帝。如此胆大包天,难怪符云书觉得夏久星不是只爱富贵之人。


    既然话说到这里,夏久星低声问道:“不知那夜在下委托大人查的案子,大人可查到了什么。”


    符云书在狭小的马车中靠的更近,用更低的声音说道:“问剑司的第二任掌司或许知道些什么,他如今在扬州隐居,待到了扬州,我带你去见他。”


    温热的气息扑在夏久星颈间,激起一阵麻痒。要害处被别人靠近,夏久星本能的全身紧绷,藏在袖间的匕首隐隐露出寒芒。


    还好,似乎符云书也觉得此时两人过于近了,很快又坐了回去。夏久星回神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掌司大人费心”,问剑司的第二任掌司,便是夏久星此行要见的人,空因寺的定枯大师。端王世子查案之能,果然了得。


    符云书受了这谢意说道:“既然夏公子仍挂心这案子,不如再考虑一下加入问剑司?若身在问剑司,查有关江湖的陈年旧事要方便许多。”


    夏久星没料到符云书还没放弃,又一时想不到天衣无缝的理由拒绝,于是故技重施,又借机聊起别的话题。符云书见此也没再问,顺着夏久星的话往下聊。


    符云书喜好看书,且过目不忘,几乎将翰林院和宫中的藏书看尽,又看过浩如烟海的各地文书。于是夏久星无论说什么,符云书都能接上头,夏久星的眼睛渐渐发亮,两人谈的愈发尽兴。直到马车中光线愈发昏暗,轻轻的敲门声自外面传来:“大人,该用饭了。”


    两人蓦的回过神来,原来两人在马车中足足聊了大半天。


    夕阳的余晖下,两人走出马车。于是好奇的半天的众人终于看到,究竟是哪方神圣,能与平日里冷面寡言的掌司大人一连聊了半日。


    马车中走出的少年衣着素净,用料做工却考究的很,让人不敢轻视。此时正低着头走下马车,下意识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小厮还未回应,走在他面前的贵公子下车后便回头接住了这只手。少年诧异的抬起头,露出好看的眉眼和有些发白的嘴唇——盘查时听说这小公子是来悬壶堂求医的,真是可惜了。


    面具后颇具威严的眼神扫过,好奇的目光四散而逃。符云书带来的随从与军士们各司其职,生火的生火,喂马的喂马,扎营的扎营。


    夏久星自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军人,于是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带了些好奇。一路上羡鱼早就和他们混熟,如今正靠着一个野外做饭的菜谱,指挥着几个大汉做饭。想必已经打探到不少消息。


    此处是山间一方平缓的平地,恰好容他们在此地扎营。见夏久星一个人站着,符云书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这边干净的地方坐着。夏久星忽觉两人的关系是否过于近了,于是在符云书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经羡鱼大厨指点作出的饭果然不凡,香气扑鼻,夏久星端着饭碗,从中尝出来一丝只有在索魂谷才能尝到的味道。不知谷中怎么样了?谷主和濯光师兄可还平安?


    夏久星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想道,游戏里,不论何时回门派,都会在门派中看到一副平安热闹的景象。这个世界不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山高路远,夏久星也无法说到便到。


    太阳落山后凉爽许多,几丛篝火有了做饭以外的用处,众人围坐在篝火前,喝酒纵歌。直到夜深众人累了,符云书这才发话,抓紧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忽然,几道火焰砸在了营地中,惊起一片刀刃声。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反应过来,握紧兵器,四散掩藏身形,试图找出袭击是从哪里来的。


    夏久星愣了愣,转头与羡鱼对视一眼。他们是躲,还是不躲?眼神交换一瞬,羡鱼的目光立即锋利,气势与方才迥然不同,正准备上前拉着夏久星躲开。可惜刚刚离体三寸的气势,转头就被只钢铁般的臂膀打散——有一方才与羡鱼交谈甚欢的魁梧军士,以为羡鱼被吓傻了,一胳膊把羡鱼捞进黑暗中。


    羡鱼刚要挣脱,却见有一人拉着夏久星躲开,于是放心的顺着力道后撤。拉着夏久星躲开的人,正是符云书,符云书虽不通武功,却在行伍中历练过几年,身手反应在此情形中勉强够用。


    “你衣服的颜色太显眼了。”符云书脱下外袍,裹住浅色衣服的夏久星说道。夏久星把自己裹紧,笑了笑低声说道:“那我下次穿夜行衣。”


    又是几团火焰,营地的黑暗又缩减几分,经验丰富的军士已在黑暗中悄然摸向火箭袭来的地方。片刻后,打杀声起。一片混乱中,隐约听到有人喊,“杀了朝廷狗官”“为兄弟们报仇”。


    符云书叹了一口气说道:“夏公子,看来你若不与我同行,反倒不会遇险。”是山匪狗急跳墙了。


    “那我岂不是少结交了一位朋友?”夏久星眨了眨眼说道。


    他和符云书平日里各忙各的,以往不论用何身份见面,皆是来去匆匆。只有今日路途漫漫,有马车代步的他们,难得有了半日空闲。于是夏久星这才知晓,原来竟有人与他如此投缘。


    下次若再抢什么东西,对这位朋友下手轻点。夏久星在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