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在楼上开始叙话的二人怎么都不会想到,楼下的厨房也在进行一段令人战栗的对话。
“羊、羊肉？！”
厨师学徒瞪大眼,看向那碗应当是用于明天制作馅饼的肉，震惊到忘记使用敬语：“你是认真的吗？我从没做过这种点心！！”
奥菲娜心说她也没见过，但对方就指着那个方向她有什么办法？
带着困惑走近那碗羊肉，看到一小堆或红或青的小果子,恍然大悟道：“她是不是在指这些果子。”
学徒脸上的表情比刚刚还要精彩。
“那更不可能……这是调制蘸料用的青醋果。”像是为了说服奥菲娜,学徒拿起一颗递到她手里，“这东西又酸又涩,不可能放到甜点里。”
和不常做饭的人一样，奥菲娜并分不清青醋果和其他浆果的区别，接过来扔到嘴里咀嚼。
浓郁的醋酸味瞬间冲上鼻腔,她直接吐了出来。
“确实……不太适合加在点心里……”奥菲娜感受着还残留在口腔里的酸涩味，艰难说道,“但比起羊肉,我觉得这个更有可能……”
一句话,让学徒陷入沉思。
奥菲娜也感觉好难。
虽然当时她没听懂小女仆在说什么，但她最后的动作十分认真且严肃,一看就是对伊莉娜来说非常重要的一道食材。
可到底是羊肉还是青醋果,这是个问题。
“我还是觉得，是羊肉的可能性比较高。”
年轻学徒摸索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理智分析道：“我听说南岛那边有很多古怪的食物。不但会用鱼做布丁,还会把整只鱼扔进派里一起烤……把羊肉放到饼干里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奥菲娜听着他的描述,渐渐被说服。
有用鱼做点心作为对比,似乎在小甜饼里加羊肉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
但为了不出错，两人还是决定把两种饼干都做了。
制作小甜饼的步骤是相同的。
在黄油中加入适当的糖，快速搅拌至微微蓬松。
这是奥菲娜比较擅长的机械工作。主动从学徒手里接过盆，开始搅拌打发。
最累的工作被客人夺走,学徒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拒绝。
快点做完大家都能早点休息。他快速点燃烤炉，把腌好的羊肉切成小块，连同一把青醋果一起放进去。
等待羊肉烤熟的时间里他将杏仁捣碎，连同切碎的柠檬皮和糖一起加入面粉，然后一分为二。
此时奥菲娜那边的黄油也差不多搅打成奶油状，学徒接过来，往里面打了个鸡蛋继续搅拌，然后也分成两份。
一份在面粉里加入一把水分基本蒸发掉的青醋果果干，再与打发的黄油一起搅拌，渐渐揉成定型的面团。
另一份在学徒的强烈要求下，没让奥菲娜直接把烤好的羊肉丁倒到黄油里。
黄油和面粉混合到一起揉成面团后，他捏下一块揉成圆球又压扁，这才在那小小的生面饼中心按入三块羊肉丁。
奥菲娜一边在心中感慨专业人士做事就是细腻，一边跟着他的动作学习，快速把两种饼干全部按好。
当一大盘饼干全部送入烤炉，小女仆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居然全都卖光了……』由于出去的匆忙，她浑身淋了个半湿，沮丧到连比划的动作都做得很敷衍，『一点都没有了，我们还是自己……』
她突然看到点燃的烤炉，十分惊喜地看向奥菲娜：『你居然已经做出来了！』
奥菲娜向她点点头，看小姑娘的头发全都湿透，立刻指指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示意她赶紧去换。
小女仆欢天喜地地上楼了，没过多久，新鲜出炉的饼干也从烤炉里端出。
两种饼干放凉后被分别放到一只盘子的两边，由心灵手巧的学徒摆好盘，奥菲娜这就打算端上去了。
端走前学徒还上前闻了闻。
加了羊肉的还好一些，毕竟只是把熟了的羊肉按进去，没有跟面团充分搅拌……青醋果的就不同了。
即使在加入前已经尽量去掉其中的水分，但那股醋酸味还是十分明显。
学徒只闻了一下就痛苦地闭眼仰头，根本没有勇气尝试。
“……唔，我还是不能理解南边人的口味……”他小声嘟囔着后退一步，向奥菲娜询问道，“请问还有其他需求吗？”
奥菲娜摇摇头：“辛苦您跑一趟。”
两人简单寒暄片刻，奥菲娜便带着一盘点心上楼了。
见到她端着盘子上来，其中一位男仆双眼一亮，赶忙敲了两下门。
换好衣服的小女仆从里面探出头，看到奥菲娜更是欣喜非常，边朝她招手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夫人想要见您。”这次有男仆在旁边翻译，做出邀请的手势，“请进吧，女士。”
奥菲娜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也只是片刻，很快便端着盘子稳稳走进房间。
刚踏进房门，一股刺鼻的醋味扑面而来。
奥菲娜没被心中复杂的心情打败，差点被这股浓烈的味道打败，有一瞬间甚至想转身就走。
“奥菲娜，这边。”
内室传来梅莉女士的声音。奥菲娜不得不屏住呼吸，跟着小女仆向声音的来处走去。
金发的妇人还靠坐在床头，梅莉女士正坐在她身侧，脸上系着一块半湿的手帕。
看着床边摆的一盆醋和妇人身上薄薄的一层睡衣，奥菲娜总算知道为什么室内这么呛人了。
看到她的瞬间，床上的妇人明显激动起来，有些红肿的双眼都像是在发光。
但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的盆时，立刻尴尬地轻咳一声。
『尤妮，把这盆醋拿出去。』即使是对女仆说话，她的目光依然死死黏在奥菲娜身上，朝她招手，“你……能再过来些吗？”
奥菲娜端着盘子站到梅莉女士身边，朝她微微颔首：“您感觉怎么样？”
非常普通、甚至是有些疏远的问候语，却让伊莲夫人险些落泪。
“我很好……我现在很好……”她突然有些无措，急于找到一个话题，视线不自觉就落到奥菲娜手中的盘子上，“……这是？”
奥菲娜环视四周也没有第二把椅子，犹豫片刻，还是侧坐在了她的床边。
“您需要补充些体力。”她垂着眼眸，没有去看那道炙热的视线，“我向您的女仆打听了您的喜好，希望您不会介意……”
“不不，怎么会……”
妇人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彩，立刻拿起其中一块饼干：“我感谢还来不及……”
咬下的瞬间，伊莲夫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有些迟疑地咀嚼了两口，举起手中的饼干，仔细端详。
“这里面……加了什么？”她积攒多年的修养总算没让她吐出来，勉强咽下嘴里的食物，看向奥菲娜的眼中带着三分震惊三分疑惑和四分不可置信，“我怎么好像，吃到了肉？”
看着她的反应，梅莉女士好险没笑出声。
刚刚看到奥菲娜一个人端着盘子进来她就心生警惕，一直都没出声。
还好下半张脸被帕子挡住，否则她优雅的形象就要被破坏了。
梅莉女士：“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不，主要是厨房的学徒做的，我只是帮忙打了点下手。”
奥菲娜先向她解释道，又说了下自己和小女仆下楼后的一连串经历。
“是我的问题，您的女仆最后指向的食材我没有确认好……”她又转头看向面色明显不太好的伊莲夫人，歉疚道，“那个方向有一碗羊肉和一些青醋果，我就以为……”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梅莉女士还是大为震撼：“你就以为饼干里可以加羊肉？”
奥菲娜的声音更低了：“因为那位学徒先生也说了……南岛那边的料理跟这边不一样，我就以为……这也是一道当地特有的吃法……”
伊莲夫人：…………
她默默放下半块饼干，艰难帮“弟弟”找补：“确实……南边的饮食习惯和这里不太一样，所以会有一些在这边看起来很奇怪的料理……”
她举了几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把梅莉女士吓到失语。
“连蚊子卵都吃！他们是饿疯了吗？！！”
梅莉女士抱住双臂，后背紧紧贴住椅背，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伊莲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当年也跟您的反应差不多……现在已经习惯了。”
看着她强扯起的笑容，奥菲娜对这个姐姐的同情也到达了顶峰，立刻把手里的盘子转了个面。
“还好我做了两手准备。”她的声音都变得自信很多，“另一半是用青醋果做的，您可以试试。”
作为一个从小就没进过厨房、出嫁后一直过着富足生活的伊莲夫人，在食材方面的常识甚至不如自己的女仆。
乍一听到“青醋果”这个名字，只会觉得这是某种从未听过的浆果，并没有想太多。
此时屋中的醋味还未挥发干净，遮掩了饼干本身散发出的酸醋气息。
梅莉女士便眼睁睁看着这位可怜的夫人一口咬下半块饼干，才咀嚼了一下就猛地捂住嘴。
猝不及防地，两行清泪从眼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