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将落,清冽笛音骤起。
陆京尧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玉笛,笛声倾泄,泠泠如谷雨,瑟瑟若秋风,听似温和却在空中扬起一阵呼啸霜雪,“砰”一声,化作无形箭雨将陈子丘身上的光层骤然击破。
柳云峤眼中闪过惊艳,唇角勾起:“真是漂亮!”
陈子丘脸黑如锅底,终于忍不住厉声一骂,继而身形陡动,奔向甬道,身后的三只怨绝故技重施,张开凶残的大口喷出一团团呛人的黑雾。
“还想逃?”
柳云峤长眸微眯,寒声一笑,苍白的手快速结印,在空中画出一道寻人符咒,符篆落成,飓风似的朝洞口汹汹飞出。
他与陆京尧视线相汇,冷冷下令:“追!”
*
乌衣镇城门大敞,黑黢如凶兽之口。
柳云峤与陆京尧对陈子丘紧追不舍,前后两者如同拉锯,死死咬着彼此。
“这玩意儿可是最后一只了。”柳云峤剑槽盈满的污血顺着白刃淌在地上,拖拽出一条鲜红的血线。
他冷漠地睨向怨绝,又看过前方的城门,语调散漫:“本尊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跑。”
“他跑不了。”
陆京尧飞身一跃,黑衣如蝶,张狂乱舞,冷白的剑朝怨绝当头剃下。
噗呲——
血如泉涌,淅淅沥沥的鲜血倾盆而下,犹如天降红雨。
“咚——”
怨绝的无头躯体重重跪地,在须臾间炸裂成无数白色晶莹的光点涌向乌衣镇各地。
密密麻麻,如回归大地的白色羽蝶。
那是被重释人间的魂灵。
陈子丘还欲再跑,“铮”一声,一柄挟雪裹霜的剑冷不丁地插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嗯?”柳云峤不紧不慢地靠近他,步履平缓,脸上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问,“这是还想去哪儿啊?”
鲜血晕红了陈子丘的大半前襟,他空荡荡的胸膛依稀可见白骨森然,他静默片刻,慢条斯理地一整衣摆,旋身看向来人。
他笑了下,耸耸肩,面露遗憾:“好吧,那便只能遵从魔尊之意……”
“不跑了。”
“哦,不跑?我看倒是未必。”柳云峤抱着臂,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谎言,“依本尊之见,看你是又要作妖了。”
陈子丘未置一词,直勾勾盯着他,瞳色幽深,似有漩涡重重,要将人连魂带魄地吸进去。
“魔尊,柳云峤,你就不好奇……”他意有所指地扫过怨绝消散之地,声音带着细小的勾子,缓慢开腔,“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为何来的,明明就是三百年前灭掉的东西,怎么如今反倒卷土再来了?”
“你不好奇吗?”他的嗓音愈发轻柔,光影在面庞上明明灭灭,犹如惑人鬼魅,“魔尊大人?”
柳云峤奇怪地乜他一眼,心想:他当然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不过,还是由衷的感到几分新奇,诧异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子丘一怔:“你说什么?”
“你说的太不错了,本尊的确好奇的抓肝挠肺,不过你嘴里说出的话……”柳云峤唇上笑意渐深,携着几分戏谑之意,彬彬有礼的提醒,“本尊可是半个字也不信。”
言下之意,快省省小动作,我当你的话在放屁。
陆京尧胸腔中传来隐约的笑意,歪了歪脑袋,善解人意道:“哥哥,你信他还不如信我。”
柳云峤颔首,深以为然:“啊,你说的对。”
二人一唱一和,将陈子丘堵的哑口无言,晾了又晾。他额上青筋暴露,瞳底隐隐升起两分愠怒,动了动唇,正欲开口,又被一阵骇然交斗打断。
“你他妈的属狗啊!”
“干你屁事?!本宗主就说近来仙都宗门的东西失窃是你们这群不要脸的魔修干的,果然不错,让你鬼鬼祟祟去偷本宗主的东西!害本宗主上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说话的男人出离愤怒,字字铿锵,连珠似炮地骂:“还有上次,就是因为和你这王八蛋打了三次,三次!让本宗主在别人面前出丑!来!不是想跟本宗主打吗?!”
他怒吼:“来打!给我打!!”
“……”
“……”
柳云峤诡异的沉默片刻,最后对着陆京尧朝某个方向微抬下巴,面色神奇的憋出一句话:“是温钰?”
陆京尧点头,轻啧:“是啊,哥哥。”
柳云峤不禁:“……”
柳云峤无言以对,默默看过陈子丘,又默默瞧过发声源地,心情复杂,哭笑不得。
干巴巴想,善哉,善哉。
竟叫这两人撞到了一起
说话的另一人……
好巧不巧正是逃跑的叶潮。
听温钰的意思,扮成“柳云峤”耍他的人就是叶潮,不过他似乎还对无问宗下了手?
柳云峤后知后觉地想起叶潮所言的那句“办妥”,思绪陡转,心中思忖道:那所谓的“办妥”原是指窃走了无问宗的东西?
思索两秒,叹一声,忍不住咋舌称奇,甚是感慨道:“仙都里当真是人才辈出,温钰都煞气入体成那般德行,竟然还能身残志坚地跑出来与人厮杀?”
而且,这一跑还把逃跑的叶潮给截在了半路!
这究竟是什么运气?
想来当时狭路相逢,新仇又旧恨,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二人斗得昏天黑地的一幕。
“很厉害。”
陆京尧神态诚恳,像是真的很敬佩温钰似的,继而眼帘微阖,落下一团雾蒙蒙的阴影,话锋转道:“那哥哥可知近来仙都宗门丢的是什么东西?”
柳云峤被他问得莫名,暗道:鬼域那地方消息闭塞,鬼见都嫌,本尊怎会知晓眼下仙都如何如何?
略略一思,只好挑了个印象当中最显眼的东西,随口回:“玉令。”
陆京尧蓦地笑了,瞳色幽幽地看他:“哥哥,就是这个。”
这下轮到柳云峤惊了,面色霎那间正经不少:“……真的是玉令?”
仙都宗门虽大小林立,但主要以七大宗门为首,曾经他所在的龙华宗便位在其列,不过如今,想必将龙华宗的七宗之位给了……
步如絮掌管的春风渡。
而之所以有这七大宗门,则是因为这几个宗门掌管着玉令。
各宗地底俱存有禁地,其下镇有生啖血肉的邪祟无数,玉令乃是开启这些地方的钥匙,一旦被窃,后果不堪设想。
若真是如此……
柳云峤心下一沉,嗓音淬上霜雪,不容置喙道:“那说什么也不能放走陈子丘与叶潮。”
*
叶潮心里骂娘,神色不耐的瞪着温钰这块狗皮膏药,手里的剑厉风未消,却不得不硬生生停下,听他嘚啵嘚啵的废话。
温钰手捏君子扇,身上煞气磅礴,一双眼赤红洇血,黑色的不详纹路蔓延到了脖颈,整个人状如疯狗,将叶潮逼得节节败退,与先前那弱唧唧的模样分毫不同。
“真他妈的晦气!”叶潮死死扣着剑,脸色臭的仿佛天要掉下来,不等第二句骂出口,陡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
什么人?
谁?
他将话咽回肚子,狐疑的抬首,恰恰与陈子丘那双欲喷怒火的眸撞在一起,却没来得及错愕又悚然巨震。
陈子丘身形萧瑟,几乎浑身浴血,尤其胸前,被人开了个的碗大的口子,模样十分的狼狈。
见他看去,其深深吸了口气,对着他连发三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看起来是想要手刃某人。
“你怎么这副德行?”叶潮差点儿把手上的剑给扔出去,倒吸一口凉气,惊骇怪叫。
丛树遮掩,二人相隔甚远,叶潮却仍旧听清了陈子丘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出的字:“闭嘴!!”
响动如此,温钰也终于侧目,看到柳云峤与陆京尧时眼前大亮,扬声高喊:“魔尊?陆京尧?”旋即勃然大怒,恨铁不成钢地破口大骂,“你们属蜗牛啊!怎么才来?!”
柳云峤:“……”
陆京尧:“………”
柳云峤接住这天降一锅,面无表情的赔礼:“那可真是对不起温宗主。”
陆京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温钰,没说话。
“呵。”陈子丘眼珠子发绿,不住冷笑,像是再也受不了这等闹剧,厉声呕出一口鲜血喷在长剑上,刹那间剑刃红光大盛。
他神色阴冷:“既然如此,如今谁都别想好过!”
话落,周遭空气陡降,犹如九天寒冬,树木皆摇,灰雾更浓,当空浮现出现密密麻麻的黑色冰锥,齐刷刷的指向朝柳云峤三人。
陆京尧目光冷冽如冰,发丝与黑衣交缠,迎风而扬,整个人挺而拔如刺破苍穹一柄利刃。
他不动声色的将柳云峤往身后一挡,持剑轻喝,嗓音空蒙:“定山海来!”
止戈瞬间凝聚起雄浑的白色烈焰,极致的光辉刺裂了乌衣镇的灰蒙,挥出一道巨大的、苍茫的剑影,以横扫千军之势尽数斩下袭来的冰锥,又反射陈子丘而去。
“不要——!!”
“不要杀他!!!”
众人俱是一惊。
一女子自路侧的草丛忽然冲出,脚上的鞋子慌不择路的飞掉一只,她满脸水痕,眼角带泪,衣衫破的不成样子,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却仍一动不动地挡在陈子丘的面前,凄厉而绝望地喝住众人:“不要——不要杀他!!”
字字泣血。
声声含情。
所有人怔在原地,不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