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灰落在钟阵的一刹,叶潮舌唇一压,吹起了唿哨,随着哨声响起,铜钟飞快的失去光泽,发出“刺啦刺啦”的崩裂之声。
铃铛大响,怨绝厉声嘶鸣,两声夹杂,震耳欲聋,“砰”地一炸,铜钟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怨绝飞似的冲出,咆哮着扑向陆京尧。
陆京尧玄衣舞动,目色无澜,雪白的软剑在两指间弯曲如柳,发出清冽的冷光,继而在空中凝出一道巨大的箭矢,奋然击向怨绝。
烈风四荡,灰尘齐飞,怨绝被灵箭横插在地,惊叫连连。
“不中用的废物!”叶潮扬声咒骂,脸色奇黑,指节握的嘎吱作响。
他未曾料想柳云峤身旁的男人突然杀了过来。
他先前看过此人,内心却毫无印象,便觉这人一般,不足以上心,哪有对上柳云峤那样来的酣畅淋漓?
直到此刻,自己的行动处处受限,他方恍然将才的预判有多么失策。
这玄衣男人身形诡谲,软剑疾速,剑式磅礴,根本无法看清他身在何处,长剑便已落下,叫人左支右绌,防不胜防,甚至连怨绝在他手下也不堪一击。
该死!
叶潮挂彩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捏着剑,怒目而瞪陆京尧,说得咬牙切齿:“见了鬼了,你是谁?我不记得仙都宗门有你这样的人!”
陆京尧淡淡睥他,一言未发。
叶潮黑溜溜的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戒备道:“你是从极乐城来的?”
仙都之中宗门林立,资源集中,普通的散修不会像他这般变态,既然不是自什么正儿八经的地方而来,那就是一些诡秘、杂乱之地的人。
譬如——
与仙都宗门具有同等地位的极乐城。
陆京尧依旧不答话,反倒是打过来的剑势更厉,不过几息,叶潮身上便多出了数道狰狞的血痕。
这他妈的!
叶潮额上冷汗淋漓,死死握着剑,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又忍不住怒火心起。
这人会不会动嘴?是个怪物就算了,难道还是个哑巴吗?!
“喂!”他愤怒地骂,“你他妈的聋了?!”
“不劳费心,我耳朵好得很。”陆京尧说出了第一句话,眼里像含着块琉璃,没什么情绪,歪了歪脑袋,言简意赅道,“既在交锋,少说为妙,你我还是速战速决罢。”
“好,好的很!”
叶潮怒极反笑,唇中唿哨更急,宛如一阵烈风掀起万仞波涛,甬道轰然巨响,闭合的石门应声碎裂。
柳云峤似有所觉,心下一沉,猛地抬首看向将开的石门。
隐隐绰绰的影烙印在两侧石壁上,疯狂涌动着,一声声嘶吼接踵而至。
——叶潮将那群行尸都唤了进来。
这群行尸不似方才庙前时的羸弱,彼时个个双目洇血,獠牙外翻,口中淌出黄色的涎液,裂纹霸道的覆盖了全身,色彩穷极艳丽,像是剧毒的花。
尤其是金兰,她脸上的皮几乎要掉完了,再看不出曾经的朱唇皓齿之貌,她此刻一脸呆滞,只喉咙里的两块肉发出粗粝的嘶鸣。
尖锐、刺耳、难听。
柳云峤再次挡下陈子丘的刀剑,两剑相交发出震耳的轰鸣,他忽感肩背一冷,余光中行尸的尖甲与他咫尺之遥。
他冷笑一声,长腿一横,将行尸狠狠踹翻出去,砸下一道深陷的人坑。
“魔尊真不愧是天榜第一。”陈子丘笑得温和,手下的招式却愈发毒辣阴狠。
“好说。”柳云峤笑意不及眼底,彬彬有礼地呛人,“是你技术奇烂无比,不如人。”
话音未落,唿哨更急,声声拔高如阵阵雷鸣,掀起看不见的惊涛怒浪。
场中的行尸动作齐齐一顿,浑身上下大冒绿光,一吸一呼间,绿光抽离,诸行尸快速干瘪,一条龙似的接连倒地。
抽离的绿芒散着一阵浓郁的酸腐之气,又汇聚成球砸入怨绝体内,不多时,后者庞然骤大,竟将先前陆京尧插在它身上的箭倏忽震裂。
“嗬——”
它怒吼一声,黑瞳阴毒,死死盯着陆京尧,像是要把他凌迟碎尸,再一次展开肥硕的双臂飞扑向他。
陆京尧目如寒火,黑衣凌冽,在烈烈腥风中如一根不折不挠的幽竹,他轻“呵”一声,不闪不避,待其近身,踩着它的脸向上一跃,将剑斩在它身上。
怨绝吃痛闷哼,吐出一团黑气,刹那间腥风弥漫,臭气熏天。
“哈。”叶潮在怨绝背后拢紧手,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
柳云峤的额角已不知在这短短几瞬狂跳过几次,他眯着眸,默不作声,深沉的视线逡巡过甬道。
自腥风四起,甬道之中便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这很不对。
陈子丘和叶潮在搞什么鬼?
“哥哥。”
柳云峤思绪被打断,温热的呼吸散在他的耳畔,他微微侧首,落入一双清浅的眸。
“陆京尧?”他叫。
陆京尧嗯一声,低声开口:“叶潮跑了。”
二人靠拢一起,肩背相抵,零星的暖意拢在相接之处,柳云峤听见陆京尧的话,嗤笑:“跑了?”
“以腥风作掩,溜走了。”陆京尧语速飞快,“哥哥,现在的怨绝状态有异,它大约要生变了。”
柳云峤想起方才那一幕诡异的绿光,不由抿了抿唇,怕年轻人冒进,低声嘱咐:“当心。”
陆京尧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说:“好。”
“二位,说什么悄悄话呢?”陈子丘的声音幽然响起,在距离二人不远处携剑而立,腥风烈烈,越发显得他剑身蹭亮,冷光四闪。
“怎么,妨碍到你了?”柳云峤皮笑肉不笑,不给他回话的机会,又茅塞顿开般自答,“本尊知道了,一定是你皮痒难耐,要人来帮你松一松皮!”
“来!”
柳云峤眉目凌厉,笑意渐深,薄薄的唇张扬地吐出四个字:“本尊奉陪。”
“哦?”煞气在陈子丘的剑端疯狂缭绕,他一字一顿,恶意森然,“那就——”
“恭敬不如从命。”
言毕,怨绝一跃而上,柳云峤黑眸漆漆,青衣扬起阵飓风,精准地斩向怨绝的头颅。
“铮——”
执澜刺破怨绝的皮肉,露出猩红的内里,迸溅出无数腥臭的污血,怨绝暴怒嘶吼,身上的铃铛泠泠颤动。
“叮铃铃——叮铃铃——”
柳云峤感到胸前滚烫,后知后觉的发现是陆京尧揣进他怀里的符纸在发热。
不,不对。
此符隔音,怎么突然受不住了?
柳云峤眸光沉郁,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难道是那个绿色光团的缘故?
念头未落,耳畔嗡嗡之声大作,所有的行尸如同入定,纷纷停在原地,齐齐大发绿意,析出数不清的光团。
斯情斯景,柳云峤眼神一变,意识到什么,沉声道:“糟了!”
下一刻,“砰”然巨震,绿色光团被怨绝吸入体内,它汹然嘶吼,竟从中间分裂,一分为三!
“哈哈哈哈哈。”陈子丘大笑,饶有兴趣道,“两位,到现在你们还觉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攥死了咽喉。
陈子丘的胸前不知何时穿出一只白骨之手。
白与红交杂,血流了满地,那中间握着的正是一颗黑色的、跳跃的——
心脏。
*
金兰?!
柳云峤又惊又讶,不知行尸金兰为何反水噬主,但瞧着陈子丘那张言行不一的脸寸寸皲裂,到底忍不住神清气爽。
反水的好。他唇间啧然。
黑色的心脏勃然跃动,上面裹着层轻纱似的膜,几乎可以清晰的辨识出它的脉络走向。
这等本命之源骤然离体带给陈子丘的打击非同小可,他一口鲜血喷出极远,溅得脸上血珠斑驳。
“金兰。”陈子丘以剑抵地,胸前的血汩汩而淌,流了他满身,如自炼狱而来,看起来凶狠又可怖。
他眼中含霜,字字盛怒:“你找死!”
“皮啊……我的皮啊……”金兰恍然未闻,也并不惧怕,眼中麻木,像是已经无知无觉的疯了。
她看不出美人面的脸上堪称恐怖,肉血交驳,只一双全白之眼死死凝视陈子丘,呢喃说:“我的皮……你还我的皮……”
她深陷的眼眶淌出两道混浊的细线,或血或泪,杂然一体,尖锐的嘶鸣从她的喉咙当中生生剜出来,一吸一呼都沾染着浓浓腥气。
“都是你,都是你……你去死——去死——啊——!!”
她的头被陈子丘抢于地,不断碾磨,血水肆意的流出,泥沙粘在她糜烂的红肉上。
金兰口喘粗气,弓起身子不住反抗,用獠牙撕咬他的手,眼中含怨,用着毒辣的、恨恨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王八蛋!畜牲!你去死!你去死!!”
“瞧,你还是学不会规矩。”
陈子丘看向金兰的眼神冷漠而狠绝,掌中煞气大盛,不留半分情面地打向了她。
红芒惊颤,扭曲撕裂了他的五官。
“啊——啊、啊——”
惨烈的尖叫响彻甬道,陈子丘太狠太快,如此种种不过弹指之间,柳云峤与陆京尧根本不及反应,待煞气消退,再不见金兰本人,只有大小肉沫四处飞溅。
所有一切归于寂静,陈子丘浑身散着一层薄薄微光,脸上一汪热血缓缓滴落,他回首朝怨绝乜去,音调极狠:“还要我教教你们干什么吗?”
三只怨绝登时闻声而动,爪牙毕露,携着阵腥风,奔向柳云峤与陆京尧。
不对。
不对劲。
柳云峤凝着陈子丘,微光在眼中汇成一点。
不好!
柳云峤瞳孔骤缩,蓦然急喝:“拦住陈子丘!他要用缩地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