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松田阵平的秘密行动
深夜, 鸟取县,久松公园。
一身黑色运动服,一顶黑色鸭舌帽, 再加上一只黑色的棉口罩。松田阵平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低着头玩手机。
这个时间公园少有人来,只有偶尔几只野猫从他脚边窜过。松田阵平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屏幕, 时不时隐晦地瞟一眼公园外的某处。
“呼……”他轻轻地舒出一口长气, 最后看了眼时间就把手机收进口袋, 慢慢往久松公园外面走去。凌晨三点, 是人睡得最香甜的时候,也是夜行的最佳时间。正所谓月黑风高夜,侦查探案时。
松田阵平避开街上的监控, 灵敏而轻巧地快速行进, 最后停在了离公园五百米远的一间事务所前。
大岛事务所。
松田阵平轻飘飘打量了一下。这栋建筑不过三层楼高,规规矩矩的,就是普通的刷满了水泥石灰的长方体,和他想象中的超气派建筑不太一样——实话说, 他还以为所有富豪的房子都会像铃木家一样,就差把“有钱有势”两个字贴在门匾上。
不过话说回来, 虽然看上去不起眼, 但实际上却也占据了这条经济运转最繁忙的路段。
前段日子东京警视厅出了事——一名警察在家休假时, 被未知人士杀死在离家一公里外的小巷子里, 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冷却多时。凶手未知, 动机未知。唯一明确的只有直接造成死亡的那颗子。弹。但是查不出子。弹的出处, 这处线索也就毫无用武之地。
这件事其实有点麻烦——惨死的警察是个贵族警察。也就是说, 家里有权有势。更何况他本人也是个被誉为警界新星的优秀人才。这样一个人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杀死, 完全可以认为是对整个日本警视厅的挑衅。更棘手的是, 同时死亡的还有警察的父亲——大岛和夫,一名有权有势的中年企业家。
大岛家的惨剧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警视厅无论如何要给惶然的民众一个交代。也因此,上面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抓到真凶,并为此成立了一个专案组。
当然,这事跟松田阵平毫无关系,毕竟他有自己的任务,而且已经为了这个任务在鸟取潜伏了数月。只是,很巧合的,大岛家和他正在追查的东西有似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听闻此事的他就主动请缨了。
“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啊。”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告诉松田阵平,这事比想象中更复杂。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恰巧,更多的是这些恰巧里面的必然联系。这么多年警察生涯的磨练,他也算是见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根据他对这起事件的了解和调查,大岛家的惨剧和大岛家失踪多年的长子很有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大岛和夫中年丧妻,膝下有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即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大岛幸次郎和失踪多年的大岛吉太郎。
长子大岛吉太郎,曾经是一名警察,在数年前的一次缉凶时留下一滩血迹后失踪,多年来杳无音讯。警方在多次搜寻无果后给他记上了二等功,调查也到此结束。因此直至今天,仍然无人知晓这位失踪的警察去了哪里,又或者殉职何处。
但根据某位被称为日本警察救世主的少年侦探所言,大岛吉太郎大概率没有身亡。
“真让人不爽。”松田阵平做好最后的准备,把鞋套手套全部戴上后,脑子里突然飘过某个总是笑嘻嘻的同期的脸。……真是一模一样的令人不爽。不,应该说更让人不爽了。
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摸进事务所,正猫着腰打算开始搜查时,隐隐察觉到有细微的响动。瞬间,松田阵平内心的警铃疯狂作响,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一个侧身,滚进办公桌的底下。
也就是在他滚进办公桌底下的下一瞬,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老鼠?”声音很轻,但是在这种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异常清晰。
伴随着的还有皮革摩擦纺织物的声音,窸窸窣窣,让人抓心挠腮。似乎是有人从铺着地毯的楼梯上下来了。
……是小偷吗。松田阵平屏息,不打算打草惊蛇。
咔擦。一个更加轻微但也更加清晰的声音。
“!”对方有枪。松田阵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声音,瞬间拉响警钟,右手立刻搭上腰侧。
原以为只是小偷闯空门,没想到对方是个持械罪犯。这下……好像钓到大鱼了。松田阵平冒过冷汗后,又勾起了嘴角。
哒,哒,哒。人已经从楼上下来了,鞋跟磕在地板上的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但却慢吞吞的,磨磨蹭蹭的始终没有完全靠近,只是在客厅中间打转。
除去低调奢华的家具,大岛家事务所的布置其实算得上普通。办公桌前面正对着偌大的客厅,右侧方是大门,后面就是窗户。客厅铺着毛绒绒的地毯,摆了两条正对着的沙发,沙发之间的茶几,还装了一个巨大的壁炉。客厅的另一侧有一个开放式的吧台,吧台旁边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也就是说,办公桌正对着楼梯的位置,中间隔了整个客厅。
脚步声近在咫尺,但一直徘徊在客厅间,没有绕过办公桌来看的意思。
看样子对方只是听到了响动,并没深入怀疑,也因此没有打开手电筒,只是随意晃了两圈就离开了办公桌边。然后慢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
看样子是上楼了。松田阵平舔舔嘴角,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缩在办公桌底下,用嘴脱下一只手套,叼住,借着办公桌的遮挡打了一条短讯发送出去,然后迅速翻身侧滚到靠近正门一边的沙发后,屏息凝神。
以他的直觉以及多年警察生涯的磨练,绝对不能因为刚刚那短短几分钟就掉以轻心,接下来才是大头。
咔。
就在他刚躺倒在沙发后的一瞬间,办公桌边上又响起了极轻微的一个声响。“啊,还以为能抓到一只老鼠呢。”说着,似乎还踹了踹桌子。
松田阵平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小心翼翼控制住呼吸声,手再次悄悄搭上腰侧。这次没有听到声音。
看样子是个精明又卑鄙的家伙啊。松田阵平暗自握拳,差点就和对方撞上了。
男人在办公桌边上晃荡了好几圈,终于,对方似乎也觉得这样疑神疑鬼太过无聊,便总算是上楼去了。正门那侧的沙发正好是除办公桌外,从楼梯口看过来唯一的死角。松田阵平猫在沙发后,不担心对方能俯视看到他。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在沙发后面继续窝着。如果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这个位置是对敌最好不过的角度。
二十分钟后,松田阵平把腰侧别着的P230抽出来,悄无声息摸上二楼,并谨慎地在转角处背靠墙面,缓慢挪动。
二楼的构造和一楼完全不同,是回廊式的布局。一个个房间依次有序的排列着,门的上方还刻着这个房间主人的名字。松田阵平只能一个个排查。
这间不是,这间不是,这间……也不是。松田阵平暗搓搓地在每一扇门后面偷听房间里的响动,可惜都是毫无动静。最后,他停在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房间。
这间是大岛幸次郎的书房,刚刚走过的那间是大岛吉太郎的房间。松田阵平想起警视厅发给他的资料。
是这间没错了。松田阵平听到里面很小的物体磕碰的声音。他抬起枪,侧身站在门外,脸朝着门锁的方向,全神贯注警惕着对方开门,同时随时预备着在对方开门的一瞬间将人拿下。
咔。门锁转动的声音。
松田阵平立刻握紧手里的枪,侧身,肌肉紧绷。房门打开,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声。
瞬间,身体反应快于脑子转动,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放低重心,往地上侧身一滚。
“砰!“”嘭——”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松田阵平被突如其来的和地板的亲密接触给撞得龇牙咧嘴,但立刻起身奋起直追,“喂!混蛋!别跑!”
对方放完那一枪,压根没有和他对峙的意思,趁松田阵平在地上的缓冲期,毫不拖泥带水的,直接往房间里的窗户边跑,跳下去之前还挑衅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等等,那是!借着月色,松田阵平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但来不及深思,他只是迅速冲到窗边,打算跟着往下面跳。
正当松田阵平预备往下跳,甚至一只脚都已经迈上窗户沿的时候,他身后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子。
松田阵平眼神一凝,直接握住那只手的手腕,狠狠拽住,并顺着劲头继续往下跳。
“喂!”后面的人根本没料到他的这番操作,猝不及防地就跟着掉下去了。不过即使掉下去,也没松开抓住松田衣领的手。
“?!”松田阵平听到熟悉的声音,呼吸一滞,但根本来不及反应。
两个人如同从高塔上坠落的伽利略的球,顺应着无法抵抗的重力,迅速坠在了事务所一楼后院的草坪上。
在即将着陆的一瞬,后掉下去的身影揽住松田阵平,强行扭转了两人的位置。
“轰——”
“可恶。”松田阵平落地后第一反应就是抬头,但只捕捉到人影钻进一辆轿车的景象,不由得下意识地狠狠锤了一下身下的草地,回过神来疼得龇牙咧嘴。
“嘶……我说啊……”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渗人的夜色中响起,“虽然你说你的人生中只有油门,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应该踩一下刹车吧?这楼也不是说跳就跳的。”
“浅野……?”松田阵平刚刚就听出这个声音了,只是当下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中的违和感,“你为什么在这?”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那人无可奈何的脸。月色的映衬下,那条横亘在脸上的疤痕愈发可怖。不过他倒是看习惯了,不仅不觉吓人,反而觉得亲切。
脸上有疤痕的那人深深叹了口气,“我可是听到了枪声才急忙冲上来的,你就这么对待我?”
刚刚狠拽那一下,他感觉自己胳膊都要断了。如果是真正的凛的话,估计不是“感觉”,而是真的断了吧。毕竟这么多年来,凛的身体已经很脆弱了啊。
“抱歉抱歉,有哪里疼吗?”松田阵平想起刚刚坠落的一瞬间,对方的动作、以及自己毫不犹豫将对方拉下来的事,顿觉歉意。
“浅野枫”摆摆手。
“前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不是休假周游世界去了吗,竟然在这么微妙的时间出现在这么微妙的地点。
真的很微妙啊。松田阵平的眼神像X光一样给眼前人来了个全身扫描。虽然刚才对方下意识地保护行为让他很感激也很感动,但是公事要公办。
远处隐隐有密集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是他之前在办公桌底下发短讯通知的人。不过说实在的,这出警速度太慢了,人都已经跑掉了,现在才来有个屁用。回去后得和上面说一声,不然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又只能无能为力看着犯人扬长而去。
“……我们单独谈谈。”“浅野枫”表面非常淡定。
真是的,他这算是第一次出外勤就碰上了硬茬啊。好不容易找到松田阵平的位置,结果就是这样尴尬的不上不下的境地。毕竟松田阵平野性的直觉可以说专克他这种专精计算的系统。
“好啊。也算是久违的重逢,自然要和浅野前辈好好聚聚了。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前辈。”松田阵平望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头,爽快地答应了,还揶揄似的特意在前辈那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那真是太巧了,”无毫无感情地棒读,“就去你现在住的酒店吧,正好合适。”
“OK。不过得先等这边的事结束。”松田阵平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屑,顺手拉了一把还倒在地上的人。
“话说休息这么多天,浅野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刚刚掉下来时的反应速度,只能说不愧是前辈。”松田阵平挑挑眉,一手搭上浅野枫的肩,一边和警方派过来的人交接信息。
虽然只瞥到一眼,但他还是记住了号码。不过估计最后只能查出这是辆赃车吧。只能希望自己这边能给力点能够直接把人逮住。
“待会儿可要好好和我说明白前辈为什么会在这。”
“……”当然是因为在找你啊,还特意为此入侵了警视厅的通信系统。不然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当然,这话是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的。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松田说。
“啊,知道了”让他想想怎么编。
而另一边,正驾着车疾驰而去的人,脑子里正不断回想着刚刚在房间里看到的资料。幸次郎有随手做笔记的习惯。他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特意来翻的,也不负他望的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足以把那个该死的家伙打入地狱的东西。
他眼神狠厉,狠狠踩住油门,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对方拉下无间地狱了。
第108章 截胡
奈奈现在很慌。
因为祂被诸伏景光强行押进了医院——在祂作为白叶不眠不休工作了一个星期后。
身为非人造物, 祂不需要休息,何况家里只有一个小孩儿,也没有人能强制祂休息——弘树闹过几回后, 祂给人买了小蛋糕,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最后低血糖倒在了桌前。
然后如他所料的, 弘树将这事告诉了本来已经搬走的诸伏景光。
于是诸伏景光回来了——并且非常强硬地要求祂去医院做个检查——这完全出乎祂的预料。虽然此事确实是故意设计诸伏景光回来的意思, 但绝不是现在这种状况。
大失败啊。
“……”奈奈沉默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鼻尖是医院常年飘荡着的消毒水味儿。诸伏景光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给祂削苹果。还是非常可爱的兔子苹果。
诸伏景光现在处于一个不能随便曝光的状态, 因此此时还是全副武装地伪装着自己。黑色的美瞳,灰色的卫衣,脑袋上罩着一个大兜帽, 脸上还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每当有人问起这个大口罩, 就咳嗽几声以示自己感冒了。
不过说实在的,在室内还戴着帽子,其实也挺显眼。
奈奈一言不发地用叉子叉了一个诸伏景光削好的苹果。一直以来都是祂照顾别人,第一次被人照顾还是挺新鲜的。
“一定要注意休息, 就算工作很忙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诸伏景光一脸严肃,“让小孩担心什么的, 身为大人还是太过了吧?”
“嗯嗯。”奈奈嘴里嚼了几下, 把苹果咽了, 心里盘算着要如何从诸伏景光这里打听到有可能的凛的消息。这些年来, 出于习惯, 祂们和凛一直互称“系统先生”和“宿主先生”, 实际上他们之间早已不是那样浅显的关系, 更贴切来讲, 他们是不可分离的家人。所以祂们嘴上说着“宿主先生”, 心里却常常亲切地喊“凛”。
人们常说,世界上没有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但祂们绝对不能没有凛。所以现在祂们三个一直在努力寻找凛的下落。
“白叶君,有没有在认真听?”诸伏景光念得嗓子都干了,却发现对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顿时背后冒黑气。奈奈好像看见了诸伏景光背后盛开的一大片黑百合。
“……我在听。”奈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温和的微笑,“你说等会儿会有医生过来检查。”
身为三只小猫会社的老板——即,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再加上诸伏景光不能曝光的身份,他们直接订了一个高级的单人病房,安静、宽敞,而且私密性高。
诸伏景光面色稍缓。正巧此时,敲门声响起。
“打扰了。”年轻的男声透过门不太明晰地传来,随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虽然您是工作压力太大造成的低血糖,但是您周围人出于对您心理状况的担忧,所以安排了我过来给您看看。”左眼下有痣的男人微微笑着,道,“初次见面,我是米花药师野医院的心疗科医生,风户京介。”
奈奈转过头。
风户京介。祂的资料库记得这个人。风户京介原本被称为“最年轻外科医师”,七年前被同僚仁野医生故意在手术时划了一刀,从此失去了进行外科手术的能力,不得已由外科转入心疗科。一年前,发现仁野是故意害他后,便用手术刀杀害了对方,并伪装成他杀。
而在之后,他还会接连杀害两名警察、重伤佐藤警官,并导致毛利兰短暂的逆行健忘。
“……”是个棘手的人物。祂并不打算插手。反正最后会落网的。
“警方也有好几个人在风户医生那里看诊,也算是值得信赖的医生了。不用担心。”诸伏景光安抚道。毕竟白叶的情况并不适合随便找人看诊。
“啊,嗯。”祂该怎么说呢。算了,不管那么多。总而言之,现在目标只有一个,其他的统统容后再议。
经过一段简单的问答后,风户京介起身告别,奈奈和诸伏景光目送对方离开了病房。
“现在先好好养着吧。虽然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体检报告也还算看得过去,但还是要注意身体。”诸伏景光严肃叮嘱。
奈奈:“……知道了。”
看着面前无精打采的人,诸伏景光总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而不过几米远的楼上,同样无精打采的还有一个人——正是奈奈心心念念的清原晟凛。
清原晟凛蔫蔫地倒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对着窗外出神。
自从他被送到医院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他什么也没干,也没**什么。真的就只是在医院里静养而已。酒厂那边没有给他派发任务,只是每天需要交一份日常报告上去。算来算去,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老实地待在医院里,毕竟以往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
嘛……也没什么。
清原晟凛忽地笑了。反正,最重要的东西基本都到手了——包括组织里最重要的几条黑色产业链、APTX4869的药物数据,以及几个代号成员的名单。虽然代号成员的名单并不完整,但只要把组织拆得七零八落、拼都拼不起来,剩下的那点人也成不了气候。
唯一差的只有乌丸莲耶。他需要潜入对方的老巢,直接从这位酒厂BOSS入手,拿到酒厂派进其他组织的卧底名单。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意义上的以绝后患。
不过算算日子,也快到时间了吧。
窗户外的云层渐渐堆积,一层压一层,将日光堵在云外,也带来一阵和缓的风。湿润的风夹杂着冰凉的气息,缓缓从街上吹过,裹挟着丝丝绵绵的雨水,穿过窗户,飘在窗内人的脸上。
清原晟凛感受到脸上的清凉,回过神来,静静凝视着窗外黑压压的天,伸手把窗关上,“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呢。”病房门口响起一个声音,风户京介进来,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最近感觉如何?”他熟门熟路地坐在清原晟凛床边,温和问道。
“……老样子,挺好的。”清原晟凛面无表情地回望他一眼,躺回床上。
风户京介早就适应了对方冷淡的态度,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尽职尽责地继续询问最近的状况,并记录下来,以此判断他的病情。
简单的问询后,今日的例行公事也就完成了,风户京介起身告辞。
清原晟凛却一反常态地叫住他,“风户医生。”
“嗯?”左眼下有痣的男人微笑着回过身来,“怎么了,是有什么想补充的吗?您最近的情况很不错哦。”
“下雨了呢。”清原晟凛不咸不淡地道。
风户京介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瘦削的身躯,浅棕色的微卷发,还有明显区别于亚洲人的相貌。这是他这几年来接待的样貌最好的也令人印象最深的患者了——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这样想到。
同时,对方的病情也是令人印象最深的——病程和病况综合起来在他接待过的所有患者里面最严重,掩饰能力和抑制能力却是一流。
他常常对对方说“最近的状况很不错”之类的话,但实际上,他却拿不准真正的情况。
对方突然提起这样不相干的、重复的话题,是为了和他好好谈谈而难得主动提起的聊天吗?
可惜他等会儿有重要的事。
风户京介笑笑,“是啊,下雨了呢。我也得去下一个病人的房间看看了。再会了,杰弗里君。”
“再会。”清原晟凛也笑了,目送着对方出了病房。然后等对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他干脆利落地下床,迅速换上平时出门穿的卫衣长裤。
好啦,久违的逃院行动又要开始了。清原晟凛伸了个懒腰,给自己上司发了条“去找消遣”的极简短讯就大喇喇地跑出病房,乘坐电梯直达一楼,完美地和刚刚从病房出来准备去给奈奈买便当的诸伏景光错过。
清原晟凛:诶嘿,抓鬼游戏开始喽。
诸伏景光:啊,电梯刚刚下去。只能再等一会儿了。
清原晟凛下楼的时候,他要找的人早就出去了,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划开手机屏幕,清原晟凛毫不意外地看到上面有一个缓慢移动的红点。
果然发现不了呢,毕竟再怎么狠辣、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没接触过里世界的普通人啊。普通人又怎么会想到有发信器这种东西呢?更何况,也不可能会想到自己朝夕相对的病人会做出这种事……吧。
啊,风户医生的病人还真不一定呢。
清原晟凛追着手机上显示的位置,一路追到了米花广场饭店的附近。
雨越下越大,风也跟着大了起来,小小的雨伞几乎没有了遮挡的作用,淋得清原晟凛裤子袜子鞋子都湿透了,浑身湿哒哒的,黏黏糊糊难受得紧。
“唉……”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啊。清原晟凛无奈地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发尾。叫住了前方正匆匆行进的人。
“风户医生。”
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让那个裹得几乎看不出身形的人瞬间停住了脚步。
“啊……是杰弗里君啊。”眼底下有痣的男人转过身来,似乎颇为无奈,“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正有急事,之后再聊吧。”
“可是我想现在聊。”清原晟凛恶趣味起来了,故作为难道,“不如……”
“……我们来聊聊一年前仁野保自杀的案件吧?”他轻轻笑道,语气轻巧。却对这个名为风户京介的男人造成了剧烈冲击。
风户京介冷下笑脸,不再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脸色在阴沉的天色下反而映衬得颇有几分凶恶。
“这件事有什么好聊的呢?仁野医生去世的事我也很伤心。不过都过去一年了,再提起来也是对逝者的不尊重吧。”
“你真的这么想吗?”清原晟凛有几分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后又释然——毕竟是即将犯下多起罪行的罪犯,有这种思维也可以理解。嘛,理解可以,接受不能。
“是你杀了仁野医生吧。”清原晟凛笑道,笑容却没有笑意。
风户京介下意识地握住了怀里藏起来的东西,强装镇定,“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更何况,杰弗里君,你是患者对吧。”
“心疗科的患者的证词是没有效力的哦。”想到这,他又不慌了,甚至再度对清原晟凛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容,“快回去吧,雨这么大,着凉了就不好了。我明天会再去看你的。”
“明天来杀了我吗?”清原晟凛讥讽道。
风户京介:“……”
清原晟凛不慌不忙,“一年前,是你用手术刀杀害了仁野医生,并且伪装成了自杀。而动机就是——七年前,仁野医生故意害你失去了进行精细外科手术的能力,使你迫不得已转入了心疗科。对吧?”
风户京介的脸色非常难看,并且一步步往清原晟凛靠近。
清原晟凛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任由对方靠近,并且继续说道,“只要我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你就完了吧。风户医生?”
风户京介不再言语,而是沉下脸色,加快步伐,快速接近清原晟凛,并在离他只有一米远的刹那——露出了那把一直藏在衣下的九厘米自动手枪!
“砰!”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也如风户京介所料的击中了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人的身影。他毫不犹豫地快速离开现场。
血色在白色卫衣上渲染开来,惊人的显眼。
清原晟凛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剧痛,却是放心地笑了,“这下,你可跑不掉了。”刚刚那一下,他早有预料地在对方开枪的前一瞬往后挪了一步,使得原本应该造成致命伤的伤口移到了肩膀的位置。
原本的情况,他是没办法和警方联系的——不只是他身为杰弗里的患者身份,更重要的是还有酒厂的严密监控。如果他贸然去和警方接触,只会酿成大祸。因而只能出此下下策。
只要风户京介在大街上开枪伤了人,就势必达成了警方出动的充分条件。他也有办法让风户京介去蹲局子。清原晟凛捂住自己的肩膀。
隔着马路的另一边街道,有人眼尖地目睹了刚刚那一瞬的惊心动魄。
清原晟凛刚准备撒丫子去追跑走的风户京介,就被人摁住了。那人一边非常熟练地拨打了救护电话,一边不断地安抚清原晟凛。
“振作……振作!啊,不是,呃……Fight?”人高马大的男人一把揽住清原晟凛没受伤的肩膀,语气渐渐坚定,“Fight! Fight! Don‘t give up!”
“啊,是救护人员吗!这里是米花广场饭店,有人受到了枪击!请尽快派车过来!”男人快速报完地点后又继续扭头对他喊,“Don’t give up!”
清原晟凛:……
伊达航刚刚下班,正好是午休时间,他和娜塔莉约好了在这个餐厅吃饭,结果刚到这附近就目睹了这样一起恶性伤人事件。顾不得去追击犯人,这种时候当然是伤者优先。
“快……快去追……”清原晟凛挣扎着演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表面上颤颤巍巍,实际上心里已经是激动得要跳起来。
班长!这是看着他的时候吗!应该快去捉人啊!虽然他很感动但是!快去捉人啊!
伊达航一愣,一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是外国友人的年轻人日语这么好,二就是为了对方异常坚韧的心了——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坚持保持清醒,甚至还能用强大的意志力催促他们去抓捕犯人。
“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跑犯人的。”他用力地握住清原晟凛的手,“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萩原和几个朋友也正好约了下班后要去前面一家拉面馆吃午饭的,一定能赶得上。
伊达航的眼睛闪着坚毅的光:“我们是警察,请放心交给我们!”他一只手继续支撑着软倒的清原晟凛,腾出另一只手打电话。
“……我会坚持住的。”清原晟凛眨了眨眼睛,“别担心。”我相信你们。
“咳咳,”余光突然瞟见某辆熟悉的保时捷,清原晟凛猝不及防被呛到了。缓过神来后他努力抓住自家老班长的衣袖,“拜托了……请务必抓住他。不然,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咳咳、拜托了……”
“如果你真的是警察的话……一定会帮我的吧……”他露出求救般的目光,“拜托了,请你也去追捕犯人。”虽然风户京介有枪,但必定是刚不过掌握了情况的、经受系统训练的多名警察的围攻的。而且,这可是他自满的同期。
伊达航沉默一瞬,再次握紧了清原的手,“交给我们吧。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周围渐渐有路人围过来了,他把手里的少年交给边上的人。
“请照看一下他,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啊、好。”那名路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个人,只能仓促地应了一声。
结果还没等他把人捂热,人自己站起来把他推开,跌跌撞撞往人群外跑开。
路人:发生什么了。
清原晟凛支开班长,也没等救护车过来,直接敲了敲保时捷的车窗就坐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午休挺热闹【doge
奈奈:诸伏景光给我打饭去了。让我想想怎么套他的话。
景光:给白叶打饭去。让我想想怎么强制他休息。
风户:鲨人去——碰上了知道自己老底的不老实患者。
凛酱:抓风户去——碰到了老班长,还有上司琴酒。
班长&萩原:只是午休吃个饭而已,竟然会碰上这样的事。
PS:嗯,今晚加更。祝各位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第109章 这波是打工皇帝的胜利
“琴酒, 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办了出院手续,既然你刚刚有心情出来消遣,那也应该有精力出任务吧。”
清原晟凛顿了顿, 抬起头看向后视镜。
琴酒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与后视镜中的杰弗里目光对视:“不过,我来是为了带你回组织。”
“BOSS要见你。”
清原晟凛微不可察地睁大了眼睛, 手上动作倒是没有丝毫停顿, “诶~BOSS想见我啊。”
他挽起一个笑容, 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真的好吗?我可是跟那个叛徒接触过哦,就算是这样琴酒你也对我没意见吗?”
“白州你话太多了,赶紧把伤口包扎好, 不要乱动车上其他东西。”琴酒的话语没有任何波动。
“哦——”清原晟凛回了一句, 继续单手给肩膀上药。
“伏特加,把头转回去,在那群条子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
纯黑的保时捷驶离了街道。
一旁的小巷子里,一个金发的小姑娘目睹了这一切。她曾被这样告诫过, 一旦发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的踪影就要立刻躲藏起来,绝不能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动作。
同理, 一旦发现身穿黑衣的人也要及时躲避。
所以发现这辆车的踪迹后, 她就急急忙忙躲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连花篮里的花儿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
是杰弗里哥哥。
她有些愁眉苦脸, 刚刚亲眼看到受伤的杰弗里哥哥主动上了那辆可怕的车。该怎么办呢?要去告诉爸爸吗?
可是爸爸一直不喜欢杰弗里哥哥。就算杰弗里哥哥陷入危险, 爸爸也不会去管的吧。
“小妹妹, 你的花掉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在她周围响起。
金发的女孩儿立刻受惊似的把身子往巷子里缩了缩, 偷偷转过头来,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黑……黑衣服!她被穿黑衣服的人发现了!要被抓走了!
小姑娘立时吓得眼泪汪汪, 但是还是强装镇定,“哥哥要买花吗?”她努力绽出微笑,握着篮子的手却颤个不停。
这个哥哥好吓人。一看就是个坏人——白色大口罩,黑墨镜,眼神凶恶,还戴着一顶黑沉沉的大帽子。像电视上放的那种超级大坏人。
“喂、你……”瞧见她正脸的男人却是忽然一怔,猛然向她伸出手,伸到半空时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强行停下来,轻拍一下小女孩的脑袋,“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温暖宽厚的手掌,轻柔但有力的触碰。
女孩小心翼翼的,把眼泪憋回去小声回答,“我叫安娜。”她其实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搬家之后爸爸说要给她取个更好听的名字,所以就改了。虽然她觉得没有原来的名字好听。
安娜……男人隐晦而仔细地打量几眼眼前的小姑娘,蹲下身来,拿掉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池面脸。
他眨着紫灰色的眸子,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小安娜,我叫安室透,是在那个大饭店——边上的寿司店打工的人,因为怕把脏东西掉到食物里所以才穿的这么严实哦。如果吓到你了,哥哥给你道歉。”
原来是那家寿司店的小哥哥。
爸爸也偶尔会带她去那家很好吃的寿司店,没想到这个叫安室透的哥哥也在寿司店工作啊。安娜内心的不安和警惕消失了一大半,虽然依旧非常小心,但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
“嗯嗯,是这样的,小安娜。店里最近举办新品试吃的活动,我想知道这几款寿司新品合不合你们这些小孩子们的口味,所以才叫住小安娜哦。”安室透笑眯眯的,手指了指那家其貌不扬的寿司店。
“方便的话,能请小安娜赏个光吗?”
安娜有些犹豫,但是余光瞥见周围都是人,胆子也大了一点,“好、好啊。”希望爸爸今天能早点派司机出来接她吧。
安室透笑容可掬,推开店门后还和店长打了个招呼。因为店里的试吃活动,所以客人也额外多些。
“哦,安室啊,今天来的这么早啊。”绑着头巾的中年男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虽然安室一向准时,但是提早一个多小时就来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是啊,迫不及待要来给店里的试吃活动助一把力了。店长不是也很期待这次的反响吗?而且客人这么多,当然要提前过来帮忙了。”安室透弯了弯眼睛,领着安娜去店里的一个小角落坐下又端来一杯橙汁,然后去工作间换了身衣服。
事实上,他正在跟踪琴酒。近几日黑衣组织的情况似乎有所动荡,导致琴酒的行为也跟着反复无常,因此上面让他尽可能盯紧一点琴酒。
安室透回想起刚刚米花广场饭店前的惊魂一幕,还有杰弗里鲜红一片的肩膀,顿感苦恼。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这种情况也不适合继续盯着琴酒了。
他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店长,那个金发的小女孩是我带过来做试吃活动的,就让我去招待她吧。”
“去吧去吧。”店长欣慰地点点头。别的不说,这个新招的年轻人工作能力一流,比起店里工作了几年的老人也不遑多让。
安室透端着餐盘走到正垂着头惴惴不安看菜单的安娜桌前,将试吃的寿司一盘一盘端出来放在桌上。
“嗯……”安娜眨眨眼睛,“安室哥哥你换衣服了呢。”
“是啊,这是在店里穿的衣服,刚刚是出外勤,啊,也就是在店外面穿的衣服。但是你看,都把帽子戴上了呢。”安室透笑着答道。
“那口罩呢?为什么不戴口罩?”安娜似乎是真的很好奇。
“因为要接待小安娜啊。如果安室哥哥在厨房里的话就要戴上了。”
“哦……这样啊。”安娜觉得很新奇。她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过这样的事。
“所以小安娜就是因为口罩所以害怕我的吧?——虽然看不出来,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呢,还以为被小孩子讨厌了。”安室透作出有些苦恼的样子。
安娜将目光放在寿司上,悄悄吞了口口水,这些寿司每个都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以前她从来没吃过寿司,但自从和爸爸坐飞机搬过来后,她只吃过几回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不是这样的。”安娜先用摆在一边的小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拿起一个寿司,“……我可以开动了吗?”她其实早就饿了。今天是难得的周六,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出门的机会,结果太兴奋了忘记吃早饭就跑了。
“当然可以。”
“其实,”安娜小口小口地咬着寿司,“主要是因为安室哥哥穿的衣服啦。”
“衣服怎么了吗?”安室透隐隐有所猜测。
“嗯……因为安室哥哥穿着一身黑衣服啊,看上去就让人害怕。”安娜吃了几口后眼睛开始放光,消灭食物的速度快了起来。
“是有人告诉小安娜,穿黑衣服的都是坏人吗?”
“是啊是啊,安室哥哥好厉害,一下就猜出来了。”安娜发出崇拜的声音,嘴里嚼个不停。
“这样啊。”安室透神色不明地笑了,“也许那个人说的没错哦。”
安娜:“欸~?可是安室哥哥就不是坏人啊,还会请我来试吃寿司。”
安室透:“嘛,也有可能只有安室哥哥不是哦。小安娜一个人在外面玩的话一定要小心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和杰弗里哥哥一样啰嗦。”安娜一不小心把不能说出口的名字说了出来,立刻捂住嘴。无奈她的嘴里还有没嚼完的寿司,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安娜眨巴着眸子偷瞄新认识的寿司哥哥,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刚刚说的名字,顿时放松下来,拍拍胸脯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犯这样的错了。
安室透还是笑眯眯的:“小安娜还要吃点什么吗?等会儿要不要让家里过来接一下?毕竟小孩子在外面跑还是很难让人放心啊。”
“没事~爸爸一直是让司机来接我的。”安娜喝了一大口橙汁,“而且我也不经常到外面来玩的,安室哥哥放心好了。”如果她偷跑出来可是会同时被爸爸和杰弗里哥哥骂的。
说起来……她总觉得这个大哥哥莫名的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安娜又偷偷地瞄了几眼对方。安室透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亲切地问要不要再尝尝其他的口味。
“不要了不要了。爸爸说淑女要学会控制自己。看到什么就想要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安娜心里蠢蠢欲动,但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安室透:“哦~这样啊。听起来是位非常严厉的爸爸呢,他会带你去逛游乐园吗?”
安娜低头想了想,答道:“不会。”
“小安娜不会很失望吗?”
“不失望……好吧,其实我还是有点失望的。”安娜越说越小声,随后又话音一转,“因为我知道爸爸养我很不容易的,他也很拼命地在工作了。”
“小安娜已经很了不起了。”安室透也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这么有觉悟——在这个年龄段,能有这样的想法,完全称得上一句“觉悟”了。
“那小安娜看过……烟火吗?”他极轻极快地问了一句,并注意着金发女孩儿的神色,“这个街区过段日子就会举行烟火祭了,到时候会有很漂亮的烟火哦,可以让你爸爸带你来看看。”
当然,如果他推测的没错,小安娜的爸爸不会带她出来的。
烟火。烟花。
安娜仿佛被这个关键字眼击中了,原本笑意盈盈的小脸蛋顿时垮了起来。
“当然看过。”安娜挥了挥小拳头,“我第一次看烟火的时候被吓了好——大一跳呢。”
“哦,发生什么了?”安室透眼神一动,似有若无地引导小女孩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那时候我还很小,有两个人突然说要带我看我从来没看过的精彩表演。”那时候真的很小。安娜的记忆相当模糊。但是当时的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一生难忘。
安娜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顺手拿小毛巾擦了擦嘴角,“反正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好像是把我人生中第一次看烟火的表演搞砸了。他们还不小心把我和爸爸住的房子也给烧了。吓得我又发烧在床上躺了两天。”
安室透:……莫名的心虚。
“啊,这样啊,真的不好意思,好像让小安娜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呢。”安室透暂时还没厚脸皮到能对“欺负”这样一个小姑娘毫无歉意。
“没关系。反正……虽然第一次看得烟火不是很完美,但是后来那个人……嗯,”安娜这次很注意没有再透露出那个人的名字,“总之,就是那个说要带我看烟火的人,后面好好地负起责了。不仅帮我们找了新的住的地方,还帮爸爸找了份新工作。”
“嗯,那样也挺不错的呢。”安室透的语气有些不明。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而且,那个人勉勉强强也算得上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啦。当时只是不小心搞砸了而已,我早就原谅他了。”安娜骄傲地挺挺胸脯,“我是一个宽容大量的淑女!”
“了不起了不起。”安室透是真的有些感叹了。这个女孩儿可是相当的成熟了,比之某些失败的大人更甚。
“哼哼。”安娜不无得意的笑了一下。
“试吃完毕了,还聊了这么久的天,”安室透笑笑,“我等会儿送你回去吧?还是说小安娜想在这里等家里来接?回家后要记得写下试吃的感想哦,我们店长可是很期待顾客的热心反馈呢。”
“好哦好哦,我记住了。谢谢安室哥哥,今天的试吃寿司真的很棒!”安娜很听话地选择在店里等家里的司机来接。
安娜:“如果在外面逛太久的话,容易碰见坏人的。所以在这里等就很好啦。”
安室透点点头,又多叮嘱了几句就回去自己的岗位工作了。和小女孩聊了这么久,店里的情况可还是一片火热呢。再不帮忙的话,店长说不定就要生气了。
等安室透出来透气时,安娜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安娜身后站着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和安娜一同跟他道了谢,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寿司店。隔着玻璃窗看过去,还能看到小女孩一脸高兴地在和那个男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安室透怀着满腹的心思继续投入到制作寿司的工作中去。
这个叫安娜的女孩儿,他见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毫无疑问,就是数年前“死”在那场烟花中的安妮。本该死在杰弗里手里的安妮。
没想到……不,或者说,其实自己早就有了预想了吧。
只是一直不能确认而已。
安室透紫灰色的眸子闪了闪。心下有了决定。
第110章 6512号房
清原晟凛坐着琴酒的爱车, 一路不停地直接到了前几个月他待到想吐的地方。
新野生物制药所。
这个制药所表面非常正经:制药,然后卖药,再用卖药赚的钱继续研发新的药, 再制药卖药,一直重复这个循环,并在这个循环中累积资本。但实际上除了普通的制药, 这个研究所更多的是研究开发如何使“时间倒流”的药物。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 因为我们要令时光倒流, 让人起死回生。
无数有能的研究人员前仆后继地投入到这种神奇药物的研制当中。他们当中既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毕竟, 为了达成这个“伟大的目的”,黑衣组织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而他, 则是为了破坏这个目的, 以自己为诱饵,深入潜伏进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地方。前几个月,他和贝尔摩德的交易正是这个:他为贝尔摩德保守秘密,贝尔摩德则要想办法让他能够接受组织的实验。
——不是实验别人, 而是接受实验。
这既是为了表达白州对组织的一片“衷心”,也是为了阻碍药物的正常开发——马甲可以主动调试数据, 自然也就可以用这些数据误导实验的研究人员, 把他们带到沟里去。现在, 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清原晟凛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以掩饰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笑容, 先琴酒一步走进大门。守门的保安看到他, 很自然地就放人进去了。
新野生物制药的一楼就是普通的接待大厅, 有明亮的灯光、柔软的沙发, 态度亲切的前台小姐。大厅里还有三三两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走动, 时不时低头交耳、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瞥见清原晟凛,顿时精神一振,急不可耐地就往这边凑过来。
“喂、你……”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站在清原晟凛后面像尊杀神似的琴酒,这个莽撞的男人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立刻乖乖闭上嘴。白州一个人过来是做实验,带着琴酒一起过来,说不定是要拿他们做实验——杀人实验什么的。
清原晟凛毫无感情地瞥过去一眼,“让让,挡路了。”
“……”白大褂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给两位让出一条道。但是在清原晟凛路过他身边时,又还是耐不住心里的激动,悄悄拉住他,“喂,白州,你可是立大功了。之前那个想法,已经可以初步实现了。”
他难掩兴奋:“等你休好假可要赶紧回来工作。咱们组里可缺不了你。”这是大实话。自从雪莉那个女人走了以后,他们的研究就开始停滞不前。白州的出现可谓是一次大机遇。
“直接去你平时的实验室。”琴酒没理会这个研究白痴对清原说的悄悄话,直接迈开步子,身高的优势让他几步就跨过了清原,黑色风衣的衣摆在空中划过,“BOSS会在那里见你。”
擦肩而过时,后面这半句话几不可闻地落在清原晟凛耳里。琴酒抛下这句话就甩下他,自己径直往大厅深处走去。清原晟凛没去过那里,但他知道里面有几个藏在普通办公室里的暗室。
他笑了:“好哦。”然后轻车熟路地踏入一楼大厅拐角阴影处的一个挂着“修理中”的牌子的破旧电梯,按下紧急按钮键。
电梯在嘎啦嘎啦的令人不安的响动中平安无事地把他送到了地下十米处的实验室基地——新野制药所真正的核心。整个过程中电梯的灯也一直明明暗暗,像是真的坏掉了的样子。
无论坐多少次,还是觉得这种设计很非人类。万一电梯真的掉下去了或者把人吓出心脏病了可怎么办。
清原晟凛撇撇嘴,垂在一侧的右手不断握拳又放松。虚握成拳的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但仔细看过去,却只有一片空气。
嘀——
“认证成功,未携带电子产品,准予进入。欢迎来到新野研究所。”
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电梯隔绝了地上地下两个世界。一楼的接待大厅虽然冷清却终究有些人味,负一楼的研究所却是一片空茫,放眼望去全是白色。不只是刷得雪白的墙壁、铺着白色洁净地砖的地面,连来来往往的研究人员也是从头到脚一身纯白。
要是红方有人能发现这里甚至潜入这里,想必就不会称呼他们为“黑衣组织”了吧。按现在看到的场景,应该叫“白衣组织”了。
但不管这里是黑是白,总是恶心的、沉闷的、让人想要逃离的。所以他一开始对这里的感想就是——纯白如黑夜的房间。这种白衣组织,可远远比不上医院里救死扶伤的白衣们。
可叹的是,他逃得出医院,却逃不出这里。
清原晟凛深吸口气,稳稳推开标着6512的房间的门。门一推开,他就直观地感受到和往日的不同——没有若隐似无的铁锈味,没有偶尔会响一声的电流声,没有埋头实验和记录数据的人,更没有在手术灯下闪着光的器具。
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的,仿佛这个房间从来未被血色浸染过。
当然,更明显的区别是,挂在房间正中的巨大显示屏。此刻屏幕还是一片黑。
但是当他试探着走到显示屏前的时候,屏幕“嘀”的一下瞬间亮起。清原晟凛没有东张西望。他当然知道这间实验室里装着几乎是360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因为,最大的谜底已经解开。关于红方无人得见的酒厂最终BOSS的真面目。
但他很快失望了:屏幕的亮度很低,十分昏暗,甚至暗到看不清屏幕中人的脸。该不该说,不愧是千年老乌鸦,做起这种遮遮掩掩的事倒是得心应手。
清原晟凛眯了眯眼睛。显示屏中最显眼的就是屏幕背景中几面巨大的光屏,还有挡住了大半光影、逆着光的坐在宽大座椅上的人。
除此之外,唯一能直观感受到的就只有此人的垂暮之气。乌丸莲耶似乎已经非常年迈了,一只手死死搭在座椅扶手上,另一只手紧按着盖在脸上的呼吸面罩。呼吸面罩随着乌丸莲耶的动作轻微起伏。
琴酒没在。
清原晟凛失望地发现这一事实——因为这意味着乌丸莲耶这个老乌鸦肯定不在这附近。
但他还是很快振作精神,装作吃惊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见乌丸莲耶。但是他早已为这一天演练过无数次。
“BOSS。”他微微欠身,向面前这个连身都不敢现的、垂垂老矣的男人行礼。
乌丸莲耶似乎点了点头,不过实际上——清原晟凛只能看到呼吸面罩好像动了动,旋即又恢复之前的微微起伏。
“白州。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男人缓慢开口,语气中带着长年累月位居上位的威压,以及挥散不去的死气,“最近如何?”
“托您的福。”清原晟凛谨慎回答。
“嗯。”乌丸莲耶随口应了一声,随后道,“之前提到过的新的研究方向,如何了呢?”
“自然是比我这幅破烂身子要好的多了。”清原晟凛弯弯眼睛,“BOSS放心,相信很快就能有进一步的突破的。”
乌丸莲耶不置可否,只是忽然又问道,“听说你今天在大街上被人打了一木仓?”话里行间,似乎是想展示一下上级对员工的关心之类的。
但酒厂又不是什么正经职场。清原晟凛当然知道这个老男人没这么好心——这是鱼儿咬钩了。当他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就预料到,对长生不死有着强烈兴趣的乌丸莲耶一定也会对他感兴趣。老乌鸦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不过,今天也是凑巧了:凑巧他受伤了。如果不是这样,清原晟凛怀疑,以老乌鸦的尿性说不定能干出让他自己割自己一刀然后在一旁围观的缺德事。
清原晟凛从善如流地把套头卫衣整个脱下来丢在一旁,露出精瘦的身体,以及肩膀上那个还扎着绷带的位置。
顶着乌丸莲耶炽热的目光,清原晟凛慢慢悠悠地将刚扎好的绷带一圈圈解开。绷带散落,他又捡起地上刚扔的衣服,就着衣袖随意擦了擦——只见,原本应该洞穿了一个窟窿的地方,除了丝丝没能擦净的血迹外,已经恢复如初。
乌丸莲耶的呼吸骤然沉重,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心实意了些,“好,很好,白州,不愧是千挑万选的代号成员。果然有点东西。”
原本的药物只针对逆转时间这一方向,但白州的出现,让实验研究扩展到了更广阔的领域——伤口的急速自愈。虽然现在只做到这一步,但继续发展下去,潜力无限,必将成为可以和逆转时间相媲美的世纪研究。这个研究中的药物,目前的标号是——6512。
“多谢夸奖。”清原晟凛也笑意盈盈。他蹲下身,正准备把衣服套上,却被乌丸莲耶阻止。
“不用穿了。”他微微摆手,“就这样跟我汇报最近的动向吧。虽然休息这么久,每天的实验数据和报告你应该都有认真研究吧。”
“自然,BOSS。我怎么会辜负您的期望呢?”清原晟凛扯出一抹笑容。看上去热情亲切,实则已经恨不得直接把乌丸莲耶从屏幕里拽出来暴打一顿。乌丸莲耶的疑心病跟琴酒有的一拼——生怕白州带了什么东西可以影响到隔着屏幕的他。
不过……
清原晟凛的笑容真切了些——也正因如此,能把老乌鸦骗得团团转,这波不亏,而且赚大发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急速自愈。全是假的。肩膀上那个洞现在还在发出钻心的痛呢。他只是活用了“伪装”这一技能罢了。他以杰弗里的面目示人,自然也就可以随意改变杰弗里这一马甲的表面状况。
就跟捏泥人一样。他可以随心所欲让杰弗里展现出自己想要的状态。即使是数据也能造假。也就是说,那些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研究这么久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清原晟凛脸上的笑容又扩大几分,声情并茂地跟乌丸莲耶讲解最近的实验情况,以及预估状态。
“……所以,继续这样研究下去,相信未来十年内一定可以成功开发出BOSS想要的药物。”他笑吟吟的。
乌丸莲耶没有说话。空气中的沉默突如其来。
清原晟凛把姿态放得很低,同样保持缄默,只有脸上宛如公式的笑容一如既往。异域面容给他增加几分不一样的昳丽美感。这份笑容,美丽,但隐藏在笑脸面具下的割裂感,使他像人工雕刻的笑脸娃娃。
虽然乌丸莲耶极力掩饰,但清原晟凛心下明白——这个掌握着酒厂的男人,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无论是紧抓着座椅扶手来抑制身体的微颤,还是压抑咳嗽的沉重的呼吸声,甚至害怕手下人会因为看到自己的模样反戈相向。这些蛛丝马迹,已经足够清原晟凛判断出这个男人真实的状况了。
“……不过是十年。我还等得起。”一阵沉默后,乌丸莲耶开口了。语气中蕴含着一股深深刻入骨子里的执念和疯狂。
“资金方面无需担忧。有需要的直接上报。十年之后,我要看到你们的成功。”乌丸莲耶挥挥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还没等清原晟凛多说一句话,屏幕就像最开始那样滴的一声后瞬间黑屏。
嗯……行,他记住了。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没想到老乌鸦比他想象的还要苟。
清原晟凛上前一步,似乎是好奇,伸手摸了摸已经没有任何画面的显示屏,像是在找有没有接口之类的。
“白州,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实验室右上角挂着的播音器里蓦然传出琴酒冷淡的声音。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他只料到了琴酒会躲在一楼的暗室里偷看,但真没料到琴酒竟然还会用大喇叭喊话。
清原晟凛无奈地挠挠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不轨的意图。
琴酒透过监视器看着6512号房间的情况,确认白州确实没有其他举动。
忽然,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眯了眯眼睛,划开屏幕。
“白州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