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万圣节前夜, 多罗碧加乐园。
大片的橙色铺陈开来,南瓜主题的装饰随处可见,梦幻的城堡换上了奇诡又不失可爱的灯饰,毛茸茸的动物玩偶也都披上了黑漆漆的巫师斗篷,不时挥舞着魔杖与围上来的孩子们一一合影,引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几个月前就在这里发生过的摩天轮炸弹事件似乎并没有给大家留下任何阴影,园区内外一如既往游人如织,甚至还因为特别举行的万圣节前夜限定活动,而更多了许多专程前来的客人。
亲子,情侣,朋友,同学……各色人群相携而行,奇诡的万圣节BGM穿插着众多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从刚结束了一场万圣节演出的小舞台前离开, 佐藤美和子两颊微红, 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棒!她们果然好厉害!歌声还是那样充满了激情,舞蹈也很有张力,这么小的舞台都能表演得这么有感染力,我什至都差点要以为她们是真的丧尸了……!哇……”
平日里总是飒爽干练的女警难得活泼了许多,一双美眸亮晶晶的,语气也雀跃了不少。松田阵平就一直在旁边耐心的听她发表观后感顺便给他安利,等她说得告一段落了,才叼着支香烟调侃似的笑着开口。
“没想到, 佐藤你竟然会喜欢这种小女生的偶像团体啊。”
“因为法兰秀秀真的很棒啊!”
佐藤美和子下意识回道。
而后微微一顿, 有些好笑的斜了身边的人一眼。
什么“没想到”啊?
今天的约会明明就是他定的时间地点,还掐着点的带她到了小舞台这边。要不然以她这几天在搜查一课的忙碌程度,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最近喜欢上的女子偶像团体今天会在多罗碧加乐园有演出呢,又怎么可能过来观看?
这个人啊,真是……
佐藤美和子的唇角不自禁的翘了起来,看向松田阵平的目光也愈发柔软又揶揄。
黑发微卷的青年警官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自说着漫无边际的话题,懒懒散散的走在她的身侧,并没有与她过分靠近,却不经意似的为她隔开了拥挤的人群。
佐藤美和子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忽的快步过去,一把挽住了他的手。
松田阵平明显的僵了一下:“……唔,佐藤?”
“下个项目有点远吧?”英气又明艳的女警若无其事的笑着看他,双颊却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微红,“走快点啦,不然等会儿排队会花很久的!”
松田阵平的视线透过墨镜在挽着自己的手上略一停顿,唇角扬起柔和的笑意,僵硬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些许。
“好。”
他笑着回应,
结果还没等两人走到下一个游乐项目,便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熟人。
……不对,是一群。
“……诶?可是明明鬼屋比较有趣嘛!今天还是特别开设的万圣节鬼屋迷宫呢,为什么一定要去旋转木马啦?”
几个小朋友不解的仰头发问,小小的脑袋上充满了大受打击的问号,而站在他们面前的灰发青年则微微一笑,温和有礼的与他们屈身对视,不急不缓,循循善诱。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个科学的世界,我们要从小树立科学发展观,相信科学,学习科学,出来游玩当然也要去科学的地方才有意义。旋转木马看似玩法单一,却能让我们充分体验物理的魅力,这对于立志做侦探的人而言可是必不可少的学识啊,像你们这样聪明的孩子,又怎么能够错过呢?”
少年侦探团:“是……这样吗?”
神父打扮的青年笑得一脸纯良,肯定的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小朋友们犹犹豫豫,世界观要坠不坠,总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没有道理。
唯有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少年不明显的抽了抽嘴角,看向青年的眼神格外的一言难尽。
忽悠小孩儿就忽悠小孩儿吧,居然还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们了吧喂?
灰发青年权当看不见,旁边的爷爷叔叔姐姐也乐呵呵的看着小朋友们被他忽悠,顺便陪着另外一群瞧着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女瞎聊天。
佐藤美和子“咦”了一声:“柯南?小兰?”
被叫到的两个人下意识转头,看见他们就笑了起来。
“佐藤警官,松田警官……啊。”
看见两人挽在一起的手,毛利兰声音一顿,慢慢眨了眨眼睛。
“你们这是……?”
佐藤美和子和他们要熟悉一点,接到少女的视线也只是轻咳了一声,便悄悄拍了下低笑的松田阵平,落落大方的给他们介绍。
“这家伙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毛利兰眼睛一亮,诚挚的道了声“恭喜”,江户川柯南倒是并不意外。
这几天他碰到了不少案子,大部分都跟搜查一课的工作重叠,在现场便时常看见佐藤美和子和松田阵平,从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以及一众男警官那看向两人时那哀怨的眼神,他多少也猜出了一些,现在也不过是验证了他的答案而已。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高木警官有点可怜啊……
松田阵平懒洋洋的抬起手,笑嘻嘻的揉了揉江户川柯南的脑袋:“在想什么呢,大侦探?”
江户川柯南差点给他揉得一个趔趄,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无语了起来,嘴角抽搐似的扯了扯,说:“没什么。恭喜你们啊,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掐灭手中的烟,笑眯眯的给他塞了颗糖。
南瓜包装,草莓口味。
江户川柯南:“…………”
他们这边聊得气氛正好,那边的小朋友们却还在纠结。松田阵平抬眼看了下,又看向旁边几个安静乖巧的军装少年少女,视线在那个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穿着古朴的黑马尾小姑娘身上略略一顿,便蹲下来问江户川柯南。
“这几个小朋友也是你同学?”
“不是,他们是我同学的家人。”江户川柯南无奈的收起糖,又看了看他,“你对他们很好奇?”
“唔。”松田阵平托腮瞧着笑容温软的阿天,“感觉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清楚记得当初这位拆弹专家是怎么被旗木卡卡西从死亡边缘不科学的救下来,事后自己又是怎么头秃的忽悠对方那只是他的幻觉,以此遮掩阿天他们身份的江户川柯南:“………………”
江户川柯南说:“不知道呀,会不会是你想多啦?”
松田阵平挑眉看了他一眼。
江户川柯南镇定的剥开糖纸,把那颗草莓味的南瓜糖塞进了嘴里。
然后就被浓郁得惊人的甜味齁得咳了起来。
松田阵平笑眯眯的看着他,从西装口袋里又摸了一把糖出来。
“原来你喜欢这个口味的糖啊。来来来别客气,我买了很多,你多吃一点,这可是多罗碧加乐园的今日限量款呢,攒够糖纸还有机会兑换到万圣节限定的特等奖哦,现在都让给你好了。是不是很开心啊柯南君?”
想拒绝却被齁得开不了口,一不留神就被塞了一大堆致死量糖果的江户川柯南:“……………………”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这获奖的机会实在太过沉重,他怕他的血糖承受不来啊!
救命! QAQ
不知是不是呼救的心声太过强烈——当然也有可能是咳嗽的动静实在太大——阿天很快便注意到了这边,跟药研藤四郎说了一声,就端着杯没动过的温热饮料走了过来。
“柯南,你还好吗?”
江户川柯南咳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赶忙把怀里的一大堆糖交给阿天,好腾出手接过她好心递来的饮料,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
……啊,没有加糖的绿茶,多么的沁人心脾。
活过来了。
阿天轻轻拍了拍他还在大幅度起伏的背:“怎么回事呀?”
江户川柯南眼角含泪的摇了摇头,看着被她稳稳抱住的一堆糖,满脸复杂,心有余悸。
“没事,不过是遇到了南瓜糖杀人事件而已。”
阿天:“……?”
她还没有理解江户川柯南这话的意思;
松田阵平也还没来得及验证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那边总算把小朋友们忽悠得不仅放弃了鬼屋迷宫,还同时放弃了大受欢迎的恐怖医院密室逃脱、恶魔对抗赛、植物大战僵尸等今日限定的特别活动,转而真心实意的思考起旋转木马这样既不惊险也不刺激更不恐怖的项目是不是真的能帮助他们开发智力拓宽思维、好让他们的侦探技能更上一层楼的压切长谷部满意的暗自点头,脑海中“这下主公的游玩行程就彻底安全了”的想法才刚冒了个头——
——距离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从喧闹的人群当中,便隐隐传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
“好啦,打起精神来啦坂田先生,只是没有买到南瓜糖而已嘛……那什么,要不把我的手指饼干分给你?”
“……不,你不懂,悠仁君,我失去的可不是普通的南瓜糖啊!那可是这个游乐园限量版的!仅限今天一天贩卖的!草莓味的超甜南瓜糖啊!可恶,这是多么让人心动的形容词啊,为什么偏偏就在我之前卖光了呢?明明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草莓的人啊!!!”
“呃……可是南瓜糖如果是草莓味的,那还能叫做南瓜糖吗?”
“怎么不能?就像老婆饼里面没有老婆,猫耳朵里面没有猫,松露巧克力里面没有松露,丝袜奶茶里面也没有丝袜一样,南瓜糖里面没有南瓜而是草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它当然也值得南瓜糖这个名字了啊!”
耳熟的少年声音迟疑了一会儿,显然有些怀疑人生。
“……是……这样吗?”
“当然!”
低沉磁性的男性声音已经从消沉颓废支棱了起来,回答得格外斩钉截铁,字字铿锵,仿佛忠诚的圣骑士,浑身都散发着守卫信仰的灿烂光辉。
于是少年迷茫了。
听出这个开朗的声音属于谁的阿天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便温和的转身看去,想要跟对方打个招呼。
“好久不见呀,悠……”
她的声音顿住了。
粉发的少年嘴里叼着一块做成手指模样的小饼干,怀里还抱着一整盒,表情茫然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又似乎听到了呼唤自己到一半的声音,于是下意识看了过来。
而他的身旁,正站着一个比他略高一些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色的和服,蓝色的纹路若波涛一般缀在衣缘,脖子上围着条暗紫色的围巾,腰间还佩着把没什么特殊的木刀,双手腕都挂着一溜的甜品袋子,手里还拿着根超大的波板糖。
因为背对着这边,阿天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与神情,只看得见一颗白发乱七八糟的支棱着的、看起来倔强又软绵的天然卷脑袋。
以及,那哪怕在强烈的阳光掩盖之下,在无数人的掩映之中,也依旧那般耀眼夺目,璀璨瑰丽的,灵魂光芒。
“……阿银?”
清澈的声音干净又柔软,带着某种惊讶的,却不加掩饰的温柔欣喜,像是缥缈又直白的月光,随时都可能被风所吹散,被云所遮蔽,却不可思议的穿过那样多的嘈杂吵闹,那样远的世界喧嚣,无比清晰的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白发的男人僵住了。
——而后毫不犹豫的甩掉手上腕上的一切累赘,转身拔腿就跑!
众人愣住了。
阿天也愣住了。
虎杖悠仁刚迷茫的喊了一声“坂田先生”,就见一个影子“唰”的划过身边,飞也似地追了出去。
“请放心吧主公!属下定会将他带回来的!”
说话之间,灰发的青年扶着刀柄,紫色的眼眸闪着惊喜与坚定,在这人山人海的游乐场主干道上灵敏穿行,竟似跑出了不科学的残影。
——来吧!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被称为“本丸梦幻坐骑”的传说级机动力!
——压切长腿部,参上! ! !
第122章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坂田银时站在一片柔软的黑暗之中,听着隔了一层穿过来的游乐园万圣节BGM ,看着眼前狭窄的视野,依旧睁着双死鱼眼,面无表情的想。
好奇怪啊。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明明他只是出门蹭个卡吃个甜食而已,却莫名遇到了热血漫主角虎杖悠仁少年,原本随便敷衍一下就可以的“寻找合适的自杀地点”的工作也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帮助悠仁君祓除咒灵”。
然后他就被太宰治拖到了这个什么多罗碧加乐园。
还差一点被那个笑得不安好心的黑泥精以搜寻咒灵为由拖进“超恐怖!百鬼夜行迷宫鬼屋!”里去——
不,他不是在说自己怕鬼。
绝对不是。
阿银他以前可是“白夜叉”哦!夜叉也是一种鬼哦!怎么可能怕鬼呢啊哈哈哈……
只是那什么,已经达到准一级的咒灵多危险啊,而且还藏在这么个人山人海的游乐园里,不赶紧找出来解决掉怎么行呢?
为了加快搜寻速度,比起所有人一起行动来说,当然还是分头行动更合适了啊对吧?
所以他要离开鬼屋完全合情合理嘛!
拉上虎杖悠仁同学一起也绝不是因为他一个人的话看见奇形怪状的咒灵会害怕,而是为了不认错咒灵,顺便替五条老师操一下心,帮忙训练一下他家学生的战斗能力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包括支使对方跟着一起抢购限量版草莓波板糖、限量版超多红豆铜锣烧、限量版草莓味超甜南瓜糖……也是为了训练少年的反应能力,都是为了他好啊!
坂田银时表情严肃,良心一点也不痛的想。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是正常。
可坂田银时万万没想到,就在他错过了限量版草莓味超甜南瓜糖而感到十分沮丧,于是想要顺便抢购一把巧克力巴菲味飞天棒棒糖来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时——
他竟然听见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声音。
有一点变化,但变化不大,依旧是那样的清澈宁静,就像是月色随着轻风直白洒落,纯然又轻缓的拂过耳畔。
哪怕没有回头, 他也能想象得到那双清透的墨色眼眸,和那抹似乎永远也不会动摇的, 柔软的笑意。
那一刹那,坂田银时才恍然意识到——
——啊,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关于她的一切啊。
有那么一瞬间,坂田银时是想笑的。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苦涩蔓延。
……那又如何呢。
就算还记得,就算能重逢,又能如何呢?
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可是他,却已然不是从前那个少年。
不过是条连自己的老师、自己的朋友家人都保护不了的丧家之犬而已,又怎么能让自己沾满了血腥与污泥的躯体,再去触碰那连在梦中都不应出现的洁白?
于是坂田银时选择了逃跑。
意料之中的,一个称呼她为“主公”的青年直接追了过来。
她果然,是被人所爱着的。
——可是坂田银时万万没有想到,那家伙的速度竟然能那么快! ! !
明明他们中间还差着二三十米呢,怎么一眨眼间,那个灰发青年就几乎跟他并驾齐驱了? !
这真的是在跑,而不是在低空飞行吗? !
坂田银时大为震撼,且大感危机,遂当机立断改变策略,从直线奔跑转为借助地利与人群蛇皮走位,一通操作猛如虎,总算是将那个灰发青年甩开了一些,重新拉开了大概十来米的距离。
但也就是这样了。
那家伙真的太快了啊!而且反应也快得吓人!没两秒钟就已经习惯了坂田银时的风骚走位,就像是本身就很熟悉这种行为方式一样的,不仅快速稳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一点一点的,稳定的逐步靠近。
甚至他还尤有余力,在后面催命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喊坂田银时。
“银时大人!请留步!银时大人!”
——为什么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啊?
——而且一边跑酷还一边中气十足的大喊,你都不累的吗? !
坂田银时都要惊悚了!
眼看这场“我跑他追”的荒诞剧就要进化成“我TM插翅难飞”的灾难片,坂田银时心里火急火燎。于是当他余光瞥见某个东西之时,陡然灵机一动,毫不犹豫的一拐方向冲了过去。
很快,灰发青年大喊着“银时大人”一路狂奔远去,附近的游客还在踮脚张望,好奇的猜测这是不是也是园区安排的一次特殊表演。
或者是某种行为艺术。
而站在喷水池前僵硬的摆着POSE跟小朋友们合影的粉红色兔子人偶,则用那双豆豆眼看着灰发青年的背影消失,悄悄的长出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没被他发现。
坂田银时站在玩偶服里,一边继续凹着造型一边庆幸的想,幸好这边恰好放着套玩偶服,又正好是那家伙的视线盲区,还有这么多小朋友主动上来给他打掩护,这才能让他顺利的躲过去啊。
然而这份庆幸就只持续了一秒。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肩头,同时一个无比核善的声音就在身后传了过来。
“马上就要登台了你竟然跑到这里来玩,想必这次临时演出的台词你已经全都背好了对吧,兔、男、君?”
坂田银时:“……诶?” .
于是,坂田银时就这样跟一个名叫“熊夫”的棕熊人偶,一个魔女打扮的“唱歌的大姐姐”,一个吸血鬼打扮的“帅气的大哥哥”,以及方才那个笑容核善一身怪力把他强行拖来的、换上了诡异的猫耳露脐装的“里道大哥哥”一起,站到了游乐园表演区的室内小舞台上,开始了一出处处槽点、却据说非常受小孩子们欢迎的,某儿童节目的外景拍摄。
这就是一切的,前因后果.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发展啊摔!
到底要粗心大意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家的演员都认错的啊? !
就算玩偶服挡住了脸,就算中之人的身高或许都差不多,但他们的嗓音总是不一样的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从工作人员到演员再到据说都是节目忠实观众的小朋友们!就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的啊? !
他甚至都在突然被cue个人solo的时候硬着头皮唱了一整首《化作千风》了啊喂! ! !
结果除了换来导演满意到近乎闪闪发光的笑脸,以及向他“ biu”的竖起的,一根充满了鼓励意味的大拇指以外,根本什么作用都没起嘛喂!
坂田银时都快佛了。
而那边,导演愉快的扭头,跟助理以及正在中场休息的万圣节限定·性感黑猫·里道大哥哥兴致勃勃的提建议道。
“哎呀,没想到兔原君居然还有这种才艺啊!针不戳针不戳,下次的棚内拍摄让他把这个也加上去吧!当然里道大哥哥你肯定也不能少哒!到时候你就边体操后空翻边唱《化作千风》入场叭,绝对会特别精彩的嗯!”
表田里道:“………………”
咔嚓。是笑容裂了的声音。
还在舞台上瞎蒙台词的坂田银时忽然脖子一凉,不由满脑袋问号。 ? ? ?
怎么突然有杀气? .
就在坂田银时痛苦的在舞台上大受欢迎之时,阿天那边,却是一片有些沉重的安静。
“你是说,他躲起来了?”
阿天轻声询问在眼前羞愧跪下的压切长谷部,神色语气之间并没有半点对他的责备,可看着她那略微失神的模样,压切长谷部心中的愧意却是更加浓烈,也更加难受了。
“是的。非常抱歉,主公,都是属下办事不力,才害得你与银时大人无法相见……”
阿天摇了摇头。
“不怪你。”
说着她伸手去拉压切长谷部,后者虽然不想起身,却也怕那样会伤到她,只能顺从的站了起来。
“他不想见我,就算你把他带来也没有用。那孩子……”
恍惚间又想起那双犹如幼狼一般凶狠又执拗的暗红眼眸,阿天停顿片刻,垂下眼睫,似乎轻缓的笑了一下。
又似乎,是在叹息。
“……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遵守约定。
是我将他独自丢在了那里。
是我答应了会成为他的家人,却连一声道别都没有,率先背叛了他的期冀。
——他合该,是讨厌我的啊。
“主公!”
“大将!”
隐约从她的笑容中意识到什么,付丧神们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急声呼唤,阿天却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用再说下去。
“这样就好。”
她说。
若这便是他的愿望,那便如他所愿吧。
这样,就很好。
压切长谷部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阿天却已经转移了话题,看向了因搞不清状况而茫然站在一边的虎杖悠仁。
她已经得知了他会来到多罗碧加乐园的原因,对于太宰治一声不吭的擅自行动有些无奈,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眼下天色渐暗,游乐园却愈发热闹,若是再不抓紧找出那只准一级的咒灵,势必会给许多人都带去生命危险。
于是阿天做主让两位擅长夜晚行动的短刀付丧神陪同虎杖悠仁继续在园区内搜寻,以前田藤四郎和平野藤四郎两刃的侦察能力与默契程度,想来解决这个隐患应当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虎杖悠仁倒没怀疑这两个“小学生”的战斗力,闻言眼睛一亮,高兴的谢过,便叫上双子付丧神当场转身就跑。
跑出两步又想起什么,赶紧刹车转了回来。
“对了对了!这些都是坂田先生买的东西,我带着不方便,先放在你们这里,要是你们见到他……呃,麻烦你们暂时帮我保管一下吧,等祓除了咒灵我再回来拿给他。拜托你们啦!”
说完他挥挥手,又风风火火的跑走了。
阿天看了看压切长谷部怀里的一大堆甜食,神色略略恍惚了一瞬,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摸出松田阵平临走时分给小朋友们和她的草莓味超甜南瓜糖,也一起放到了压切长谷部抱着的袋子里。
“到时候,拜托悠仁一起带给他吧。”
压切长谷部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也只是低低的应了声“是”。
察觉他们要说正事时就乖巧的跟着毛利父女和阿笠博士到一边去的小朋友们踮着脚尖不断张望着这边,见阿天他们不说话了,便又探头探脑的靠近过来,试探着询问。
“阿天姐姐,乱哥哥,药研哥哥,你们的事情说完了吗?”
阿天转头看向他们,温和的点了点头。
“说完了哦。抱歉呀,明明说好了一起玩的,却把你们晾在一边这么久……”
小朋友们立即摇起了脑袋。
“没事的没事的!刚好我们趁这个时间去那边排队买了些零食,等下看节目的时候就能一起吃了呀!”
“是呀是呀!我们买了好多呢,等下就有得吃啦诶嘿嘿……”
“啊!时间快到了!阿天姐姐,我们赶紧入场吧!”
看着小朋友们仿佛永远不知愁滋味的快乐笑脸,阿天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便由着少年侦探团的小朋友们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向了表演区一角的室内小舞台。
刚检票入场,恰巧赶上上一轮演出的演员们下场,小朋友们一眼就看见了人气节目里面的几个角色,顿时高兴的跑了过去。
“哇!是里道大哥哥呀!今天《和妈妈一起》竟然有来多罗碧加乐园拍外景吗?”
“唱歌的大姐姐和帅气的大哥哥也在!今天是小魔女和吸血鬼吖!真好看!”
“啊,是熊夫和兔男啊!兔男兔男,我是你的粉丝啊!我最喜欢你傻乎乎的样子啦!可以抱一下你吗?”
少年侦探团的小朋友们开心的叫着,包括上一场散场之后还没离开的几个小朋友一起,一下就把几个人都围了起来。
早就习惯了和孩子们打交道的演出者们都放缓脚步笑容温和的一一回应,不方便说话的熊夫也比划了几个可爱的姿势,唯独高高大大的粉红色兔子人偶僵在了原地,任由小朋友们抱住他的大腿,一双豆豆眼却是直愣愣的看着入场通道的方向,看着那个站在小朋友们身后的白衣少女。
目光想要移开,却又无法移开,最终就隔着那遮蔽了真实容颜的厚厚人偶服,如同自欺欺人一样,怀念的,不舍的,安静的注视着。
阿天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视线?
她静静抬起墨色的眼眸,视线毫无阻碍的穿过厚重的人偶服,落向里面那个比记忆之中成熟了太多,也疲惫了太多的身影。
她看得见从未改变的灵魂光芒。
但同样,她也看得见血,看得见怨,看得见沉重凝结成枷锁的诅咒,一重一重缠绕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将他拽向无边的深渊。
她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一切。
就如同曾经站在硝烟遍布的战场上,与凶狠又警惕的幼兽初次相见。
安保人员过来维持秩序,小朋友们终于恋恋不舍的与《和妈妈一起》剧组的演员们挥手告别。
一方退场,一方入场,白衣黑发的少女与同伴一起逐步靠近,兔子人偶却依旧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只有心跳声愈发的混乱轰鸣,吵得他都要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只觉得都快要耳鸣。
可偏偏他又那样准确的,捕捉到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那轻缓柔软,却带着歉意的声音。
“……对不起。”
坂田银时倏然睁大了眼睛。
愕然的视野之中,少女洁白的衣摆上恍惚蔓延开一道沉沉的暗红纹路,又在下一刻如尘埃般悄然散去。
却如同一道血痕一般,深深刺入他的眼底,也刺入他的心底。
……为什么要道歉?
明明逃跑的是我,因为胆小而不敢见你的还是我,没能完成当初的约定,没有好好活下来等你,反而选择了自我了结的……也还是我。
为什么,反而是你在道歉?
为什么,要假装没有认出我?
为什么,你不再叫我的名字,不愿再回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
——你明明在笑,却好像,马上就会哭出来一样?.
我想看见的,真的是这样吗?.
胆小的兔子慢慢握紧拳头,终于决然转身,伸手抓住了即将远去的,那片棉花糖似的柔软白云。
“……等等。”
阿天讶异的回头,就看见高大的男人一把掀掉沉重的头套,不顾周围还未散去的演出者和工作人员们发出震惊的声音,就那样笔直的看着她,看着不觉已经有他胸口那么高的少女,慢慢勾起一个懒洋洋的笑容,仿佛眼角的微红和唇角的轻颤都不存在,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光是一声对不起怎么够啊。我攒了二十多年,可是有着山一样多的抱怨吐槽都还没有说出口哦,你……不听听看吗?”
“阿天?”
墨色的眼眸微微睁大,而后慢慢弯起,化为一个浅浅的笑意。
柔软的,纯然的,一如记忆中的当年。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银。”
第123章
阿天和阿银终于相认, 压切长谷部比他们这俩当事人还要高兴。
一个是召唤了自己、对自己交付了信任的主公,一个是自己奉命守护陪伴了整整十八年、亲眼看着对方如何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少年,两者于他而言无疑都十分重要,如今两人时隔多年终于重逢,他的心情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老父亲感动.jpg
好在他总算还保有一咪咪的理智,让他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没有轻易表露出来,在两人往演出厅外走时也体贴的没有立即跟上,甚至还主动避让拉开距离,转头却跟药研藤四郎猛使了一番眼色。
药研藤四郎嘴角微微抽搐,还是轻轻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任劳任怨的摸出联络器,言简意赅的将眼下的情况编辑消息发给白兰、卫宫和旗木卡卡西,而后给压切长谷部回了个眼神,便拉着正朝着阿天那边好奇张望的乱藤四郎,跟着被江户川柯南故意转移了注意力的少年侦探团一同走向了演出厅的观众席。
乱藤四郎原本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想想阿天这些时日以来虽然瞧着没什么变化,却是一天三趟的往研究所跑、一有空就守着白兰看他研究探测装置的模样,终究还是勉强压住了自个儿的老父亲(?)之心,不情不愿的给他们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当然, 也不能算是完全独处就是了。
毕竟压切长谷部还在那儿不远不近的守着呢。
阿天和坂田银时也没走远,出了演出厅找了个路边无人的长椅,就过去坐了下来。
天色渐暗,游乐园各处都亮起了灯光,暖黄色的光芒透过古灵精怪的南瓜装饰洒落在两人身上,身后就是孩子们随着演出进行而不时发出的惊叹欢呼,让这一刻的时光显得格外的祥和静谧。
阿天侧头看着身旁已经十分高大的青年,视线在那被灯光晕染得多了些许暖意的雪白发丝上片刻停顿,又轻轻弯起眼睛,和缓的问他。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开场白也太生硬了吧喂。你是过年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跟亲戚家小孩交流所以干脆就问考试成绩的长辈*吗?”
坂田银时无奈的吐槽了一句,往长椅靠背上一倒,又懒洋洋的笑了起来。
“不过,嘛,过得也还挺好的吧。”
说完也不等阿天细问,他便已经笑着主动说了起来。
他说,在阿天离开之后,他遇到了一位性格和她有些相像的脱线老师,对方对他一见如故硬要收他为徒,他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对方,跟着对方搬到了和平的小村庄,从此远离了战火的波及。
他说,自己在老师的私塾中每天跟着读书学习,成绩倍儿好,文武双全,很快就成了班上的领军人物,不管是直来直往的山野孩子还是傲娇的大户人家小少爷或是戴着假发上课的笨蛋,无不都拜倒在了他的和服之下,齐齐尊称他一声老大。
他说,自己以优异的成绩从老师的私塾安稳毕业,来到大城市江户开始了创业,“万事屋”品牌影响甚广,从民间到政府,从娱乐产业到国家基建,各行各业都与他多有合作,麾下员工更是有两千人之巨,实在是行业巨头,企业之光,生活要多轻松有多轻松,要多愉快有多愉快……
坂田银时说得声情并茂,眉飞色舞,要不是条件不够,看上去恨不得当场给阿天表演一段“霸总生活小细节”。
阿天就侧头看着他,静静的听他说着她所缺席的那二十来年。
明明,她早已从压切长谷部口中知道了一切。
她知道,那位老师自己其实也在受人追杀,遇见坂田银时是偶然,带走他后便一直多方辗转,战火虽然稍稍远离了一些,却也一直穷追不舍,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曾放过他们任何一人。
她知道,他在私塾当中其实非常喜欢偷懒摸鱼,他甚至算不上常规意义上的优秀学生,却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给予文科尖子生沉重一击,也会在幼稚的胜负心中一次次打败武科尖子生,跟两人成为纠缠一生的损友,谁也永远不服谁。
她也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有机会,能从老师的私塾平稳毕业。
因为在那之前,那位温柔又强大的老师,便已经为了保护学生们,而被幕府抓走了。
少年们为了夺回老师踏上了战场,却在一次又一次战斗当中不断的受伤与失去,他眼睁睁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倒下,哪怕甘心化身夜叉,却也无法阻止这一切。
而为了保护同伴与挚友,为了守护老师想要守护的一切,最终,他选择了对想要救的那个人挥刀而下,独自承担了所有的罪孽。
他们失去了战斗的目的。
愤怒,绝望,怨恨,疯狂……
无数情绪自同伴汹涌而来,他静静承受着这一切,没有辩解,没有反抗,直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带着无尽的黑暗与他分道扬镳,他才浑浑噩噩的离开以失败告终的战场,如行尸走肉穿行在破烂的街头巷尾,又为了保护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而主动站出了来。
被抓捕,被殴打,被伤害,被刑讯……
甚至差一点,就死在了牢里。
这些,阿天都知道。
她全部都知道。
压切长谷部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握紧这把唯一留下了她的存在痕迹的刀剑,就像是握住最后一丝活下去的执念,挣扎着,跌撞着,从死寂的冰雪寒冬艰难爬出,又将这一切毫无隐瞒的,全数传达到她的面前。
阿天也说不好自己刚得知这一切时,心情是怎样的。
她是鬼,是怨气之中诞生的厉鬼,她不懂人类的感情。
她只知道自己胸口很难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抓紧了不存在的心脏,堪比法器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个禁锢的壳子,将她死死的困在内里,冰冷又压抑。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见他。
想看着他,触碰他,像是以前那样揉揉他那倔强又柔软的卷翘银发,跟他说点什么。
可是当他真的来到她的面前,若无其事的露出与曾经如出一辙的笑脸,笨拙的试图用美好的谎言遮掩过往的一切时,阿天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看着他得意的挑起一边眉毛,故作骄傲的用大拇指一指自己,抬着下巴说“歌舞伎町一番街上,阿银我就是最靓的仔啦!怎么样?是不是超级了不起啊?”时——
她也只能像是过去那样,温柔的弯起唇角,轻轻颔首。
“嗯。”
“我家阿银,最了不起啦。”
轻缓又认真的声音如同柔软的棉花糖,绵绵的坠进了白发男人的心里,让他不由自主的怔了一瞬。
无数肉眼看不见的血与怨凝结成诅咒,化为沉重的锁链一重重缠绕。袍袖之下的指尖无声微动,洁白的衣襟浮现出一点血般的暗红,又很快悄然消散,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暖色的灯光之下,坂田银时恍惚觉得身体似乎轻了几分。
他干咳一声,强装镇定的将目光从那张让自己心脏有点不对劲的温柔笑颜上移开,假装感觉不到自己耳根上的热意,努力在心中不正经的发散着思维。
……诶、诶——原来被人夸赞会有轻飘飘的感觉是真的啊!
最初想出这个形容方式的到底是谁啊?这可真是厉害呢啊哈哈哈……
哎呀不过阿天看起来可真年轻啊。
明明他都已经成了个废柴大叔了啦,她看起来却和小神乐差不多大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他们两边的时间流速不同吗?
唔,有可能耶,毕竟阿银是漫画主角嘛,主角遇到什么离奇的事情都是正常的啊,像是遇到从天而降的美少女然后和对方一同冒险共同生活逐渐变成亲密的小伙伴最后却听见她说“我在未来等你”就消失了什么的,也很正常的嘛对吧?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这都是很正常的。
他现在心脏之所以会扑通扑通的乱跳,看见她的脸就觉得耳根发烫,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都完全只是因为和亲密的小伙伴久别重逢过于激动而已,嗯。
于是坂田银时强行让自己又把视线移了回来,若无其事的从袖子里摸出两根幽灵造型的棒棒糖,拆开糖纸递了一个给阿天,又把另一根塞进了自己嘴里。
“哎呀说这么多我都有点累了啊。唔,要不换阿天你来说说吧?”
阿天学着他的样子含住只有拇指尖那样大小的棒棒糖,清爽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她眨了眨眼,便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她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除了审神者的职责不能说以外,她几乎将一切都告诉了坂田银时。
“精灵先生看起来小小的,但是年纪比大家都要大呢……”
“山姥切是个好孩子,可是长义和他关系不太好,很容易就生气啦……”
“卫宫能做很多神奇的东西,大家都很喜欢他,小白和齐木总爱往他那边跑……”
“药研和鹤丸总在一起玩,不过作之助来了之后,鹤丸就喜欢找作之助玩了,我有点担心药研会不会难过……”
“卡卡西教人很厉害,犬夜叉虽然没办法修炼出内丹,但也学了好多东西,变得越来越厉害啦……”
“太宰最近迷上了画画,可惜零总是会提前没收他的画纸,我还从没看过呢……”
“长谷部总是很担心……”
“膝丸……”
“三日月……”
“则宗……”
“泛尘和宗三……”
阿天说了很多人,很多事情。
这些名字有些坂田银时会觉得耳熟,但大多都很陌生,许多事情也因为阿天语言表达的关系而过于模糊和主观,他其实并没有听懂太多。
但至少他能够听明白,这些分别的日子里,她的身边一直有那样一群人,总是小心又珍惜的照顾着她,守护着她。
这就够了。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演出似乎达到了高丨潮,身后不断有欢呼鼓掌的声音模糊传来。一直喧嚣不已的游乐设置终于渐渐放缓了运转速率,主干道上倒是逐渐聚起了人群,嘈杂着,交谈着,期待的等待着快要开始的花车巡游。
坂田银时随意的瞥了眼旁边的时钟,笑着向阿天提议:“趁现在玩的地方人不多,我们到处去玩玩怎么样?”
阿天当然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就离开表演区,寻找排队人数变少的游乐设施到处去玩——在坂田银时假装不经意的避开那些为了万圣节而特设的恐怖类项目之后,要做到这一点其实还是挺容易的。
坂田银时也没挑选那些过于危险刺激的项目,和阿天一起去的都是些什么旋转木马、旋转茶杯、托〇斯小火车之类的,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坐在少女心爆棚的旋转木马上有什么问题。
阿天就更觉不出来哪里不对了。
笑着闹着玩了一路,累了就去随处可见的摊点买点吃的,坂田银时明明是第一次来多罗碧加乐园,却十分熟悉各种点心的样子,熟练的买了一堆回到阿天旁边,自信的给她各种推荐。
“好吃吗?”
坂田银时单手拿着个装满奶油的可丽饼,期待的看着阿天。
阿天双手捧着相较于她而言显得有些过大了的可丽饼,找了个能下嘴的位置咬了一口,细腻的奶油与酸甜的草莓瞬间填满了口腔,于是她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嗯,好吃呀。”
坂田银时就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得意劲儿:“对吧?就说阿银我可是甜品品鉴大师了吧?我的推荐绝对错不了的啦!”
“哎呀,可惜这家游乐园什么都要搞限量,这个口味的可丽饼也只买到了一个,也不知道这个超多草莓酸甜可丽饼比起普通草莓味的有什么区别啊……”
看着他遗憾的模样,阿天眨了眨眼,把手里的可丽饼递了过去。
坂田银时一愣。
阿天笑着看他。
“那我们一起吃就好了呀。”
坂田银时顿了顿,看着可丽饼上那个小小的缺口,终是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慢吞吞的嚼了嚼。
阿天学着他的语气问:“好吃吗?”
“唔。”
大约是太多奶油糊在嘴里的缘故,坂田银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
“……好甜。”.
两人休息了会儿又到处找地方玩去了。多罗碧加乐园很大,游玩项目多不胜数,足够他们慢慢逛到天黑。
压切长谷部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既不打扰两人相处,也不至于发生意外的时候来不及靠近。
看着两人高兴的样子,他自己也觉得挺高兴的,高兴之余又有些欣慰,就像个看着自家倒霉孩子渐渐长大,却越长越不愿意表露真实感情,只能自己暗暗焦虑,如今终于见到孩子又有了敞开心扉的迹象的老父亲。
可看着看着,他却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心底隐隐浮出一丝不安。
但他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不安。
是错觉吗?
还是……
压切长谷部握紧刀柄,看着那个一头华发的背影,暗自皱眉。
最终却也只能沉默不语迈步跟上,远远的守护着两个人。
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他不知道,就在一天以前,曾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好啊,我答应你了。放心啦,咒术师是不会违反束缚的,否则就算是我也会很痛的啦~】
【不过呢,你说归你说,我也总得先验证一下你的情报正不正确才行嘛,对吧? 】
【嗯?怎么?你怎么这么信不过我啊,我可是最强的诶! 】
【唉,行吧行吧,那我就跟你约一个最后时限吧。我想想哦……】
【——那就,明晚零点好了。 】
坂田银时平静的收回看向路边时钟的目光,随手将可丽饼剩下的外包装揉成一团,连着阿天那份一起丢进小摊旁边的垃圾桶,又从摊主手里接过两杯温热的奶茶,向在那边等待着他的阿天笑着走去。
只是那双盛满笑意的暗红色眼眸深处,却始终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沉静。
——还有,五个小时。
第124章
10月31日, 晚上20:00。
多罗碧加乐园内,奇诡的万圣节音乐伴着绚丽的花车灯效准时响起,早早便等在巡游路线两侧的游客们纷纷发出热情的欢呼,兴高采烈的欣赏这场期待已久的盛会。
同在一座游乐园内的虎杖悠仁却并没有空体会这份热闹与快乐。
粉色短发的少年一脸严肃的踏着音乐快速奔跑,灵巧的避开一个个享受着万圣节前夜的游人,将那些欢乐的气氛逐渐抛在身后,向着冷清的方向不断深入。
而在他前方不远处,同样悄无声息的敏捷跑动、同时也在为他不断指明方向的,正是那两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军装少年。
前田藤四郎, 平野藤四郎。
不熟悉刀剑的虎杖悠仁并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也并没有追问这对双子的身份,就像他从来没有问过阿天的身份一样。
他只是在他们愿意帮助他时高兴的接下这份善意,毫不保留的交付自己的信任,将他们视作同伴,认真的听取建议,配合行动。
而事实也证明, 他并没有信错人。
付丧神的侦查能力可比人类强多了。
尤其天色越暗,人类的视力难免受限,天生就擅长夜间行动与侦查隐蔽的短刀付丧神却是如鱼得水,发挥的余地反而更大了几分。
没过多久,他们便在这座庞大的游乐园中确定了那只到处乱跑的准一级咒灵的踪迹。
跑在最前方的平野藤四郎忽然打了个手势停了下来,前田藤四郎与他默契的同时矮身隐蔽,虎杖悠仁也灵活的一转脚尖,迅速找了个地方猫腰藏了起来。
放缓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动静之后,他才小心从藏身处探出半个脑袋,眼珠咕噜噜转动了一圈,终于在某间控制室外的阴影之中找到了那个特别擅长掩藏咒力的咒灵。
还好还好,这家伙还没来得及伤害任何人。
虎杖悠仁暗自松了口气,又有点烦恼。
今天这次任务是单独指派给他一个人的。像他这样的学生外出执行袚除任务,按说咒术界都会派一个“辅助监督”从旁协助,帮助他们处理许多除了战斗以外的,包括如何跟受到波及的普通人交涉、如何遮掩战斗现场等等繁杂的事情。
就像上一次虎杖悠仁和两个小伙伴前往少年院时,就有一位名叫伊地知洁高的辅助监督跟了过去,虽然无法参与战斗,却也一直守在外面,从旁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
可是这次并没有。
虎杖悠仁只在离开学校高专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自称是辅助监督的陌生人,对方开车把他送到了咒灵最初所在的位置,简单跟他说明了一下情况,就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自个儿驾车走了。
当时地方偏僻,又是大早上的周围根本就没什么人,虎杖悠仁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
这会儿战场转移到了到了人山人海的游乐园,咒灵的等级情报还出了错,很显然对方根本就不是一招就能解决的对象,他才终于感到了棘手。
——没有辅助监督帮忙降下能遮蔽战场隔绝普通人探知的“帐”,他要怎么在这种地方跟咒灵打一架还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啊?
要知道就算再冷清,这附近也还是有人走动的哇!
虎杖悠仁挠了挠头。
要不,自己放个“帐”试试?
呃,咒语的话好像是……“由暗而生,暗中至暗”……后面应该还有两句,是什么来着?
……呜哇五条老师光教他用咒力打架了,没教过这个啊……
虎杖悠仁盯着那只在阴影底下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咒灵,脑袋瓜里怎么回忆都是一片浆糊,不由感到了头秃。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随便胡诌两句碰碰运气,两个自隐藏起来便一直没露半点声息的短刀付丧神就已经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了咒灵身后。
两道锋锐的白光一闪而过,刀刃出鞘的声响才将将传至耳边,那只起码三米高的咒灵就一声都没来得及吭的,当场化为灰烬飘散在了夜风之中。
虎杖悠仁:“……哇你们俩动作也太快了吧!话说帐都还没有布置呢,会不会被别人看见啊?”
双子付丧神同时还刀入鞘,轻快的转身回来,两张极其相似的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微笑,乖巧又纯良。
“放心吧,我们家的兄弟都十分擅长暗杀,这点动静绝不会被普通人发现的。”
“哦,这样啊!”
虎杖悠仁松了口气,下意识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一顿。
……等等他们刚刚是不是一脸淡定的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
粉发少年看着两个仿佛普普通通小学生的军装少年,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在两刃云淡风轻的微笑之中又默默的闭了回去。
算了算了,还是别问了。
说不定人家现在的小学生就是这么多才多艺呢?
毕竟小柯南都能每天碰见一二三四件杀人事件还面不改色的调查破案,同时熟练掌握滑板追车、足球破墙、枪械射击等高难度技巧了,再多两个擅长暗鲨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对吧?
_(:з 」∠ )_
虎杖悠仁成功说服了自己,于是很快就把那点吐槽的欲望抛至脑后,高高兴兴的对双子付丧神道起谢来。
前田藤四郎和平野藤四郎腼腆的回应了几句,便准备回阿天那边了。
虎杖悠仁本来也准备跟他们一起的——他可没忘记自己把坂田银时买的一堆甜食都暂存在了阿天那边呢——只是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以自己要回学校报告任务为由,笑着跟两刃挥手告别了。
虎杖悠仁的直觉一向都很准确。
虽然他并不知道坂田银时和阿天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现在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那两个人,现在肯定已经碰面了。
人家在那边正认真叙旧或者玩儿得正开心呢,自己这么大个外人突然跑过去横插一脚多不合适啊?
这样想着,虎杖悠仁果断的一个人往多罗碧加乐园的出口方向走去。
同时摸出手机,高高兴兴的就准备给好心给他提供了咒灵准确信息的大好人太宰先生打个电话报个喜,顺便问下他在哪里,自己好过去找他。
然后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那边果断挂断,然后一条短信直接无缝对接发了过来。
【好的好的知道你袚除成功啦~没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和织田作接着去挑战惊险刺激的自杀项目呢~w 】
虎杖悠仁:“…………”
行叭。
_(:з 」∠ )_
少年乖乖收起手机,双手插兜走回热闹的主干道,穿过欢乐笑闹的人群,经过甜蜜拌嘴的情侣,走过兴致高昂做好万圣节变装的爱好者团体,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也依旧脚步轻快开开心心,还抓紧机会趁着没什么人在纪念品商店的时候兴致勃勃的钻了进去。
来都来了,就顺便买点纪念品回去叭!
正好可以送给伏黑他们几个当伴手礼……啊对了,还有狗卷学长和真希学姐他们,还有熊猫前辈……唔,要不给五条老师也带一个?娜娜明这几天还会来高专吗?
脑中转动着轻快的思绪,少年挑选得仔细又认真,就像是想要通过这些小小的礼物,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而与此同时,两波人几乎同时抵达了多罗碧加乐园,从两个不同方向的大门踏进了园区。
金发红眸的傲慢王者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两个身高差巨大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父女的少年少女,也不去管他们抱着相机兴高采烈的四处拍照,只打量着满园光怪陆离的灯光装饰,饶有兴趣的勾起唇角。
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银发青年睁着双死鱼眼翻看着手机内的信息,偏头一看身侧盯着满园的人山人海面色逐渐不虞的黑发男性,只能努力规划出一条人最少的线路,边无奈的低声安抚对方,领着他向园区深处而去。
顺着他们的方向直线向前,便可抵达包含了各种各样演出的表演区。
为了配合花车巡游的时间,最后一场演出早在十分钟前就已经结束,离开演出厅的孩子们纷纷欢呼雀跃的迎向了绚丽多姿的巡游表演。
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少年拗不过小伙伴们的热情,只能认命的被他们拖着钻进密集的人群,留着橙色长发的秀丽军装少年就笑吟吟的牵着两个小女孩跟在他们后面。
大人们很快被他们抛在了远处,唯独同样身着军装的黑发少年始终相伴在侧,神色沉稳又温和的注视着他们,不时也会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一眼,以确定是否有新的消息回复传达过来。
更远的地方,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白色天然卷的男人护着白衣黑发的少女坐进狭小的座舱,随意放下手中不知不觉又挂满了的一堆吃食,笑着自然的与她相对而坐,轻声交谈,眺望远方。
随着摩天轮的转动,繁华的灯火与喧嚣的笑闹在脚下逐渐拉远,广阔晴朗的寂静夜空由上方缓慢靠近。
星辰闪烁,黑夜无垠。
寄居在粉发少年体内的诅咒之王的灵魂碎片忽然低低一笑,短促的音节带着毫不掩饰的纯粹恶意,又有着某种看戏似的高昂兴味,仿佛正透过少年清澈的双眼注视着什么,体味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时机到了。”
有人轻笑低语。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晦涩的咒语不知在何处轻声响起,庞大的咒力瞬间流泻而出,数十万平方米的巨大游乐园上空,常人所无法看见的浓厚黑暗如泼墨般陡然笼罩而下。
同时辐射开的,还有某种冰冷黏腻,如毒蛇凝视一般的,令人作呕的诡异力量痕迹。
愉悦的金发王者凝滞了笑容,不耐的黑发魔神动作一顿。
白衣黑发的少女忽然微微拧眉,若有所觉的转头看了眼窗外的黑暗,又很快收回视线,关心的看向对面忽然僵住的白发男人。
“阿银?怎么了?”
黑暗之中,寄宿着灵魂碎片的十数根狰狞手指迅速融化。
诡异的黑色文身顺着肌肤飞快蔓延,沉寂多年的红发恶鬼再度睁开眼帘,只是双眼下方却又增添了一双细长的眼睛,血色的眼眸满是纯粹的恶意,一瞥自己的双手,便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原来如此。”
“——这可真是,颇具创意的受肉方式啊。”
第125章
如果“战场魔神”宇智波斑和“最古英雄王”吉尔伽美什打起来, 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毕竟双方都不在同一个世界观里,也不是一个力量体系,凑在一起的几率堪比关公战秦琼,霸王对吕布,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比性。
不过显而易见,不管谁输谁赢,甚至都不用他们俩真的打起来,只要他们同时动手,最倒霉的, 肯定都会是被卷入战场当中的其他人就是了。
就比如现在的卫宫。
卫宫很迷茫。
非常迷茫。
他不是不认识吉尔伽美什,也不是不知道英雄王到底有多恐怖的实力。为了不惊动这个堪称英灵战力天花板的家伙,他这一整天的盯梢距离就没有靠近过对方五百米内,甚至还特意将自身灵子化了,就跟隐身似的远远隐藏起来,暗搓搓的悄悄观望。
卫宫十分谨慎,就算隔了这么远,他也没有让自己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姿态闲适的英雄王身上,也从不因看到任何画面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哪怕他看到英雄王突发奇想跑去跟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硬挤同一间小公寓,把少女漫画当成搞笑漫画一样看得哈哈大笑,跟漫画家少年的DK助手们兴致勃勃的通宵玩儿乙女逆后宫游戏……他也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心底的震惊泄露出来半分,以至于影响他的完美隐匿。
他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的隐藏着,暗中观察着,直到吉尔伽美什厌倦了游戏,转而拎上野崎梅太郎,一路来到人山人海的多罗碧加乐园。
卫宫以为吉尔伽美什是一时兴起跑来享乐的。
他猜的其实也没错。
虽然佐仓千代跟野崎梅太郎这俩人一个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个钢铁直男木脑壳,做什么都是鸡同鸭讲跨服交流,到游乐园的目的也各不相同,但吉尔伽美什确实是来这里找乐子的。
卡丁车,过山车,跳楼机,蹦极……所有见到的游乐设施吉尔伽美什都跑去体验了至少一遍,虽然老是嫌弃这个不够刺激那个不够好看的,却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转来转去变着花儿的玩,明显十分乐在其中。
他甚至还大手一挥在纪念品商店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纪念品,包括且不限于各种动物造型的发箍、发卡、帽子等等,还当场拽着俩高中生少年少女一起戴到了脑袋上,愉悦的拍了不少照片。
实在是……太傻气了。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金闪闪吗?
卫宫忍不住想。
假若不是的话,那是否就意味着,他跟这个吉尔伽美什和平沟通的可能性,其实还是挺大的呢?
毕竟他又没有剁掉这只金闪闪的胳膊,或者给他一箭爆头嘛。
这个时候,卫宫还是很乐观的。
然而不等他斟酌好出场的时机与开场白,一直混迹在人群之中笑容愉悦的吉尔伽美什就忽然面色一变。
真的是“面色一变”。
——他整张脸都变得不对劲了。
愉悦的笑意凝结在了脸上,白皙的肌肤上骤然冒出数条诡异的纹路,像是某种不祥的咒文,又像是什么拥有生命的印记,瑰丽的红色眼睛瞬间冰冷了下来,僵硬的,空茫的,像是两枚晶莹剔透的宝石,不见分毫情绪。
而后,吉尔伽美什便忽然动手了。
英雄王高傲自大,喜怒无常,对于胆敢冒犯自己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却也从不屑于对毫无抵抗力的弱小之人动手。
然而此刻,他却挥手打开了王之宝库,流光溢彩的宝具从金色的涟漪之中探出头来,直指身边满脸懵然的高中少年。
卫宫大惊失色,当即也不敢继续藏着了,赶紧从灵子化显出身形疾驰而去,同时摸出黑弓,用投影魔术复制出一支箭就射了过去。
流光一掠而过,复制版的宝具与货真价实的原版宝具在空中准确相撞,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魔力。
轰然之中,音乐骤停,人群茫然惊叫,四散奔逃,离得最近的少年少女已被红色的弓兵抛向远处,下意识相拥着彼此滚倒在地。
金色的英灵终于注意到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鲜红的眼眸平静转向看去,瑰丽的眼中泛着无机质的冷光,伴着脸上若藤蔓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显出一种冰冷的诡秘。
卫宫眼皮狠狠一跳,黑弓瞬间化为光点消失,他张开空荡荡的双手以显示自己没有恶意,脸上扬起一个无害的温和微笑,试探着开口:“英雄王,你刚刚……”
话未说完,恐怖的魔力再次出现,数个金色的涟漪在空中绽开,每一个中间都探出小半截炫目的宝具,目标明确,直指红色的弓兵。
卫宫眉头一皱,当即转身就跑!
开什么玩笑?英雄王坐拥世上一切财宝,更是拥有无数传说中的宝具的原典,要真让他在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把宝具一连串的丢出来,他自己是英灵或许还能扛得住,但游乐园里的普通人却绝对会尸骨无存的。
得把他引开才行。
卫宫想着,也不需要犹豫,便敏捷的向着早就观察好的一处地方而去。
那边是过山车等几个刺激性项目的所在地,白天的时候人很多,但天色暗了之后便停止接待游客了,这会儿已经检修完毕彻底关闭,应当是整个游乐园区域内人最少的地方了。
既然吉尔伽美什没法沟通,一副要打的样子,也就只能挑选这种地方当战场了。
卫宫跑得飞快,吉尔伽美什追得也不慢,他就像是被嘲讽拉走了的怪一样,看也不看周围惊慌失措的普通人,也听不到少年大喊“吉尔伽美什先生”的声音,只一心一意追逐着前面高来高去的背影,时不时还挥一挥手,将几支明显是近战武器的宝具当成投掷类兵器丢过去。
卫宫早有心理准备,同样快速投影出等量的宝具,头也不回的往身后丢去。
复制的宝具划出精准的弧度,与疾射而来的宝具一一对撞,堪比炸弹的魔力波一层层猛然扩散,被波及的建筑物仿佛变成了纸折的一般,轻而易举的便倒了下去。
好在卫宫判断精准,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在,场面虽然看着恐怖,但总归没有闹出人命。
他却不敢放松半点。
太奇怪了。
吉尔伽美什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他身上出现的暗红色纹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弓兵,却一下子变成了狂战士一样?
是“令咒”吗?
可就算是“令咒”,也只能控制英灵的行为而已,怎么会连他的情感思想也一并剥夺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旗木卡卡西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天他们走后,他便耐心守在了温泉旅馆。
他眼瞧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幽灵悄咪咪冒头出来,跟鹌鹑似的老老实实打扫卫生,又看着一个大约是老板的长发青年笑呵呵的提着行李回来,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被心情不好的老板娘一巴掌拍倒,然后直接拖去后院,很快那边就传出了青年老板仿佛看见地狱一样的悲痛惨叫……
哇哦,现世的小姑娘也这么厉害的嘛。
想起*自家某个同样温柔又暴力的学生,旗木卡卡西的心情微妙的上扬了一点,拿着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亲热天堂》在屋顶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便继续淡定的看着书,等待宇智波斑的答复。
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宇智波斑终于找上了他。
他并没有同意阿天之前的提议,拒绝了留在这边的地狱,却也没有打算继续在现世停留。
他很平静的表示,自己已经看够这个傻里傻气的世界了,如果旗木卡卡西他们有办法,就麻溜的赶紧把他送回去。
说这些话时,宇智波斑的神色与语气都十分淡然,仿佛他所说的那个要“回去”的地方是什么再普通不过的宁静故居,而不是一片虚无的、连其他任何人的身影都看不见的彼岸净土。
旗木卡卡西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正好药研藤四郎的消息发了过来,他确定了阿天现在的位置,索性就当个带路的向导,陪同宇智波斑一道前往多罗碧加乐园,早点找阿天把人送回去。
宇智波斑并不喜欢普通人太多的地方,偏偏游乐园里最多的就是普通人,旗木卡卡西只能尽量挑人少的路线,一边发消息给药研藤四郎进一步询问阿天的准确位置。
不知为何,抵达游乐园之前还在跟他说坂田银时的事情的药研藤四郎迟迟没有回复,旗木卡卡西无奈,只能先照着之前给的那个坐标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到一半,宇智波斑便忽然变了个人。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只不过微微一顿,变身术的伪装便骤然撕去,冷酷的战场魔神重临,黑发飞扬,瞳仁冰冷,紫色的眼中绽开圈圈环形,犹如首尾相连的轮回,冷冷投向眼前的人影。
下一瞬间,霸道的查克拉陡然流转,火焰构成的巨龙咆哮着直冲而来。
旗木卡卡西猝不及防,却也反应极快,当即结印发动忍术,平地上顿时不可思议的涌现出一片巨大的水流,若坚固的墙壁一般遮挡住他,严严实实的接下了四条火焰巨龙的冲击。
火与水的碰撞爆发出巨大的爆炸,四周零星的游人尖叫着跑向远处,一片蒸腾而起的雾气之中,旗木卡卡西眉头紧皱,双眼之中盛放红黑色的万花筒,警惕的看向对面突然发难的人。
“斑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宇智波斑并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对旗木卡卡西的质问做出任何反应,只冷冷的看着他,轮回眼中泛着无机质的冷光,冷硬的面上不知何时爬上了诡异的暗红色纹路,若藤蔓,若咒印,让人不自觉便泛起一股冷意。
他抬起手,快速结印,再度向旗木卡卡西攻击了过去!
一交上手旗木卡卡西便明白,宇智波斑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太奇怪了。
旗木卡卡西想。
明明已经都说好要回去了,之前也完全没有动手的意图,怎么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动起手来,仿佛跟他有着生死大仇似的呢?
就好像——
急速的交手之间,旗木卡卡西抽空抬眼,沉凝的看了眼那张浮现出暗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冷酷面容。
——就好像,被幻术控制了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
宇智波斑本身就有三大瞳术之一的“写轮眼”,后又觉醒了更高一层的“轮回眼”,自身早已是最顶尖的幻术大师,只要他愿意,甚至能让全世界的人都陷入他的幻术之中,永远也不会醒来。
这样的他,会被幻术所控制?
旗木卡卡西实在是不敢相信。
然而无论他怎么想,现在无法跟对方沟通都已经成为事实。
他所能做的只有吸引住宇智波斑的注意力,避免他伤害普通人,然后尽快将他引到无人的区域,想办法将他制服而已。
因为这样默契的想法,一路边打边退没多久,旗木卡卡西便碰上了同样疾驰而来的卫宫。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都看见了彼此身后紧追不舍的对象,一瞬间心下了然。
虽然惊诧于对方怎么也遇到了跟自己同样的事情,却也知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两人当即脚步一转,没有任何交流,便已经默契的将各自的敌人引向了同样看中的那片无人区域。
有了熟悉的同伴在侧,应对起来总算是少了几分压力,两人边打边跑,抽空勉强交流了几句。
然后一时之间,心中都是复杂无比。
怎么回事啊?
宇智波斑不是“战场魔神”吗?还是个幻术大师呢,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控制了啊?
吉尔伽美什不是“最古英雄王”吗?还是英灵届的天花板来着,居然这么简单就能中招的吗?
这两人都没有魔抗的吗?
还有吉尔伽美什的那个“幸运A”,难不成其实是个摆设?
两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却又想起药研藤四郎之前发给他们的消息,心底不约而同的,都是微微一沉。
如果硬要找吉尔伽美什和宇智波斑的共同点的话,那大概,就是他们都是被人刻意召唤到现世来的吧。
如果这样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阿天那边,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
一片废墟之间,隐约可见机械的残骸。
曾属于摩天轮的庞大结构早已破碎扭曲,色彩鲜艳的座舱也只剩下了残片。周边的建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人群的尖叫也已然遥远,曾经平整的道路变得破损不堪,隐约可见无数可怖的刀痕,从废墟之间一直蔓延,直到三个身影之前。
灰发紫眸的青年狼狈的跪倒在地,原本一丝不苟的衣衫已然残破不已,露出道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
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襟,又滴滴落在废土之上,俊逸的脸上混着鲜血与尘土,却依旧掩不住那苍白的面色,以及双眼之中,那近乎绝望的难以置信。
“……银时……大人……?”
他低声喃喃,染满鲜血的手指微微抽动,试图向前扑去,将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少女拉到自己的身后。
可是他做不到。
他伤得太重了。
重到他力气全无,视野模糊,看不清对面的白发青年是什么表情,也看不清少女纤细的背影。
他只看到她挡在自己面前,看见她让自己焦心不已的坚定,却也听见她柔软的声音之中,那近乎迷茫的困惑。
“……阿银?”
她看着对面的白发青年,看着那个从自己的付丧神手中夺去锋锐无比的打刀,毫不留情的击倒试图阻止他的付丧神,疯狂的摧毁眼中所见的一切,又最终停在她的面前,只平稳的举起手臂,却也抬起了手中利刃的白发青年,眼中茫然不解。
染血的利刃稳稳的架在颈侧,不用偏头都能感觉到刺骨的锋寒,阿天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一样,只依旧护着身后的付丧神,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沉默的青年,墨色的眼睛清透纯然,却又隐约仿佛带着薄薄的迷雾。
没有得到回应,她便执着的,轻声的,再次呼唤。
“你怎么了,阿银?”
沉默持续了片刻,青年终于抬起了略微低垂的头颅。
冬日的寒风摇曳染血的衣襟,如雪般的发丝下,诡秘的咒文不知何时已爬了半张脸。
暗红的眼眸之中,无机质的冷光微微闪烁,倒映着少女怔然的面容,却看不见分毫曾经的懒散温暖。
如同机器。
就如同没有丝毫感情,不知喜悦与悲伤,也没有自我的,杀戮机器。
第126章
宇智波斑和吉尔伽美什动起手来, 那是真的丝毫不知道收敛。
尤其吉尔伽美什。英雄王的字典里就没有“低调”两个字,哪怕他现在神志不清不太聪明的亚子,也不妨碍他顺着本能堂而皇之的打开王之宝库,将一把把绚丽夺目的宝具跟下雨似的往外扔。
乍一眼看去就跟放了漫天烟花似的。
还全是金光闪闪一看就特别值钱, 杀伤力还贼大的那种。
此处应当@某拿着盔甲当烟花炸的矮富帅。
光效耀眼绚丽,声响惊天动地,每炸一下还都至少有一座倒霉的建筑设施轰然坍塌,就这么大的动静,别说药研藤四郎这些刀剑付丧神了,但凡是个有眼睛的,自然都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人们感到了震惊。
人们感觉到了不安。
人们纷纷涌向游乐园出口的方向,同时熟练的摸出手机,点开摄像,稳稳对准了远处仿佛好莱坞科幻大片的特效现场。
江户川柯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看热闹呢? !
十七岁的小学生侦探差点给这群任何时候都不忘吃瓜的围观群众气笑了。
气归气,还是要继续疏导人群,否则就他们这无组织无纪律胡乱瞎跑时不时还突然急刹回头津津有味吃个瓜的状态,不发生踩踏事故才怪呢。
对于一个身高还不到一米的小豆丁而言,这份工作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点。好在有知晓江户川柯南真实身份的阿笠博士从旁协助,又有关键时刻特别靠谱的毛利小五郎帮忙,再加上后面还又碰见了同样为这些吃瓜群众操碎了心的松田阵平与佐藤美和子两位警官,借着他们的身份震慑,总算是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没多久,游乐园的工作人员也紧急赶到了现场,于是江户川柯南的压力就更小了。
人群很快被疏散完毕, 不说立即送出游乐园, 至少也都跟那片玄幻的战场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江户川柯南总算松了口气,在毛利小五郎“你这小鬼为什么没跟兰她们一起先走?”的瞪眼中打了个哈哈,呲溜一下躲到阿笠博士身后,避开了大叔生气的锤头攻击。
松田阵平和佐藤美和子正在跟两个留下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两位警官神情严肃,不时看一眼哪怕隔了老远也依旧惊天动地的战场方向,却并没有离开的意图。
江户川柯南看了看拿着手机明显是要通知警视厅的两位警官,又看了看毫无停歇迹象的战场那边,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这可不是警视厅能解决的问题了啊。
也不知道药研他们找到阿天没有……
正想着,视野之中却忽然瞥见了什么不祥的影子。
江户川柯南一愣,猛地转过头去。
夜色之下,数十个狰狞的,扭曲的,恍若最为纯粹的恶意凝结而成的诡异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一座又一座建筑物之后,如同埋伏许久的捕猎者,贪婪的看向前方有序聚集的人群。
江户川柯南睁大眼睛,瞳孔骤然扩散。
“怎么会——”
“那是什么鬼东西?”
身旁震惊的声音让江户川柯南怔了一瞬,随即猛然回头,看向正拿着手机满脸惊愕的卷发警官。
“松田警官,你能看得见它们?”
“啊?你在说什——佐藤小心!”
正严肃的跟工作人员沟通着什么的佐藤美和子下意识回头,神色困惑不解。
而就在她的身后,一只胸口有着圆形空洞的高大怪物悄然逼近,已然扬起了狰狞的利爪。
“佐藤!!!”
松田阵平目眦欲裂,身体力量骤然拉至极限,如猎豹般猛扑出去。
江户川柯南也在焦急中摁出腰带中的足球,飞快扭动了运动鞋上的旋钮。
却还是晚了一步。
时间仿佛就此冻结。
“——月牙天冲!”
少年的声音骤然响起,若月牙般的刀光一闪而至,顷刻便斩落了怪物的头颅。
卷发的警官终于抱住了自己的女友,失去了头颅的身躯轰然倒下,灵子四散之中,身着死霸装的橘发少年握着巨大的斩魄刀,飒爽的从天而降。
而随着他的出现,几个明显和他是同伴的少年少女也纷纷赶了过来,大喝一声就冲着那一只只从隐藏处接二连三窜了出来、就要奔着人群而去的虚发动了攻击。
“——疾!”
“——孤天斩盾!”
“——巨人的一击!”
箭雨与刀光同时出现,苍蓝色的冲击随之而至,默契的配合之下,数只冲在最前的虚纷纷步上了最初那一只的后尘。
攻击当中蕴含的灵力迸发开来,普通人并不能察觉,然而以灵力为食的虚却纷纷停下了脚步,贪婪的目光不再瞄准人群,而是转向了这几个少年少女。
“正合我意。”
与同伴并肩而立的少年死神勾起唇角,桀骜又自信。
几乎是被月牙天冲擦着头皮砍过去的松田阵平:“………………”
松田警官的三观,狠狠受到了刷新。
江户川柯南:习惯了.jpg
啥也没发现,啥也没感觉,就光看见几个高中生突然冲出来对着空气摆出奇怪POSE大喊招式名字的工作人员:“……………………”
同学,万圣节活动已经提前结束了你们知道吗同学?.
无人的风车小路上,药研藤四郎和乱藤四郎收刀入鞘,看也不看地上缓缓消失的咒灵尸体,便再度迈开脚步,迅疾奔向原定的目的地。
他们是要去找阿天。
几乎在吉尔伽美什和宇智波斑动手的第一时间,药研藤四郎和乱藤四郎就已经猜到了动手的是谁。
同卫宫、旗木卡卡西一样,通过两人身上的共同之处,他们很快便猜到这或许跟他们都是被召唤而来有关,也立即意识到了的事情严重性。
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要去往阿天的身边。
然而英灵和忍者的战斗实在是太过夸张,就算有卫宫和旗木卡卡西在那边刻意引导,都已经尽可能的避开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却也还是在普通人中间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骚乱。
对于比成年人更加弱小的孩子来说,惶恐尤甚。
药研藤四郎本是放心不下少年侦探团的这群小朋友的,但江户川柯南却先一步看出了他的顾虑,还反过来劝起了他们,表示我们这里完全没问题,你们要是担心阿天的话就先去吧,不用顾虑我们。
——东京人的危险应对能力,那可是MAX级别的啊!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药研藤四郎考虑片刻,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聪慧的少年,于是便告别众人,转身与乱藤四郎疾驰而去。
做出同一决定的,还有还没来得及跟药研藤四郎两刃汇合的双子付丧神。
付丧神与审神者之间是有一种特殊的联系的,只要不是直接隔了一个世界那种夸张的距离,他们都能隐约感应到阿天的方位,就算因为什么而跟她临时分开,也不怕之后会找不到人。
就如江户川柯南所言,东京群众对于危险的应对确实非常的有经验,哪怕没有江户川柯南他们在这边疏导,这一路上的人也还是明显的越来越少。但相对的,被宝具或忍术摧毁的废墟却是越来越多,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疮痍。
更严重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围竟然冒出了大量的虚与咒灵。
局势一下就变得危险了起来。
付丧神们愈发担忧阿天的处境了。
尤其当他们发现,无论如何也联络不上阿天,或是跟在她身边的压切长谷部时。
更确切地说,自从“帐”出现开始,他们就再也联络不上任何人了。
无论是本丸,还是同样就在“帐”范围内的同伴。
这绝不是个好的信号。
普通的“帐”怎么有本事连白兰亲手改装过的联络器都能屏蔽?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笼罩了这么大的面积?虚和咒灵又怎么会同时出现?而且数量还多得特别不正常,几乎都能称得上一句源源不绝了。
布置这个“帐”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会跟,主公有关吗?.
阿天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坂田银时竟会对她刀剑相向。
因为完全没有防备,所以在他突然发难的时候,她才会一时反应不及,惊讶,茫然,甚至于从未有过的愣怔。
等她回过神来时,庞大的摩天轮已然变成了废墟,零星的游客早已尖叫着逃离,而废墟之上,忠心耿耿的付丧神艰难的将她护在身后,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摇摇欲坠。
而明明前一刻还在陪在她身边,和她开心谈论,笑颜灿烂的人,此刻却是满目冰冷,杀意沉凝。
为什么呢?
阿天不明白。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于是她迈步上前,将伤重的压切长谷部挡在身后,利刃闪电般袭来,她却不闪不避,恍若未觉,只定定的看着目光冰冷的白发青年,轻声的,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你到底怎么了,阿银?”
利刃猛地停在了颈侧。
坂田银时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瞬,无机质的暗红眼眸之中似乎浮现出某种痛苦的挣扎。
但下一刻,诡秘的咒文再度蔓延,一切便又全数归于沉寂,只余一片漠然。
墨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染血的刀刃便已向着纤细的颈项再度落下。
却是分毫未进。
娇小的少女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轻声低语。
“……原来是这样啊。”
当“帐”落下的瞬间,阿天曾感觉到一种与怨气十分相似,又像是混杂了别的什么的古怪力量。
有点像是咒力,又有点像是灵力,却比咒力更加粘稠,比灵力更加阴冷。
很古怪,但也很微弱。
因为那力量太过隐晦,又有坂田银时的变化吸引了阿天的全部注意力,所以当时她并未在意。
但是此刻,她却在他的身上察觉到了极其微弱的,却和那份力量相同的痕迹。
阿天认真的看着他,墨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有担忧,有自责。
以及一缕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怒意。
“你是,被他控制了吗,阿银?”
坂田银时当然不会回答。
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阿天比平日隐隐冷了几分的眼睛,只漠然的挣了挣手臂,发现无法从她看似纤细无力的手中抽出之后,便果断抬起另一只手,将手中金色的刀鞘狠狠击向阿天的额侧。
阿天抿了抿唇,忽然将他的手臂向后轻扯,同时主动上前,借着身高的差距直接靠进了坂田银时的怀里。
攻击顿时在她身后落空,倒像是他主动将她揽进了怀抱之中。
冷漠的武士似乎僵硬了一瞬,挥击刀鞘的动作都有刹那的凝滞。
就这一刹之间,没有钳制他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按住了他的胸膛。
“……可能会有点粗暴,抱歉。”
似有一阵风吹过。
轻柔又凛冽,细微又刻骨,仿佛骤然从初冬来到了三九寒夜,冰寒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
坂田银时身体猛地一颤,怀中的少女却似乎无知无觉,唯有洁白的衣摆上开始绽放鲜红的纹路,层层叠叠,交错蔓延,又色泽渐深,如同凝结的鲜血,又如随风飘落,厚厚堆叠的枫叶。
随着暗红纹路扩散,无神的眼眸之中似有微光逐渐动摇闪烁,漠然的脸上也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像是在挣扎,像是在抗拒,却依然阻止不了身上的咒文一点一点淡去。
当枫叶缀满衣摆之时,咒文已然彻底不见,暗红的眼睛也终于恢复了清明。
极度的虚弱扑面而来,坂田银时略微摇晃了一下,又下意识的强行站稳。垂眸就看见少女小小的一团靠在他怀里,正仰着脑袋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然后在与他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眼睛微微一亮,有点开心,又有点担心的询问。
“感觉怎么样,阿银?有没有很难受?”
视野之中还能看见残破的废墟,不远处重伤的青年,以及手中染血的、无比熟悉的打刀,坂田银时眼睫轻颤,复又抬起眼帘,缺乏血色的脸上扬起一个一如往常的懒散笑脸。
“唔,完全没问题呢~”
阿天看着他,有些迟疑:“真的吗?”
坂田银时懒洋洋的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阿天想了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可是她还是觉得……
“大将!”
“主公!”
“阿天大人!”
焦急的呼唤突然响起,打断了阿天的思绪,也让她没能看清那双暗红的眼眸深处,一掠而过的某种情绪。
四位短刀付丧神在半途汇合,一路斩杀挡路的咒灵与虚,终于赶到了阿天身边。
他们一来就被破坏得格外彻底的废墟惊了一下,然后就看见了重伤倒地的压切长谷部,以及他们家毫发无损的主公。
——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单手搂在怀里的,主公。
刀子精们:……! ! ! ! ! !
刀子精们顿时一拥而上,仿佛没看见坂田银时似的直接围住了阿天,又是对她嘘寒问暖,又是述说这一路的担忧之情,同时对压切长谷部的重伤表达了深刻的愤怒与关心,不动声色的就将阿天同坂田银时隔了开来,并悄悄的拉开了距离。
药研藤四郎给阿天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她真的没受伤后才转身给压切长谷部急救处理,乱藤四郎三个就围着阿天又是撒娇又是关切的问这问那,一句接着一句。
阿天对他们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只能无奈的笑着一一回应。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说话的空隙了,她这才有机会询问压切长谷部的伤势如何,得到药研藤四郎“回去丢治疗室里手入就行”的回答后才总算放下了心。
然后又想起什么,说:“对了,药研,等下你也给阿银看一下吧。”
虽然他说了没事,阿天动手的时候也尽可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鬼力,但她还是有点担心。
总感觉,除开鬼力对他的影响以外,他身上似乎还有些不对劲。
药研藤四郎微微一笑,点头说好,一边手上继续给压切长谷部止血包扎,一边仔细的向阿天询问坂田银时的症状表现,神色之间满是医生对病患的关切,仿佛之前率先把阿天和坂田银时隔开的刃不是他一样。
阿天本来就只是怀疑而已,就跟直觉一样,哪里看得出坂田银时有什么症状?想了想实在回答不上来,就转头想叫坂田银时过来。
然而当视线穿过刀子精们有意无意的遮挡,看向一直安静无声之处时,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一把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血痕的打刀,静静地放在那里。
“……阿银?”.
夜色如墨,一轮残月从云端探出些许,微光落向残破的大地。
坂田银时摇摇晃晃的走在不知道原本是什么设施建筑的废墟之间,手里随意提着一把捡来的模型刀剑。
虚与咒灵不知何时被吸引了过来,蠢蠢欲动的将他包围,虎视眈眈,满目贪婪,终于按捺不住的扑了上去。
金属材质反射出残月的微光,无锋的刀划过残影般的轨迹,光芒消失之时,满怀恶意的怪物已纷纷倒地,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光影里。
而白发的男人对它们看也不看,只踏着残月的微光,不断向前,摇摇欲坠。
……他失控了。
虽然不是因为白诅病毒,但他确确实实,又失控了。
他破坏了周围的一切,他伤害了保护她的人,他……
将刀刃,对准了她。
——将那把她曾交付给他,希望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刀,对准了她。
呼吸剧烈的颤了颤,坂田银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看着手上怎么也擦不去的血污,又慢慢抬头,看向空中那轮皎洁的残月。
就像是看着早已破碎不堪的过去之中,那唯一仅存的光明。
暗红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盛满了什么,一层一层,纠缠交错,想要奋力向上,却又重重坠落。
他忽然倒转手中并不长的刀剑模型,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刺向自己的腹部。
却在刀尖即将触到皮肤的那一刻,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手背之上青筋毕露,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可那把刀就是纹丝不动,甚至还一点一点,逐渐向后退去。
苍白的肌肤上隐隐浮现不祥的暗紫色光晕,漆黑的咒印在紫光之中缓缓显现,顺着手臂蔓延,攀附,直至将刀刃拉远,抛弃在地,复又再度消失,无踪无影。
坂田银时踉跄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双手,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他甚至一时站立不稳,踉跄的靠上旁边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残骸,笑得身体不断颤抖,却仍是未有停歇。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良久良久,他终于停下笑声,静静地伫立片刻,缓缓抬手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再度迈出脚步。
一步一步,走入黑暗。
第127章
东京郊外, 群山之间。
日本仅有的两座咒术专门学校之一,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就坐落于此。
夜色渐深,本就学生稀少的校园内并没有走动的人影,开阔的会议室中,戴着墨镜面容粗犷的硬汉校长夜蛾正道双手抱胸坐在桌后,神色严肃的看着对面拿着一叠文件的辅助监督,正听对方简明扼要的汇报着目前所掌握的情况。
下午20:30时分,以多罗碧加乐园为中心, 出现了一个半径约600米的“帐”。
整个多罗碧加乐园都被笼罩在内,范围甚至波及了附近的两条街道。
“……可以确定的是,该帐并不限制任何人进入,但却只有包括辅助监督在内的术师可以自由离开,普通人则全部遭到了封锁。受困人数暂且不明,初步推测应当至少上万。”
“窗机构第一时间前往查看, 发现所有通讯设备进入之后都会失灵, 哪怕是咒术界改装过的联络器也不行。想要传递消息就必须要出了帐,或是依靠辅助监督进行人力传递才行。”
“检测仪器同样也受到了干扰,目前只能从外部进行检测。隔着帐数据不够清晰,我们只能大致确定,帐内应该存在大量咒灵,等级不明,数量的话……至少是三位数。”
三位数的咒灵。
对比上万的受困人群来说,这已经是个极为危险的数量了。
夜蛾正道沉声问道:“目前有哪些咒术师在附近?”
伊地知洁高推了推眼镜,从文件中找出一页纸,看着上面道:“五公里以内只有两名咒术师。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先生,和二级咒术师猪野琢真先生。另外……”
他顿了顿, 有些迟疑。
“下午20:28时,虎杖悠仁曾通过高专内部系统上传了一则任务完成的消息,随即定位消失。可以确定他最后的位置,就在帐的中心。”
“虎杖?他怎么也在那边?”夜蛾正道皱了皱眉,“一年级今天不应该在八原集体出任务吗?他没去?”
伊地知洁高:“没有。记录显示他今天早晨接到了一个祓除二级咒灵的任务,就在东京都内。具体的不太清楚,也没有辅助监督随行的记录,但这个任务……是高层直接指派的。”
夜蛾正道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咒术高专的学生都是咒术师预备役,甚至好多还在校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咒术师的等级资格证,因此学生接到任务分配,外出祓除咒灵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
但这一届的一年级当中,除了打小就被五条悟拐来的伏黑惠、幼时就觉醒了术式的钉崎野蔷薇外,余下的虎杖悠仁和吉野顺平都是半路出家,甚至后者还是虎杖悠仁前不久才拉过来的,入学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月,别说等级资格证了,就连对咒术的理解都还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这样的学生,其实是不该成天跑校外执行危险任务的。
至少目前不该。
就算一定要去,高专也会给他们分配靠谱的队友,比如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那样有等级资格证的,同时还会指派一名辅助监督全程陪同,从旁协助指导,避免尚不成熟的学生独自面对危险。
怎么想,都不该出现虎杖悠仁这样的情况才对。
除非……
想到伊地知洁高刚刚说的那句“高层直接指派”,夜蛾正道的眸光不由微微一暗。
看来高层的那些人,还是没放弃处死虎杖的打算啊。
明明悟那家伙都已经那么强硬的跟他们表态了……
不,不对。
反而应该说,正是因为悟的强硬态度吗?
想起那个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没让他省过心,随着年龄渐长瞧着好像稳重了,但骨子里的桀骜其实从来就没淡过半点,对待故步自封的高层更是能随时开怼的问题学生,夜蛾正道忍不住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
但墨镜遮挡下的眼中,却已是一片坚定。
“通知七海和猪野,让他们立即赶赴多罗碧加乐园,进一步查看情况,同时联系所有在京咒术师前往支援,务必要保证被困帐内的普通人的安全。另外,”他顿了顿,问,“悟现在是在仙台?”
伊地知洁高点头:“是的。也是今早的任务,由高层直接指派给五条先生的。暂时还没有收到完成任务的汇报,他应该还在那边……”
夜蛾正道:“任务取消,让他立即回来。”
伊地知洁高吃了一惊:“诶?可是那是高层亲自指派的……”
“我知道。”
身材魁梧的校长声音沉稳有力,脊背挺得笔直,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与声音如出一辙的坚定。
“之后我会亲自跟高层解释。现在,照我说的做,把悟叫回来吧。”
伊地知洁高犹豫了一秒,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终究还是应了一声,随即便抱着通讯器出门安排去了。
房门轻轻关上,将伊地知洁高严肃又紧张的声音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窗外弦月洒下淡淡的月色,勾勒出高专多年如一的景色,夜蛾正道偏头静静的看着,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两个曾经形影不离的少年。白发张扬,黑发儒雅,却又是一模一样的桀骜不驯,骄傲的向世人宣告他们的“最强”之名。
而如今,“最强”却只剩下了孤独的背影。
……但愿这次,能来得及吧.
轻佻欢快的铃声忽然响起,在安静昏暗的空间内格外明显,引发阵阵回声。
五条悟停下慢条斯理擦手的动作,不慌不忙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便毫不犹豫的拒接拉黑一条龙,然后淡定的把手机又塞了回去。
哎呀,暂时不太想听见伊地知的声音啊。
太严肃也太紧张了。
会坏心情的呢。
随手丢下染着暗红的纸巾,五条悟看也不看身后的一片狼藉,也没有重新把眼罩戴回去,就那样坦坦荡荡的展露着那双美得令人窒息的苍天之瞳,不慌不忙的离开了这个压抑陈腐的空间。
穿过沉重的大门,走过杂草丛生的墓地,经过长年无人打理而东倒西歪的一座座墓碑,五条悟终于来到开阔的空间,而后轻巧的发动术式,瞬移到了高空。
稳稳站在广阔的夜空之中,脚下便是熟悉的古老建筑群,再远些的地方,城市的鲜活明亮,灯火摇曳,尽收眼底。
而更远之处,已然超出人类肉眼所能及的地方,一座笼罩了数十万平方米的球形障壁静静矗立,比夜色更黑,比黑暗更甚,沉沉映入“六眼”的眼底。
五条悟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低笑了一声。
夜风轻轻拂过,高挑的白发身影却已不在原地.
巨型的“帐”内,除了虚以外,各处还都出现了咒灵。
和虚不同的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注定看不见虚,但是在生死关头之类的特殊情况下,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却能看得见咒灵。
当危机逼近自身之时,人们的眼中,终于出现了这些诡异恐怖的身影。
这顿时引起了一阵恐慌。
尤其不少人好不容易来到了游乐园的出口,却发现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出去,就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坚壁挡住了前路一样,此刻再看见这些超乎想象的鬼怪逼近,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
靠近北出口的还好,至少有两位冷静沉着的警官能当个主心骨,还有几个少年不辞辛劳的帮忙拦截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怪物,惊险是惊险了一点,听从指挥乖乖躲好之后,倒是没什么生命危险。
然而多罗碧加乐园游客上万,哪里又可能全部都聚集在这一处?
园区各处逐渐响起了惊慌失措的惨叫。
好在除了擅长对付虚的少年以外,熟悉咒灵的少年也在这里。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只有一个人就裹足不前。在发现手机联系不上高专之后,他干脆丢开了手机,果断冲向咒灵聚集之处,毫无畏惧的将普通人挡在身后,挥拳击向了那些只有攻击本能的咒灵。
车轮战总是让人疲惫的,更何况没有智商的咒灵哪有什么要一对一的念头,一动手就是一拥而上,虎杖悠仁就是再怎么天赋异禀,也难免在这样不利的局势中渐渐落了下风。
庆幸的是,在这个巨大的“帐”内,能对付咒灵的不止他一个人。
枪声响了起来,微光构成的子弹穿透咒灵的身躯,阻拦了即将落下的攻击。带着笑意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不紧不慢,从容不迫,指引着慌不择路的人们一点点甩开咒灵。
预见未来弹无虚发的神枪手,洞察人心擅解迷局的侦探。
这无疑是极为强大的支援。
少年压力瞬间少了大半,顿时更加振奋,精神百倍的迎向更多的敌人。
而在远离他们的地方,擅长潜伏暗夜之中的付丧神们,也在安静而迅捷的,逐一清理胆敢拦路的恶意。
然而在园区的某处,却看不见半点咒灵肆虐的痕迹。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月影,高大的红发恶鬼站在空旷的湖边,随手丢掉手中瞪大了独眼长着火山头的咒灵脑袋,看也不看一旁单膝跪地的无头身体,只用两双眼睛睨向对面发着抖深深伏地叩拜的两个少女,漫不经心的开口。
“看在你们俩还算识趣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机会,把刚才被这家伙打断的话说完吧。”
黑发的少女冷汗淋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发的少女紧紧握住她的手,同样微微颤抖,却跪伏在地上,咬牙坚定的开口。
“……那边的高楼上,有一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穿袈裟的男人。”
“请把他,杀死。”
青涩的声音淬满了冰冷的恨意,浓郁的憎恶扑面而来,才在新身体中苏醒的两面宿傩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随手烧掉那只就剩个脑袋也没死透、张着嘴还想说什么的咒灵,兴致缺缺的问了一句。
“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
是疑问句。
却也是陈述句。
两面宿傩是诅咒之王,是傲慢的,随心所欲的。
他可以眼皮都不抬一下便直接夺去对方的性命,哪怕对方跟他同为咒灵,还为他收集齐了十数根寄宿着他灵魂碎片的手指,借此千方百计的将他受肉唤醒。而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对方下跪的姿势不够恭敬,头颅埋得不够低。
这样的两面宿傩,怎么可能会对两个弱小人类的乞求有什么恻隐之心?
毫不掩饰的冷漠几乎实质化,伴着半点也没有掩饰的恐怖咒力,令姐妹俩浑身发冷,两颗心也不断的沉了下去。
她们当然知道,乞求两面宿傩很大可能是没有用的。
他是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他是所有“恶”的化身,他能主动舍弃原本的“人类”身份化为最强的“咒灵”,又怎么可能怜悯弱小,帮助他人?
可是,可是啊——
那可是夏油大人啊!
是将她们从地狱之中拯救出来,毫不吝啬的给予她们温暖与爱护,包容她们,纵容她们,让她们从曾经满身疮痍的“怪物”,真正变成“人类”的,她们唯一的光啊!
她们曾起誓,会永远追随那道光。
哪怕他选择了堕入黑暗,哪怕他最终坦然迎接毁灭,只留下未尽的遗志,她们也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守护他留下的一切。
然而,却有人玷污了那道光。
那恶臭的东西夺走了他的遗体,用着他的身份与咒灵为伍,用着他的样子虚伪的微笑,用着他的声音嘲笑她们,将他那样珍惜的同伴当成棋子随意抛弃……
不可原谅。
那玷污夏油大人的遗体,愚弄夏油大人的混蛋。
和太过天真而落入对方的算计,连夏油大人的遗体都无法夺回的她们。
——同样,都不可原谅。
白发少女略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傲慢的诅咒之王。
“我们可以和您做一个交易。”
“除了方才唤醒您的十二根手指以外,我们还知道另一根手指的下落。如果您能杀了那家伙,我们就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您。”
两面宿傩俯瞰着两个少女。
恶鬼的嘴角微微上扬,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
“原来如此,拿着我的手指来跟我做交易吗……呵,真是勇气可嘉。只可惜——”
血色的两双眼睛之中,冰冷的恶意毫无遮掩。
“——我讨厌被人命令。”
无形的斩击倏然而出,冷酷划向两个少女的脖颈。
少女们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她们只能愣愣的看着死亡快速逼近,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却似乎有一道更快的刀光骤然掠过。
锵然巨响之中,无形的斩击一分为二,顺着两侧向后延伸,深深的劈开大地,斩断途经的一切。
坍塌的建筑激起滚滚尘烟,遮蔽了视野,却遮不住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那懒洋洋轻飘飘的,毫无紧张感的话语。
“喂喂,不好好听女孩子说话的男人可是不会受欢迎的哦?一大把年纪了连这点基本礼貌都不懂,难怪过了一千年你都还是条单身狗啊喂。”
两面宿傩抬起眼帘,就见白色天然卷的男人从烟尘中缓步走出,手中随意的提着把像是从什么生物身上硬掰下来的异形刀剑,苍白的脸上带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没有恐惧,没有紧张,没有任何面对危险时该有的情绪,仿佛只是恰好走过,随口一提。
然而出口的话语,却又如此的明确笃定,锋芒尽显。
“这么想玩的话,换我来陪你如何?”
“——诅咒之王。”
第128章
尘烟四起, 刀光凌冽。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鏖战不休,无形的斩击与异形的利刃相接,锵鎯之声不绝于耳,肉眼难以看清的冷光闪烁不休,肆意落向周边空旷之处,轻而易举便割裂大地,摧毁建筑,撕碎湖面的平静。
忽而身影交错,又迅速拉开距离。黑衣红发的诅咒之王在一片狼藉之中站定,瞥一眼自己被丨干脆利落齐肘斩断的胳膊,又看向对面虽染血迹却始终提刀稳稳站立的白发武士,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
“很不错嘛你。”
说话间,断掉的胳膊便已经飞快完成了再生,强大的自愈能力让坂田银时眉头微动,声音却依旧从容懒散,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哇哦, 竟然能得到诅咒之王的夸奖,我该感到荣幸吗?”
两面宿傩随意动了动新生的手掌,轻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千年以来,能在我手底下撑这么久的人类可不多见,更别提能伤到我了。尤其是……”
他抬起两双眼睛看向对面,血色的眼眸之中倒映着肉眼不可见的真实,浮现出浓厚的兴味。
“——能以区区人类之躯承载一整个世界的诅咒,却未曾被诅咒所同化的人类。”
坂田银时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旋即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笑意。
没有肯定, 也没有否定。
两面宿傩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你很不错。”
他说。
“不过提醒你一句,在我面前, 没有求生欲望的家伙可是活不下去的哦?”
坂田银时笑了。
“说得好像想要活下去的人,你就真会让他们活下去似的。”
两面宿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得没错!确实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不想让那两个跑掉的人类小鬼死掉的话——”
说着他抬起手,将随着这具恶鬼的身躯在火焰山中烧灼了数百年都分毫未损的黑色大衣一把撕碎,露出同样布满黑色纹路的精壮上身,嘴角咧开愉悦的弧度,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坂田银时,里面全是亢奋的兴趣。
“——你就努努力,让我迷上你吧!!”
坂田银时:“……………………”
草(一种植物)。
打架就打架,你脱衣服干什么? !
现在报警说这里有变态还来得及吗? ? ? .
正轻盈前行的阿天脚步忽然微微顿了一下。
就跟在她身侧的药研藤四郎敏锐的察觉到了,关心的叫了她一声。
“大将?”
阿天立即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掸了掸坠着暗红纹路的衣角,对他笑了笑。
“没事。”
另一边的乱藤四郎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此刻和阿天在一起的,只有这两位付丧神而已。
压切长谷部并不在这里,甚至都不在附近。
他早在之前就受了重伤,就算后来有药研藤四郎帮他稳定伤势,也改变不了已然丧失战斗力的事实,再继续留下也不过是进一步延缓他得到有效治疗的时间而已。
阿天自然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压切长谷部伤势稳定的第一时间,她便决定让刃送他回去。
在得知联络信号不知为何遭到屏蔽之后,她就试着用鬼力探知了一下这层笼罩了整个游乐园区域的“帐”。
结果很奇怪,她并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甚至如果不是眼中所见,光是从鬼力探知的结果来看,她都完全察觉不到“帐”的存在。
这是好事,也是个不算好的消息。
好就好在这一来就可以确定,这个“帐”并不会阻碍任何人的进出。
但也正因为不会阻碍,不管什么能量通过都没有限制,也就意味着难以对“帐”产生任何作用,将它毁坏也同样变得不可能。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里,对于空气而言,又能有什么伤害呢?
不过阿天目前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她只要确认这个来历不明的“帐”对自家刀子精们没有任何危害就足够了。
压切长谷部不想离开。
哪怕受了伤,他也还是想要留在阿天身边,倾尽一切的保护她。
然而阿天神色依旧温和,态度却难得的强硬。
“可是看见你们受伤我也会担心的呀。这次就听我的话,赶紧回去治疗养伤,在家里等我回去,好吗?”
说着还熟练的揉了一把青年灰色的头发。
踮着脚尖的那种。
压切长谷部懵了一下,阿天便趁机将他拜托给了平野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两位双子付丧神。
他们俩实力不错,也足够细心,由他们送压切长谷部回去阿天很放心,顺便还能把这边发生的事情转告给本丸留守的众人。
突然断了联系,还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担心呢。
当然,考虑到自家孩子们没事都能脑补出一堆意外事故、对她总是过度操心的性格,阿天还是特别叮嘱了一下,让他们告诉大家她现在真的很安全,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确实不用担心之类的。
平野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听话的点头领命,一边一个搀起虚弱的压切长谷部,就准备转身离开。
压切长谷部却挣扎了起来,有些焦急的还想说什么。
“主公,银时大人他……”
阿天的眼睫几不可觉的轻轻颤了颤。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衣摆上已经淡去许多、却依旧大片存在的暗红色纹路,又看向满目担忧隐含悔恨的压切长谷部,温和轻笑。
“放心吧,我知道的。”
但是知道什么,她却没有说。
压切长谷部终究还是被短刀付丧神们架走了。
而阿天则从乱藤四郎两刃口中大致得知了现如今的混乱情况,准备先去解决动静最大的那个。
也即是,英灵与忍者的战场。
现在他们便在前往那边的途中。
这一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咒灵和虚,没等阿天动手,药研藤四郎和乱藤四郎便已经干脆利落的全部解决,走得也还算顺利。
按这个速度,应该再要不了几分钟就能抵达战场了。
然而没等他们继续靠近,旗木卡卡西的身影就率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阿天停下脚步,眨了眨眼。
“卡卡西?……啊,是影分身吗。”
旗木卡卡西的影分身似乎笑了一下。
他是特意来找阿天他们的。
他早已预料到了阿天他们会过来这边,派出几个影分身在四周等着,就是为了阻止阿天他们过去,并让他们离远一些。
因为在和卫宫尝试多种方法都无果之后,他们已经准备采取最后的手段,联手控制住失了智的英雄王和战场魔神了。
“动静可能会有点大,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别过去吧。”
阿天没有说什么她自己就可以解决对方受人操控的问题,他和卫宫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等着自己过去帮忙就好之类的话。
她只抬头看着露出一双鲜红的写轮眼的青年,认真问他。
“没问题吗?”
旗木卡卡西温和的弯起了眼睛。
“对我们多点信心吧,主公。”
阿天便也轻轻笑了。
“好。”
得到了阿天的同意,影分身也松了口气,又对旁边的两位短刀付丧神点了点头,便主动结印化为烟雾消失了。
那边,正跟宇智波斑激战不休的旗木卡卡西瞬间得到了随着影分身的回归而一并到来的消息。
“可以了。”
卫宫秒懂,连发几个魔术暂时绊了一下吉尔伽美什,自己趁机脱离战场,旗木卡卡西则无缝接了上去,飞快结印放出巨大的蓝色巨人,同时迎上了攻势凌厉的宇智波斑和很快就摆脱魔术再度发动攻击的吉尔伽美什。
卫宫站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外,无形的魔力振动鲜红的衣角,低沉的咒语从喉咙深处流泻而出。
“—— I am the bone of my sword……”.
目送影分身消失后,阿天也没有在原地停留。
她想了想,索性转了个方向,改往咒灵与虚最多的地方而去。
怎么说现世也是他们本丸的远征巡逻点,她可没忘记最开始的任务指令上,要的就是她带刃“努力守护世界和平”呢。
放着普通人被咒灵或虚攻击,怎么想也不能算是“和平”,对吧?
可惜混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也不知道这些虚和咒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几乎整个园区都是它们的气息,人群也因此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到处都能听到惊恐的尖叫。
阿天便提议他们三个分头行动,好提高救人的效率。
药研藤四郎和乱藤四郎当然不可能同意。
分头行动?这跟让他们家主公单独上战场有什么区别?
不行!绝不可以!
怎么能让主公孤身陷入险境!
两刃在这件事上态度异常坚持,阿天试了几次都没法说服他们,最后也只能妥协说自己会注意安全不去单独找咒灵和虚,只希望两刃能全心全意的去救人,别太顾虑她,以尽力减少伤亡人数为第一要务云云。
阿天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格外诚恳认真。两刃犹豫片刻,想想这附近的虚和咒灵早就被他们犁了一遍,再有白兰开发的一堆防护武器在,如果不乱跑的话,确实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终于勉强点了头。
但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以最快速度解决那些搞事情的咒灵和虚,早点回到自家主公身边才行。
嗯!
两刃对视一眼,达成共识,遂找了个在混乱中坚强幸存的建筑把阿天送进去,又认真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然而刃算不如天算。
两刃才离开没多久,阿天刚百无聊赖的捏着自己的衣角准备掸一下,就有三个不长眼的咒灵破墙而入,吱哇怪叫着向她扑了过来。
阿天并没有用白兰塞给她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机器。
她甚至都没有抬手,只是下意识朝它们看了一眼。
残留在洁白衣摆上的暗红纹路仿佛拥有生命般扭曲了一瞬,似有什么无形的事物呼啸而出,径直撞上了三只咒灵。
咒灵消失了。
阿天眨了眨眼,看了看咒灵原本的位置,再看看破墙而入的大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坠着沉沉暗红、纹路又隐隐扩了半分的衣摆。
她慢吞吞的继续捏起衣角,轻轻掸了两下.
唯一在混乱之中幸存的建筑终究还是倒在了咒灵的爪子底下。
阿天抬头看了会儿从天花板的大洞之中透进来的夜空,终于还是离开了这间可怜的小平房。
都已经破损成这样了,再呆在这里也没意义了。
可是她也跟药研和乱说好了,不会单独去找咒灵和虚的,自然也不能去有它们存在的地方。
阿天犹豫了会儿,终是迟疑转头,看向了没有什么咒灵的驳杂气息,也没有虚存在的某个方向。
某个,有着熟悉的灵魂光芒的,方向。 .
坂田银时跪倒了下去。
身上早已血迹斑斑,从路上某个胸口开洞的白色家伙手里夺来的异形刀也已然破碎,割裂的衣衫下露出累累伤痕,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而两面宿傩就站在对面,精赤的上身同样染着大片血迹,却并没有任何伤痕。
大妖的不死之身与诅咒之王的强悍咒力相得益彰,不仅无碍于他原本的实力发挥,甚至还能轻轻松松就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他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什么啊,你也就这种程度而已吗?亏我还对你抱有那么大的期待呢……”
“真让人扫兴。”
两面宿傩不悦的嘁了一声。
坂田银时按着腹部的伤口,却无声的笑了起来。
无所畏惧,无欲无求,甚至还有些说不明的释然。
看得两面宿傩十分不爽。
“无聊。”
他说着,抬起了两只手。
坂田银时知道两面宿傩想要做什么。
但他完全不打算移动。
不如说,他也无法移动了。
严重的伤势早已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哪怕漆黑的咒文再度于体表浮现,熟悉的操控感又一次重临身躯,足以摧毁整个星球的白诅病毒终于彻底苏醒,却也无法改变宿主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哪怕再怎么横冲直撞,也无法挣脱桎梏,独自逃离。
而对面,两面宿傩四指曲起,六指相抵,庞大的咒力随着充满恶意的低语倾泻而出。
“领域展开——”
诅咒之王冷漠的看着他。
“——伏魔御厨子。”
咒力咆哮。
地面恍若化为水镜,狰狞的地狱之门缓缓浮现,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圣洁的佛莲染满干涸血迹,杀意与恶意四溢流泻,足以撕裂空间。
而最大的那份杀意,则半刻也不停歇的,径直冲向了已被咒文缠绕的白发青年。
肉眼无法捕捉的无数刀光纵横交错,瞬息间便斩断一切,分解一切,将一切分割成细小的齑粉,摧枯拉朽般扑面而来。
哇哦,这就是传说中的“碎尸万段”吗?
坂田银时平静的想。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他就可以消失得无声无息,谁也不会知道他死在了这里,不会有人为他悲伤,也不会有人因他难过。
她也……可以慢慢将他忘记。
这样就好。
他早就是已死之人,本就不该再出现在她的世界,与她再有什么交集。
像这样一切回归正常……才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他轻轻阖上了眼帘。
远处似有庞大的能量猛然爆发,天边仿佛有一颗白色的流星划了过去,撼天动地的震荡之中,刀光依旧有序纵横,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的降临。
却有寒风拂过。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然气息骤然升腾而起,巍峨浩瀚,深不可测,凝滞一切无坚不摧的刀光,冻结所有无孔不入的恶意。
娇小的身影轻盈而至,洁白的衣袂微微摇曳,淡淡的暗红交错缠绕,如同来自遥远过去的陈旧红叶,静静堆叠。
少女停在惊愕的青年面前,墨色的眼眸看向世上最强的诅咒化身,清透的眼中似乎含着一如既往的柔软笑意,却又恍惚如沉沉寒夜,无星无月,冷凝刺骨。
“不好意思。”
她说。
“他是我的。”
第129章
看见那个背影的瞬间,坂田银时的心便陡然沉了下去。
为什么阿天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都已经那样的远离她,疏远她,甚至可以说是明晃晃的与她划开了界限,她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坂田银时不知道答案,也来不及去思考答案。
已然模糊的视野捕捉到两面宿傩的动作,他瞬间想也不想的,本能的冲了过去。
狰狞的伤口再度撕裂,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鼻间,咒文缠身的青年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用尽不知从哪里挤出的微末力量,拼命奔向那抹白色的背影。
有什么在体内再度骚动起来,翻涌着肆意侵袭,巨大的痛楚骤然而至,细细密密,无孔不入,仿佛连血液都要干涸,连骨髓都要抽离。
可他依旧没有停歇。
他的眼中,他的心里, 都只剩下了那一个身影。
然而温柔的气息却阻止了他。
像是一缕轻风,像是一道潺流,轻柔和缓的将他环绕,也将他的脚步微微凝滞。
而疯狂涌出的暴虐咒力便在这一刻,咆哮着扑向了前方瘦弱的身影。
坂田银时的心跳几乎消失了。
他无意识的睁大眼睛,喉咙发不出一句破碎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堵在他的胸口,又好像有什么从胸膛之中被生生剜走,空空荡荡,鲜血淋漓。
却在这一瞬间。
仅仅只有一瞬间。
似有一阵寒风掠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诡异的黑色文身依旧遍布精赤的身躯,诅咒之王的气息仍与大妖的不死之身纠缠重叠,然而迅如闪电的斩击却已尽数消失,骸骨堆成的地狱之门亦寸寸断裂,看不见边界的领域无声瓦解坍塌,连同暴虐磅礴的咒力一起,若冰雪骤然撞上烈焰,顷刻消融一空,蒸发殆尽。
只余某种无形的气息悄然徘徊,如江海,如山岳,如不见底的深渊,岿然巍峨,不变如初。
“……怎么……可能……”
两面宿傩踉跄一步,看着那个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单薄瘦弱的身影,两双血色的眼睛难以抑制的错愕睁大,瞳孔地震。
“你吞噬了我的咒力?”
“——你竟然能吞噬咒力?!”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倒映在血色眼眸之中的纤瘦身影抬起眼帘,再度向他投去平静的一瞥。
墨色的眼瞳清澈见底,宛若世上最澄澈的湖水,又如同照映真实的镜面,倒映出那狰狞扭曲的、与红发恶鬼完全不同的身姿。
而后——
——镜像碎裂。
“你这家伙,究竟——”
惊怒的低吼戛然而止,黑色的文身倏然退却,多出的眼睛合拢淡去的瞬间,血色眼眸已彻底化为无神的灿金,随即便一头栽了下去,直挺挺的倒伏在满地狼藉中间,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就如同数百年前。
就如同在地狱火焰之中持续等待的,那漫长的数百年间.
藏于某个灵魂深处的生得领域之中,诅咒之王倏然睁开了眼睛。
血色的眼眸似有片刻的空茫,像是视线焦点并不在此处,而是在极远的地方,但下一瞬便恢复了清明。
锐利的视线重新聚焦,随即果断下移,便见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正从宽大的和服袖中汩汩流出,缓慢划过手腕,流过指尖,而后滴滴落下,与血色的生得领域融为一体。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嗓音愈发低沉,虽然在笑,却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狠意。
“……呵,竟然……”
“?宿傩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生得领域之外,一拳打爆咒灵脑袋的虎杖悠仁脚步一顿,困惑的偏了偏头。
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的,脑海之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算了,大概是那家伙又抽风了吧。
毕竟堂堂的诅咒之王,却困在了他这么个小小人类的身体里,没有他的允许甚至连出来透口气都不行,这情况下会有什么难听的抱怨,乃至被憋得脑子不清醒了也很正常。
他要理解,嗯。
善良的少年宽容的想着,很快便习以为常的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抛至脑后,又再度握起缠绕着咒力的拳头,配合着织田作之助的远程攻击继续暴打咒灵。
唯有站在高处纵览全局的太宰治不经意似的扫了他一眼,唇角几不可觉的略微上扬,勾起了然的弧度.
一片寂静之中,素白手指轻轻抚平暗红的衣角,黑发的少女终于转过身来,在白发青年怔忪的目光之中弯起眉眼,露出一如既往的柔软笑颜。
“抱歉让你久等了,阿银。”
她说。
“我们回去吧。”
没有问他为何不告而别。
也没有问他身上的咒文缘何出现。
亦没有试图追问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为何全都留在了身体的致命部位,没有半点闪避的痕迹。
她只是温柔的笑着,将掌心递到他跟前,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安静的等待他给出回应,让两只手再度重叠。
坂田银时却只是垂下了眼睫,定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干净柔软的掌心。
视野之中还能看见染满双手的厚厚血污,令人作呕的黑色咒文,也能轻易感觉到体内肆虐蔓延的剧痛,吞噬血肉的,敲骨吸髓的,一寸一寸,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于是他无声的笑了。
“……喂喂,你在自说自话个什么劲啊?”
白发的青年抬起眼帘,看向一如记忆之中的小姑娘,暗红的眼睛半睁不睁,声音亦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我可从来都没说过要跟你走吧?”
阿天闻言一愣,他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同学聚会早就已经结束了哦,之后就是大人的时间了,阿银我可不想再跟小鬼继续待在一起了啊喂……你就放过我,赶紧自个儿回去吧啊~”
“同学……聚会?”
困惑的声音让青年意图转身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瞬,他“啊”了一声,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又偏头看向阿天。
“不对,我说错了。”
“你甚至都不是我的同学啊。”
“……阿银?”
少女愈发不解的视线之中,青年不耐烦的咋了下舌,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抓一把自己杂乱的天然卷,却又不知为何轻微的颤了颤,随即颓然垂下手臂,只斜斜倚着旁边的断壁,手掌粗暴的按住自己还在流血的腹部伤口,厌烦似的,有气无力的睨向阿天。
“别叫得这么亲近啊喂……说到底,你和我也只不过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而已,根本就没到能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吧?”
“偶然重逢是很有缘没错啦,但毕竟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啊,能唠几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了,再继续下去的话,你不觉得尴尬,我都要尴尬得脚趾扣地的啊……”
“所以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艰难的缓了口气,又在那双墨色眼眸的茫然注视之中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公式化的笑脸。
“就到此为止吧。”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和你都只是熟悉一点的陌生人而已,有些东西就让它停留在记忆里就好,不必什么都要延伸到现在。”
他说。
“人总是要长大的,阿天。”.
……我早就已经不是,你所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了.
说完他不再去看少女的表情,只漫不经* 心的挥了挥手,便晃晃悠悠的转身离开。
仿佛不久之前还认真与少女讨论规划游玩路线,兴致勃勃与她分享腻人的甜点,又眷恋的看着她的笑颜,她的眉眼,像是要将她的身影深深刻入心间的人,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一场,用生命最后的余烬去守护,去铭记的,最后的幻觉。
夜风轻轻拂动发梢,衣角略略扬起又落下。
少女追逐着背影而至,温暖的小手终是牵住了染满血污的粗糙手掌,而后轻柔却也不容拒绝的收拢手指,让那只下意识想要逃开的手无法抽离。
“可是,你是阿银呀。”
她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看着那个早已比她高出太多的少年,轻轻的说。
“不管怎么长大,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阿银呀。”
是那个明明自己还身处在危险之中,也会向陌生人伸出援手的阿银。
是那个哪怕满心欢喜,也总是会别扭的转移话题,不肯坦率承认的阿银。
是那个即使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即使被重重诅咒所纠缠压制,一次次跌落绝望的深渊,也仍然不肯屈服半分,依旧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的,倔强固执的阿银。
“你一直,都是我想要再次见到的那个,坂田银时。”
少女弯起眉眼,温柔的看着背对着她的少年,柔软的声音温和宁静,却也无比坚定。
“只有你。”
“只是你而已。”.
无数的时空,无数的世界,无数的命运。
却唯有你,与我相遇。
于我而言,你便是这世上唯一的“坂田银时”。
独一无二,熠熠生辉。
无论时间,无论空间,无论命运。
只有你,才是独属于我的,阿银.
青年没有回头。
他依旧背对着阿天,不发一语。
只是高大的背影却似乎在轻轻颤抖,片刻后响起的声音也低沉的发闷,艰难压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我知道。”
温和的,柔软的,没有丝毫犹豫的。
坂田银时呼吸微微一滞,而后似乎低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却是连声音也难以掩饰的轻颤了起来。
“……什么啊,竟然回答得这么干脆……”
“……你这样的话,那我不就……像是个傻子一样了吗?我……”
“阿银。”
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越来越低,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话语,坂田银时止住声音,停顿了片刻,才闷闷的应了一声。
“……什么?”
阿天担忧的看着坂田银时的背影,认真的问他:
“你在哭吗?”
“……!”
青年的背影猛地一僵,随即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梗着脖子大声回道:“才、才没有啊!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阿银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流血不流泪的堂堂白夜叉大人哦!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哭啊喂!!!”
“唔。”
阿天点了点头。
“那你能看着我说话吗?”
坂田银时:“………………”
坂田银时:“我觉得、那个……这个方向风景挺不错的啊哈哈哈,看着这边说话十分有助于……呃,有助于调整我的心情,还是让我就这样继续站着吧哈哈哈哈……”
阿天眨了眨眼,轻轻点了下头。
“那好吧。”
——然后脚步一转,便轻巧的到了他的面前。
坂田银时一惊,下意识就想要转开脸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阿天已经看见了他微微泛红的、还带着潮意的眼角,以及羞恼的神色之间,一直从脖子蔓延到耳朵的浅浅粉色。
胸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却又格外轻盈柔软的情绪,让阿天忍不住想要弯起眉眼,露出笑颜。
于是她便轻轻的笑了。
坂田银时一看,顿时羞得脸都红了。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我这还不是因为——”
话音未落,他却陡然面色一变。
巨大的痛楚自体内猛然爆发,犹如暴风雨中高高扬起的汹涌海浪,比之前每一次都要险恶,刹那间便要将他彻底淹没,吞噬一切。
意识艰难的在狂风骤雨之中维持住一角,浮现出咒文的脸上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坂田银时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微微一晃便倒了下去。
一具并不高大的身体支撑住了他,纤细的手臂同时揽住他的肩背,让他得以靠在自己瘦削的肩头,不至于摔倒下去。
而后担忧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阿银?你怎么了?”
坂田银时艰难的喘息着,垂眸便能看见自己身上已经开始闪烁出不详的紫光、且愈渐明亮的漆黑咒文,终于从欣喜之中被拽了回来,再度看清了冰冷的现实。
“……不行啊。”
他艰难的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唇角的弧度苦涩不已。
“……抱歉,阿天……我果然还是……不能跟你回去了……”
啊啊,怎么能忘了呢?
他明明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啊。
……没关系,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至少这一次,要好好的跟她告别。
然后离开她的身边,远远的离开。
不能,再伤害她了。
暗红的眼眸终于露出坦率的温柔,坂田银时慢慢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艰难的挤出声音。
“阿天,我其实……”
“怎么回事?你身体里的这些,原来不是你自己的兵器吗?”
坂田银时一愣:“……什么?”
阿天皱起了眉,没有再多言语,只仔细寻了个平整的位置,小心的将坂田银时扶过去,待他倚着残壁坐下后便单膝跪在他的跟前,然后抬起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衣衫,坂田银时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她掌心的温度,并不炽热,却莫名滚烫,一直烫到他的心脏里去,让虚弱的心跳都微微加快了速度。
而后,他就看见她垂下眼帘,轻轻的,淡淡的开口。
“安静。”
只是两个字而已。
但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白诅平息了。
狂涌的浪潮不见了踪影,所有因机械病毒暴动而带来的一切痛楚全数消失殆尽,就连体表细密浮现的漆黑咒文都在瞬间暗淡消退,眨眼就没了半点痕迹。
而一度在体内横冲直撞肆意蔓延的机械病毒也彻底沉寂了下去,安安静静,半点也感觉不到,就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之前的一切痛苦,也仿佛都只是幻觉。
可是坂田银时知道,这不可能是幻觉。
“怎么……?!”
他错愕的睁大双眼,无法理解的抬起头,却在看清阿天的瞬间一愣,神色忽变。
“等等,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少女依旧是坂田银时所熟悉的模样,除了眉宇之间多了一丝他从没见过的冷肃以外,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那原本洁白如雪的衣袍之上,却不知何时多出了大片暗红的纹路,层层叠叠,如同堆叠的枫叶。
坂田银时之前也曾见到过这些纹路。
可是——
“——这些花纹,之前范围有这么大的吗?”
阿天垂眸看了一眼顺着衣摆底端层层蔓延至腰间的暗红,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反过来问他:“你体内的这些兵器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你放进去的?有人在控制它们吗?”
“呃……这个……”
坂田银时下意识卡了一下,莫名其妙还有点心虚,但随即便反应过来阿天这是在岔开话题,便强自压下心底那点心虚和隐隐的不安,皱着眉头看向阿天,就想要追问下去。
“不对,应该是你先说才对吧?你衣服上这些花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范围变大了,颜色还比之前更深……”
话未说完,便再次被打断了。
却并不是被阿天打断。
而是被远处响起的,一个礼貌含笑的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能先说点事情吗?”
随着看似诚恳的从容话语,一个穿着袈裟的高挑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远处残破的废墟之上,也不待任何人回答,便自顾自的缓步靠近。
长长的黑发一半散在身后,一半则在脑后扎了个丸子头,一缕刘海垂在左侧额边,英俊的脸上笑容得体,哪怕额上有着一道长长的缝合线,也丝毫不影响他儒雅的气质,轻易之间便能让任何人向他交诸信任。
但这显然并不包含坂田银时和阿天。
看着瞬间警惕起来的白发青年和目光疑惑的黑发少女,男人的神色并未有任何改变,他只是抄着双手,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了下来,从容不迫的微微一礼。
“初次见面,在下夏油杰。此次冒昧打扰二位,是因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跟二位商谈,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听我一言呢?这位——”
“——魇魅先生,和,审神者小姐?”
黑发的少女微微一怔,白发的青年瞳孔骤缩,锐利的敌意难以抑制的直刺而至,男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只从容的笑看着他们,仿佛一只暗中谋划多时、胜券在握的狐。
画面映入天空之中气息微弱的小型灵体眼中,又化为莹莹光幕,投射在安静的空间。
“……终于碰面了啊。”
低沉的声音隐含着笑意,来自光幕的微光落在端坐上首的棕发男人身上,为纯白的衣衫勾勒出深浅不一的模糊阴影,也将唇角那一点浅浅的弧度衬得愈加意味深长。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他说。
“——银。”
纤细高挑的银发青年自阴影之中缓步走出,眯起的双眼看不出分毫情绪,唯有唇角上扬,笑意带着轻佻,又似乎格外认真。
“遵命,蓝染队长。”
第130章
虽然现在才说好像有点奇怪, 但阿天,其实是个脸盲。
非常规意义上的那种。
她能够辨别人脸的面部特征,必要的时候也能记住,不过出于习惯,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将“灵魂”作为辨识的唯一依据,对于“长相”这种常规的特点,反而并不敏锐。
所以理所当然的,当顶着“夏油杰”名号的羂索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只看过这个家伙画像的阿天,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她只是疑惑的看着羂索,还在思考他刚刚说的“魇魅”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对方抑扬顿挫激情饱满的来了一通演讲。 .
羂索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还不曾被人戏称为“脑花”,久到平安京仍是繁华盛景,久到咒术界尚未成型,阴阳术正值巅峰时期,大阴阳师名满京都,而他,也还并不叫“羂索”。
羂索其实已经不大想得起来,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但他的目标却一直很清晰。
他怀念那个百鬼夜行的平安时代,他贪念那被世人所敬仰的万人之上,他着迷那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绝强实力。
他要——成为“神”。
这样一个宏大的目标,显然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够完成的。
他需要时间。
很长很长的时间。
于是羂索舍弃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乃至于自己的身体,只留下了一个会说话的脑子,到处夺舍别人的身躯,占用别人的能力,顶替别人的身份。
靠着这种方式,羂索获得了几乎无尽的寿命,就这么从千余年前一直苟到了现在。
在此期间,羂索不断培养手下,收拢咒灵,忽悠同盟,暗搓搓打入咒术界高层,一面大力研究咒灵的生态奥秘,一面到处搜索符合他要求的身体。
为此他甚至还抛弃节操,一会儿跑去当个科研疯子渣男老公,一会又跑去当别人的亲亲宝贝贤惠老婆,亲力亲为十月怀胎,成功生下完美融合咒灵与人类基因的混血小孩儿……
可以说是牺牲很大了。
然而付出不一定就有回报,牺牲再多,也并不一定就能实现自己的设想。
比如羂索的百年大计之中,就有一个巨大的阻碍。
——“六眼”。
已然成型的咒术界中最强大的三个家族之一、五条家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白化病患者……不是,血脉觉醒者,堪称“神子”的最强咒术师。
那家伙强到什么地步呢?
这么说吧,五条家家传的生得术式名为“无下限术式”,完整发挥出来甚至能够直接干涉原子等级的物质,乃至于凝滞时间,支配空间。但因为操作太过精密复杂,就算有谁幸运的遗传到了这个术式,也无法完整的使用出来。
唯有同时觉醒血脉,拥有“六眼”者,才能充分发挥无下限术式的威力。
“六眼”,便意味着“最强”。
——意味着他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世上所有咒灵。
庆幸的是,天才并不常有,拥有“六眼”的顶级天才更是每隔几百年才会诞生一个。
但不幸的是,羂索的计划实在是太过漫长了,而每一个“六眼”的存在,都无疑会为他的计划平添巨大的阻碍。
羂索曾尝试过很多方法去除掉这份阻碍。
“六眼”的咒术天赋异常强大,大部分时候羂索都难以成功,但少部分时候,他也能勉强达成目的。
比如数百年前有一次,他就曾通过挑拨“六眼”与咒术界其他强者的关系,设计杀掉了当时的“六眼”。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顺利起来。
那个“六眼”死了没多久,新的“六眼”便再次在五条家诞生了。
且成长速度更甚以往。
羂索不信邪的又尝试了数次。
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和最初的这次一样。
而一旦错过了那段时间,他所等待的那几只特殊的咒灵,以及拥有特殊术式的人类躯体,便都会消失不见。
等它们再出现时,却又是“六眼”的再度降临。
就像是某种看不见的平衡。
就像是有一杆无形的天秤,总是会让咒术师与咒灵双方势力保持着微妙的势均力敌,一旦哪一边缺少了砝码,便会很快重新填补上去。
在连续失败了几百年后,不知第多少次重新白手起家的羂索,终于改变了策略。
既然天道注定了必须有一个“六眼”的存在来制约咒灵方,那么,假如他不杀掉“六眼”呢?
假如,他只是将“六眼”封印呢?
于是羂索蛰伏了下来。
二十八年前,五条家新一任“六眼”神子降世,其名为五条悟。
咒术界大为震动,世家地位排名隐隐又出现了变动的迹象,黑市中有人出了高价,只为悬赏新生的“六眼”的性命。
而在无人看见的暗处,几只特殊的咒灵,正在逐渐孕育。
也没有人知道,有一个活了千年的咒术师早已混入了咒术界高层,轻而易举的拿走了足以封印世间一切的特级咒物“狱门疆”。
二十八年后,一切准备就绪。
可是这时候,现世却忽然出现了另一股奇怪的势力。
审神者。
羂索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存在。
事实上,在漫长的生命之中,他也曾见过几次时间溯行军。
最久远的一次可以追溯到千年前,而最近的一次,距今甚至还不足二十年。
因为这种与咒灵完全不同的怪物,他注意到了与之对抗的刀剑付丧神和审神者,以及他们背后的,时之政府的存在。
羂索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刀剑付丧神虽强,但终究只是些受人制约的式神而已,而只能依靠他们进行战斗的审神者,也不过就是些只会召唤式神的弱小阴阳师罢了。
就算背后还有个神秘的时之政府,那也是在另一个时空,能对他的计划产生多少影响呢?
更不用提这个时之政府“维护历史”的行事方针了。
羂索觉得完全没问题,并熟练的忽悠了两面宿傩曾经的手下,顺便取得了远在另一个空间的虚圈之主的信任,借助他们的能力快乐搞事,就等着五条悟落入自己的陷阱。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这一次出现的审神者,行事风格竟然跟过往的那些完全不同。
明明现世根本就没有时间溯行军,那些刀剑付丧神却还是跟上班打卡似的每天都往现世跑。
——他们竟然还主动猎杀起了咒灵!
——甚至只一个照面,就搞掉了他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四只特级咒灵的其中两个!
——还包括他最重视最垂涎其能力的那个“真人”!
——而且为什么,他们竟然还跟五条悟扯上了关系啊? !
羂索开始有些不安了。
“六眼”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计划已经进行了太久太久,他等得也太久太久了,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什么超出掌控的意外发生,也不想再品尝一次功亏一篑的滋味。
于是他接受了合作伙伴的建议,决定顺着审神者留下的时空痕迹,召唤几个异世界的、足以灭世的反派大BOSS 。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主要就是想让他们充分发挥一下自己混沌恶的立场,让现世更混乱一些,好让那个多管闲事的审神者没空注意他这边,他好顺顺利利的封印五条悟那个“六眼”。
这件事对羂索来说其实是有难度的。
虽然他得到了夏油杰的身体,也同时拥有了珍贵的“咒灵操术”,从此以后便能轻易掌控无数的咒灵,就连两面宿傩也不例外,可是要跨越时空去召唤并控制别的世界的强者,却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好在羂索有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蓝染惣右介。
前尸魂界护庭十三队队长,如今的虚圈之主,脑子和战斗力一样异常强悍的科研大佬。
最为难得的是,他跟羂索一样,都看现在的这个世界不顺眼。
羂索谈不上多相信这个人,但是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
只要还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至于之后……
背刺而已,很难吗?
心怀鬼胎的羂索笑脸盈盈,轻易便接受了蓝染惣右介的援助,选定了五个异世界的大BOSS——虽然因为一些意外最后变成了三个,但也足够了——并在他们身上预先埋下术式,待时机到了再一同引发。
同时为了安抚被他忽悠瘸了的咒灵和两面宿傩的手下,他又找了个合适的大妖身体,承诺会把两面宿傩唤醒。
而他自己,则亲自布置起了针对五条悟的陷阱。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忽然反水的异世界大BOSS成功吸引了审神者和她麾下刀剑付丧神的全部目光,而多罗碧加乐园的混乱则很快引起了咒术界的注意。
上万的人质,两面宿傩的苏醒,以及虎杖悠仁的存在,无不都是绝佳的砝码,无论是以“特级咒术师”这一身份,还是“老师”这一身份,五条悟都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事实也正如羂索所预料的那样。
在冷眼旁观于大妖体内醒来的诅咒之王二话不说干掉了想要拉拢他的特级咒灵,而那两个依恋着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小鬼也没能在两面宿傩手中讨到任何好处的同时,羂索也察觉到了,散布在园区各处的、受他控制的那些咒灵,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消失的事实。
而后,“六眼”的神子,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后。
就像是一颗白色的流星。
耀眼夺目,璀璨万分,却又散发着近乎毁灭的冰冷杀意。
羂索愉快的咧开了嘴角,随即调整笑容的弧度,用着这副身躯最为标志性的笑脸,转身面向了目光冰冷的白发青年。
“呀,悟,好久不见。”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熟悉的,从未曾忘怀过的,唯一的挚友的身影。
哪怕早早便得到了提醒,心中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那双苍天之瞳当中,仍是掠过了一刹的动摇。
羂索所等待的,就是这仅一刹的破绽。 .
“我有些意外。”
羂索把玩着外形如魔方一般的狱门疆,仿佛能透过那诡异的外表看见里面被封印的人,声音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按照我的计划,五条悟不应该提前知道我的存在才对。但他当时的反应,很明显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出现。”
可惜“感情”这种东西由不得人的大脑控制,就算早有预料,该封印的时候依旧逃不掉。
只是……
“提醒他的人,是你对吧?”
羂索浅笑盈盈的抬起眼帘,视线越过破碎的废墟,径直落向了对面警惕的将小姑娘护在身后的白发青年。
“真奇怪啊。你明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但你对我的身份……不,甚至对我的计划,好像都十分了解。”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魇魅先生?”
说着,他的面上还露出了点求教似的诚恳。
羂索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尤其是在两面宿傩出乎意料的被彻底击败,恶罗王的肉身仍然完整,但属于诅咒之王的那些灵魂碎片却再也感觉不到的现在。
要知道,触碰灵魂,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
羂索找了那么多年,也就一个诞生自人类之恶的特级咒灵真人能够做到而已。
可惜真人还没成长起来就被干掉了——而且下手的似乎还正是眼前这个小鬼审神者手底下的付丧神们——他那个利用真人的能力改造全人类的计划也只能就此推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一个有相同能力的咒灵出现。
不过现在就好了。
假若真是他想的那样,这个魇魅同样能够触碰到灵魂的话,他的计划,或许也不用延后了呢。
想及此,羂索也懒得等待坂田银时回答了。
他随手将狱门疆揣进袖中,面带笑容的注视着明显还没从虚弱中恢复过来、眼神却已然锐利如狼的坂田银时,从容向前了一步。
“加入我如何?”
“既然你了解我的身份,我也就不说那些场面话了。只要你愿意臣服于我,为我所用,我可以考虑不吞噬你。而你所在意的这个小鬼,我也可以不杀掉她——倘若她愿意乖乖交出她手中那些付丧神的话。”
“否则,我也不介意再来一次,将人类,彻底转化成咒灵。”
“至于我能不能做到……”
他低笑了一声。
“——你大可以试试看,魇魅。”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无形的咒力在他身后徐徐展开。
像是某种剧毒的冷血生物,像是什么腐烂不堪的不明物体,冰冷的,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悄然盘踞扭曲,逐渐汇聚成型。
无声的威胁缓慢扩散,诡异的压力渐渐降临。
在白发青年骤然扩散的瞳孔之中,来自千年前的术师矜持的扬起唇角,自得又优雅的抬起手指,吐出轻缓温柔,却又恶毒至极的低语。
“咒灵操术,极之番,漩——”
轰——! ! !
巨响打断了一切声音,烟尘模糊了咒力的凝聚,唯有再度降临的无形气息无声笼罩了一切,巍峨岿然,煌煌烨烨,却又夹杂着某种压抑的、风雨欲来。
“……是你?”
柔软的声音褪去了惯常的温柔,雪白的衣襟在夜风之中轻轻摇曳,浸满半身的暗红纹路随之微微晃动,宛若纷纷落下的血色枫叶,在黑夜之中醒目得近乎刺眼。
黑发的少女握紧愕然回头的青年的手腕,抬眼凝视被无形的巨力突兀拍进废墟之中的术师,精致的脸上没有了笑意与包容,竟显出一种非人的漠然与冰冷,本不该被任何人看见的、已然四下逸散的咒力轨迹清晰倒映在那双透彻的墨色眼眸之中,隐隐勾勒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你就是,之前控制阿银的人?”
不需要回答。
当那个依靠侵占他人身躯才能苟活至今的术师眼中掠过诧异与恍然,随即又艰难的勾起染血的唇角之时,阿天便明白了一切。
“是吗。”
她轻轻的说。
下一瞬,自数千年前煌煌而至的寒冬降临大地。
是排斥。
是怒火。
是从不曾展露獠牙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