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安命:【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南安在游戏中吗? 】
莫名其妙。
但索莫依然回答:[她在。 ]
这本身就算是南安的工作。
安命:【了解,谢谢消息。 】
索莫:[没事,在关注游戏吗?真敬业。 ]
——
安命好久没见过索莫这么友好的语气了。
有两个身份就有这点好处。
想知道的不用费劲试探,直接问就行。
由管理局询问,可以说是合情合理,甚至尽职敬业。
既然在游戏中,那只能收到游戏社区的消息。
安命注册了游戏社区的小号,找到印象中的南安,直接问,【在游戏中吗? 】
南安一时半会没回,安命很有耐心,静静等待着。
十分钟后,南安才回, [抱歉,刚刚在,有什么事吗? ]
安命:【碰到了什么吗? 】
安命:【我们这边有了怪谈的新线索,想看看您的游玩过程。 】
[……]
[可以的。 ]
[那我直接共享给你吧。 ]
南安做事比安命想的要果断。
理由合情合理,南安便会把视角直接共享给她。
屏幕中,南安并没有选择林家镇,而是站在颇显现代的建筑群中。
安命没说话。
虽然现实中,南安听不出安命和怪谈bking相似的音色。
但安命不确定,在同样的麦克风中,南安能不能听出来。
安命一句没说,南安却兀自在建筑中沉默,沉思良久后,才主动开口问,“请问您说话了吗?”
“我随机到的身份是一个病人,现在是绝症晚期。”
“按照医生的话来说,会听到很多幻觉,方便的话,请继续用游戏社区和我沟通。”
思考的时候,人的声音会放缓。
南安也是,她继续、声音轻缓地说:
“不过,幻听,一般应该是电流声?铃声?或者音乐……我不太清楚,呼吸声算不算幻听。”
她说的又缓又轻,像在讲鬼故事。
“事实上,在医生说完这句话后,我就意识到,咨询室中,根本没有人。”
南安又沉默两刻,“所以也不一定,但为了自己好,我姑且认为这是幻听。”
听到南安说的话。
安命就意识,南安在林家镇中代表的是,无耳。
无眼,无舌,无耳,无骨。
南安自己也意识到了,“我没有去林家镇,但依然沾上了诅咒。”
“换言之,林家镇压根不是传播诅咒的途径……有关林家镇的活动,林家镇却不在传播诅咒。”
“但怪谈bking却说,活动马上开始。”
南安不知道自己在跟敌方boss密谋,保持着缜密的思绪,
“那么怪谈bking一定有什么方法,能让活动开始的瞬间,就传递诅咒……”
南安话说完,又顿了顿,问,“我刚刚说什么了?”
安命把她的话用文字复述了一遍。
南安扯起唇角,共享屏幕的视角看不清南安的表情,但能听见她的声音掺了笑意。
她说,“我刚刚听到的说,是活动开始的瞬间,会带来死亡。”
安命:【污】
安命把“污蔑”收回口,但依然传递一个“污”字。
【唔。 】
安命越发觉得苏盼不用说的那么四面楚歌。
反抗邪恶怪谈bking的号召一出,一定一大堆人和她一拍即合。
南安不怎么说话了。
无耳影响得似乎不止是幻听,连自己说的话都会听错,以至于怀疑自己言语的正确与否。
聋哑一般相伴而生。
但现在,文字似乎也会造成歧义,或者说,本身就没有什么比语言更能造成歧义。
南安越发沉默,她继续在马路边等着,似乎准备打车。
等车停在面前,她才冲安命解释,“我需要去一次林家镇。”
“现在还很好分辨,幻听没什么逻辑性。”
【比方说? 】
“比方说,如果是音乐声,我可能还需要遮住耳朵辨别大街上,是不是有人在放音乐。”
“但呼吸声就不一样,大街上不可能真有人贴着我呼吸吧?”
南安说着,陷入思虑,“如果夜深人静的话,听到呼吸声,还比较吓人。”
她心平气和把所有人都当npc看。
并不觉得一个人一味对着安命说话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情。
毕竟这是游戏。
“……但之后就不好说了,所以需要去一趟林家镇。”
【原来如此,那听到幻听的时候能和我说么?我好奇其中的逻辑。 】
“可以。”南安点头。
南安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么长时间,安命总感觉她在铺垫什么,但对方沉默,安命也没有率先沉默。
一直到车停下,到对应的山脚下,南安在坐着缓缓开口。
“除了怪谈bking,还有海因斯——海因斯联系您了吧?”
她说了。
安命:【是呢。 】
南安又重新进入沉默,没有进行任何的评价,只是偶尔对安命汇报她倾听着的幻听。
“它风格不太一样了。”
“不,不是它,是幻听。”
南安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把幻听认为成某个有意识的存在。
好在她仅仅犹疑一瞬间,就立刻更换了人称。
“幻听开始说话了。”
“幻听说,你现在意识到自己在呼吸。”
安命仿佛听见南安若有若无变的规律的呼吸声。
“幻听说,你现在意识到自己在眨眼。”
意识到的一瞬间,仿佛不知道在用什么眨眼频率,来保证眼球的湿润。
“幻听说,你现在意识到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了。”
安命看见,南安的胳膊微微抬起,仿佛在试图从衣袖中,撑开胳膊活动的空间。
安命看见,南安握起了衣袖下的手指,攥起了拳头。
——
第一次进入林家镇。
说实话,周围挤满了人,偶尔有人痛骂海因斯的不知分流,还有人宽声安慰,说等活动正式开始就好了。
一丝一毫恐怖的氛围都没有。
村庄外尚拥挤且人群繁多,更别说村庄内。
任何人只要来林家镇看一眼,就能明白,为什么鬼屋要限制人数。
南安居然没吐槽一句。
安命:【沉得住气。 】
南安反应后,谨慎询问,“……是我在怪谈bking的阴谋面前沉得住气吗?”
安命实打实觉得她们应该成立反怪谈bking联盟。
好消息是,人群多了,南安的幻听反而不在说话。
又回到原先意义不明的声音,音乐、震动、细微的电声、隐约的嗡鸣。
村庄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人。
大多数人都需要打地铺挤
毕竟是游戏,没人在乎这些。
拥挤到这种程度,南安硬生生靠钱让人挪出村民客房的位置。
南安对安命说,“那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了。”
即使在山中,也没有破旧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但斑驳的玻璃,坐在床板上的嘎吱声,和花费的信用点相比,还是让人噤声。
南安对安命说,“我现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南安停顿下,才补充后半句,“但是我不确定,是幻听,还是真的是我自己的心跳。”
安命由衷认为,南安的抑扬顿挫和顿挫很适合讲鬼故事。
游戏的时间过的很快。
安命这边只是一个半小时,游戏中,南安就接近天黑。
【幻听还在吗? 】
“还是心跳声。”
这一次,南安没有接着往下说话。
反而在游戏社区中换成了文字交流。
[您也要试试吗? ]
[晚上的时候,把头贴着枕头,尝试关注自己的心跳声。 ]
安命看了眼自己四周,她在车上,现在也不可能冒然躺下。
她选择侧起身子,倚过脑袋,把耳朵贴着座椅的靠枕上。
一旦一侧的耳朵被捂住,身体内部的声音便会突显出来。
在安静的车内,安命一点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南安:[您有没有觉得,这种声音,特别像脚步声? ]
咚咚咚。
有序跳动,在身体内部响彻的心跳声和脚步……
安命感知着自己的心跳,她身体弱,心跳也显得薄弱和快,间隙还带着淡淡的嗡鸣。
但南安经常运动,她的心跳应该更加缓慢、有力……可是这种声音真的就像脚步声吗?
【也可能是,不止是因为幻听,而是你那边确实有人在走路。 】
安命不知道南安有没有猜到,她的房间内确切有人在走路。
所以,南安才会选择变成了社会社区内部的沟通交流。
[……]
南安忽然问,[您有玩过全息怪谈吗? ]
[游戏中,也会给角色配置光脑。其实是内部操作游戏设置的媒介,为了增强全息真实感和代入感。 ]
南安: [我从没有用过这些,毕竟,万一光脑媒介丢了——游戏中的设置丢了,其实是一件有些恐怖的事情。 ]
哪怕南安和安命沟通时,也不是使用床边装饰品一样的光脑。
而是调用内置游戏社区的光脑。
不知道南安是在对安命说。
还是在为自己的行动做准备。
安命觉得是后者居多。
因为安命压根不需要南安的解释。
她看见。
南安床边,平躺在桌面上,对着天花板的光脑,纯粹用做装饰的光脑,忽然亮起来了。
在安命观察中——
——对着天花板的光脑,解锁了面部识别! !
不知道是房间内有人在走路更恐怖。
安命听见被子掀起时隐约的披风声,以及踢翻床板的尖锐声音。
南安开了灯。
哪怕陈旧的木质床破碎,露出木板中的蠹虫,柜子、窗帘、任何能藏人的地方都被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光线之下。
可是,南安什么都没有得到。
房间内除了南安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
南安用自己的口腔、声带、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周围什么都没有。”
明明什么都没有,光脑却解锁了面部识别。
南安攥起拳头,砸向墙壁,冷声道,“怪谈bking……!”
【……】
怪谈bking真挺无辜的。
安命希望怪谈中角色的选择,能反应共同的、隐约的现实。
所以唯独现在,她没有尝试任何针对剧情和惊吓的引导。
——
南安来到林家镇。
怪谈中可能是套路的循环。
但在现实中,只能表示的是同一环境下相同的宿命。
安命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屏幕中,南安已经甩起外套,从窗户中跨出房间,往外走。
晚上,外界一片漆黑,只能看见隐约的蜿蜒小道,以及隐隐约约的风吹过的唰唰声。
安命这是也是日暮。
相似的漆黑环境,难免有一种故事也在重叠的错觉。
安命注意到。
南安的目的地,是村庄的中心,神像的所在。
安命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醒:【我有一件很在意的事情,感觉你需要小心一点。 】
安命:【那就是,一开始,你的幻听其实是没有针对外界的反应,和逻辑的。 】
安命:【等到第二阶段,你的幻听在尝试提醒你,控制你……但这依然没有什么。 】
南安已经翻出了房间,时不时答应一声,表示在听。
安命沉思后,开始打比方,【你除了看怪谈bking的怪谈,有看过其它故事吗? 】
【比方说,怪谈刚火的时候,这还是一片蓝海,为了满足需求,有不少人尝试用ai创作怪谈对吧? 】
南安摇头,对这段经历一无所知。
怪谈刚火的时候,南安从来没有关注过怪谈。
夜幕下昏黄的路灯,发出微弱的摇曳的光,看上去像濒死之人的喘息。
南安只是灵活地在小道上穿梭,在灯下,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安命也不介意南安没听过,她本身也只是为了举例子。
安命继续说,【在ai创作中,它们最常用的,是类似“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之类的连接词。 】
【因为角色不知情,就会对上下联系的逻辑要求不高。 】
安命:【你的幻听也是。 】
安命:【之前的话没有逻辑,但现在,它越来越有逻辑了……也就是说,你的幻听在注意外界的环境,并针对性】
南安找不见房间内的鬼,但幻听却先一步地意识到。
从无法辨别逻辑的恐吓,变成了针对性误导。
安命:【不过。 】
安命:【话又说回来。 】
【既然你的幻听可以开始感知外界。 】
【那么,它到底是在用什么感知外界? 】
安命问出这句话时,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只有大脑。
安命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在想——
如果海因斯故事中的形象是神像。
同时,神像诅咒影响的是大脑。
那是否说明针对人体的实验中,海因斯主要的目的就是大脑?
之后所有肢体的研究,其实只不过是大脑实验中的边角料。
——
南安已经走到了祠堂周边。
周边房屋错落无序,砖缝角落杂草丛生。
明明应该是被重视的祠堂,边边角角却没什么照料的痕迹。
在瑟瑟晃动的草丛和晃动的树叶中,安命也能感知到风,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不能共享五感。
所以即使南安轻轻说,“好臭。”
安命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南安走到祠堂的窗边,相当熟练地推开窗户,翻进室内。
动作越发熟练。
外界不修边幅,内里也没有丝毫打扫。
显得陈旧腐败,南安翻窗时,小腿上都糊了层蛛网。
从南安翻窗的角度,只能看见神像的背影。
她无知无觉地走近。
越至神像身前。
南安来祠堂的目的,只是想看看没有脸的神像,有没有长出她的耳朵。
但看见神像的正面的瞬间,南安整个人停滞在原地。
瞳孔骤然收缩。
怪谈中的描写忽然闪过脑海。
——能看出,制作它的手法很拙劣,就像是随意用木头刻的,以至于没有胳膊,没有腿,连脸都刻画得很敷衍,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
——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型。
——与其说是神像,不如说是人彘。
但南安其实知道这张脸。
在游戏中的二十年前。
——佛像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但如果让南安说,也会认为它压根没有准备的五官和表情。
——与其说是没有面目的神,不如说是不定面目的鬼。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这张脸不间断地重叠。
游戏社区的安命一句话都没有话,连语气词都没。
但南安回忆起了怪谈bking……
那个时候,和怪谈bking的关系也绝对没有这么剑拔弩张。
那个时候,社区中说,神像内部都是尸体。
南安注视着神像。
想不到游戏中的时间已经横跨二十年,依然可以看见这张脸。
——
安命看着南安的表情。
觉得反怪谈bking同盟。
要成过激反怪谈bking同盟了。
发散的思绪在南安的问题前戛然而止。
“安命,你之前说了……大脑吗?”南安显然在串联思绪。
[对。 ]
“那如果幻听能感受到我周围的环境,是在侵入大脑。”
“神像在故事中,接替了别人的视觉……也需要大脑吧。”
南安显然已经捋清了逻辑,“无眼,无舌,无耳,相连到最后都是大脑的神经。”
“这样的话,神像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大脑?”
安命:[……]
安命:[应该有吗? ]
在清楚怪谈会成真后。
安命对怪谈的设定便斟酌慎重了许多。
尤其是神像,安命希望它能给予自己帮助,又不喜欢它太过难控制。
她希望它强大,却不希望它太过痛苦……
她不想给予神像一个过于痛苦的回忆。
所以才定下了,无眼,无舌,无耳。
没有感知,就无法感受痛苦,没有感知,意志也会削减。
安命在思考,这样的神像,真的会拥有自己的大脑吗?
按照安命的计划,它过去不会有感知与痛苦。
在活动开始后,才会理所当然地像怪谈中一样,拥有眼睛,耳朵,舌头、骨肉……成为一个正常“人”。
还是说,神像在和现实的互相影响中,并不受到自己完全的控制?
南安站在神像面前。
长久而静默地伫立着。
没有面目的神像坐在南安面前的供桌上,看上去像一个不断迎合期待的人彘。
它在游戏中横跨了二十年。
对于南安来说,不过二十天。
但大概不是同一个,二十年前那个大到需要露天摆放,而现在这个只与人一般大,甚至能放在祠堂内的供桌上。
安命:[把它砸了。 ]
她这话说出口。
连神像面前沉沉站立的南安都沉默,“砸了?”
【砸了。 】
【砸了一了百了,我们看看,它体内有没有大脑。 】
【还能毁了怪谈bking的活动。 】
安命:【大家都是这么希望的吧? 】
南安随手拎起黯淡梁柱边,散乱的、建筑材料一般的木板,“我听到了声音。”
“杂音,以及什么东西挠木头的声音。”
“我还听见吃力的呼吸声。”
“噪音。”
南安:“神像里面,像装了个人。”
安命:【这是幻听。 】
【我和你共享屏幕,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
南安重新拎起木板,“您说的对。”
她拎起木板的时候,脚下踩的木板也在持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安命很怀疑,这木板的强度到底能不能砸开神像。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软塌的、被腐蚀已久的木板,轻而易举砸开了神像的腹部。
露出空心的内里。
一砸开,隐约的灰白的尘埃就散落出来。
南安看了一眼就判断,“这神像被打开过。”
现在还称呼神像就太奇怪了。
因为称呼为器具。
安命: [这灰是什么? ]
南安走近,捻起在手指在碾,“骨灰。”
南安:“里面没有大脑。”
像安命想的一样。
但安命并没有放下心,直觉告诉她,她忽略了什么线索。
“抱歉,可能是我想多了。”
南安说着,把神像内部照亮。
这一照亮,才发现。
神像内部,居然有刻痕。
歪歪扭扭刻下的,包含着怨言的文字。
——这里好烫。
——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里好黑。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什么都能感觉到。
——它们都走了,除了我。
就像是,里面真的曾经关了人一样。
神像曾经的尸体,饥荒中的择人而食
尚且能说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可现在。神像中尸体的来源就显得古怪起来。
安命思考片刻,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静默看着南安离开祠堂。
离去后,南安长舒了口气。
安命不敢想象祠堂内部究竟是什么味道。
“是不是被烧死前,在神像内部刻的字?”南安猜测。
“就像是大神像内装了一样,小神像也是……于是,里面的人,在被烧死之前刻下了字。”
安命很少直接否定别人。
现在也没有,只是另起了一个建议,【等明天,你去村庄内问问吧。 】
【既然神像打开过……看痕迹,估计还是最近开的。 】
【那你直接去问问,村民干了什么。 】
——
安命整理着迄今为止的思绪
南安进入村庄。主角进入世家。
南安被神像诅咒。似乎也在说着,南安成为了被实验的一员。
索莫没有进入村庄,他没有探索村庄内部。
事实上,索莫当初所在的那个,荒星秘密进行人体实验的孤儿院,也在权力边缘的边缘星系。
但索莫依然被诅咒……是不是说明,索莫也被做过实验呢?
阴差阳错的,反倒所有的怪谈都在讲述同一件故事。
所有的手指在指同一个月亮。
安命明明被安静、安心、安宁。这些主角所指代——
安命冷不丁发现,这样的话……说不定安命自己,也是人体实验的一环。
但马上,安命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她似乎在细节方面,和索莫,南安的身份,也不太一样。
在全息游戏中。
每一个人都是主角。
但唯独安命自己,进不了全息游戏。
却偏偏和索莫、南安的遭遇都迥异。
同样是实验品,到底能在哪里不同?
——索莫、南安,是成功品。
安命才是失败品。
怪不得,安命会和索莫在一个孤儿院。
怪不得,索莫被接走了,安命没有。
怪不得,安命是遗传血脉的人,留下的却是南安。
因为安命是失败品。
安命的光脑传来轻微的震动。
是提斯。
它在问她的位置。
因为安命出门,提斯似乎很担忧。
多事之秋,它更希望和安命寸步不离。
看着提斯的消息,安命半天没有回复。
问题是。
自己,真的是个失败品吗?
第172章
问题是。
自己,真的是个失败品吗?
想到自己的异能,安命对这个猜测持保留态度。
可,如果安命这个失败品没有失败。
那么南安、索莫、甚至更早之前协会动过基因的祁愿……
她们这些成功作品又算什么东西?
安命低头看屏幕。
南安那边时间就算变动得再快,也不可能顷刻就到白天。
她的调查暂时停滞了。
安命没有继续看南安的动向。
她也得到了自己想从故事中得到的讯息。
更何况。
安命瞥了眼窗外的夜色。
她是带着全家希望出门的。
安命给提斯发去餐厅的定位,【等等到这里找我。 】
【然后,明早活动上线,今晚我们就去海因斯等着。 】
提斯:[神像会在海因斯吗? ]
安命想了想,诚实地说。
【我现在不太确定了。 】
——
安命知道会索莫会找来。
但没想到这么快。
安静想吃的餐厅并没有多高级,没有挑高的天花板或者水晶吊灯。
用外星特色食品为噱头。装修也偏向新潮奇诡。
但安命没想到,这么巧,索莫就在这里出现了,穿着深色西装,气质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索莫打量着站在街边等外带的安命。
天幕像是被冷雨洗了一遭,显得格外沉寂。
安命只是静静站在这里,发呆一样。
看不出丝毫血色,只有眉目浓墨重彩,像具活不了多久的人偶。
在她来中心区之前,联邦平静了二十年。
现在,她对着意外挑眉,看上去才像个活人。
“以为见鬼了吗?”索莫问。
“不如见鬼了。”安命答。
即使被阴阳怪气,索莫也不觉得尴尬,“在等车?”
除了对怪谈bking,索莫对所有人都显得好脾气。
安命提起塑料袋,甚至拆开包装,说,“等外卖。”
表面是类似云朵的软质纹理,是其它星球易于运输的硬质水果,被搅成冰沙后,口感轻柔绵密。
但大概入不了索莫的眼,易于运输标志着不够精贵。
索莫抬了抬下巴,用称赞的语气说,“闲情雅致。”
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凉。
安命把拆开的冰激凌递给索莫。
索莫犹疑片刻。
在安命的注视下,索莫低头,舀起一勺后,与其说是尝,不如说是舔了舔。
安命盯着那截舌头。
想,果然没有看到人脸啊。
“没有找到怪谈bking的身份吗?”
看到索莫出现在自己面前,安命就猜到了,索莫没找见。
荒星的任何蛛丝马迹,安命离去前,全都处理掉了。
从人证到物证再到数据库。
就算海因斯内部有存储,如果索莫猜不到,怪谈bking就是安家流落的长女,那索莫也定位不到具体身份。
索莫沉吟,点头,“记忆和过去在怪谈bking那里显得很可疑,难以锚定,可以变动。”
安命不知道索莫是怎么找的,但确实让提斯删了知情人的记忆。
对于五岁之前都在荒星的索莫来说。
可能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安命心中落定。
他果然没找见。
舔完一口,他似乎想还给安命,但递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于是略带僵硬地攥着。
他进入正题,“明早,怪谈bking的活动就上线了。您有什么方法吗?”
安命说:“没有。而且这也没好管的。”
索莫直直看她两秒。
安命歪了歪脑袋。
安命想过索莫的反应,但安命没想到。
即使自己说了没必要管。
索莫依然用一种饱含鼓励的眼神注视着她,说,“你不是已经在准备了吗。”
安命:“……我?”
迎着索莫的目光,安命疑心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反怪谈bking联盟的先锋。
索莫低头笑了声,说,“你有方法的。”
“我没找到她的具体身份,但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话说到一半,索莫又绕回来,问,“所以,你不是联系了南安吗?”
安命想起索莫指的是什么了。
但那是索莫对怪谈bking说的了。
他说,世家在监督怪谈bking的粉丝。
指责怪谈bking的冷血、无情、残忍。
索莫似乎还想说更多。
安命有点后悔下车等外带。
夜深了,安命有些冷,以她现在的身体,不太能估计温度在不在零下,又会不会影响冰激淋的状态。
在安命打住索莫之前,安命肩膀上率先拢了件外套。
在寒夜,这件外套并不暖和,夹带着薄薄一层一触即散的血腥气。
这种味道让安命安心。
索莫停住声音,凝视着安命的背后。
提斯拎起了外带食物的包装,声音轻快,问,“还不回吗?”
——
车门关上。
索莫站在车外,最后凝望了眼安命。
随后,他垂目犹疑后,没有选择挥手告别,继续抬起眼睛用鼓励的目光目别安命。
真够了。
“他在说什么?”提斯接替了驾驶的位置,问。
安命靠在后座,抽空又看了眼南安游戏中的情况。
一片漆黑,标志着角色进入睡眠。
南安睡前还给安命留言说了声。
——她直接在游戏中睡了,没有退出游戏。
确定完。
安命才回答,“索莫之前以为世家在监督怪谈bking的粉丝。”
安命解释,“所以,他之前应该想着,杀了游玩游戏的人,来阻止活动。”
提斯:“现在呢?”
“改主意了。”
想想也是,杀人这事杀少了没效果,杀多了游戏又完蛋。
游戏是海因斯的游戏,刺激的是世家的精神,游戏完蛋没人能落着好。
这样的话,不如擒贼先擒王,找到怪谈bking。
安命思考后,继续说,“南安没有下线,说明她不准备在活动前组织了,世家也没有对南安下达其它命令。”
“这么关注活动。”
“我猜,估计是准备活动开始后,用我的粉丝找到我的身份。”
安命在从游戏中找到世家的线索,她们也在希望借此找到怪谈bking。
“明天看看吧,没什么关系。”安命说。
安命和提斯带着全家的希望回了家。
灯光亮堂。
安静和尸块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安静陷在沙发中,尸块身影则板正很多,规整得过于规整,以至于模仿都显得拙劣,反倒有种非人感。
灯亮堂得安命有点不自在。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自己确实离开的比较久。
安静注意声音回头,注意到安命和提斯站在一起的时候,安命分明从中看出了一分谴责。
提斯上前把食物的包装袋子拆开,布置,间隙还扭头问安命,“明天,神像、红裙子它们都来了,需要布置一下吗?”
它说,“表示欢迎?”
“没什么时间……”安命说。
考虑后,安命做出了最被讨厌的家长行为——
——在饭桌上商量事情。
“今晚能陪我出去一趟吗?”安命看向尸块
它是坐着的,所以需要微抬看安命,眼睛黑漆漆的,常常让人怀疑,这双眼睛中,是否蕴含思想。
可能是安命表达嫌弃过它的外观,之后,它就尤其琢磨皮囊,有种饿极了后不挑食的华丽,甚至有时候会恐怖谷。
为此,安命绕到沙发后,才走近尸块,弯下腰重问,“可以吗?”
它伸出手,交叠按住安命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今晚,我和你去海因斯。”安命说。
原本还在收拾桌子的提斯一愣,它直起身子,歪了歪头。
往日,通常是提斯对安命寸步不离。
但它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温柔地弯了弯唇角,惯常轻快地问,“我呢?”
“你去……议会吧。你去我放心一点,另外,我等等和剥皮鬼说一下,让他明天下飞船直接去研究所。”
“安静好好休息。”
研究所离航站近。
“不确定位置的话,准备多一点会比较放心……”
其实这些地方,尸块一个人就能完成,它能分成许多块。
所以安命才会觉得,它跟在自己身边,到时候转移位置更方便。
——
海因斯夜晚依然是灯火通明,点缀在夜中熠熠闪光。
明天活动更新。
海因斯需要加班加点。
夜间更新能把损失、波动、对玩家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安命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没准备走近,还能看见夜色中朝海因斯趋近的被细雨模糊的车灯。
尸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比提斯更像是她的影子,在夜晚替安命打着黑伞,用身体遮住忽如其来飘来的雨。
安命在思考。
到底是海因斯先更新完,还是南安先睡醒。
答案很快出来了。
游戏时间流速快,南安本人也展现了惊人的自律。
游戏时间七点整,南安准时准点朝安命发来了消息。
南安:[我准备出门问了。 ]
南安:[您在吗? ]
南安:[那稍后我发您结果。 ]
安命:[在。 ]
屏幕里、游戏中,昨夜阴森的村镇变了副面孔,晨光像笼了层纱,宁静沉寂。
昨晚的神像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没人把神像腹部的破碎和南安联系在一起,因为压根没人知道昨晚神像的事情。
村庄之中,没人会隔三差五就去看神像,没人照料、没人在意。在这个村镇中,除了玩家,没人会在乎神像。
南安随便找了个年岁稍大,又面色平和的人问,“姐,您知道神像内部是什么吗?”
南安这么问后,以为自己会遭到很多阻碍。
但事实上,南安轻轻松松地就得到了答案。
“骨灰。”
南安听着大姐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自己猜测吻合的答案。
知道了,大姐会说实话。
南安继续问,“骨灰现在还在神像中吗?”
“撒了,不然神像太沉不好搬。”大姐语气普通,用一种唠嗑一般的语气说。
“搬来的,听着不像是本地神啊。”南安感慨。
骨灰怎么可能沉到这种地步?
唯一的解释是,那具空心神像中,曾经密密麻麻得全是骨灰。
大姐笑了两声,“谁说不是呢?”
“你们把这些灰撒到哪里了?”南安继续问。
大姐还在笑。
“哪是骨灰?”南安重复一遍。
“哪里都是。”
南安一愣,环顾四周。
白昼的阳光下,有着微微浮尘。
像纱,风一卷,就全散开了。
万物寂寂。
——
安命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偶尔还是有没被挡住的细雨洒在她脸上,凉凉的。
安命意识到。
或许还夹着雪。
像是浮尘。
南安大概很信任她。
所以第一时间,把这条讯息跟安命分析了,[她说,骨灰到处都是。 ]
[当初神像居然是盛满骨灰来的……]
南安:[这一点有点奇怪。 ]
安命:【哪里奇怪? 】
南安:[如果是盛满骨灰,那应该是在外焚烧完,再装到神像中。不然的话,骨灰装了一半,估计就很难放下其它需要焚烧的人了。 ]
南安: [可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为什么神像中会有字迹…… ]
安命:【你的想法呢? 】
南安:[也可能是,先在神像中焚烧了一个人,留下字迹后,再装入其它骨灰。 ]
这么思考下去,仿佛要变成数学问题了。
设一个人体表面积,再设骨灰面积为,求有多少种焚烧方案,能填满神像。
南安: [不,这也不太可能,怪谈bking是文科生。 ]
安命:【你说的对。 】
【那个字,应该不是人活着时候刻下的。 】
【是骨灰留下的。 】
——这里好烫。
——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里好黑。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什么都能感觉到。
——它们都走了,除了我。
当天晚上,漂浮着尘埃的房间内。
南安对着天花板的光脑亮起了屏幕。
南安站在原地。
黄澄澄的晨光中,微尘悄然。
可以感知的骨灰到处都是。
游戏内的时间已经逾近正午。
安命这里晨星已落,天际泛起鱼肚,海因斯才关灯。
时间一分一秒指向了既定的节点。
等待着既定时间中,全息游戏系统的更新。
安命听见南安轻轻说。
“怪谈bking在监视这一切。”
如果被索莫知道南安这话,表情应该会比较有趣。他才说了,世家在监视一切。
“从过去的二十年,到无处不在的现在,她就像是一个从尸体中生出的阴影与鬼魂。”
安命听着南安的声音,以为又要为反怪谈bking同盟发布纲领,主动回复道。
【加油! 】安命身为反怪谈bking同盟的领头人,给予了赞扬。
——
“活动要开始了。”
这种时候,南安才说出了仿佛一开始就准备对安命说的话。
“一开始,您打字出现了错别字。”
安命很想问,错别字不正常吗?
“相同的发音、字形、甚至语言本身,就代表着限制。”
“怪谈bking的怪谈中,主要更换的是五感。但语言,五感,本身就是世界加之感知上的滤镜。”
但南安话说到这里,却没继续往下说了。
她指的,怪谈bking可能没有蓄意扭曲五感。
——但海因斯可以。
安命想,反怪谈bking联盟内部怎么还有小群。
安命这么想着,忽然一愣。
事实确实是这样。
眼睛,耳朵,舌头,最后都要接入大脑。
空心的神像却没有大脑。
事实上,海因斯本身就在控制脑域……
海因斯的、大脑吗?
安命开始思考大脑的指代。
还是智脑?
——
安命的光脑上,关于活动的资讯一条一条往外弹着。
例如,要不要为了活动请假?
例如,昨晚没有在游戏中睡,今早准时登陆,游戏还放人吗?
例如,各种舅舅党的小道消息。
往往一边打听着,一边指责着海因斯的无能。
安命听见南安轻声说,“开始了。”
活动如期开始。
公告准时浮现在所有游戏中的玩家面前——厉鬼已至。
原本寂静的林家镇人头攒动,玩家们如嗷嗷待哺的雏鸟,满心都是对游戏活动的渴望。
直到玩家们看到公告,上面写,地点并不是非要在林家镇——
安命没在看屏幕了。
只是远远望着海因斯。
鱼肚缓缓地渗透那浓厚的墨色,微光渐次晕染开来,红日喷薄。
安命能在海因斯的大楼上,看见阳光的倒影。
安命静静等待着神像。
两刻之后、安命才别开视线。
一晚上的时间,尸块撑伞的姿态几乎没有变化,只不过是从挡雨变成了遮挡阳光。
伞面的阴影之下,身边的尸块轻轻摇头。
使用着拙劣的发声器官,尸块说,“不在海因斯。”
它没有在海因斯感受到一丝一毫同类的气息。
安命问,“在哪里?”
尸块重新确定方位。
抬起手,虚虚点了一个方位。
安命知道这个方向有哪个建筑在。
“……研究所。”
第173章
安命到研究所一共花了三个小时。
一路上中心区显得诡异的宁静。
这个时间,中心区要么在工作,要么在卡点登录游戏,愣是没什么人出门活动。
直到车停在研究所前,安命才感受到了热闹的人气。
研究所的工作显然已经步入正轨,大门边停着不少车,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
安命还以为,这个时间有闲的人都在全息游戏中,但现在看看,也不一定……
咚咚——
有人敲了敲车窗。
安命的思绪被打断了,她顺着声音侧头看去,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下一瞬间,这双眼睛弯起。
“等你好久了,神像在这里?”剥皮鬼替安命拉开车门,又朝内瞥了一眼,“你带它来的呀。”
“嗯。”安命一次性回答了两个问题,搭着它的手走下车,抬眼,朝研究所看。
刚刚站定,就又有人迎上来。
她不是第一次来研究所,这些工作人员都认识她。
更何况,她身上还穿着管理局的制服。
“您怎么也来了?”
即使安命的职责与此无关,工作人员还是充满善意地问,“您也是为全息游戏对脑域的治疗来的吗?”
“对脑域治疗?”
“活动开始,治疗试验也结束了,今天是他醒的日子。”工作人员解释。
原来这么热闹,还是为了全息游戏。
“那带我去看看吧。”安命想了想,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方间。”
说罢,工作人员微微欠身,走上前,为安命带路。
研究所和安命上一次来的时候别无二致,就像是冷静高效这个词的具象化,却不复冷清。
安命顺着指引往下几层,一直顺着人流走到一间研究室,里面白花花的一片,白色的瓷砖,银白的仪器,以及一堆白色大褂,更像一个病房。
剥皮鬼贴近她,在笑,“所有人都在今天很高兴呢。”
安命的目光跨越白色的人流,看见在病床上撑起身体的青年,“他也是吗?”
“他也挺不错的吧,现在见他的都是达官显贵呢。”它在打趣安命。
见安命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它又开始笑。
安命站在这里,一身黑色制服在一片白色中。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医生或者研究人员微微疏散开,给安命看望的空间。
方间看上去因为长时间的沉睡而肤色苍白,但却有精神气。
看见安命,短暂的四目相对,他甚至侧头问身边的人,“这位是…?”
“管理局,安命。”安命率先开口,颔首,“你好。”
见方间不解地眨眼,旁边的人才解释,声音很小,但安命能听见。 “调查异常,维护治安的部门,中心区的红人。”
或许言下的恭维之意,也是希望安命能听见。
“维护治安?抱歉,从前,有这个部门吗。”方间问,“我记得,这个从前应该是研究所负责的。”
“你怎么知道曾经是研究所负责的?”安命问。
隔着白色的仪器,在柔和的光线中,她的面色看着也像白瓷一样,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方间的话忽然顿住了,只是定定看着她,四目相对中,忽然不自觉地泛起鸡皮疙瘩。
但也仅仅一瞬间。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从不知道这段过去,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是呢,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部分职责离开了研究所呢?”
安命熟悉这道声音,她顺着声音侧头。
拉恰靠在门边,笑吟吟看着她,“好久不见。”却在对视的一瞬间,因为安命的样子,笑音仿佛瞬间被掐断了,他近乎匪夷所思地望着安命。
“你瘦了好多。”
刚见面的时候,安命就不太健康,现在更像是一层雾气,晨风一吹便会吹向天边。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声音,朝方间抬起下巴,问安命,“你们认识?”
安命摇头,本身准备追问方间的打算瞬间沉落了。
但她的摇头似乎让拉恰误会了。
沉默半晌后,拉恰微笑不变,“怎么这幅表情,看见我以为看见鬼了?”
“不如看见鬼了。”安命说。
拉恰在这里,安命也没有继续交谈的兴趣,准备侧身别过他。
拉恰径直在门边抬起胳膊。
安命这才顿住脚步正眼看他。
拉恰问,“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最近应该挺忙的。”
这话说的意味不明,有两个指向。
一是安命身为怪谈bking忙。
二是安命在为怪谈bking创造的异常忙。
哪个指向都对安命不太友好,她全当他在阴阳怪气,不轻不重地回应,“你倒是闲,还有空来老东家。”
一支枪从安命背后伸来,压在拉恰胳膊下摁,逼他为安命让出通行空间。
拉恰往安命身后一瞥,松手,弯腰笑了。
安命走前,最后转身,问方间,“从前研究所的任务移交到我手中了,你有时间随时找我对接任务。”
“另外,你昏迷与谁有关?“
研究所的地底暂时隔绝了活动公测的热闹。
方间与安命对视着,最后只是摇头,“记不清楚了。”
他没有说出怪谈bking的名字。
安命点头,离开。
她时间紧,得在研究所找出神像。
工作人员想上前带安命离开,又被剥皮鬼拦住了,“我们来吧。“
只有她们走在研究所的地下,安命才确定,像的到来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她暂时放下了心。
尸块在前方带路,一层一层往下走,深入研究所的地底。
再往下,就需要研究所的高级权限了。但对尸块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安命也不清楚,为什么这类偏向科技的场所,从喜欢不停向下扩建。
人越来越少。
甚至只有脚步声回响。
现在只有它们在的时候,剥皮鬼才随口说一般,开口,“啊对,你之前是不是打算让提斯带血线离开中心区?”
安命:“嗯。”
“没必要这么做。”剥皮鬼:“我已经帮你看了其它星区的服务器了。”
“有什么?”
它语气平静,“什么都没有。”
安命停住脚步。
“主机房是空的。”
和偏僻的位置,谨慎的降温装置,严密的保护比起来,里面空旷到了滑稽的地步,近似行为艺术。
“这么长时间了,从没有人发现过,海因斯的服务器是空的吗?”
“要么高山要么海底,很难发现吧。”
安命在体制内待了段时间,思维都趋向流程化体系化了,“……批地的人没有去检查过吗?”
剥皮鬼的调笑近乎叹息,“嗯,她们到底有没有检查过呢?”
安命听到这里,明白了。
来不及说出自己的猜想,前方的尸块就停下脚步,“到了。”
深入地底的通道末端,站了一个人。
或者说,人类形态的东西。
身后的长发被用一根红线系起,它站在这里,湿冷风息便从通道尽头逐渐铺开,听到了声响一般,朝安命回过头。
温和地挑起唇角,对她笑。
看见它的第一眼,安命就知道,这是神像。
就像是她想象一样,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带着薄透的澄明感,毫无晦暗和木质的麻木。看上去,在漫长的无眼、无耳、无骨的日子中,它没有蒙受任何恶意的阴霾。
但现在,安命也顾不了它。
安命的视线直直越过它,看向它的身后。
——它身后,是灰白的水泥。
安命熟悉这种颜色和质感。
海因斯的地下,主机的所在,就全是这种灰白的水泥。
海因斯的水泥连绵横跨到了研究所的地底。
她望着水泥沉默半晌。
安命甚至不确定地打开地图,捏着手指虚空比了下研究所到海因斯的距离。
其实不用比,她也清楚得很,因为她就是清晨从海因斯赶来研究所的。
安命到研究所一共花了三个小时。
按照这种距离……安命估算。
——联邦的中心首都之下,全是水泥。
“你有办法吗?”安命问。
神像歪了歪脑袋。
“看看水泥后有什么,这次我必须要知道了。”
神像转身,向前走,手掌抵住通道的尽头,抵在水泥墙上,水泥就像是它身躯中的骨头一样,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灰烬一点一点向下侵蚀,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泥后只有水泥,就像是土地之下只有土。
甚至安命都没耐心了,深到她都担心是不是动了研究所的根基,她才看见神像摆弄着灰烬,就像是从漆黑的地底抽出了什么一样。
“下面是什么?”安命问。
苍白的指尖,是灰烬和殷红的血。
神像在笑,“下面全是血。”
第174章
从海因斯延伸到研究所,近乎要延伸半个中心区的水泥,底下居然是血。
安命很熟悉水泥这个名词。
一般这个词汇在她手里出现,便会和“水泥封尸”联系在一起。
现在她也想着,既然水泥之下全是血,是不是说明水泥封的都是尸体?
但以水泥横跨中心区的程度,其中如果全是尸体,那么整个地球内部,就全是肉。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但血摆在安命面前,一股一股往外涌着,把光洁的地面染得殷红,也由不得安命做出其它猜想。
“能清楚具体有多少血吗?”安命进一步确认。
神像笑着摇摇头,“不清楚呢。”
随便凿开一个孔其中就是血,安命甚至怀疑,整个中心区的人全死了,都不足以填满地底。
她只能先拍拍剥皮鬼的肩膀,让它去找个容器,把神像从地底抽出的血装起来。
盛在试管后,安命抬起对着光打量,玻璃管中的血呈现一种暗红,在研究所通道的金属光泽映衬下,有两分诡异的格格不入。
或许不是人血呢?
而是异种……
不然安命无法想象会死多少人。
“能把血抽出来,看看血下面是什么吗?”安命想了想,“尸体之类的……”
“这样的话,整个研究所都会塌的。”神像表情温柔,“虽然我无所谓,但你还在研究所的地底呀。”
离去前,神像转身,准备把水泥复原。
安命却开口,“先不用了。”
它侧头,笑着问,“没关系吗?”
“被发现也无所谓。”安命说,“而且,我很好奇,研究所清不清楚自己地底是什么?”
它点头,便踩着血跟在安命身后。
明明刚刚苏醒,但它看上去却没有任何疑问,举止温和,没有丝毫对于新环境的不适。
它这样,安命反而在犹豫怎么跟它交谈。
“我给你留了房间…你喜欢什么布置?”
“我对这些无所谓呢。”
“唔。”安命其实是想聊点暖心的内容,但憋了半天,她愣是没说出来。
她不是什么特别热切的性格,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关心别人。
从海因斯资助研究所的时间来看,底下贯穿的水泥至少存在了二十年。
二十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地底溢满血?
——
安命直接在研究所验的血,结果出的也很快。
但安命拿着报告愣了半晌才问,“一个人的?”
“一个人的。”检验人员重复道。
……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
安命又不确定问,“人类的血?”
“人类的。”
“……”事情一下子好棘手。
安命观察着检验人员的表情,她还无知无觉地朝安命解释报告,“不过不单单是血,可能混了化验不出的东西……有点像,营养液?”
她像完全意识不到,这管血就是从研究所的地底提取的。
安命静默地等待着剩下的结果。
“在中心区基因库中暂时找不见血液的主人。”检验人员主动说,“海因斯有不少医院,可能会有其它渠道血液库,我能帮您去海因斯问问。”
“海因斯吗?”
安命听到这句话,确认了,就算是研究所内部,也真不知道地底和海因斯贯通的血,她颇为复杂地说,“那拜托你了。”
试管送到海因斯,结果一时半会出不来结果。
安命先回了自己家,让出结果后直接和她沟通就行。
一路上,安命都没对神像憋出什么话。
与车内气氛相似的还有中心区,有时间的都在玩全息游戏,以至于车外大街都有种宁静的沉寂。
沉默中,安命就像是一个没有话题的家长,到家跟前,才对神像说,“你有想法的话,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剧情。”
整个星网都在讨论活动,它是剧情的主角,也是活动的焦点。
神像抬起眼睛,笑着说,“好。”
它看上去没有任何兴趣,这么答应只是因为安命建议了。
安命的心定下来,忽然放弃了找话题。
刚一推开家门,就看见了门上飘扬下来的彩带。
屋内的暖意把外界的沉冷驱散,安命听见一句,“欢迎回家。”
“大家也到齐了吧。”提斯弯着眼睛,“祝你事业的成功。”
安命一愣,她没准备庆祝的,但嘴角轻飘飘地往上扬了一点。
侧身,她让神像走上前,自己在它身后温声道,“也欢迎一下新人。”
说完,安命也没进屋,对还没进的剥皮鬼说,“你也把苏盼叫来吧,那个孩子也没家。”
剥皮鬼因为安命的称呼似笑非笑,“你们一样大。”
“快去吧,因为你说今天所有人都很高兴。”安命说。
“因为我说吗?好看中我哦。”它似真似假说了两句,就重新去屋外了。
安命独自靠在门边,在凉风和暖气交织的间隙,看见剥皮鬼给她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好像很多人都在顾虑她的情绪,不管是剥皮鬼话中的点拨,还是提斯针对事业的庆祝。
这点让安命很奇怪,她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被关照的。
但如果她被关怀着,她也希望能让别人高兴一点。
准备和剥皮鬼一起进屋的时候,她收到了消息,[今天忙吗? ]
祁愿:[我想来找您。 ]
她似乎找自己好几次了,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发来消息,甚至让安命怀疑,在过去,她们没有给彼此发消息的原因,是不是都认为自己会被拉黑。
怕发过去的消息有红点,又怕没有红点。
【好。 】
——
但安命没想到,祁愿和苏盼居然正好碰到了。
祁愿和过去相比,气质更严肃了,几个月的时间她成长成了一位毋庸置疑的大人物,正颦眉抿唇,看着安命。
安命不知道为什么,每个过去的熟人看她都是这种表情,好像她早已染上了疾病的顽固特性。让她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惨吧……
于是安命沉默地微笑着。
病痛导致的纤弱让她的情绪显得更透明无害。
祁愿的瞳孔终于微微聚焦了,一瞬不错地看了她很久,最后还是跟着安命微笑起来。
更茫然的是苏盼。
苏盼诧异地看着祁愿,又看看安命。
这是她和安命第一次见面,但祁愿对她来说位置又太高了,于是视线不知道落在谁身上,想说话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安命摆出拉恰问话的姿态,问苏盼,“你们认识?”
安命感觉,自己不问这话,下一秒这话就不知道从谁口中冒出来了。
“认识。”祁愿颔首。
“认识就好多了。”安命说,“一起吃顿饭,本身也没什么人。”
苏盼进来了,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即使并不清楚大家并非同类,气氛中的微妙节点却让她无法融入环境,就像是草食动物在和肉食动物同桌吃饭。
但苏盼身边也跟着鬼啊……
安命想到这一点,就没怎么干涉,让提斯带着苏盼融入环境。
她自己却没坐多久,又被一个通讯叫走了。
这次是索莫。
接通通讯的时候,安命才在想,喜欢全息游戏的今天自然很高兴,但索莫这种反怪谈bking联盟今天怕是抑郁一整天。
“你们海因斯现在是谁做主?”一接通,安命就问。
水泥一定有掌权者的同意,不然不可能研究所和海因斯都不清楚地底的水泥,这种修建和浇注估计旷日持久。
“啊,你说话还挺不尊重人的。”索莫身为太子爷回答。
安命知道自己白问了,“当初为什么会有全息游戏这个企划呢。”
“扩展商业版图,任何一个商人都不会放过吧。”索莫说完,切入正题。
正题第一句话就在安命意料之外。
“晚上要来吃饭吗?”索莫问。
安命停顿片刻,才说,“我们不熟吧。”
索莫显然愣了,安命说话和往日风格相比过于直白了。
但索莫甚至放轻声音,原本冷淡的声线都温柔很多,“你心情不好吗?”
索莫语气沉重些,“怪谈bking火了,你心情就这么差吗?不过我可以理解,我也是。”
安命:“……感谢理解。”
“不是我们单独两个,我们和南安。”索莫说,“过两天是她的生日,她想叫我们来沟通关于怪谈bking的情报。”
索莫:“现在活动正式开始,我们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果像之前猜测的一样,怪谈bking在诅咒所有人,那么联邦这么多民众怎么办?”
安命建议:“你可以发到网上让大家自己选择。”
索莫:“发了。”
南安把和安命调查的怪谈发在了网上。
[神像内部的骨灰,是内测中村庄的血肉。 ]
南安悉心贴了内测的时间线,以及现在村庄的骨灰,细微的划痕,[就算是全息游戏,也不可能计算二十年的时间,骨灰能遗留下来肯定不对劲。 ]
——[骨灰是有意识的。 ]
网友:【怪谈bking真是用心啊,居然还有联动。 】
[更可怕的是,在我调查中发现,村民已经把骨灰散布的到处都是。 ]
[如果骨灰是有意识的,那么整个游戏都在她的控制、监督之中。 ]
网友:【我就不知道怪谈bking不可能让我们都挤在林家镇!骨灰到处都是,就说明活动内容到处都是,怪谈bking大善人。 】
安命看着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网上的全部消息,光脑的亮光中,莫名其妙弯起了唇角。
索莫依然在给安命鼓劲,“虽然网上对她呼声如此高,但别放弃,我们可以的。”
“明白了,南安的生日啊。”安命说,“行,我会来的。”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想起,南安的生日,其实也是安命的生日。
第175章
安命结束通讯,站在二楼往下看,整体气氛越来越其乐融融。
她不想打扰什么,但她一上前,原本交谈的声音还是不知不觉停了,都在看她。
安命轻轻拍了拍神像,示意道,“陪我出门一趟。”
“咦,哪有主人这时候出门的?”剥皮鬼随口抱怨。
“很快会回来的。”安命说。
苏盼欲言又止,安命想了想,“我去找索莫,你们也认识,要和我一起吗?”
苏盼一听这名字,就清楚安命要去处理什么事,识趣地摇摇头。
现在是正午,屋外温度也有了短暂回升,安命不确定神像能不能晒太阳,但还是拿了把伞。
刚在门边拿上,一缕从门口监控器探出的血线就缠在她的小指上。
家里有人,其它鬼都姑且有人的形态,但血线没有,它也没有模拟的兴趣,更嫌少提出自己的需求。
它难得这样,安命才问,“想跟我一起出去吗?”
血线缠得更紧了些。
“带你也行。”但安命拖了下声音,故作思考,还是摇了摇头,“但我马上就回来了,先待在这里吧。”
血线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默地松下缠绕的动作,退回监控器中。
神像撑上伞,“只带我吗?”
“对我真好。”它笑着说。
“嗯,我感觉你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安命说,“而且我想看看,你到安家能不能看出点东西。”
离得近,安命才闻到,它身上有一种怪异的香味,骨肉焚烧的香灰味。
——
安家装修繁复古典,灯火辉煌到安命刚一站定,就在伞下低头看表,确定现在的确是正午十二点。
索莫没进,似乎在等她,旁边还站着个人,见索莫视线定在安命身上,才开口,“邀请您很多次了,看来还是海因斯有面子。”
这人裹着披风,挽着黑发,说话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平仄冷静。
“我是南安的母亲。”她颔首自我介绍。
安命抬眼看她时,彼此皆是一愣。
乍一看,彼此的外貌,气质真的很像。
看也仅仅是乍一看。
索莫从前见到两人时,从未联系在一起过,他抿了抿唇,等待着她们寒暄。
安命是个别人等待拉拢的,有实权在身的人,索莫站在这里,也没立场说什么多余的话。
在海因斯和世家看来。对方都是站在怪谈bking那一边的。
游戏活动刚一开始,他就来安家,简直就像是耀武扬威。
安家并不欢迎他。
只是等待着她们寒暄完,走近南安所在的后院。
一路上并不冷清,即使活动在即,为了南安的生日,主家还是留下了热闹的体面。近乎让安命以为,安家是实打实地疼爱南安。
但安命不对安家抱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尤其是知道自己并不是被意外遗失,而是被蓄意抛弃后。
索莫忽然开了个玩笑,“你不管什么时候,身后都跟着保镖啊。”
指的是神像。
安命侧头,“你要说什么吗?可以直接说,不用避着她,被听见无所谓。”
索莫挪回放在神像上的视线,沉吟,“那管血……你从哪里来的?”
她心脏重重一跳,那管血,看起来真在海因斯的基因库中对照上了。
“结果是什么?”安命直接问。
索莫注意到了安命的紧张,正午的阳光下,她打着黑伞,视线在阴影之中。
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是略微诧异问,“这管血的主人对你很重要吗?”
话音落下,安命骤然抬眼,她清晰听见索莫说。
“……还是说,这就是你的血?”
“啊。”神像不重不轻感慨一声,“我家主人让你直接说。”
索莫视线始终凝视着安命。
“这不可能是我的血。”安命问,“检测的结果是什么?”
血液在海因斯内匹配到了主人。
索莫长久地凝视着安命。
阴影之下的黑眼毫不鲜艳,比起沉重,因为病痛更加接近雾蒙蒙了,无法从中窥见主人的情绪。
这样,他仿佛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甚至因为对方的视线有了意义不明的痛苦。
他沉默半晌,才说,“我们在二十年前的孤儿院数据中,找到了血液的主人。”
“那家孤儿院,是我小时候所在的孤儿院。”索莫说,“所以,血液的主人,我应当和她小时候认识。”
随着他的话,安命终于展现了意义不明的微妙表情。
“同时,我还在安家的血液库,找见了血液主人的样本。”
“也就是说,血液的主人是安家的人……”索莫说,“那可能是安家的孩子,在二十年前,和我一起流落到了孤儿院。”
他说话间带着一点痛苦,就像是原著的剧情一样。
男主发现女主的真实身份,女主站在安家,荣归故里。
过去的一切剧情都被安命跳过了,安命站在安家,只剩下惊疑不定,感受到了巨大的荒诞。
“但是,这真的很奇怪……这份血怎么会在你手上呢?”
一瞬间、索莫说的话,安命仿佛都听不清了。
她只在想,地底的血液,怎么会来自她。
“你和安家的家主,比南安和她像多了……”
索莫说完,安命才想起,他调用了安家的基因库,一定是向安家的人寻求了帮助。
安家正因为活动的时候对海因斯不喜,只有南安,出于反对怪谈bking的立场,愿意给予帮助。
安命转身,南安果然站在不远处。
正用一种僵硬的、难过的神色注视她。
第176章
南安表情关切,夹杂着细微的不自然,掩饰住了方才对视中,一瞬间的难过,就像是她自己口中说的一样,在关切着安命的想法。
索莫也是,不知道从何开口,小心翼翼不说出任何言语和举动,就像是她迫待关切一样,不想让她感觉到任何不适。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洒着。
安命一瞬间也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
但最后,她揉了揉自己眉心,第一句是,“还有谁知道?”
南安走近,略带犹疑地说,“就我和他。”
“不清楚你的想法,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南安说道。
清楚身份的两个人,一个是顶替了她身份的假千金,一个是她二十年前救下的儿时同伴。
气氛一下陷入静默,南安也不会太耽于情绪,于是转而问,“你计划什么时候告诉母亲……不,是你母亲呢?我应该把属于你的还给你。”
“一直以来真的很抱歉,我能做出什么补偿的话都会去做的。”
安命表情复杂,“你人还挺好的。”
南安困惑地看着安命,想思考她这话隐藏的意思。
她问,“我态度差一点,会更让你放心吗?对于你来说,我确实像个反派一样。”
安命,“……啊。”
其实她对南安来说,才更像一个反派,尤其这次吃饭的目的还是针对怪谈bking。
南安,“所以我积极承认错误,会不会让你不好意思拿回自己的一切?”
南安:“……抱歉,你不该不好意思的,你人有点太好了。”
这种身份的倒置总能给当事人带来巨大的精神折磨,她只字未提自己的情绪,只拿出解决方案,但话语似乎也难以维持一惯的平稳。
安命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并不来自南安或索莫,而来自系统。
她歪头看着南安,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南安的眼边,于是南安顿时像是受惊一下睁大眼睛。
安命低头看着手指边的水意。
南安表现得恶劣一点,对付一个反派,或许真能让安命感受到轻松。
安命莫名感受到了分诙谐。
南安和索莫也是这么对待怪谈bking的,认为怪谈bking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这样对付怪谈bking便不会产生心理负担。
她觉得诙谐,所以也轻轻笑了起来,安命笑着摇摇头,她是觉得有趣,甚至是可笑。
可笑就可笑在,南安以为安家的长辈不清楚她的身份,实际上每个人都门清。
就算安命认祖归宗要直面的也是二十年前被抛弃的真相,而不是任何补偿爱护。
但南安却这么小心翼翼,认为把身份还给她就能还给她一切。
“如果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别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了。”安命说。
南安,“这对你不公平啊。”
“身份立场在这,我不适合和安家有什么过深的牵扯了。”安命说。
南安:“你一路走到中心区很辛苦吧……”
南安平息情绪一般,缓缓呼出口气,掩饰喉中的滞涩,“最后反而因为自己得到的成就无法认祖归宗。但你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啊。”
安命眨眨眼睛,“嗯……再看看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呢。”
她说的随意,索莫也恰时开口缓解氛围,“想不到最后,我们依然阴差阳错站在同一战线。”
话语有点生疏,僵硬,安家自己的事情他不方便插嘴,但对于儿时的报恩也不知道从何提起。
于是,他说,“真巧,这也是一件好事啊。”
安命站在两个人中间,有点受不了太过生疏与陌生的关注与关爱。
她最终后退一步,问,“……不需要工作吗?”
说完这句话,安命都有些如释重负了,“今天应该很忙吧?要不我们都回去工作。”
南安看她的眼神更不可思议了,难以想象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才知道身世第一反应是要工作。
但南安沉重点头,“确实是从议会请假来的……你一个人可以吗?没问题的话要不要先歇在这里,毕竟是你的家。”
说罢,南安步履匆匆就离开了。
安命也有点不可思议,难以想象议会的工作压力有多大,才让她知道身世后还要立刻回议会上班。
索莫问,“那需要我陪你吗?”
他看上去说这话也有些生涩,纯粹把安命的情绪考虑得过于脆弱了。
安命摇头后,索莫朝她轻轻扯了个微笑,纯粹表达安抚,随后他拿起光脑,示意自己有通讯。
安命走到一边,靠在墙角,呼出口气。
终于,抽离原先的沉重气氛后,神像轻轻笑了一声。
“他在关心你呢,人不错吧。”
远处索莫离开打通讯后,还没忘记安命,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朝她微笑,努力摆出亲切温和的做派。
安命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关心,更何况,她也不值得关心。
但安命还是学着索莫那样,轻飘飘扬起唇角,温和轻软。
但马上,索莫的笑意就像是潮水一样,从脸上褪去。
安命不知道通讯中说了什么,只能看见索莫拿着光脑靠在耳边,瞬间,身姿像绷紧的弓弦。
隔着正午庭院的光线,他远远盯着她。微笑荡然无存,面沉似水,缓慢变成冰冷僵硬。
安命继续扬着唇角,觉得自己的表情对他来说,一定很恐怖。
——
打来通讯的是个陌生人。
是研究所的通讯,“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些事情。我看了看传回研究的那份血液检测结果,基因库是海因斯的吗?”
听到这话,索莫才意识到,研究所也有一部分血液样本,受托之下,他把海因斯的结果给了研究所。
不过,就算传给研究所,它们也没有安家的基因库,完全清楚不了安命的身份。
索莫回答,“对。”
“……海因斯的这份数据库,是从荒星来的吗?”对面用一种带笑的,古怪的语气说,“从荒星找不见,是因为荒星的都被删了,没想到海因斯还会有备份,真让人意外。”
索莫呼吸瞬间一滞,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远处的安命静静靠墙等待,看着温和得很,没什么攻击性,或许是因为疾病的特性,让恶劣的内在也显得轻盈温柔起来。
安命也恍然察觉到什么一般,朝他扬起了唇角。外表温和轻软,深处却凝滞、无法渗透。
在她来之前,联邦平静了二十年。
一股巨大的情绪涌上心头,但他依然维持语音的平稳,转身,离开安命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怪谈bking写过荒星的怪谈,面前的安命又恰巧是荒星出身。
措不及防地,他把过去的一切疏漏联系在了一起。
——安命就是怪谈bking。
“能把详细的报告书发我一份吗?”他问,“……如果真是的话,那就需要向首相申请调查令了。”
“可以的,好。”索莫迅速挂掉通讯,给苏盼打去问,“你现在在哪里?“
“领导她家。”苏盼似乎喝了酒,于是声音也显得格外愉悦轻快,她说,“领导真是个好人呢,一直以来帮助了我很多,在中心区也在接济我,我真的很感动。”
一股巨大的荒诞涌上心头,但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充满滞涩地回复,“安命,就是怪谈bking 。”
“……你说什么?”苏盼一愣。
“不管怎么说,尽快离开。”
苏盼放下通讯,原本温暖的室内瞬间变得寒气入体,她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神智骤然清醒。
周围,自己的上级依然笑嘻嘻地打趣着自己的同事、同僚。
气氛依然欢快,轻松。
半晌,感受到苏盼的视线,它才想起来一般说,“啊对,提斯找你有事呢,去找一趟它吧?”
“提斯?”
那个浅色虹膜,举止温和,总是跟在安命身边的人。
现在也笑吟吟地看着她,走近,朝她摊开手。
苏盼站起身,忽然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
剥皮鬼在座位上,纳闷歪头,复而站起,抵住她的肩膀,“嗯?怎么了?”
“领导、安命……啊,她找我有事,我想起来我应该要去汇报一下,稍等。”苏盼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慌不择路找着理由,“抱歉,我先出门一趟。”
她转身的瞬间,提斯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崩裂的面具,一点点消退,它静默地看着苏盼背影。
看着苏盼甚至带点踉跄地走到祁愿的位置,低头附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提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祁愿侧头,听着苏盼的话,表情不变,只是抬眼朝它一瞥。
四目相对中,提斯轻轻扬起唇角。
祁愿连外套都没披,就跟着苏盼,站起身,离开客厅。
剥皮鬼,“不需要看记忆了呀。”
提斯轻轻点头,跟上。
离开客厅,气温微降,带着阳光温度的凉风袭上脸的时候,周围风吹树叶的细碎声近乎于某种叹息,让苏盼的神智也清醒过来。
祁愿靠在栏杆边,是苏盼能接触到的职位最高的人。
她微仰着下颚,素日看上去冷淡、漫不经心,良久,才回神一般,目光落回苏盼身上。
只是问,“有什么资料或者证据吗?就算安命是怪谈bking ,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有点副业而已。”
“不一样……那些怪谈……”
祁愿恰如其分地将手指抵在她的唇边,目光朝苏盼身后看去。声音又轻又低,“你信任我吗?那就交给我吧。”
苏盼骤然意识到,自己还待在安命的房子……不,怪谈bking的老巢中。
祁愿说,“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她一直是一个可靠的人,漫不经心的清贵气息,代表着相同程度的游刃有余,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她的动机。
第177章
苏盼静默很久后,说,“我手上没有证据。”
“但是,我知道谁手上有,而且,他现在正和安命待在一起。”
苏盼话音落下,现在,祁愿表情才展现了两份真实的错愕,“她们正待在一起吗?”
祁愿轻声说,“……那她现在好危险。”
苏盼深以为然,“和怪谈bking待在一起,索莫现在真是危险啊。”
祁愿侧头,望远处一瞥,没再耽误时间,“走,你带我去。”
奇怪的是,她们二人离去中,怪谈bking的老巢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拦她们。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门边送行。
苏盼坐上祁愿的车往回看,门边空荡荡的,浅色的外墙仿佛标志着零落,刚刚的热闹烟消云散,消失的速度到了让人感受虚伪的地步。
眼看着渐行渐远。
莫名其妙的,得知真相的震撼过去,苏盼才感受到了脱离群体一般的心悸。
她过去就是在自己厌恶渴盼复仇的群体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一想想现在在离开,就感觉好像自己内在的一部分也被拒绝。
下午的阳光渐渐消散,天空一片薄阴,祁愿从始至终都在遥望窗外,一言不发,表情平静克制。
模样沉静得让苏盼现在才开始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到中心区呢。
车辆停在了索莫发的地点边,建筑壮丽古朴,苏盼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居所,只看见安命正站在门边,仰头看天。
也没让人多找,
天色薄灰。但老宅为了南安的生日筹备,屋内屋外都亮了不少灯,正在把灯下朦胧的影子映在她的脸上。
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副没有任何危险的名画,苏盼从她身上无法感受到任何恶意。
疾病的纤弱,让人遗忘她的威胁,显得无害。
咔——
轻轻一声,苏盼看见祁愿敞开车门,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安命。
于是安命也低眼,隔着薄薄的空气望向她们的方向。
和祁愿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安命弯起唇角,感受到真相显露的时刻,才是她和祈愿重逢的瞬间
她教导祁愿在常年养成的血脉压制面前,她逐渐学会克制内心翻滚的恐惧,学会反驳,做出自己决定,遵从自己的意志,可她同样给祁愿留下的更加深刻的印痕。
以至于安命在想,她一定在憎恨她。
真相显露的时候,彼此心知肚明的时刻,就是复仇的时机。
其实现在已经根本没有阳光了,但祁愿与安命对视的一瞬间,仿佛一路来的思考与沉默全都烟消云散了,莫名其妙地扬起唇角,像染透云层的阳光。
像跨过蚂蚁一样跨过过去。
在这种事关仇恨与生死的时刻,苏盼有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受到薄灰的云层像在偏移。
整个世界像泡在盐水中,一种略显严肃和透明的冷调。
就这么一瞬间,苏盼看着祁愿的微笑。忽然意识到,她们是认识的。
她们不但认识,或许还有超乎自己想象的过去,所以,祁愿才会来这里。
安命问,“来找我的吗?”
祁愿点头,她侧身,露出车内的苏盼,说,“她说,她知道关于你的证据。”
“你想怎么办?”祁愿问。
和苏盼对视之间,安命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哑然。
苏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安家所在的郊区周边没有多余的人,可以说是藏尸的好地方,更别提,安命手上一定有不少人命。
苏盼坐在车中,就像是伫立在某个荒野中,心知自己哪怕呼救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但也完全没有呼救的念头。
安命是怪谈bking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让她体会到悲凉感了。
安命与她对视,沉默半天后,深沉开口,“这位小姐,你也不想失业吧?”
苏盼不知道这个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啊,我的意思是,我被捕了你也会失业的,回去就什么都别说了,好,就这样。”
安命手心朝内,用手背随便摆摆,一种百无聊赖打发人的姿态。
不考虑她身份暴露的下场,这种姿态随意得很。姿态随意到像是破罐子破摔。
祁愿都不甚理解地颦起眉头。
“真没事。”安命说完,又发现苏盼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难过。
安命的话也不由自主顿了顿,纳闷今天为什么所有人都用一种,自己可怜到不行的眼神注视自己。
她还以为身份一暴露,所有人对自己都是喊打喊杀呢。
索莫也是,已经走了,他没有亲自对安命动手,也不想直面她被逮捕。
但安命真的想进监狱。
她发现,中心区最深的地方,就是针对重罪犯的监狱。
甚至安命都有点纳闷了,拉恰怎么还不来,证据有这么难找吗?
哪怕他现在站过来,对着安命和祁愿说句,你们居然认识。都能轻而易举连贯起从异能协会到荒星中,安命和怪谈bking的关联。
……速度怎么这么慢?
——
研究所。
“你们不会认识吧?”拉恰托着下巴,拿着刚刚传到研究所的资料,问。
方间正躺在病床上,“我和谁?”
“怪谈bking。”
方间笑着摇摇头,还没脱离刚刚苏醒的虚弱,“我们怎么会认识呢。”
“那怎么一问三不知?”拉恰似笑非笑,“我都差点以为你在掩护她呢。”
拉恰心知肚明,档案中,方间曾经参加了对异常的调查。
在那里,他受到了灾难,苏醒后,却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复仇的打算。他不可能不清楚这和怪谈bking的关系。
方间只是静默着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事出有因,实在想不起来了。”
拉恰瞥他两眼,干脆拿着资料走了。
方间又忽然开口,“你问伏白了吗?”
“伏白?”拉恰点头,“我去问问。”
伏白从研究所调回了首相麾下,他本身就一直在首相手下做事,算拉恰的同事。
但他联系后,发现伏白的通讯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他转而决定去警署,路上,拉恰用通讯询问了当初的档案中,无名星调查中另外的参与者。
相家的相吉,当初卡米拉甚至让相吉帮一帮他。
拉恰反正没有得到来自她一丝一毫的帮助。
好像还被她告了状。
“嘶,方间说了什么吗?”相吉收到拉恰消息,第一句问。
“嗯…方间到底说了什么呢?”拉恰笑着问,“无名星的事情你不清楚吗?需要他的答案?”
“我不清楚。”相吉回应,“当初任务刚结束,我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
拉恰,“……你们不会认识吧?”
相吉一愣,“我和谁?”
“怪谈bking。”
相吉挂了通讯。
拉恰仰头望天思考了很久,抽了抽嘴角,觉得等调查令下来,这些人一个都想跑。
下一站,拉恰到了警署。
警署的温酒礼貌地接待了他,大方地把他想查询的卷宗拿出来,面对文山文海,毫不介意地坐下陪他一起查。
查了两个小时卷宗后,拉恰问,“你们不会认识吧?”
温酒正垂着眼睛,替他阅读警署的卷宗,听到这话,才掀开眼睫露出浓绿的眼睛,“我和谁?”
“怪谈bking。”拉恰弯起唇角微笑,真有点气笑了,说出另一个名字,“安命。”
警署的制服勾勒他的肩线,阅读资料时也是挺拔板直,拉恰的话让他偏着头,注视着拉恰,神情冷淡。
“因为我找不出她的犯罪证据吗?”温酒支起下颚,“所以怀疑我们有裙带关系,但不存在的东西,也不可能硬找出来。”
拉恰都被这话逗乐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怀疑怪谈bking是犯人吗?怎么现在就说不出犯罪证据了。”
“啊。”温酒意识到什么,不轻不重地感慨,“我们星网隐私也就这种水平了。”
就这,温茶还喜欢实名上网,温酒完全无法理解。
话被说开了,他也只是依靠在椅子上,自顾自收起卷宗,像道没有情绪的剪影,“请回吧。”
不管走向哪条路,拉恰都能感受到粘滞的滞涩与阻碍,计算直接去找首相,他也疑心,首相会不会相信自己任命的重臣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离开警署后,拉恰收到了通讯。
单独的小队被派往搜查安命的房子,这是他们发来的通讯。
他刚一接通,就听到了通讯的汇报,“我们已经进来了,里面没有什么人。”
“但是……不愧是怪谈bking的老巢啊。”
“有什么?”拉恰问。
“她家监控居然都是红色眼球形状,真不愧是怪谈bking,审美真是恶趣味。”
第178章
怪谈bking的老巢很普通。
调查队并没有因为老巢的普通而掉以轻心,反而冷冷一笑,“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吧,怪不得,邪恶的怪谈bking精通心理,善于反其道而行之。”
他一招手,示意队员上前,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喊,“一、二、三、把门踹开。”
但刚一说出口,他就感受到了一股视线,顺着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只红色的眼睛。
眼球中的血丝层层叠叠,太红了,甚至让人怀疑这压根是血丝组成的眼球,牢牢镶嵌在监控器上。
他足足愣了两秒,脊背尚未消散骤起的寒意,就猛地意识到,这是监控器。
……居然把监控器弄成这种造型。
他深深被怪谈bking震撼到了。
内里的造型也很普通,其中空无一人,但莫名其妙地,一走近就像是跨入了深水,有一瞬间连呼吸都不是很流畅。
时不时一个拐弯,就能对上红色的眼球,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深深感慨怪谈bking设置工艺品的水准。
他给拉恰打了个通讯,草草汇报了一下现状,拉恰显然也很吃惊,“她审美居然是这样的吗?”
拉恰,“……还是别说人家审美了。”
世上有许多想吐槽,却不能吐槽的事情。例如上司超明显的假发之类的。
同样的道理,怪谈bking有些惊悚的品味也不适合拿出来讨论。
更别提,惊悚的工艺品只能体现她对本职工作的敬业。
拉恰问,“还有其它的吗?”
除了过于怪异的装饰品,其它地方都展现不出过于鲜明的个性。
怪谈bking显然也不是把公务留在家的人,没有找到任何保密资料。
他说没,拉恰就挂了通讯。
在空无一人的别墅走久了,某个拐弯,他猛地对上一面镜子。
镜子中,有人正探着头,皮肤苍白,偏偏唇很红,碰撞在一起有种浓墨重彩的非人感,就像是一件尘封的物品。
脑子中冒出一张张案发现场的图片,甚至他自己都纳闷,怎么会这么联想。
但是下一个瞬间,镜子中的人消失,就像是方才的匆匆一瞥是一场错觉。
身边的队友还在感慨,“怪谈bking用的镜子都这么高科技吗?带自动美化的。”
不对!
他瞳孔骤然收缩,他熟悉这个。调查队常接触尸体,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笃定,怪谈bking房子内藏着一具真正的尸体!
“快走!”他厉声说,关于怪谈bking的传言一股脑涌上来,几乎不顾一切地决定夺门而出。
啪——
大门当着调查队的面打开,天光泄进来。
安命推开门,因为大厅的热闹睁了睁眼睛,复而略带犹豫地问,“查出东西了吗?”
被逮个正着,带头人僵硬地扭头,于是安命的视线掠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他也随着安命的视线慢腾腾地、僵硬地回头,又对上那张尸体一般的脸,那张脸在对他微笑。
一声尖叫声瞬间划破平静,安命都愣了一下,觉得不至于吧。
安命主动侧身,留出调查队离开的空隙,没看他们略显狼狈的表情,又对红裙子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红裙子的血沿着边角在屋内流淌着,没有人后,屋外的凉气往屋内一侵,以至于显得落寞。
等他们走了,红裙子才回答,红裙子说,“它们被提斯派任务了。”
安命一愣。
红裙子诧异问,“你不清楚吗?”
“……我不清楚哦。”
这话一出,一直跟着安命的神像,都不重不轻地睁了睁眼睛。
红裙子挑起唇角,低头笑了声,“它说是你的意思呢。”
像一个蚊子,在安命耳膜凉凉叮了下。
以至于原本的从容都消散,背上无端冒出湿冷的汗,甚至感到两分眩晕。
“它让你们干什么?”安命轻轻咳嗽了两声。
红裙子上前给他顺了顺气息,手也是凉凉的,它很关心这种细节。
倒是神像,像是才知道这时候应该顺气息一样,朝安命侧了侧眼睛。
“杀了索莫。”红裙子说,“可能还有其他人吧,总之,是在替你解决问题。”
“索莫的异能是使异能无效。”安命说,“它……让你们杀掉索莫,这不是想让你们死吗?”
“原来是这样。”红裙子恍然大悟地点头。
“我得去找它。”安命直起腰,迄今为止,提斯的行为才是给安命冲击力最大的。
她无论如何都不清楚,为什么提斯会忽然这么做。
提斯和它的同类不同,它很喜欢人类,它的故事自人类而生,和人类相互依存,它也从来不吝啬对于人类的善意
大部分时候,它都显得很温柔。
说不定会有误会呢?
安命难以想象自己会这么想,但她第一个念头确实是,也许会有误会呢?
她想给提斯打通讯,但手刚一抬起,又鬼使神差换了对象,她打给了剥皮鬼,问,“现在在哪里呢?”
“海因斯。”它的回应带着点笑意。
……真去了啊。
“先回吧……其实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安命靠在门边打着通讯。
天空的流云络绎不绝,她近乎以为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冬天,带着一种薄灰的寒冷。
剥皮鬼短暂“咦”了声,“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安命,“总之先回来吧。”
她不想把提斯的想法告诉剥皮鬼,这话在深刻地挑拨它们的关系。
……可万一是误会呢。
“嗻。”它从善如流,在笑。
但安命却听到了细微的电流声,一种丝线流动的声音,以及剥皮鬼轻轻的笑声,轻到仿佛被风鼓起。
良久。
安命在这种关头,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放轻声。
像快下雪了,她的声音也像是雪花一样,怕惊扰什么一般落下,“提斯把你们带到海因斯,是想杀你们。”
“这样啊。”它平静地说。
“……你那边怎么了?方便和我视频吗?”
“不太方便啊。”
“打开你的摄像头。”安命直接下了命令。
她看到亮起的屏幕,以及白色的皮肤上黑色的裂口,她近乎可以透过裂口看到其中的骨架,以及缠绕在骨头与皮肤上交错的血线。
忽然,安命一下子,哑然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安命意识到提斯举动之前,血线已经穿梭进剥皮鬼的皮肤,差一点就能把它本体的骨架扼断。
最终,安命听见它笑吟吟地说,“我知道要杀我呀。”
“我去找你。”安命忽地说。
“不用来啦,有点辛苦你吧。”它唠家常一般说。
安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姿态,对方就像平静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她也没问为什么,其实安命也清楚为什么,最终只是说,“我快进监狱了,没人保释我会有点麻烦,还是先回来吧。”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落下,安命忽然心脏抽了下,忽然被奇怪陌生的情绪裹挟。
“你不高兴吗?”神像稀奇地问。
“有点。”安命回答。
神像睁着眼睛等待原因。
安命,“啊,因为我开了个玩笑,但没人笑,所以有点难过。”
神像,“抱歉,刚刚开玩笑了吗?”
安命,“因为我犯的罪保释不了,这种情况罪犯还自大地说,需要人保释,所以算个笑点。”
她自己给自己解释笑点,让安命头一次感觉自己有点惨了,安命发现,自己其实在难过。
自己确实在难过。
神像歪了歪脑袋,这种动作一般代表着思考。
安命低下头,给提斯发信息,让它回来。
神像思考完,顿然开口,“要我除掉它吗?”
它站在这里,表情温和地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把它们处理掉你可以轻松一点。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眼睛澄明,干净到几乎让人怀疑,内里什么都没有,温和轻柔得就像是一尊真正的神像。
神像只是一尊雕像,一个容器,远没有没有动物那么丰沛的感情,很多时候那只是一个温柔的假象,现在才展现了内里的冷淡。
安命回头看红裙子,“大家都认为这样的话,我可以轻松一点吗?”
她转身时,背景是窗外灰蒙蒙的长空,“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很多时候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安命不想这么做。
“听你的,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神像随意道。
安命敞开门,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提斯。
至少她想听听它的想法。
念头、想法都是可以说清楚的,没必要发展到这一步,好像要撕裂一切。只要提斯和她交流沟通。
安命在这里一直等。
神像就陪着她。
偶尔还会说一些其它的建议,“其实没必要理会它做什么。”
神像,“因为它看上去很在乎你,所以只要你保持沉默,不加理会,它自己就会改变行为了,这样你们都不需要花费口舌沟通。”
安命,“冷暴力?”
神像,“啊,原来这是冷暴力,我还以为可以让彼此都轻松呢。”
薄灰的天色一点点暗淡,天色已晚,偶尔能听到傍晚的鸟鸣,但灰蒙蒙的天和鸟羽同色,往远处看的时候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从偶尔雪边泄出的光,看见祁愿的车还没离开。
安命甚至担心,拉恰的逮捕令会不会比提斯更早到。
终于,安命认清了联邦的形式效率,“再迟一点就不是拉恰举报我,而是我举报监察部的行动效率了。”
神像没有配合安命转移思维重点,“它不会来了吧。”
就连答应安命回来的剥皮鬼都没回来。
安命侧头,“我还没急呢,你这不是在意得很吗?”
“嗯……”神像似乎在为安命的评价而苦恼,所以耐心地说,“你这幅样子确实让人在意。”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的想法,也不是很在意,但它大概算背叛你了吧。”它说,“……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容忍叛徒的人。”
安命摸摸自己的脸边。
不像吗?
提斯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认为自己不会原谅它。
当初安命看到提斯,冒出的念头也是一定要除掉它,因为她认为,从怪谈中诞生的它,不会原谅自己带来的苦痛。
她其实也认为提斯没有原谅她。
最终,安命听见门边的敲门声。
有人来了。
安命有点担忧地回头,害怕看见拉恰那张脸。
但是,是提斯。
它站在门边,望着安命,肩膀上粘着薄雪,映着灰色的光,有种无端料峭的寒意。
但它正弯着眼睛看她,语气尽可能轻松,“在找我吗?”
安命静静回视着,它的眼睛常常给人一种悲哀的善良感,强装的轻松难以维系,它低下头,“抱歉。”
安命走到它身前,“为什么要道歉……?”
她轻声问,“能和我说说吗?”
“是我一直以来没有注意你的情绪吗?”
好像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它的情绪。
但是它没有让情绪耽误过工作,没有明显地表露,所以安命也没有敏感地察觉。
提斯一直在照顾她,她却因为被照顾,而疏忽了提斯的情绪,她不够在乎它,但提斯在乎她,这一点让她痛苦。
提斯摇摇头,甚至为安命的疑问显得诧异,“是我不想让您知道。”
它说,“因为我的情绪会给你带来压力……你在乎我呢,所以我不想让您过多的担心。”
提斯沉默地、微笑着看着安命,“你在乎我呢。”
——安命在乎它,就是这一点让提斯痛苦。
并且长时间的踌躇、犹豫。
安命顿时抬起眼睛,直视它的视线,问,“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她在乎它,它为什么想要去海因斯害死自己的同伴?
交谈的空隙。
安命看见远处亮起的灯光,以及展开包围圈的脚步声,她其实是熟悉这种声音的,过去,她利用监察部来对付易传时,就是这种声音。
现在,监察部来找她了。
提斯侧头看着窗外,灯光映在它的脸上,显得莫名悲哀,“……因为,如果不是我们,你也不会进入如今的田地吧。”
安命表情复杂,“不至于需要用“田地”这个词吧?没准后续是,我在监狱写怪谈呢?”
就算到监狱,自己也能有光明的未来吧?
提斯低低道,“不是指监狱……是你现在……”反复停顿了许久,尾音还是没有落下。
强装的平静终于褪下了,它弯下了腰,手指也捂住了自己的脸,安命看不清它的表情,它最后也没说,“田地”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做出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
在安命看来,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是自己的选择,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意志。
没有人能支配她,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命支配别人。
如果安命的选择不出自她的意志,那么在整个联邦中,也没有任何选择是出自人的意志,从出生的基因,到长大的人生。
可提斯的肩膀都在颤抖,似乎在哭。
这种姿态能在安命的记忆中找到准确的锚点,就像是守在瘫痪母亲病床边的孩子,守候着支离破碎的命运。
“如果我们不在,你就能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它声音也在颤抖,长久以来的愧疚仿佛跟着坦白,“如果不是我们,你创作怪谈就不会束手束脚,就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
“如果不是我们,你就不会进入联邦体制……你一开始明明不想来的。”
它们毁了她的爱好、事业、自由、这几乎等于一切。
“如果不是我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声带也在跟着难过的涩意而压抑痉挛堵塞,眼泪也在指缝一点点渗下。
眼泪有时候不止代表了痛苦,当着别人的面落泪,还代表了信任,它这么哭,就像是相信,安命是能接好眼泪的人。
……可她真的是吗?
“我让你这么难过吗?”安命眉眼低敛。
在它口中,安命就像是是因为孩子耽误了人生,耽误了事业的母亲。
好像在它心中,怪谈对安命而言只是一个活着的坟墓,毁了坟墓才能让安命解脱。
可是……安命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它们的母亲。
提斯太在乎她了,所以才会觉得痛苦。
安命想,如果在一开始,就没有对彼此肩负责任就好了。
热爱会带来痛苦,喜爱会限制自由。
监察部的效率再差,也不至于现在还申请不出调查令。
安命听到了微妙的车辆行驶,近乎沉默的脚步踩踏的声音,安静又有序,远光灯乍然亮起,照亮安命半个侧脸,她偏头一瞥,看到了围着别墅的漆黑人墙。
她其实是熟悉这类声音和状况的,当初,她设法让监察部调查易传时,站在别墅二楼往下一瞥,就是这幅景象。
也是那天,她遇见了提斯……
神像考虑后,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嗯……在点我吗?”
它就是提斯口中,不出自安命选择的怪谈。
神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问,“那现在,您计划怎么办呢?如果它为了您好的话。也不能让它的努力白费吧。”
安命收回往向屋外的视线,“当初带你回来,建这个家也是我的选择。”
她一向讨厌思考哲学问题。
思虑过重一定会滑向虚无主义的深渊,所谓命运论的终点,但现在,她认真地、谨慎地思考过,安命舒展眉眼,说,“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远处的拉恰被等候的祁愿拦下,似乎在对峙。
安命看见监察部标志的纯黑制度,和银色的金属徽记在灯下闪烁。
赶来的似乎不止拉恰。
安命还看见了温酒。
拉恰看见安命来,抱着胸止住了祁愿的交谈,只是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徘徊一圈,看了眼祁愿,又复而抬眼打量安命。
不凉不淡地扯了扯唇角,“你们认识啊。”
他说着,自顾自笑了,“你们当然认识。”
其实他不该这么平淡的。
应该结合接安命来的地点,以及在场温茶的身份,再快速把当时过于宏大的恐袭事件,和安命突兀出现迅速关联上,最后充满情绪感慨,她们当然认识。
但拉恰今天游走整个中心区,这话实在对着不同人说了太多次了。
甚至在想,怎么哪哪安命都认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说。
他掏出银手铐,“请?”
安命伸出手腕,姿态几乎让人联想起形销骨立。
“安命。”声音突兀响起。
安命回头。
提斯依然站在她身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安命一愣,但也只是摇了摇头。
“老师。”这次声音有点陌生。
安命回头看,是温酒。
他站的略远,冷脸带着和温茶略有差异是贵气感,看上去,已经习惯当一个被别人服务的上位者了。
“你变了好多啊。”安命只是随口一说。
她本身也不清楚,温酒之前是什么人。
但她话说完,温酒的表情却瞬间变了。
眼睛浓绿,这种绿色,让安命想起温茶。温酒还要更绿一点,看上去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样,甚至让安命怀疑,他是不是哭过。
安命观察片刻他身上的警署制服,确定他是用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后,调动起了自己不多的幽默细胞,“看见我高兴吗?特等功成精了在走。”
他没笑。
低着头,脖子在轻轻颤抖。
最近是什么日子……
安命深深感受到联邦人都太爱哭了。
“以前是真的吗?”他问,“在论坛讨论的那些。”
安命说,“真的,你猜对了。”
当时是错的,现在是对的。
无限拉长的一瞬。
某种绷到极致的凝重氛围断了线,回忆在复苏的往事面前被狠狠撕了个口,当时的疑问终于在现在得到了解答。
郊区的树木浓荫压地,日暮流云摇曳也影响不了光线分毫,只有近黑的墨绿,安命隐约听到鸟鸣,却看不见一丝影子。
“我会帮您的。”
温酒说,“我一定会帮您的。”
手拷还沉甸甸压在安命手上。
这话一出,安命措不及防一抬眼。
连拉恰都侧头,深深看了温酒一眼。
安命犹豫后,缓缓道,“有句话我很早之前就想对你说了——”
“你稍微有点道德感吧。”
温酒跟着一愣。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努力控制视线不挪向安命的银手铐,以及押送她去监狱的车。
难以想象这话是从安命口中说出来的。
“好啦上车上车,祸害遗千年。”拉恰笑了声,拍拍安命肩膀。
安命侧身,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走上联邦押送罪犯的车辆。
没什么特别限制的措施,除了横在驾驶位上的护栏,和普通车辆也别无二致。
拉恰坐在前排。
坐上车,安命才说,“谢谢你给我道别的时间。”
她坐在后座,看着没什么精神,但语调却轻得像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拉恰没回头,“没事,有一个是一个都会去里面陪你。”
安命要去的监狱关门关押重刑犯,□□,以及高智商罪犯,在联邦的地底。
通往地下要通过不少关卡。
同样,也要重新检查搜查令以及通行证,这一部分,似乎也是首相手下的人来负责。
安命坐在车中,外界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任何观察外界的兴趣。
只是会想,首相也没她想得那么不管事啊。
身侧传来轻微的车门开启声,拉恰轻声对她说,“我同事检查。”
同样直属首相麾下的同僚。
天色已黑,月光落下白惨惨的,安命往车外侧头,同僚站在月光下,如同一把放在晶莹冰块上的刀。
安命顺从地走近,由机器检查瞳孔,以及一切生命体征,确认身份。
只是在过程中,安命不经意看到他制服前名字的一瞬间,才抬起眼睛。
她知道这个人。
伏白。
安命默不作声进行完系统的检查,指纹和虹膜验证通过,联邦的最高监狱录入了她的身份。
伏白却没打开通往监狱隧道的闸机,而是道,“借一步说话。”
安命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拉恰,周围空无一人,他没有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而是颇为懒散地耷拉着脑袋。
闸机外,灯光甚至月光晃人,人也诡异得少,安命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视线。
监控没有任何红光,缺少了任何系统上的监制。
安命侧身,默认一般点头,让伏白带路。
“您知道我吗?”一边往暗处走,伏白一边开口。
“你之前在研究所吗?”安命回答,“那我知道你。”
她这话就像摊开了,她知道伏白当初的任务,伏白也知道安命怪谈的真相。
“后来听说您来中心区,我就请调回首相手下了。”
安命注意到伏白用的是“回”这个字。
但伏白本人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而是平静地说,“因为我想,或许比留在研究所更能帮上您的忙。“
安命脚步顿住。
失去灯光的监狱入口被高大的建筑隔绝月光,阴影之中,伏白问,“您现在想怎么办呢?首相通过了调查令,要杀了她吗?”
话出来,安命沉默后,缓缓反问,“说这话合适吗?”
安命展现了极高的道德素养。
伏白回答,“附近没有人可以听见的。”
周围静谧无声,看着就适合策划大逆不道的计划。
但安命希望他明白,自己的道德不是装的,是真好奇伏白的身份提出这种建议合适吗?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甚至不需要伏白,如果她想杀首相,她随时可以要首相的命。
她几乎可以杀了任何一个人。
她可以做出任何选择。
就是这样,才让安命好奇,为什么提斯要说,它想让她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安命沉默许久,说,“再等等吧。”
等她去监狱中,看到联邦地底的真相,那个时候什么选择都会出来的。
伏白颔首,“听您的。”
安命转身,准备重新通过闸机,但返回过程中,她忽地开口。
“你知道研究所、世家,一直在进行对异能者的人体实验,异能编辑吗?”
不知道是不是提斯那番话,安命忽然觉得又责任提醒一下伏白,“如果你是高阶异能者,那么八成你也是实验品。”
光黯淡,风也轻轻的,伏白随之转来的目光像若有若无的雾。
世家和研究所、海因斯、多年来共同的秘密和谋划被轻飘飘说出口了。
这个世界上仍存的异能者,大多是被编辑改造的产物。
从出生到现在,人生从没有过自己的选择,也从没有过自己的命运。
就算是所谓原著的主角,索莫,南安,安命自己,也只是实验的被计划的产物。
一想到这一点,安命其实也很难怀揣什么仇恨的情绪,寡淡的宿命难以激起她的情绪波澜。
“啊,您说这个。”
安命看见伏白歪头,手指摩挲向自己的后颈,侧过来拉伸颈部线条展示针孔。
他说,“我一直都知道。”
“……你知道啊。”安命睁了睁眼睛。
就这,伏白还一直在为联邦做事吗?
“嗯,但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针孔周围有着薄红,安命看不清楚,但她想,不久前,可能还进行过药物实验。
但伏白依然保持着展示的姿态,脖颈拉伸的线条松弛,看不出任何被审视的紧绷。
“我之前从首相手下请调到研究所,也是为了配合实验……也是因此,我才发现了您。”
“归根究底,和您在干的事情,是一类吧。大家都是为了人类的进化,但认为您更接近成功。”伏白说,“所以理解不了她们对您的排斥。”
安命深深吸了口气。
这不是惊讶于伏白甘愿配合实验,愿意被控制。
而是在安命的生命中,愿意被控制的人才是大多数。
——
通过闸机,往下走,是环绕的隧道,以及供车辆下降的电梯,半个小时以后,才恢复监狱惯常的冷硬光线,从车窗往外张望时,安命能看见形形色色的持枪人员。
刚才短暂的静谧,监控的失效,就像是一场幻觉。
终于,车停了,她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罪犯,要被带下去进行入狱后的检查。
这一部分依然是由拉恰押送,入狱后,周边的人也和她一样,穿着囚服,外形一致——
“是你。”
安命听见一道声音,随之侧目。
易传不咸不淡打量她片刻,“你也来了,也对,当时看你第一眼,就感觉你会进来。”
安命指了指自己,“觉得我?”
“我还以为自己是守法公民呢。”她深深感到,联邦的人都把她想的太坏了。
易传罕见抽了抽唇角,又问,“这段时间外面怎么样?”
安命以为她被自己送进了监狱,恨毒了自己,但她这幅问天气怎么样的语气,又太过自然随意了。
也可能是旁边有人在,就算她憎恨自己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都挺好的。”安命说着,停顿下,似乎也在考虑问易传什么问题。
易传静静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但安命最后什么也没问。
旁边的拉恰抿唇。
其实拉恰应该说,“原来你们认识啊。”
但这话实在说了太多次了,他愣是沉默没开口。
彻底进入安命自己的囚房后,拉恰才把报告移交给狱警,转头对安命告别,“再见,还有,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他从报告上,看到了安命的生日日期,话说着,拉恰的尾音一顿,因为他发现,安命的表情绝非愉悦。
安命只是隔着铁栅栏,静静看着他。
也是,不会有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愉悦。
于是他又微笑着把话说完,“生日快乐,安命。”
安命想,可是,这不是她的生日。
适应一天后。
在某个午饭的间隙,安命发现狱警的腰侧有点带着血腥的濡湿,她悄悄伸手去探,红虫一般的血线盘上她的指尖。
狱警压了压帽子。
安命抬眼看脸。
对上过于澄明的眼睛,是神像。
安命并不在乎来接应的是谁,但还是有点惊讶是它。
“大家都在外面等您呢,现在计划怎么做?”它问。
“去最深处。”
监狱的最深处,离安命并不算远。
她似乎被当成了重罪犯处理,狱房一被安排的时候,易传的眼神都平白多了两分敬畏。
也因此,她的狱房本身就接近监狱的最深处。
安命懒得找路了,干脆让神像在房间内往下打个洞。
开始很顺利。
直到安命透过洞看到了红色的肉。
像有生命一样。
在蠕动。
“还继续吗?”神像问。
“继续吧。”安命说。
神像的能力撕裂了地底的肉,撕裂后,其中也鲜少有献血流出,似乎血管分布十分稀疏分散。
撕裂肉后,安命看到了透明的玻璃罩,玻璃罩下则漆黑一片,看不见有多深,只能看见肉块一点点往下掉着,一点回音都传不上来。
撕裂的口子更大了,能容下一人,神像没有犹豫,侧身跃下去。
安命还是听不见回音。
良久之后,血线才探上来接她。
打着灯,血线托着她一点点往下,安命打着手电,才发现,突破肉膜之后,四面八方都是灰白的肌质。
灰白色的,长条的肉条层层叠叠,到处都是。
一直到脚步触及地面,安命才骤生实感。
她仰头,才发现自己只是站在支架上,灰色的肉条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底,层层叠叠得让她几乎以为,全世界都是这种肉条。
神像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凝望了多久,开始拉着她一点一点地后退。
这就像是一个又灰白色肉条组成的世界,上面还裹有红色的膜质,就像是橘子的苦络,或者某种血管,高入云霄深入地底——
安命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