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哦, 这就是鬼王白忏。


    青隐如此一说,钟隐月便多打量了他两眼。


    白忏瘦得跟个骨头架子似的,面上神色却阴狠如毒蛇,面目阴沉地盯着他们。


    法阵之中狂风大作,天上仍在落下无数鬼兵。


    钟隐月抬头看看天上,又低头看看白忏。


    白忏眼神沉静, 丝毫不惧他们。


    钟隐月又看看四周,就见周遭诸位如临大敌,各个都皱着眉头。


    瞧四周这个样子,钟隐月心中便有了数。


    钟隐月低声问道:“这召鬼兵的法阵动不得么?”


    “倒不是动不得, 只是无人能破。白忏法力深厚,若要破阵,自然需要相当的灵力。而且,这法阵又在此处受天地怨念所影响, 阵中的法力会成倍运转,使法阵牢固。”


    “他可是千年的鬼了,此处无人有那般大的法力。虽说众人能够协力,可若有多人攻击,这法阵便只会受到其中一人的攻击。其余的攻击,对它无效。”


    青隐说,“且最要命的是,这法阵能自我恢复。就算你破了一半,但只要歇息片刻,法阵便能立刻恢复得完好如初。”


    “除非你法力高强,能一击就毁掉这召鬼之阵。”


    这太bug了吧!


    钟隐月真是想破口大骂——阵里的法力超级加倍,群攻它只受其中一个人的,其余的大部分攻击直接免疫;单体攻击它又只会吃一次的,连攻也没用!


    这要是放游戏里面的话,技能解析出来第二天就会被全体玩家冲下线的!


    “白忏!”


    钟隐月在心里骂人时,有人开了口。


    他循声望去,陆灼正手持着剑,上前走了两步。


    血色的狂风里,他对白忏高声说:“百年前你与仙修界一战,当时你一败涂地,已与仙修界有了契约!那时你亲口答应了我,此后与我等相安无事,不会再战!今日,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白忏笑出了声来,“你蠢吗?仙门大会,仙界所有掌事人都在这儿……我在此时召来鬼兵,能是做什么?自然是杀光你们……再次开战!”


    “你——”


    “少与我废话!”


    陆灼还要再说,白忏便抬高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白忏侧过身来,脸上神色更加阴狠:“百年前,你们设下陷阱,将我暗算,害得我金丹险灭,差一点便魂飞魄散于这天地间……在我奄奄一息之时,还要我写下血书,立下契约,保证与仙修界相安无事!”


    “若我仍能一战,又怎会答应你们那些要求!”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假清高,嘴上说着不计前嫌,写下血书便相安无事,可做的事却是险些将我诛得魂飞魄散!”


    白忏越说越愤怒,表情狰狞如野兽。他挥着两手,袖子如飞溅的鲜血。


    “假仙人!血肉仙!”他胡言乱语地骂着,“一个个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登上的仙道,装什么两袖清风仙风道骨!!”


    “白忏!”


    荀不忘看不过眼,上前一步大喝,“别在此处颠倒是非!是你在百年前血战前,屠了凡世三座城,用活人做了三千鬼兵,率先奇袭苍水流!”


    “战时,你又不知杀了多少仙修子弟,还用弟子做成鬼兵,以弟子要挟仙门长老!”


    “你用非人的手段折磨了多少人,有多少条人命死在你手里!”荀不忘厉声道,“即使你魂飞魄散,那也是应当!”


    白忏大怒:“那些人是死得其所!你是要我提醒你,我为何站在这儿吗!?”


    “那又如何!?”荀不忘道,“已死了多少人了,还不够为你陪葬吗!?”


    白忏脸色一青。


    他又张了张嘴,但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僵在那里,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四周狂风大作,风中再没了愤怒的嘶吼叫喊。


    沉默许久。


    许久,白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神色有所沉静,但眼中愤恨丝毫未褪色。


    “纠缠不清。”白忏低声嘶哑道,“你们仍然不会听我所言半句……不必多说了,开战吧。”


    “我此次,会将你们杀尽……待四千鬼兵全部入世……我就让……”


    “让这世上……再无仙道!”


    【宿主。 】


    白忏正发着疯,系统突然出现,钟隐月低下头。


    【经特级系统允许,您的法力可以一击破坏鬼兵法阵。 】 ?


    我吗? ?


    钟隐月藏在人后,懵逼地指指自己:【我啊? 】


    【是的。 】


    【你确定? 】钟隐月惊疑不定,【那可是鬼王的法阵,法力在法阵里还会加倍! 】


    【由于眼下情况已经大幅度偏离原剧情线,反派的重生世界线面临崩坏。目前事态需要特别对应,我方已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系,特别允许您破坏此次鬼兵法阵。 】


    系统说,【也就是说,特别为您发放此次“破阵”权利。 】


    意思是给他开了个外挂。


    钟隐月理解了现状。


    顾不渡上前往侧边走了几步,站到钟隐月与灵泽跟前后,又背过身去,面向白忏说:“白忏,你百年前金丹受损,无法与人战得太久。妖后已没了影踪,魔尊又向来随性,极有可能弃你而去。除了这些鬼兵与鬼修,你别无他法。别再残害无辜,收手吧。”


    顾不渡说着话,手却负到身后。


    她用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挥了挥。


    钟隐月看出是在示意自己。


    【鬼兵放出数量:945/4000】


    【如果鬼兵全部放出,仙修界死亡数量将会达到67% 。 】


    系统如此提示他。


    顾不渡既然也示意,钟隐月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得手。


    系统给了特权,此世的天道也给了顾不渡肯定的答案。


    再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钟隐月高高举起手。


    “收手?哈哈……我收手,千年前,你们仙修怎么没想过要收手!?”白忏道,“我绝不收手!今日,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山上——嗯?”


    白忏阴恻恻地黑着脸笑起来,刚要再说点儿疯话,就见那帮仙人之中的一个新面孔把手举了起来。


    他做什么?


    白忏诧异地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就听那人在风声里喊道:“雷来!”


    骤然间,周遭天色更暗。


    本就不小的狂风更加肆虐,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空地两旁的竹树与千年的灵树都被大风吹得拔地而起,飞向空中。灵泽抬起头,见空中又有乌云聚拢,使得四周暗无天日。


    天上的云厚重如要坠下,空气中溢满令人喘不过气的灵力。


    鬼兵还在从那血色的光柱之中涌出,飞向地面。


    然而,天上的乌云之中,忽有雷光一闪。


    白忏神色一变。


    难不成……


    他低头瞪向高举起手的那人,就见他掌心里亦有暗雷涌动。


    那是玉鸾! !


    钟隐月将高举起的手猛地一攥,掌中立刻雷光震闪。他将手猛地向下一按,天上乌云之中,一道巨大惊雷伴着飓风,轰隆落在法阵阵眼上。


    雷光刺耳如太阳陨落,炸起的雷风险些将这些修为深厚的长老宗主都掀飞出去。


    众人抬起胳膊挡住。


    白忏咬着牙沉下力,竭力站稳在原地。可雷风来势汹汹,一下子将他掀飞了出去。


    白忏大惊失色。


    突然,一道玄光从一旁的林中杀出。


    一人杀了出来,瞬息间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带回了原地。


    惊雷落下,法阵碎裂。


    血光消失,光柱消散。


    片刻,雷风也渐消了。


    空中传来阵阵遥远的鬼兵哀嚎。鬼兵法阵被人破坏,天上的鬼门消失,他们无法再穿过鬼门来到仙门,便不甘心地嚎叫起来。


    片刻后,这些嚎叫最终也都消失在了云端。


    白忏惊疑未定。


    他眼睁睁看着天上的鬼门碎裂掉,又低头看看面前。


    鬼兵的法阵碎了,中央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


    始作俑者站在灵泽身边,手里还有残留的雷光在闪烁。


    不止白忏,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谁都没法相信,钟隐月居然召来了天雷。


    天雷击碎了鬼兵法阵。


    一群人瞳孔地震,大眼瞪小眼。


    白忏还算平静。


    他早知道魔尊与玉鸾有过一战,倒是知道钟隐月早已有过雷劫,如今是个大乘——能被魔尊看上,打了一架且胳膊腿儿俱全,白忏是知道他有实力的。


    只是万万没料到……


    “他竟然……能召天雷。”


    白忏喃喃自语,身旁有人笑了声。


    此人还拉着他的胳膊。他很有力,白忏被他抓得骨头都疼。


    白忏偏头看他。


    这位突然窜出来把他拉住的“好人”,自然是他的盟友。


    魔尊乌苍。


    乌苍穿了一身玄色。


    “我早告诉过你,即使干曜死了,天决门也还有人在。”他说,“想要奇袭,也得先等鬼哭辛将他解决了。”


    他话里有话,钟隐月听出来了。


    “天老爷呀,”钟隐月面无表情地向他感叹道,“妖后竟然想先弄死我,我这身价也真是水涨船高了。”


    “能召天雷的人物,这世上本就没几个了,你又是这其中最为厉害的。”


    乌苍朝他说完,又抬头看看乌云未散尽的天空,“我本想着,待玉鸾和灵泽被妖后压制,你便先手就放四千鬼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下好了,白忏,你不听我的话,四千的兵只放出来一千多点。”


    白忏“呵”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斜了他一眼:“你何时说话算话,我怎能乖乖听你的话。”


    乌苍笑了声,还未说什么,远方便突然响起惨叫声。


    仙门长老纷纷回头望去,却听惨叫声越来越甚。


    “鬼兵在杀了。”灵泽沉声说,“多说无益!既然他们想战,那便战!”


    “自然!”陆灼厉声道,“鬼兵已落,契约破除!他既然不愿收手,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又开战,这次断不能留他们性命了!”


    陆灼起手结印,白忏脚下立显法阵。


    “阵起!”


    陆灼大喝。


    白忏立即跳开,往后一退。


    乌苍脚下也出现了水色法阵。他立即向后一跳,抬头一看,见是灵泽出手起阵的。


    见这两人出了手,顾不渡忙道:“不可恋战!鬼兵已经入了仙山,此刻正在与仙界弟子长老们相杀!若我们执意与他二人一战,只会被拖住脚步!时间一久,那些鬼兵定会占据上风,杀尽仙修!”


    此言一出,陆灼身形一顿,回身道:“那便兵分两路!”


    顾不渡正有此意,她立即转头道:“不忘,你与灵泽速去鬼兵之处,协助受袭弟子!”


    “我与其余人在此处对战他二人!还有许多四大仙门的长老不在此处,定是去讨伐鬼兵了,你二人也速速前往!”


    两人听此,点了头,没有过多说什么,立即转身御剑离去。


    见他二人走了,顾不渡才侧头看向鬼王与魔尊。


    那两人面无波澜,依然一个神色阴狠,一个毫不在乎。


    毫不在乎的那个脸上还一直带着笑。见顾不渡看过来,他还又勾了勾嘴角,伸出双手鼓了鼓掌:“好策略。”


    顾不渡冷眼看着他。


    “玉鸾长老,”她说,“请助我一臂之力。”


    她并未回头,钟隐月也看不见她的神色。


    他只点了点头,询问:“宗主想要我做什么?”


    “诛杀魔尊。”顾不渡说。


    魔尊笑出了声。


    他神色戏谑,有一种长辈望着小孩子胡闹的不在乎感。见到那神色,钟隐月想起来了。


    乌苍是忘生宗的前宗主。


    “顾不渡,”乌苍说,“这算不算欺师灭祖?”


    “师祖若入魔路,还助鬼王诛杀仙修,那便不是欺师灭祖。”顾不渡说,“此为清理门户。”


    乌苍眯起眼来,面上杀气皱起。


    见他瞳孔缩小,钟隐月立马心中警笛大作。


    “让开!”


    他大喝一声,手中一道雷符劈出。


    顾不渡立即侧身一躲。


    魔尊果真也从手中劈出一道玄光。


    光雷相击,轰的炸开。


    炸开的一片黑色灵气未散,魔尊又冲上前来。钟隐月早知如此,也手捏符咒冲来。


    两人立刻交上了手,没须臾的空,便杀得一片电光火石。


    见此,其余长老傻眼了一瞬——天决门向来吊车尾的玉鸾长老召了天雷不说,还跟魔尊打得有来有回了。


    但好歹是些见过大世面的,他们并未惊异过多时间。


    青隐从钟隐月肩头上跳了下来。她立刻化作人形,随后转身袭向白忏。


    见钟隐月一人足以对付,其余长老也随着青隐,各自出招,袭向白忏。


    剑刃出鞘,灵光四起。


    白忏目光一凛,嘴角一咧,露出一个咧到耳根后去的恐怖笑容。


    他一掌击向大地。


    身下立即出现血色法阵,紧接着,地面猛烈震动。


    不多时,地面破碎,一只只鬼手从地里破土而出,各自抓住向白忏袭去的长老的脚踝。


    长老们各自一惊,低头看去,又见一个个骷髅脑袋从地里歪歪扭扭地探了出来。


    ——一个个鬼兵,又从地里爬了出来。


    白忏哑声笑出来。


    “不用那法阵,我也能唤出来。”他厉声下令,“杀了他们!!”


    语毕,他也伸出手,握住腰间剑鞘,拔出一把鬼剑-


    一道剑光劈出,一个鬼兵被砍断了脖子。


    就听它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它的尸骨化作黑气,片刻便消散而去。


    来不及多看,沉怅雪立刻回身,又一剑刺出。这一剑刺进另一鬼兵的胸腔之中,也是让它立即就毙了命。


    连续刺杀了两个鬼兵后,便听天上轰隆一声巨响,劈下一道简直能开天辟地的惊雷。


    沉怅雪吓了一跳。


    虽是战中,他却本能地往后跳了一大步,低身单膝蹲到地上。


    雷劈下后,空中的血色光柱消失,天上的鬼门闭合,聚拢的乌云四散开。


    那些源源不断向下落来,口中咯咯诡笑的鬼兵们也没了身影。


    沉怅雪抬头望了片刻天空,心中有数了。


    一声吼叫从身后传来,沉怅雪将剑在手中轻轻一旋,头也不回地抬手一回刺,便一剑将身后的鬼兵刺了个透心凉。


    他侧过身,又头也不回地把剑拔出来。那鬼兵立刻向后倒去,化作阵阵黑气,消散于风中。


    沉怅雪就这么平和且一眼都没看地将这位鬼兵诛杀了。


    “师尊将鬼兵法阵破坏了!”他提高了些声音,对战中的其余人说,“鬼兵不会来了,诸位放心!”


    与他不同,其他人正拼了老命地与鬼兵厮杀。


    不过刚刚那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惊雷,无人能忽视。


    便有人头也不回地一剑劈出,大声道:“这道惊雷,竟是你师尊么!你师尊是谁!?”


    此处是别的仙门的院舍,不久前,沉怅雪与其他同门听命于各自师尊,落在了此处,来协助他们杀鬼。


    说话的人是一仙门的弟子。沉怅雪已拿了桂冠,他应当识得。


    只不过这会儿忙着杀鬼,他无暇回头去看一看说话的是谁。


    沉怅雪便对他说:“天决门的玉鸾长老!”


    那人一惊。


    一番搏杀,他终于一剑刺进鬼兵胸腔之中,刺杀了他。


    此人一脚将他踢开,喜道:“原是玉鸾长老!他竟能召来天雷,可真是帮了大忙!”


    此话一出,四周弟子也纷纷士气大涨。


    “方才那道惊雷是天决门的玉鸾长老!”


    “鬼兵法阵已破了,不会再有鬼兵来袭!”有人喊,“诸位加把劲儿,玉鸾长老定是已与鬼王厮杀了!”


    “我等不能拖了长老后腿!!”


    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亢奋了,一时间,四周法术灵光更加厉害起来。


    鬼兵吼叫哀嚎不断,沉怅雪重新拔剑,再次回到厮杀之中。


    而后,此处又来了几位其他山门的长老相助。


    虽说鬼兵法阵遭毁,可这些落了下来的鬼兵也并不在少数。


    他们杀了很久,可这些鬼兵却根本杀不尽。


    沉怅雪眼睁睁看着周围接连倒下了数个修为不够的仙修弟子,有人失手被杀,也有好些人杀得灵力都见了底,接二连三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都受了袭。


    连来协助的仙门长老们都力不从心了。


    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不起来了,鬼兵们却丝毫没见底。


    他挥剑护了好几个,身上白衣染了好多血,几乎成了一件红衣,却也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


    已经满地血流漂杵,可鬼兵们仍然源源不断。


    “果然,”有个重伤的弟子哈哈笑出了声来,“我师姐说……百年前,大战……我们这些弟子,命不由己,置身其中……却只有被杀的份儿……师姐果真不骗我……”


    “莫说了。”另一人有气无力,“大战……可是与魔尊,鬼王,妖后一战……只凭我们,也只能杀几个鬼兵了……”


    这些弟子伤的重,已经胡言乱语。


    沉怅雪紧皱着眉。


    他面前的鬼兵们数量众多,能战的弟子却不剩多少,长老亦是——这些长老都是些中游仙门的,修为不比天决门中长老,修为什至只与沈怅雪齐平。


    沉怅雪身后还有许多无法再战的重伤弟子,他无法退后一步。


    可要带着这些人撤,也是难事。


    一来面前这些鬼兵不知会不会很快追上,二来他们也只是被放出来的鬼兵的冰山一角。在这山上,他处亦有与鬼兵苦战着的地方。


    万一撤到另一处鬼兵之处,情况只会更糟糕。


    正思索着该当如何,突然间,空中一道惊雷劈下。


    地上鬼兵立刻哀嚎惨叫,在雷中烟消云散。


    一只灵狐扑到地上。她化作人形,一个回身,一掌按在地上,地面便立刻迸出裂缝。裂缝之中,琼色光芒轰的炸起,眨眼便炸飞了无数鬼兵。


    一道符咒飞来,悬浮到沉怅雪面前。


    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钟隐月的雷符。


    同样的符咒落下了四枚,就落在这些鬼兵的四面之处,将它们圈成四四方方的一个结界。


    符咒落位,结界亦成。


    只见地上玄光四散,受符咒所唤,立刻结成了结界。


    而后,这四道雷符一同发功。只见结界里雷光四起,雷响电鸣,将所有鬼兵都炸得烟消云散。


    满地的黑气,随风散去。


    立时,所有的弟子都傻了眼。


    须臾的空,刚刚险些要了他们命的鬼兵……全都死了。


    沉怅雪站直身子,抬起头。


    钟隐月御着他的剑,悠悠然落了下来。


    他也浑身是伤了,一身白衣全都是血。


    钟隐月从剑上跳下来,走向沉怅雪。


    望着沉怅雪也一身的伤,钟隐月微微蹙眉:“怎么伤成这样?没有长老来助你么?”


    钟隐月一说这话,旁的几个来协助的长老脸色或红或青,都不太好看。


    “自然有长老相助,只是鬼兵实力高强,长老们有心无力。”


    沉怅雪抹抹脸上的血,说,“这世上,能像师尊这样召天雷的大乘,是没几个的。此处的长老们来相助,与弟子一同流了血,已是尽力了,师尊莫怪。”


    一句话,钟隐月便懂了。


    有人帮他,只是实力不行。


    钟隐月往边上瞧了瞧,看见几个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的仙门长老,沉默了一下。


    确实,也是都尽力了。


    血都流了这么多,钟隐月无话可说。


    他苦笑了笑,朝着那几位作了一揖:“是玉鸾眼拙了,方才失言,实在失礼,多谢各位长老照顾我门下弟子。”


    几个长老诚惶诚恐,慌忙回礼:“长老不必如此!我等没帮上什么忙,还多谢玉鸾长老方才救命之恩!”


    “小事小事。”


    钟隐月上前去,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


    沉怅雪又问他:“说起来,师尊为何在此?是将鬼王击退了吗?”


    “不是,他跑了。”钟隐月说,“我去到召鬼法阵那处后,见到了鬼王,而后连魔尊也来了。我们与他二人厮杀,战得正酣,那两人也落了下风。可一见形势不好,魔尊便说要先撤回去,等妖后出手。这不,我刚一转眼,那两个人就一同跑了。”


    “……能屈能伸。”


    “是呢,真会玩儿。”钟隐月说,“我看,还是先将这山上的鬼兵尽数击退罢,之后再议该当如何。”


    第122章


    忘生宗的这座山上此时水深火热, 到处都是鬼兵。


    钟隐月方才杀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山中他处还有许多鬼兵。


    鬼王白忏放出这些鬼兵,就是想杀尽他们。虽说还不知妖后到底要做什么,但他们必然得先把这些鬼兵收拾了,才能安宁地走下一步。


    众人点了头,还能动的便站起身来,跟着钟隐月一同赶往别处;不能动的,也不愿麻烦他人,便说就留在此处,不多动了。


    “我等已是走不得了,若要移动,还要麻烦他人帮扶。如今山上尽是鬼兵,不能耽搁。”其中一人说,“托玉鸾长老的福,此处鬼兵尽灭,定是安全的。照我看,我们就留在此处,待到这山上的鬼兵都灭了,再请诸位来帮扶吧。”


    钟隐月沉思片刻,想想也是,便转头道:“他言之有理。眼下鬼兵众多,有一个能杀敌的便是一个。此处鬼兵已经全灭,不必担心他们安危。”


    一旁, 这些重伤弟子的同门及长老面露不安:“可若……”


    钟隐月懂他在担忧什么:“我知道,山上这些鬼兵极有可能会四处搜寻,或许会找到这儿来。不必担心,就由我在此立一结界。若有鬼兵袭来,这结界能护他们安危,我也能立刻感知。一旦我感知到,便会派人立刻赶来,你看如何?”


    同门听此,神色立刻缓和下来。


    这弟子的长老也连忙低下身,连连行礼:“有劳玉鸾长老!多谢玉鸾长老!”


    钟隐月赶忙把他扶起来,叫他不必多礼。


    他伸手为这些重伤弟子布下雷结界,随后带着其余所有还能一战的长老弟子,奔向山中其余地带。 -


    整座山上,鬼兵哀嚎不断。


    转眼日落西山,山中尸横遍野,满地血流漂杵,鬼气也终于渐散。


    挥剑斩杀了眼前最后一个鬼兵,荀不忘收剑入鞘。


    钟隐月站在他身后。见那最后一个鬼兵被他一斩成黑气散去,他便也收了剑,走上前去。


    听见脚步声,荀不忘回头看向他。


    迎着他的目光,钟隐月走到他身前,道:“此处的鬼兵也全灭了,山上应当已经不剩几个。其余的,应当很快也会被解决。”


    荀不忘同意地点头:“是啊,鬼兵之事不必担心,只是……”


    “荀宗主担忧何事?”


    “我担忧那二人所图为何。”荀不忘说,“听他二人方才所言,那三人似乎并不相互信任。况且,他们逃跑时说要等妖后行事……既然不相互信任,为何还会相信妖后会做些什么?”


    钟隐月说:“虽说互相不信任,但既然都想要杀尽我们,就算是有同样的目的。即使提防他们,但妖后也会对仙修出手,这两件事并不冲突。那二人并非盲目信任,而是知道妖后的目的罢了。”


    “这倒也是,”荀不忘看向他,“玉鸾长老或许有所不知,妖后此人,十分怪异。虽说鬼妖魔三位同盟,但妖后鬼哭辛从不听他二人的话,向来我行我素,且为人相当癫狂。”


    “嘴上说得好好的,手上却手起刀落;有时还突然吼叫起来,却不是朝着在场任何一个人……而是自己。”


    “就仿佛,体内还有他人存在。”


    那确实有啊,人不少呢,说不准都能在里面凑□□桌麻将了。


    钟隐月心中暗暗吐槽。


    “妖后从不听他二人之话。虽说表面会与他二人结盟,但也只是表面,她鲜少与他们同路……对,他们定是知道的。他们比我们还知道妖后是何等地不顾他人,独来独往。”


    “他们都知道,所以将妖后向来的行事路子算入了大局,以此来谋划局面……他们在利用她的我行我素。”


    钟隐月也是这么想的。


    钟隐月说:“那二人都知道,也各自都有谋划。鬼王不信魔尊,魔尊亦不信鬼王,但他们都知道妖后会出手。”


    “眼下鬼兵尽灭,鬼王魔尊也没了身影。不知道他们还在盘算什么,现在还是尽早与他人汇合,商议一番才是。”


    钟隐月往前走几步,离荀不忘更近了些。他望着荀不忘的眼睛,严肃道,“如今再次大战,他们定然还藏身在附近,等着机会杀出来。鬼兵已经杀了不少人了,我们元气大伤,不能再如此被动下去,我们得想些办法。”


    荀不忘懂他的意思,认真点头:“是,至少要找一些能防备妖后的手段……”


    说到这儿,荀不忘沉默了下。


    他抬抬眼睛,目光复杂地看向钟隐月身后。


    钟隐月一时诧异,回头,顺着荀不忘的目光一看,看到了沉怅雪。


    沉怅雪拿着剑,站在他俩的视线里,一脸的茫然无辜。


    “玉鸾长老,”荀不忘压低声音,有些为难地开口,“并非我为难你,只是百年前,妖后第一手的招数便是使灵修反戈,剑向同门……”


    “……”


    钟隐月沉默。


    “您这弟子的确尽心尽力,剑法也高深,护了不少受伤弟子,杀了不少鬼兵,可……”


    “我知道。”钟隐月也偏头压低声音,“我理解宗主担心,可我这弟子如此保护仙门弟子,随我杀了这么多鬼兵,还要提防与他,实在有些伤人心。”


    “况且,他身上有命锁。这也是百年前,宗主掌门们为防灵修还会反戈之事想出的办法。若是他有什么事,我会负起责任拦住的,宗主不必担心。”


    钟隐月说,“况且,他剑法这般厉害,若是让他不得出手,岂不也是一大损失?”


    荀不忘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正是想要钟隐月的这个保证。


    他点点头:“既然他有命锁,你能阻拦,就不必担心了。走吧,先去与他人汇合。”


    钟隐月应声说好。


    他回身招呼上弟子们,与荀不忘一同往前走去。


    荀不忘拿出玉镜来,向镜中传了一丝法力。


    很快,他联系上了想联系的人。


    “顾宗主,”他说,“我正与玉鸾长老在一处,此处鬼兵已经全灭。宗主此刻身在何处?我们前去汇合。”


    见他已经联系了顾不渡,顾不渡又在玉镜另一边说正与灵泽在一起,钟隐月便放开了要去拿玉镜的手。


    天决门的其他人没什么好联系的,钟隐月跟着荀不忘走就是了。


    钟隐月回身招呼上在场的其余长老弟子,跟着荀不忘往前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上他们。


    沉怅雪收剑入鞘,正要抬脚去快走几步,跟上钟隐月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


    那声音阴森极了,沉怅雪后背一凉,立刻握住剑鞘,回身去望。


    他猛地一回身,把身后刚走上来的温寒吓了一跳。


    温寒“呜哇”一声,被沉怅雪瞬息间发出的杀气猛地吓住。他立马后退几步,摆出符修的战斗姿态:“师兄,你干什么!”


    沉怅雪:“……”


    沉怅雪未敢放松。他紧握着剑鞘,四周环望,没见到任何可疑身影。


    听错了?


    太紧张了么?


    沉怅雪暗自思忖着——钟隐月告诉了他妖后的那“共魂大法”之后,沉怅雪便一直悬着颗心,丝毫不敢放松。


    照他所言,沉怅雪随时都可能被妖后控制,剑向同门。


    玉鸾宫这些师弟师妹们对他极好,前世他遭耿明机折磨时,这几人还都帮他抗议过——虽说他们终究力不能及,最终也没帮到什么,可至少是有心的。


    沉怅雪并不想伤害同门。


    况且,一旦他做了,钟隐月这些日子里来为他的尽心尽力的奔走便全都成了泡沫。


    钟隐月会变成一个笑话。


    沉怅雪深知自己决不能受控。


    是因着太紧张了,才出了幻听么?


    他缓缓起身,仍然不敢放心地打量着四周。


    他全身骨头都绷紧着,精神像一条随时都会崩掉的紧绷着的线。


    他甚至没有什么心力去回答温寒。


    见他不作回答,而是如一个被什么东西紧盯着的猎物似的警惕环顾,温寒心中诧异起来:“师兄,怎么了?”


    沉怅雪没敢松开握着剑鞘的手。


    他朝温寒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回身朝着钟隐月的方向走过去。


    刚走出去两步,又是一阵笑声在耳边响起。


    沉怅雪还没来得及拔剑,突然浑身一僵。


    他突然动弹不得了,取而代之的,一段记忆涌进脑海里。


    一段,他不曾记得的记忆。


    记忆之中,一片混沌。


    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突然记起了一切——前世死后,那被他遗忘了的一切。


    脖颈上突然一凉,一只看不见的鬼手抚上他的脖子。


    它一寸寸地向上抚来,最终从背后拥上了他。


    沉怅雪后背一重。仿佛有成百上千个人突然一同压在他身上,他的呼吸都猛地一滞。


    可他弯不下身去。他浑身都僵住了,他动弹不得。


    一口冷气吹在他耳边。


    有人贴在耳边说了什么,沉怅雪蓦地瞪大了眼。


    “师兄?”


    沉怅雪突然就不动了,温寒和苏玉萤走到他身前来。见他神色不对,两人诧异:“沉师兄,你怎么了?”


    温寒伸手推了推他,沉怅雪没有任何反应。


    他脸色惨白,瞳孔瑟缩。


    见他神色不对,两人心中都有些发怵。


    苏玉萤忙往前方喊:“师尊!沉师兄样子不对!”


    第123章


    一说沉怅雪模样不对,钟隐月立刻回过身。


    此话一出,附近所有跟着荀不忘往前走的长老弟子们也都回过头去。


    趴在钟隐月肩上的青隐一眯狭长狐眼。


    开始了。


    她心想着,从钟隐月身上跳了下去,跟着他往后走去,去查看情况。


    钟隐月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师尊!”


    见他过来, 苏玉萤忙过来拉他,急道, “您看看沉师兄,沉师兄突然不动了!”


    突然不动了?


    钟隐月心中一紧,赶忙加紧速度走上前。


    沉怅雪的确是僵在原地,一动未动。苏玉萤都已经喊出了声来,钟隐月也过来了,他却并没像往常那样凑到钟隐月跟前去,也没出言解释什么。


    他就只是站在原地。


    钟隐月瞧见他脸色惨白,瞳孔瑟缩着,眼神之中似有恐惧。


    忽然, 听悲剑嗡嗡震鸣起来。


    钟隐月顿觉不好。


    他立刻伸手去拉住沉怅雪握着剑的手,问道:“阿雪,怎么了?”


    沉怅雪突然眸色一凛,抬眼杀气腾腾瞪向钟隐月,蹭地将剑拔出一半来。


    他来势汹汹, 又突然止了动作。


    钟隐月被他突然的拔剑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一旁也有数人惊叫起来。


    沉怅雪握着拔了一半的剑,手抖如筛糠。


    他紧咬牙关, 瞳孔震颤,浑身颤抖, 嘴里发出一阵阵挣扎一般的嘶喝呻吟声。


    就仿佛有人在逼着他做什么,而他挣扎着抵抗。


    “锁他!”


    荀不忘在后面高声喊,“玉鸾!锁上他!!”


    钟隐月被喊得回神,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妖后出手了!


    “抱歉!”他朝沉怅雪喊了声,立刻抬手起了法术,“镇!”


    镇字一出,命锁受者便不得再动。


    沉怅雪却突然往前一步。


    钟隐月一怔。


    命锁法起,就算是妖后控制,他也理应不能再动了!


    沉怅雪猛地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握着剑的手仍然阵阵颤抖,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脚上还往他这边一步步逼近过来。


    荀不忘也拨开人群过来了,见到这一幕,他面色也一怔。


    瞧见沉怅雪的神色,钟隐月心中更是猛地一震——他从未见过沉怅雪这般的表情。


    沉怅雪眼帘都在颤抖,那一双如坠深渊般恐惧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请求。


    他想停下。


    真的有人在控制他。


    钟隐月立刻稳住心神,再次大喝起法:“镇!!”


    沉怅雪仍然没有停下,反倒渐渐不再颤抖,向着他一步一步逐渐稳健地走来。


    那手中握着的剑也一寸一寸向外拔出,眼见着将要彻底出鞘。


    “没用!”


    青隐站在一旁看了许久了,开口喊道,“命锁无用,若要阻止,你只能杀他!”


    一听这话,钟隐月脑子嗡了声。


    杀他! ?


    “杀他!?”钟隐月立刻怒起来,“我怎会杀——”


    “杀……”


    钟隐月话刚说一半,沉怅雪突然发出了声音。


    钟隐月神色一滞。


    ——沉怅雪紧咬牙关,紧紧盯着钟隐月,声音颤抖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杀……”


    他两眼通红,乞求一般地望着他,仿佛要从眼眶里淌出血来。


    那声音咬牙切齿又嘶哑至极,嘴角不停抽搐着,仿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撕扯着血肉,竭尽全力才得以说出口的。


    钟隐月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声“镇”卡在他的嘴边。他望着沉怅雪的眼睛,他望着他恐惧哀求又迫切的眼睛,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他真的要他动手。


    “杀……了我。”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淌下眼泪来。


    “杀了我啊!”沉怅雪向他喊,“杀了——”


    话到一半,他突然神色一滞。


    沉怅雪突然停止了颤抖。


    那双眼里浓重的诸多色彩陡然一变,全都散了。


    麻木不仁的灰暗轰的占据一切。


    沉怅雪忽然将剑柄向下一按。


    一瞬间,钟隐月敏锐地察觉到沉怅雪的“消失”。


    从他身上,传出一股惊人的妖气。


    “趴下!”


    钟隐月迅速做出反应。他大喊一声,反手就一拉苏玉萤,把她拉倒下去,又迅速一步上前,将在沈怅雪身边的温寒按住,扑了下去。


    青隐立刻扑向另一边,扑倒了陆峻。


    刺啦一声,就听悲剑应声出鞘,向前猛烈一扫。


    剑风轰然袭来。


    鲜血四溅。


    这道剑风卷着血色的妖气,杀气腾腾袭向四周。钟隐月压着身下的人,听到身旁几声闷哼,随后是什么东西落了地的声响。


    待剑风远去,他抬头一看,看见半个身子站在面前。


    是的,半个身子。


    一个只有下半身的身体,站在他面前。


    片刻,这半具身子左腿一软,软绵绵地侧倒下去。


    钟隐月以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见到一旁地上还有个上半身。


    此人死不瞑目,睁着灰暗了的双目,木木地望着前方。


    望着他被斩开的腰间淌成了河的鲜血,钟隐月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


    他被腰斩了。


    被刚刚那阵剑风。


    钟隐月微微起身来,看向四周。


    满地血流成河,皆是被腰斩的尸体。


    地上残肢断臂。


    方才站在此处的那么多的长老弟子,只一瞬……全都被一分为二,死在此处了。


    突然一声清脆声响,是结界碎裂的声音。钟隐月寻声望去,见一片倒下的人群之中,还有一个站着的。


    是荀不忘。


    荀不忘方才立刻起了结界挡下剑风,可结界只来得及护住他一人。


    而那结界也没能完全撑住。钟隐月见他腰上多了一道血红的伤,从左到右,如同剑口。


    荀不忘往后踉跄了一下,砰地一声,沉沉跪了下去。


    他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嗤。”


    身旁传来一声冷笑。


    钟隐月立刻站起身,手抬至胸前,掌心里立刻涌现一团玄雷。


    他如临大敌地看向沉怅雪,目光森冷,像看一个妖物。


    沉怅雪手握着听悲剑,剑上环绕着浓重的血光。


    他目光挑衅地望着钟隐月,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笑。


    “师尊!”


    温寒见他准备出手,忙喊,“师尊,那是沉师兄呀!”


    “蠢货,你看清楚。”


    钟隐月握紧手里的雷光,“你沉师兄的剑,何时这么脏了。”


    此话一出,温寒一怔。


    他看向沉怅雪的剑,才发觉,那剑上不是一如既往的水灵气。


    是浓重的血色。


    温寒顿时后背发凉。


    “我也不记得他会拿这种表情看我。”钟隐月冷声对他道,“你是谁。”


    “沉怅雪”只笑不答。


    他朝着钟隐月眯眯眼,硬在脸上挤出一个很像沉怅雪的笑来。


    而后,他一转身,化作一阵血气,消失在原地。


    “哎!”


    钟隐月往他那边扑过去,却只抓到一团漆黑的黑气。


    气如烟,从他指缝间溜走了,什么都没留给他。


    钟隐月骂了一句,顾不上什么,立刻回身去看荀不忘。


    他把荀不忘扶起来,问道:“还好么?”


    荀不忘应了一声,捂着伤到了的腹部,脸边疼得直淌冷汗,强撑着说:“无事,未伤到要紧的地方……倒是你那弟子,为何命锁会毫无作用?”


    钟隐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回想着方才的一切,想起自己在动用命锁之后,沉怅雪便立刻能抬起脚步,朝他逼近过来的画面。


    “不,”钟隐月沉静道,“恐怕,命锁起了作用。”


    “啊?”荀不忘喘了口粗气,“可方才他明明……”


    “他的确出手了。”钟隐月说,“可宗主想想,我没用命锁时,他是没动的。用了命锁,反倒能动了。”


    “是啊,这难道不是没起……”


    “并非如此。”钟隐月说,“他在最一开始有意出剑时,是突然停住了,而后一动不动。荀宗主所想的,是有人试图操纵他,想要出剑;而他本身的灵魂与之抗衡,才扼制住了出剑。”


    “这情况,用了命锁,自然就能压住他。可我以命锁镇住,他反倒行动自如了。那便是说,让他动起来的,并非他自己的魂魄。”


    荀不忘怔了怔,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是的。”钟隐月说,“恐怕,并非是妖后操纵了他,而是有人想霸占他的躯壳。”


    “有其他魂灵在与他争夺这躯壳,是那魂灵想要出剑,攻击我们。”


    “而我用了命锁,镇住的便是沉怅雪本身的魂魄。被命锁镇了魂,他便无法再与占据之人抗衡。”


    荀不忘喃喃:“原来如此……命锁镇了他,占据者没了阻拦,才得以出剑……”


    “正是如此。”钟隐月说,“命锁锁住的,只是灵修自己的魂灵。若是那身体里面是有其余魂灵试图霸占的话,这也就说得通了。命锁之法乃是陆宗主百年前所想的,绝不会出错。”


    “况且,宗主方才也见到了……那绝不是沉怅雪了。”


    钟隐月说着,面色沉了好些下来。


    “竟有这种事……”荀不忘咳嗽两声,将腰间的伤捂紧了,叹息道,“没想到,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命锁之法,到头来……却是我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点活该。


    钟隐月忍不住在暗暗嘲讽了句,心中却也沉重起来。


    “师尊……”


    钟隐月回头,他的几个弟子走了过来。


    苏玉萤面露担忧,问道:“沉师兄……究竟是怎么了?”


    钟隐月沉默很久。


    “我也说不好。”他最后说,“但此事,必定与妖后有关。”


    三个弟子互看一眼。


    他们又挪开眼神,再次看向钟隐月:“弟子的确听说,百年前,灵修弟子都被妖后法术影响,纷纷倒戈,剑向同门……”


    “他的情况,没那么简单。”钟隐月看向沉怅雪原来站的方向,眉头紧蹙道,“他那更像被生生夺舍了。”


    弟子们一惊。


    钟隐月脑子里是真乱了。


    妖后是谁,他本来有了大部分猜测,可此事一出,他的脑子里又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荀宗主,”钟隐月转头问道,“百年前大战,最终之战时,是我天决门的上玄掌门用尽全力,废了妖后鬼哭辛的修为,并试图将其封印。只不过封印未成,最终妖后怒吼,化作黑气,消失在了那处……没错吧?”


    荀不忘应下:“是如此。”


    “那时,妖后的躯体消失了,也无人见到那具躯体离开。”钟隐月道,“没错吧。”


    “是。”荀不忘说,“那时……上玄掌门,与她一战……你家上玄掌门废了全身修为,正欲将她封印,便听妖后一声怒吼,随之炸成黑气。”


    “黑气之中,我们谁都无法看清四周。便只听上玄掌门惊呼了声,待黑气散去,就见他白发苍苍地咳嗽着跪下了,站都站不起来。”


    “原先,他也是个如你一般年轻,仙风道骨青丝飘飘之人。只可惜那次修为散尽,再无法力保持容貌,才成了如今这般雪鬓霜鬟的模样。”


    荀不忘叹气,又莫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钟隐月站起身,不跟他说话了。


    他拿出一枚玉镜。


    “告诉我,”他对玉镜道,“关山寒的身份。”


    关山寒,是上玄掌门的名字。


    在场几人纷纷诧异。


    钟隐月看都不看他们,死死盯着手上的玉镜。


    玉镜之中,金沙涌起,而后落下。


    【妖】


    上玄掌门,人皮之下,是成百上千的妖魂。


    钟隐月二话不说,收起玉镜。


    “你们联系灵泽宫的弟子,打听位置,然后去找灵泽长老,把荀宗主送到她那儿。”钟隐月转身,对自己的弟子们道,“之后便别再离开,跟着她。”


    钟隐月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离开得决绝,神色又前所未有地严肃。


    几个弟子心中顿时有了极其糟糕的预感。


    “师尊!”温寒唤他,“师尊去哪儿!?”


    钟隐月没有理他,径直离开。


    青隐跟了上去,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钟隐月拔出剑,将它扔向空中。


    剑至空中,旋了一圈,飞回到他脚下。


    “师兄!”


    荀不忘的玉镜里突然传出声音来。


    顾不上腰上剑伤,荀不忘慌忙将腰上玉镜取下。


    玉镜里传出顾不渡的声音。


    荀不忘应声:“顾宗主,何事?”


    “弟子来报,山中有许多魔修来犯,又如百年前一般,各个仙门门中灵修弟子纷纷倒戈,剑向同门。”


    大战之中,平时平静冷淡的顾不渡声音都焦急起来,“虽说此次有了命锁,很快便控制住了,可玉鸾门下的沉怅雪突然出现在各处,持剑袭击,已斩杀了多人!”


    “我知他要做什么,也知你们遇见了什么,更知命锁无用!可即使命锁无用,也只有他能拦了!”


    钟隐月已经一只脚踩上了剑。


    他微微一顿。


    或许是连自己在这边阻拦的声音他也能听到的事都知道,顾不渡并没有停下劝阻。


    “师兄,你要告诉他,沉怅雪还在那具仙体里!”


    “他现在是被作为杀器驱使,妖后已经回了该回的地方,暂且还未吸取他的魂魄!眼下,沉怅雪体内没有任何灵魂!他现在是一个灵魂被镇压仙体被驱使的空壳,若让他这么杀下去,仙修界一半的人都将死在他剑下!”


    “让玉鸾长老去见沉怅雪,解了他的命锁!”


    “不止是为了仙修界,更是为了沉怅雪!”


    “沉怅雪若无命锁禁锢,便能挣扎;若能挣扎,便还有生机!”


    “不然,就那样被镇压着共了魂的话,只会被那众多魂魄分食而亡!”


    听到最后一句,钟隐月回过头。


    荀不忘望着他。


    见钟隐月面上有听从顾不渡的话的意思,荀不忘便说:“宗主,他听到了。”


    钟隐月向他走过来,裹着雷光的剑跟在他身后,随着一同漂浮而来。


    钟隐月面色沉静。


    三个弟子纷纷让开,为他让了一条路出来。


    他站定在荀不忘跟前,站定在玉镜前。


    “顾宗主果然都知道。”他说。


    顾不渡沉默。


    “我并不怪你不告诉我。”钟隐月说,“如此大事,即使心中知晓,说出来也没几个能信的。而且,此事会影响的因果,恐怕忘生宗也承担不起。”


    顾不渡:“……多谢。”


    “不必多谢。阻拦他这一事,我自然会去。”钟隐月说,“沉怅雪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也不必劳烦为我指路。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长老请说。”


    “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顾不渡说,“即使是天机,也无法预料最终结果。每一个微小的变动,都会影响众生因果。”


    “我知道了。”钟隐月平静回答,“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如今被妖后控制,成了杀器,自当该战。”钟隐月说,“诸位可以卸了他的胳膊腿儿,锁也好绑也好打脸也好下蛊也好,断胳膊断腿儿,什么都可以。”


    “只是,请留他一命。”


    “不论他成什么废样,最后我都会带走。”他说,“只求各位,留他一命。”


    顾不渡沉默了。


    良久,她应了:“好,我代你转达。”


    钟隐月谢过了她,道:“那我去寻他。”


    他再次跳上御剑,飞了出去。


    他掀开袖子,露出手腕。


    手腕内侧那浅浅一道血色的锁状纹印,因着他启动了咒法而亮了起来。


    纹印血色渐浓,钟隐月看在眼里,心中几乎要嘲讽地笑出声来。


    你想过,这东西会有这么用的一天吗?


    他在心里轻声问,但沉怅雪不会回答他。


    察觉到对方的所在,钟隐月御剑加速前往。


    第124章


    忘生宗有两座山, 一座为问山,一座为忘山。


    两座山上都已经遭受了鬼兵的洗礼,四处尸横遍野。


    问山上, 一名弟子突然从草丛中冲出来。


    他踩过血泊,跑得连滚带爬,险些跌倒。


    弟子一身青衣染遍了血,浑身遍体鳞伤。他捂着左边这只鲜血淋漓,抬都抬不起来的胳膊,气喘吁吁地在山林间狂奔。


    他气息紊乱,喘得像胸腔里有个破风箱,一呼一吸都带着上半身的骨头生疼。


    但他不敢松懈。


    腰间的玉镜胡乱闪烁着灵光,同门的声音在玉镜对面焦急地响。


    “师弟!”


    “师弟,你听见没有!?”


    “你在何处!我已带着长老来了!你快回话!”


    弟子无暇回应,白着脸往前狂奔着。


    身前侧些的地方, 突然一声叶响。


    弟子瞳孔一缩,立刻停下脚步, 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那处又无声无息了。


    周身的妖气变得似有若无。弟子喘着粗气,不敢放下丝毫警惕。


    他放下捂着伤处的手,按下玉镜,切断了法力,也切断了与玉镜另一边的同门的联系。


    四周安静无比。


    天还暗着,阴风阵阵吹过。良久,四周都没有再起任何声音。


    无声无息。


    弟子缓步后退。


    是真走了么?


    他惴惴不安地心想。


    弟子是罗山宗的弟子, 名叫赵桥。


    一刻钟的时间前,他正与同门, 还有前来协助的他门长老一同击杀鬼兵。


    经了好长时间的战斗,鬼兵才终于消灭殆尽。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突然一旁出现了一个白衣弟子。


    看袖上花纹,那是天决门的弟子。


    赵桥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那是昨日刚刚得了仙门大会弟子比武的桂冠的天决门玉鸾山的弟子,名叫沉怅雪。


    他夺了桂冠,是仙修界这几日的大红人。


    没人不知道他。


    见是他,赵桥身边的人都纷纷松了口气——他们都以为,那是玉鸾长老派来协力的弟子。


    他们都这样以为。


    谁都没注意到,沉怅雪神色不对。那张一向笑意盈盈的脸,那时面无表情,神色麻木,眼睛里面丝毫没有神采,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赵桥的师尊甚至往前一步,作了一揖,要与他说话。


    可就在此时,那沉怅雪身子往前一倾。


    他拔出了剑。


    他直冲过来,剑披血气,一剑斩出。


    只一眨眼的空,十几个修士便死了一片。


    幸而有人在前面挡了剑气,赵桥才有命奔逃。


    沉怅雪已经追了他一路,到了此处,终于是没了动静。


    赵桥气喘吁吁。


    方才在玉镜里,也有数人说遭沉怅雪袭击了。


    赵桥脑子里一片迷茫,怎么都想不明白。


    好端端的,沉怅雪为什么要袭击仙修?


    听说百年前大战,也有弟子突然剑向同门之事。但是,那些弟子都是灵修,是受了妖后影响,才会剑向同门……


    难不成,沉怅雪也是灵修?


    赵桥靠到一棵大树上,深吸了一口气。


    已过良久,四周都无声无息……想必是已走了。


    沉怅雪已袭击了很多人,若是受妖后操纵,那应当是叫他不要恋战,速速去寻其他仙修。


    想着,赵桥伸手摸向玉镜。


    他拿起玉镜,正要注入灵力,与人取得联系,突然,一片叶子飘飘从头顶上落下。


    赵桥忽觉有异,抬头一看。


    沉怅雪正站在他头顶的枝干之上。


    赵桥当即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来,呼吸一滞。


    沉怅雪一歪身子,落了下来。


    半空中,他拔出仙剑,一剑劈下。


    赵桥大叫起来,立即往旁一扑,在地上滚了几圈。


    沉怅雪劈了个空。


    那剑劈到地上,剑气竟将剑活劈出来一个大坑。


    赵桥抬头,见到方才被劈到的地方沙尘滚滚,当即吓得面无血色。


    沉怅雪从地里拔出剑来。


    他转过身,疾步朝赵桥走来。


    赵桥吓得不断往后退。可沉怅雪身上的妖气突然变得更加骇人,他被气息压得喘不过气儿,两腿这会儿像灌了铅一样沉,怎么使力都站不起来。


    他吓得两眼泛泪,嘴中不断喊叫着,胡言乱语地求救求饶。


    沉怅雪不管不顾,走到了他身前去。


    沉怅雪举起剑。


    眼瞅着那柄裹满血气的剑要砍到自己身上,赵桥绝望地闭上眼。


    正当此时,一道雷光从远处击来。


    只听一声炸雷声响,沉怅雪手腕一松,听悲剑从手中掉落。


    赵桥听见仙剑掉到了地上的声音。


    他睁开眼,就见沉怅雪原本持剑的手腕被击得焦黑。


    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望着受了伤的手腕,仍然沉默不语。


    赵桥也愣愣地望着。他此刻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哎,愣着干嘛呢。”


    赵桥往后看去,沉怅雪也看向声音的方向。


    是钟隐月,钟隐月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踩在不远处的草丛上,御他飞来的剑漂浮在他身边。


    见到他,赵桥眼里一亮,欣喜若狂:“玉鸾长老!”


    钟隐月应了声。见他一身的血,一条胳膊也鲜血淋漓地没法动了,钟隐月便皱了皱眉。


    钟隐月往一旁撇撇头。


    “你走。”钟隐月说。


    赵桥慌忙点点头。这要命的地儿他本就不想多留,便赶紧动了动腿。


    腿能动了。


    想必是因为钟隐月来了,是这位大乘身上的灵气将沉怅雪的妖气中和了许多,他才又能行动自如了。


    赵桥心中感激,立刻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慌慌张张谢过钟隐月,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钟隐月目送他离开。


    确认这人平安无事地跑了,钟隐月才走了下去。


    沉怅雪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一脸麻木地望着他。


    连剑都没捡。


    “兔子跑得可真够快的,”钟隐月对他说,“我御剑都险些追不上你。”


    沉怅雪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木木地望着他。


    他握着自己受了伤的手。


    钟隐月往他手上瞧了一眼,就见那处被雷炸得一片黑色焦痕,皮开肉绽的。


    “抱歉。”钟隐月内疚极了,温声问他,“疼吗?”


    沉怅雪没回答他,反倒忽然松开了受伤的手。


    那只受了伤的手重新抬起来,掌中灵光一现,召了剑。


    地上的听悲剑嗡嗡作响,受召而起,重新回到他手中。


    沉怅雪握紧了剑。握剑的那只手过于用力,焦伤之处涌出了黑血来。


    黑血淋漓地淌落,钟隐月沉默地望着。


    那血肉模糊的一片伤口越发崩裂开来,血流得越来越多。沉怅雪却丝毫不知疼痛,那张麻木的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抬起手,剑刃朝向钟隐月。


    钟隐月后退一步,面上丝毫未惧。


    他朝着沉怅雪伸出手,喝道:“解!”


    钟隐月解了命锁。


    沉怅雪正向他冲来。 “解”字一出,他立刻身形一顿。


    那柄剑停在钟隐月身前,离他还有一些距离,再次开始阵阵发颤,仿佛手臂里还有两只手在争夺这把剑。


    沉怅雪停下来了。


    那张麻木的脸上恢复了几分清明,钟隐月望见他的眼睛里回来了些神采,但不多。


    钟隐月心中欣喜,心道竟如此有用。


    他连忙唤他:“阿雪!”


    一声呼唤,沉怅雪又肉眼可见地回过许多神来。


    他呆呆地茫然了片刻,又突然陷入震惊,恐惧起来。


    他哑声问:“你为何在这儿……”


    “当然是为了你来的!”钟隐月说,“我说了,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什么!”


    沉怅雪失声笑了。


    他是笑着的,可却又颤着闭上了眼。


    他脸上不是以往听到钟隐月说这种话的欣慰和高兴满足,而是一种……绝望。


    他的笑声惆怅哀叹。


    钟隐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怔了怔:“怎么了?”


    “钟隐月。”


    沉怅雪突然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


    钟隐月头一次被他如此叫,心里一咯噔。


    “怎么了?”钟隐月又问。


    “如果,”沉怅雪说,“如果……我想跟你一起回,你那个地方的话,能回去吗?”


    他声音平静,眼睛里透出深深的疲惫。好似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将要死去。


    “……你若想去那里,我带你去。”钟隐月说,“你……”


    “那,你过会儿,能独自回去吗?”


    钟隐月沉默了。


    他望着沉怅雪的眼睛,见那里面又开始逐渐变得麻木了。


    钟隐月忽然明白了:“你想赶我走。”


    “我没有呀……”沉怅雪笑笑,“阿月,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我早就一身脏污了……阿月,上次我被剥皮死掉的时候……妖后就抓住我了。”


    “我早就被共魂了。”沉怅雪说,“我早与她同流合污……我比你想的,我想的,都更不是个东西。”


    “杀了我吧,我都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杀了我,你就回你的地方去……你若不杀,我可就要去杀门中长老了。”


    “你去呗,”钟隐月说,“我又不在乎同门。”


    沉怅雪神色一愣。


    瞧着他愣住的茫然神色,钟隐月乐了。


    “我原以为,你应该差不多明白我是个什么东西了,但原来还是不太了解我。”钟隐月说,“我这个人呢,对道义礼法无所谓,对天下众生无所谓,对仙门名声也无所谓,大道成不成能不能飞升,我都无所谓。”


    “我就只要你。你若能好,那我便能四平八稳地过。你若不好,全天下我都能干翻。即使修为尽废走火入魔,我亦心甘情愿。”


    沉怅雪无奈苦笑。


    “谁用得着你这般掏心掏肺了,”他说,“自说自话,真够惹人心烦。”


    钟隐月神情一顿,也愣住了,一瞬都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沉怅雪突然握稳剑,目光一凛,一剑刺上。


    钟隐月一向反应过人,此刻却愣愣站在原地,呆呆望着沉怅雪袭来,也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一剑刺进肩头,贯穿了骨头。


    血染白衣,穿过身体的一截剑身上,鲜血也往下滴落了几颗。


    沉怅雪按住他的肩,往前一推,又将剑拔了出来。


    钟隐月往后连退几步,捂住肩头——冰凉的剧痛从伤处涌向四肢百骸,钟隐月疼得龇牙咧嘴。


    他低头松开手,看了看伤,在一片血肉之中都依稀能见自己的骨头。


    捅得真深。


    “你忘了,你也算天决门的。”


    沉怅雪难得地用十分凉薄的语气说着话。


    钟隐月抬起头看他,又不合时宜地忽然怔了怔。


    “回你的地方去吧。”沉怅雪道,“别再痴人说梦……我本就不可能跟你走。”


    他这样说着,手中的剑却又在抖。


    “杀了我。”他说。


    钟隐月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


    钟隐月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沉怅雪化作了黑气。


    那双不舍歉疚绝望不甘的眼睛,就那样变作黑气,随风而去,消失在了钟隐月面前。


    呆了良久,钟隐月捂着血流不止的肩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夜幕渐沉。


    整整一日的血战后,忘生宗的两座山头终于在入夜后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夜里无星无月,乌云遮空,下起了阵阵的雨。


    顾不渡将自己的山宫腾出了地方来,在宫里架起了火炉。


    两座山头上,还幸存的人围成了几圈。


    仔细打量一数,还活着的竟也是不剩几个了,瞧着约摸只有数十人。


    原先能满满当当把两仪台下大片观席都坐满的修士,竟然一天便杀得只剩下了数十人。


    这数十人里,又有好几个都绷带缠身缠脸,伤势重得站都站不起来。更有什者别说站了,坐着都十分难为人,正躺在外围的地面上沉默不语,望着天井发呆。


    此般惨状,宫里也无人说话。


    荀不忘坐在火炉边烤了会儿,叹道:“真是损失惨重。”


    “鬼兵来势汹汹。”一旁有人接了句,而后便将责怪的目光投向天决门,“那鬼兵倒还好说,可天决门的那位沉弟子真是杀了不少人。我瞧着,不得杀了有近千人?”


    “以剑风杀腰斩,真是杀了许多措手不及。”


    “我同门便是死在他剑下!”有人怒火中烧起来,气冲冲道,“这就是你们天决门教出来的好弟子!一只妖物,妖后的走狗,杀得仙修界不得安宁!”


    天决门活着的几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见他们抬不起脸面,其余众人心中积攒的不满与怨怼也都一同爆发了。


    “其余灵修也都又遭了妖后指使,可一声命锁便都能稳住!”


    “怎么就你家的弟子控制不住,天决门究竟是怎么管教弟子的!?”


    “你们天决门真是厉害呀,前有干曜长老授人邪术,后有那沉怅雪杀人如麻!花了百年,竟为妖后养出来条狗来!!”


    天决门被说得无言以对,头越来越低。


    云序长老却左右咽不下这口气,他一摔手中法器,勃然大怒道:“够了没有!?死人的就只有你们各家吗!?”


    “天决门也死了人!我门中弟子死了一半,白榆师兄死在沈怅雪剑下!”


    “那沉怅雪的事,我门中不知道向玉鸾劝了多少次!他一心宠爱,宠得无法无天不作管教,我有何办法!?你们有怨有恨,我亦是有!!”


    “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总要找到该找的人头上!”


    “你说什么!?”


    有人不服这番话,腾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山之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沉弟子拿了桂冠便是你们山门的荣耀,他杀了人反倒就只是玉鸾长老的错了不成!?”


    “说的是!此事,你们天决门应当负责!”


    “我师兄死得那般凄惨,你们合该偿命!!”


    云序一番话激起了民愤,许多人都纷纷站了起来。


    瞧着这架势,云序心中有火都没胆子发了。他抽了抽嘴角,一咬牙,干脆转回过头来,愤愤面向上玄掌门:“掌门!我早同你说了,就该往死里治一治玉鸾!你瞧他养出来的好弟子!!”


    上玄掌门没有理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


    他闭目养神,仿佛山宫内的这些纷扰跟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荀不忘遥遥望着他,想起白日里,钟隐月突然掏出玉镜,随后向着玉镜询问上玄身份的一幕。


    钟隐月为何要向玉镜提问?


    玉镜只不过是传信之物……这暂且不管,他又为何询问掌门身份一事?


    掌门的身份,不就是掌门么?


    云序正气得与旁人嚷嚷。天决门的人不知是觉得丢脸还是懒得搭理,都没有说话。


    荀不忘偏开头。


    顾不渡正手捧一镂空银丝香球,站在山宫屋檐下,沉默地看着夜雨淅淅沥沥。


    “顾宗主,”荀不忘唤她,“说起来,玉鸾长老怎么还未回来?”


    “快回来了。”顾不渡说。


    她又知道了。


    荀不忘点点头:“那便好。如今正血战,魔妖鬼三路虽说收了手,可此刻也定然是藏在我们宗门某处,正休养生息,等着时机,再次袭击。外头可不安生,若在外迷了路,遭他们暗算,就糟糕了。”


    “他不会的。”顾不渡说。


    顾不渡忽然侧侧头,看向天决门。


    荀不忘跟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天决门那处,灵泽长老正神色些许难看地望着他们掌门。


    片刻,掌门察觉到了目光,睁开眼,看向她。


    他缓声:“何事?”


    “掌门。”灵泽说,“你为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哪般模样?”


    “你从前不是这样。”灵泽说,“你本应更加明白世道,是非分明,悲悯众生……为何,如今门中弟子杀了许多人,却能这般平静?”


    灵泽是对着掌门说话的。


    顾不渡听到最后,却侧过身子,往门边宫内走了两步进去,好似要躲什么似的。


    “我总不能哭哭啼啼,跪下求饶。”掌门说,“事已至此……”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凛。


    只听一声雷鸣,门外轰然击进一道雷咒,直逼座上上玄。


    上玄掌门迅速一侧身,惊雷炸在宫墙之上,一声巨响,墙上便开了个大洞。


    “你何止不想哭哭啼啼,跪下求饶。”


    门外传来悠悠的声音,和一串踩着雨水水洼来的脚步声。


    钟隐月浑身玄雷缠绕,一脚踩上门框。


    雨水浇透了他,将他的发丝打得服服帖帖地贴在脸上,水滴顺着脸颊往下不断流淌。


    那一身的白衣亦是湿了个透彻,右半身也染尽了血。


    与这副落汤鸡的狼狈样子不同,钟隐月一双眼睛如剑一般地死盯着上玄。


    “你都想开香槟庆祝了吧,”钟隐月定定盯着他,“该死的寄生虫。”


    第125章


    钟隐月说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


    他说的全是现代版台词,这儿的人根本不知道“香槟”和“寄生虫”是什么。


    虽说不理解他的话,但他突然出手袭击自家掌门,这让众人更加震惊。


    上玄掌门这一歪身子,还险些倒下去。一旁的上玄山弟子见状,慌忙将他扶起来。


    自己的师尊被这样突然袭击,弟子十分恼火,转头斥道:“玉鸾长老,你是疯了吗!”


    一旁也有人发怒:“你为何突然袭击掌门!?”


    “掌门?”


    钟隐月踩着门槛,走进宫中。


    他并不收起身上雷气, 浑身杀气腾腾地往掌门跟前逼近过去。


    他面色沉静:“掌门在哪儿呢?”


    上玄正歪着身子咳嗽着,好似真没什么气力似的,靠在弟子身上。


    听了这话,他颜色一变, 眸子一转,几分诡异精光在眼眸里闪过。


    扶着上玄掌门的弟子没有看见。


    他莫名其妙道:“哈?门下弟子杀了这么多人,把你给吓疯了吗?我师尊不是正在此处么!”


    钟隐月一扬手,又一道惊雷从手中击出。


    弟子大惊,慌忙也抬手,以一道法术回击。


    可以他的法力根本无法抵挡钟隐月。那道惊雷击碎了他的法术,直直冲去,击中了上玄掌门。


    玄雷击中他的心口。


    “师尊!”


    上玄弟子大喊一声。那周围一圈的人也都被波及进去, 立时尖叫一片。


    “你疯了吧!”云序长老骂起来, “你竟出手攻击掌门!?”


    “定是弟子杀人,把他逼得失心疯了!!”


    “快将玉鸾长老压制住!!”


    场面乱作一团,钟隐月置若罔闻。


    他走上前。


    上玄掌门方才被雷击中,此刻胸前焦黑一片,他口吐着鲜血,歪倒在地。


    上玄弟子正欲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瞧见钟隐月走近过来,弟子面色慌乱,他慌忙护住掌门,向四周道:“玉鸾长老疯了!快将他压住!”


    闻言,有人立即拔剑,有人立即起符,有人立即手上结印,想要起阵。


    四面刀剑相向,钟隐月仍然头都没偏一下。


    “上!”


    不知谁大喝一声,众人一拥而上。


    钟隐月身上玄雷轰然袭向四方。


    正要袭来的众人当即被雷风掀飞了出去。


    一片惊叫声中,钟隐月拔出了剑。


    他对着掌门拔剑! ?


    刚爬起来的云序大惊失色。


    弟子也吓得怔住。


    他立即起身,想要挡在上玄掌门身前。可刚起来一半,钟隐月便抬起一脚,直接将他踢开了。


    弟子砰地撞到桌案上,直接将顾不渡的书案撞碎了。


    钟隐月目不斜视,来到上玄掌门跟前。


    掌门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喘着粗气,胸口不断起伏,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


    瞧着可真是全无一丝修为,脆弱如风中残烛。


    钟隐月二话不说,一剑刺入掌门心口。


    上玄掌门立即在地上一滚,躲过了这一剑。


    钟隐月一剑刺到了地上。


    他抬抬眼,冷眼瞥向掌门。


    方才那反应,可不是一个修为尽散垂垂老矣的小老头该有的。


    见这反应,众人皆是有些惊诧。


    可毕竟上玄掌门从前也是天下第一,众人便没有多在意,权当是他的本能反应。


    他们还是对钟隐月说:“你真刺!?”


    “你当真疯了吧,你真的对掌门出剑!!”


    上玄弟子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起来:“真是疯了……玉鸾长老,你到底在做什么!”


    “是见自己脱不开干系,干脆倒戈了不成!?”


    钟隐月置之不理,他拔起剑,回身又一剑捅下。


    上玄掌门这次没躲,钟隐月一剑刺进他肩头上。


    “玉鸾!!”


    见到掌门中剑,有人大喊。


    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喊声,上玄掌门勾起笑容。


    一转眼,他突然笑不出来了。


    一口鲜血猛然从口中喷出。


    钟隐月将剑从他身上拔出来。


    上玄掌门连连呕了好几口血出来。鲜血落到地上,那竟是几口黑血。


    掌门脸上的五官不断抽搐。他终于发觉不对,哆嗦着直起身,坐了起来。


    他浑身都抽搐起来,肩上淌下的也是一片黑血,伤口中还往外飘忽着阵阵黑气。


    肩头被捅了一剑,却有如此反应。


    众人这才发觉事情不对,都愣住了。


    掌门伸出自己的手。手上的皱纹开始飘忽不定,竟开始慢慢消失。


    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忽明忽暗,掌门忙抚住自己的脸,却无端摸到一片滑嫩的皮肤。


    那绝不该是这具壳子的皮肤。


    掌门大惊失色,回过头,震怒地瞪向钟隐月:“你做了什么!?”


    钟隐月面无表情地抬抬手里的剑。


    “这柄剑,捅入你的心口,能让你滚出这具身体。”他说,“捅入别的地方,便能叫你在这具壳子里变回原形——当然,你的壳子里面住了那么多位兄台,现原形也是在壳子上一同现出好几位的原形。”


    “说不定,左半张脸是小孩,右半张脸就是老头了。能变成什么样,全看你的造化。”


    上玄掌门闻言更怒,钟隐月瞧见他变作绿色竖瞳的那只眼睛里毫不掩饰地闪烁着愤恨阴狠的精光。


    那简直就是准备咬死什么东西的狼虎或蛇狐的眼睛。


    他这张脸此刻可真是精彩,一只眼睛狭长,像蛇,另一只眼形似桃花,似狐;左眼眼皮底下长了一片绿色鳞片,另一边眉眼又满是皱纹。


    下面一些的地方,是一片肤白貌美的脸皮,再往旁边一些的地方,又是片黑一些的、如干裂树皮般长满皱纹的脸皮。


    一张脸,跟剪了无数块布头胡乱编织成的大花被子似的,扭曲又诡异。


    “这……”


    众人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全都吓傻了。


    “这究竟……是什么?”


    “那把剑有问题不成……”


    “可没听过有什么剑会有这种法术呀!而且玉鸾长老方才都说了,说什么现原形……一剑下去,令那些妖魔鬼怪现出原形来的剑上法术,倒是有所耳闻。”


    “可上玄掌门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这说不定是妖后的法术!说不定是妖后给了玉鸾长老什么东西,叫他来刺上玄掌门,好叫我们互相起疑,不攻自破!”


    “可……”


    “百年前。”


    钟隐月突然开口出声,周遭人的声音皆是一顿。


    四周寂静下来。


    大家都想听他怎么说。


    “血战的最后,上玄掌门散尽修为,竭力封印妖后。”钟隐月说,“虽说封印未果,但妖后在黑气之中消失了踪影,上玄掌门也修为尽失,白了青丝,此后连法术都很少用了。是吧?”


    他说的全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可听着他的语气,像是话里有话。


    “的确是如此。”焚云派宗主陆灼说,“此事众人皆知,你想说什么?”


    “我就觉得很奇怪啊。”钟隐月说,“妖后消失于黑气之中,唯有上玄掌门留在那处。封印失败是肯定的,可为何封印会失败,妖后做了什么,黑气之中发生了什么,唯有那两人清楚。”


    “那诸位是怎么确定,封印失败后,消失的一定是妖后,留下来的就一定是掌门?”


    此言一出,四座一惊。


    所有目光落到上玄掌门身上。


    上玄掌门没有动。


    他坐在地上,一张脸还在扭曲地抽搐。


    有些人难以置信,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则闻言恼怒。


    云序长老便是最后的那一类。


    他大骂:“真是荒唐!难不成你想说,当年留下的不是上玄掌门,是妖后!?”


    钟隐月冷嘲他:“哟,你那脑子里面还有点东西呢。”


    “什么!?”


    云序气得脸红脖子粗,钟隐月没多理他。


    他继续说:“事已至此,便不瞒各位。我与魔尊交过手,他告诉了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儿。”


    “鬼哭辛此人,懂得一个极其恐怖的法术。”


    “共魂之法。”钟隐月说,“她能吸取他人魂魄,与自己共用一具身体。与此同时,每个魂魄的修为、道法、法术;剑法、符法、阵法,种种不同仙道所修行的法术,都能与其余魂魄共享。”


    每个人惊得神色各异,脸色也都精彩纷呈。


    “这……”


    “这也太……简直是……”


    都没人找得出形容词。


    “的确令人惊叹,”钟隐月说,“既然懂得共魂大法,又能在血战中操纵各个灵修,那她必定是深明魂魄之法。”


    “那么,如何离开自己的壳子,附身于他人,侵占仙体,啃食仙体之中的魂魄,对她来说,亦是轻而易举。”


    宫中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下再也没了反驳的声音,众人瞳孔震颤地望向上玄掌门。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撤了几步。


    “上玄掌门”咯咯地笑出声,站了起来。


    钟隐月望着他:“鬼哭辛体中有诸多魂魄。侵入体内,压制原本的魂魄,将他分食,而后鸠占鹊巢,应当简单得很。”


    “的确简单得很。”他说。


    他声音变了,喉咙里响起了许多声音,像是有数十人一同说着话。


    闻听此声,数十人脸色一变。


    “鬼哭辛!!”


    有人喊,随后响起灵气迸发之声。


    有数十个百年前便参加了血战的人都再次拔剑了,他们怒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


    “慢着,这究竟怎么回事!?”


    云序长老大声朝着钟隐月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掌门究竟怎么了!”


    “掌门?”


    钟隐月还没说话,鬼哭辛就又出声了。


    他又笑了起来,身下忽然起了风。风将他一头白发吹得飘飘,不多时,那一整张胡乱缝了似的脸开始变幻,最终,化作了一张毫无皱纹,眉眼一致,面皮上白下黑的脸。


    脸中央,还有一道缝合似的刀痕。


    那完全不是上玄掌门了。


    他身上妖气滔天,震得众人后背发麻。


    这就是“妖后”,鬼哭辛。


    放出妖气,将形态如此捣鼓了下,鬼哭辛抬起眼皮,看向云序:“你们的掌门,早没了。”


    云序怔怔:“什么意思?”


    钟隐月看不下去他那副傻样了。鬼哭辛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还跟个弱智似的。


    “还不明白吗?”钟隐月说,“百年前,不是我们掌门封印失败,是在封印时被反杀了。”


    “鬼哭辛在掌门封印他时自毁妖体,侵占了掌门的仙体,入了他的壳子里。”


    “而后,将他的魂魄压制,分食,鸠占鹊巢,夺舍了他,成为了天决门的掌门。”


    “真正的关山寒,早在百年前便仙逝了。”


    “师兄,我们一直把妖道之主奉为掌门,听从其命。”钟隐月说,“多好笑啊,连天下第一的天决门,都被他鸠占鹊巢了。”


    钟隐月眼睁睁看着云序呆了片刻,然后两眼一翻,当场昏了。


    “……”


    真是没用。


    “所以你骄纵干曜师兄,视若无睹他欺压弟子,虐杀妖物……”灵泽喃喃,“你是有意将天决门的风气搅浑的。”


    “做了掌门,自然希望你们烂一些。”鬼哭辛笑着说。


    “那沉师兄呢?”


    突然有人说。


    钟隐月也正要开口问这件事。闻言,他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白忍冬。


    不知道是干曜活着的时候打的,还是他在白日打鬼兵时落下了伤,钟隐月就见他满身是伤,伤得还比旁人更严重些。


    他头上的绷带都遮住了一只眼睛,一只胳膊吊在肩上,那只伤臂好死不死还是他向来持剑的那只手,俨然是成了个废人。


    “沉师兄这次杀了这么多仙修,听说命锁也无法控制。”


    白忍冬一脸嫌恶,道,“果然,他早就是你的手下了么?”


    鬼哭辛说:“他不是。”


    白忍冬一怔。


    “他是被我所用了,就与那些被我操纵的灵修一样,可并非是我的手下。”


    说到此处,鬼哭辛又笑了两声,看向钟隐月。


    “我听你与他往日说的话,你应当已经知道了。”鬼哭辛说,“我与他,都是用了复生邪术,从将来回到此日之人。”


    四周的人又是一惊。


    “我的确知道,”钟隐月平静,“但我不知道他的复生是你干的。”


    “你以为是天道看不过眼了?”鬼哭辛笑了,“玉鸾,天下众生,凄苦的有多少呢?”


    “数都数不过来的。那些凄苦的人中,比他过得更苦的,更是多如天上繁星。天上神仙与天道从来无情,怎么会因为一只兔子被剥了皮扒了骨头,就心生怜悯,让他从头再来一次?”


    “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他这番话,把旁人说得越发怔愣。


    “什么?什么剥皮扒骨?”广寒长老看向钟隐月,“师弟,他都在说些什么?”


    “他说,这次血战,本应……至少应在三年之后。血战中,他败给了仙修界,于是用了复生邪术,回到此时,想再次卷土重来。”钟隐月说,“沉怅雪作为灵修,在此后的第二年便死了。那时他就被鬼哭辛共魂,他死了的原因,便是被干曜长老剥皮扒骨,献祭为阵。”


    说到此处,钟隐月脸上又黑了些。


    “你们眼里的好师兄,被一个妖怪骄纵成不知天高地厚满身罪业的混账。门中一个弟子中了魔种,为了救人,就让沉怅雪一个人去万年秘境取灵草。他好不容易拿了回来,回来的路上被魔修偷袭,灵草丢了,干曜就把他挖骨剥皮,献祭法阵救人。”


    “你们捧出来的!天下第一的剑仙!!”


    钟隐月气得转头嘶吼。


    天决门的一群人脸色一白,无言以对。


    荀不忘疑惑道:“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


    顾不渡站在他身边,目光平静地望着钟隐月。


    钟隐月看向她。


    顾不渡与他对视着,说:“是我告诉他的。”


    “你?”荀不忘惊道,“宗主?是你??”


    “我偷偷去过一次天决门。”顾不渡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玉鸾长老去年得以开悟,性子有了变化,境界也得以飞升,更有意想救那名沉弟子于水火之中。那孩子可怜,表面光鲜,实际上没什么好日子,我便破了戒,与他多说了几句。”


    众人恍然大悟。


    荀不忘却揪心了:“宗主怎能如此?问天之人若说得太多,可是会反噬的!”


    “我有分寸。”


    顾不渡简单搪塞,又给钟隐月使了个眼神。


    钟隐月知道她在给自己打掩护,也明白她定然是知道自己是外世之人。


    此刻若真说了为何会知道这么多的实话,只会把事情搞得复杂,且越搞越糟。


    这听着也太荒谬了。


    钟隐月也稳了稳神,压下心头怒火,看向鬼哭辛。


    “就是这样。”他说,“所以,你为何助他复生?照你的论调,这世上凄苦之人如此之多,你更不必多做什么。”


    “我的确不必再多做什么。”鬼哭辛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方才你去见他,他不是叫你杀了他么?”


    “杀不杀,我心中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钟隐月道,“你只管说你该说的话,为何助他复生。”


    鬼哭辛笑了。


    “这也是我自己的打算。”鬼哭辛说,“你知道吗,玉鸾,上次我失败时,离能杀死该杀之人,只差一步之遥。”


    “虽说我共魂了那只兔子,但我并未把他当回事。毕竟只是个弟子,又只是个兔子。”


    “其实·不止干曜,也不止你们仙修,在妖界这边儿,兔子也上不了台面。”他说,“没攻击性,软弱,胆子小,许多妖物都能吃它,要它何用呢。”


    “不过一只魂飞魄散的兔子,又死状凄惨,自然是怨念深重的。我们妖修,怨念也是修为的一部分,所以我才将他共魂。”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鬼哭辛说,“我共魂了他,可我从未用过他的道法。”


    “直到最后,我在最后的血战中迫不得已,用了他的剑法……竟然重伤了天决门。”


    “我这才知道,他竟是个好棋子。”


    钟隐月听得眉头皱起。


    “所以你也复生了他,”钟隐月说,“你想要他带着怨念回来,在又活一次之后,积攒更多的怨念,为你所用。”


    “毕竟要从干曜那里跑,也不是容易的事。”鬼哭辛笑着,“没想到你这次跑了出来,把他带走了……也没关系,不碍多少事。想让他积攒更多怨念,也只是一个顺便。”


    “关山寒这具身子,我吃了百年,最终撑不住我们的魂魄了,这才是我最后失败的最大原因。”


    “毕竟人妖殊途。人修的壳子,并不能与我融合。”鬼哭辛说,“我要换个壳子。”


    钟隐月骤然明白了,他面色一沉:“你想要沉怅雪做你的壳子。”


    “聪明呀。”鬼哭辛说。


    怪不得沉怅雪要钟隐月杀了他。


    他不想做鬼哭辛的壳子,他也知道一旦由他做了壳子,鬼哭辛可就愈发难杀了。


    那个傻子……


    钟隐月怒得手握成拳,暗自咬紧牙关,眉眼都一阵阵抽搐。


    灵泽听懂了许多:“所以,是因为沈弟子早已与他共魂,此次命锁才会失效,更无法反抗他,在血战中杀了这么多人……”


    众人若有所思——这一段话的信息量有些大,他们都陷入了思索。


    “沉怅雪在哪儿。”


    钟隐月问他。


    望着他难掩愤怒的神色,鬼哭辛噗嗤一声笑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瓶紫虚瓶。


    “对我来说,那只是一具躯壳,和一本剑法。”鬼哭辛说,“与物件别无二致,所以就在这里面。”


    钟隐月瞳孔一缩。


    紫虚瓶向来是存放法宝之物,他竟把活人塞进去!


    “你说什么!?”有人大惊,“你竟把他放在那里面!?”


    鬼哭辛抬起手,将食指压在唇上,朝着那人无声地“嘘”了声。


    他晃晃紫虚瓶,好整以暇地望向钟隐月。


    “知道吗,玉鸾。”鬼哭辛说,“把活人放在里面,会如何。”


    钟隐月心中隐隐有了不祥之感。


    他紧蹙着眉看着他,不作回答。


    “法宝存入此处,是以紫虚瓶的法术使其缩小,存放其中。”


    “可是对法宝之物的缩小之术,用在常人身上,那是完全不同的。”鬼哭辛说,“对于活人,紫虚瓶的缩小之术并不能完全使用。倒也并不是不能用,只是使用时,无法缩小的地方,便会硬生生折断,强塞进去……”


    钟隐月脑子里嗡的一声。


    耳边立即嗡嗡作鸣,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紫虚瓶,脑子里全是方才鬼哭辛那一段话的回响。


    或许是难以相信,一段话在脑子里回响了十余遍,钟隐月才堪堪明白。


    无法缩小的地方,会硬生生折断,强塞进去。


    他折断了他的骨头,把他强塞进了那个只会装法宝物件的瓶子里。


    他折断了他的骨头。


    把他强塞进去了。


    就在那里面。


    鬼哭辛朝他晃着瓶子,笑容戏谑。


    外头的雨突然大了。


    第126章


    刹那间, 玄雷轰鸣,剑光狂动。


    滔天的杀意涌上心头。钟隐月心中的理智皆数散裂,只余满腔怒火杀气。


    他拔出剑, 身下玄雷轰然袭向四周。


    他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朝着鬼哭辛杀了过去。


    鬼哭辛伸手往背后一探,竟也抽出一把剑来。


    剑上血光重重。


    两剑相击, 卷起肆虐剑风。


    “还给我!”


    钟隐月两眼通红,剑上玄雷愈发刺眼,鸣声如嘶嚎。


    “我叫你还我!!”他大喊,“凭什么!凭什么都这么对他!!”


    “因为就是这样的天道!”鬼哭辛大笑起来, “你真以为你救得了谁吗!?”


    “少痴心妄想了,玉鸾!谁也没法逃的,都要死在我的道下!”


    “谁在乎你那狗屁的道……我要你把他还我!!”


    “还你?为何要还你!”


    两把剑击在一起,剑身上的灵力相互较着劲。电光火石间,鬼哭辛的笑容越发疯狂,“我前世便是如此的,他迟早要死!不过一条贱命,我想如何便如何!”


    “一只兔子,原本就该由我吃了!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他早要你亲手杀了他!”


    “他自己都知道,这种烂命,没法在这处处都要杀他的世道里活着!你是他师尊,看得却没他透彻,连杀他是让他解脱这等事都看不透!”


    “钟隐月,你枉为人师!!”


    “这世上有哪个师尊称得上一声师尊!”钟隐月大骂起来, “欺压弟子,包庇罪行,光明正大地拿着命锁和未行的罪名侮辱灵修,这世上还有真正的仙人不成!?”


    “若杀了弟子才能称一声师尊,这狗屁师尊我不做也罢!!”


    “把他还我!”钟隐月歇斯底里,“他是不是真的想死,我比你明白!还我!!”


    鬼哭辛哈哈大笑起来,他手上用力,猛地劈出一剑,将钟隐月击飞出去。


    钟隐月被一剑掀飞,撞到墙上。


    他撞碎一堆书架桌椅,还将墙面都撞碎了,整个人都飞出了山宫出去。


    “这是我的壳子!”鬼哭辛向他大笑,“沉怅雪死了,钟隐月!你就等着被他杀死吧!”


    “这场血战,你们所有人……这次,定会死在我手中!”


    他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化作黑气,散在屋中。


    他走后,那大笑声还余音绕梁,良久才散。


    宫中一片死寂。


    众人沉默,望着方才钟隐月被击飞出去的方向。


    墙上已经开了个大洞。钟隐月倒在墙外,倒在宫外,仰面躺在一片草地上,身上盖了一大片碎裂了的石块瓦砾和灵木碎屑。


    剑掉在很远的地方。


    天上无星无月,大雨倾盆。


    雨水打在脸上。


    钟隐月脸色灰白地仰面躺着,突然感觉自己是一具屁用没有的行尸走肉。


    雨真大,他突然想起沉怅雪求他千万别丢弃他的模样——那一声一声叫他师尊,缠着他,生怕他离开的模样。


    钟隐月鼻子有点酸。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脸颊边上热了热。


    钟隐月偏偏头,见是青隐。


    青隐蹲在他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她一言不发,只是舔了舔他。见他偏头看过来,青隐又动了动两只狐耳,低下眼皮,目光怜悯。


    钟隐月突然就很想哭。他闭了闭眼,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捂住眉眼。


    眼泪从眼眶里淌出来,落进发丝间,融进雨里。


    钟隐月哭了,但没有声音。


    青隐又低下身,舔了舔他的眼泪。


    “不哭,”青隐说,“你别哭了,傅应微会在天上急得团团转的。”


    钟隐月一下子哭出声来了。


    “嚯,怎么还哭厉害了,我真是不会哄人。”


    青隐自顾自嘟囔着,趴了下去,贴在他的脸边,再没说一句话。


    倾盆的夜雨下,钟隐月躺在地上。


    他身上流着血,很痛,又哭得很伤心。


    顾不渡在宫里重新点了几盏灯烛,钟隐月躺在外面淋了半天的雨,才起来了。


    他收起剑,走回山宫里。


    青隐化作人形,拿了毛巾来,为他擦拭起湿透的头发。


    温寒借了灵药,也凑过来,征得钟隐月同意后,他连忙帮着褪去钟隐月身上衣物,为他擦去上身的雨水,拿来灵药,清理伤口。


    钟隐月沉默地坐在一蒲团上,神色颓废。


    宫中众人沉默看着他,再没有人说他半句。


    有人询问:“顾宗主,接下来该如何?”


    “仙修界这次遭了重创,来了这仙门大会的能人都只剩这么几个……”


    荀不忘闻言,对顾不渡道:“宗主,我看果然还是先等等外界得知了消息,再重整旗鼓,与他们血战……”


    “此处的人,已经都用玉镜回禀同门了,消息的话,他们都已知道,明日便能赶来。”顾不渡说,“这样还不够。各个山门之中,实力最为高强之人都在这次大会上齐聚一堂。如今是这些人死了不少,就算明日有许多增援,只怕也没什么大用,还是需要别的计策。”


    “顾宗主既然通晓问天之术,此次之事,定然也早有预见。顾宗主,就没有事先想什么万全之策么?”


    “即使我能问天,也不可干预太多因果,更不可多说些什么。”顾不渡道,“我已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陆宗主别慌,且先等等吧。”


    说罢,她往门外看了看,“天色已不早了,那魔尊鬼王妖后也都撤走了,他们也是需要恢复的。我等若是如此焦虑,也只会白白耗了体力,明日再战时恐会又落下风。不如,早些歇息吧。”


    数十个人,便齐刷刷地在顾不渡山宫里打了地铺。


    场面诡异好笑,钟隐月却无心发笑。


    他几乎一夜未眠。


    其余人虽说睡了,可也辗转难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许多人坐了起来。


    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就一同坐到宫门门槛上去看雨。


    钟隐月坐在忘生宗铺下的地铺上,望着昨晚自己撞出来的墙上大洞,又沉默半天。


    打破清晨这片沉默的,是一名忘生宗女弟子。


    弟子匆匆跨过门槛,走入宫内。


    “师尊!”


    “师尊,您在何处!”


    她一进门就四处寻找,面色焦急。


    顾不渡这晚也没怎么睡。闻声,她立刻匆匆披了外衣,从里屋出来了。


    虽然面目冷静,可她似乎比那弟子还着急。瞧见弟子,顾不渡眼前一亮,连忙赶过来,拉住她的手:“怎么,找到了么!”


    弟子喜笑颜开:“是啊师尊,找到了!如师尊所说,就在忘山!在明心阁顶楼上!”


    顾不渡面上一喜。


    她又很快深吸一口气,把面上的喜色压了下去。


    她拍拍弟子的手,叫她别声张,继续盯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知会她。


    弟子连声应着,得了她的命,匆匆又出了山宫去。


    弟子一走,都无需旁人问,顾不渡立刻说:“请诸位听我说!”


    宫中数十人立刻面向她,离得远的更是站起身来,往近处走了过来。


    “诚如诸位所知,我略懂问天之法。”顾不渡正色道,“可若因果不明,事无预兆,我便万万不可多说什么,只能多做指引。”


    “此次事态,我知鬼哭辛会奇袭,也知天决门之事。可这些事过于重大,我万万不可多言。”


    “事情发展至此,我也终于能够多说几句了。”顾不渡道,“魔尊、鬼王、妖后三人,此时正在明心阁中。”


    “我早知如此,已在阁中以及四周布下法术。”


    “他们三人正在阁中休养,今日午后会再次行动。在此之前,我将起阵,而我布下的法阵,乃是禁锢之阵与弱化之阵。”


    “阵中之人,不可召唤异界之物,亦不可离开法阵结界。”


    “阵中若有妖鬼魔三气之力,灵力使用者的法力及威力将会大打折扣。”顾不渡说,“虽说不能直接赶尽杀绝,但这两法阵,也算是我为各位开辟的路。”


    “诸位若觉可行,能否随我同去,诛灭妖魔?”


    此话一出,宫中的空气立即松快了许多。


    “顾宗主竟还留着这么一手!”


    “若能禁锢他们,加以弱化,我们也并非不可一战!”


    “自然是愿意去的!”


    “这次必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山宫中,众人都慷慨激昂起来。


    顾不渡笑着点点头,一同谢过后,目光便投向了钟隐月。


    宫中其他众人相互高兴地言语了会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于是也一同将目光投了过去。


    视线的尽头,是一直坐在榻上,脸色惨白,沉默不语的钟隐月。


    他身披一身里衣,披着头发,已经一晚上都没说过话了。


    见此情形,荀不忘觉得难办。


    钟隐月实力高强,能召天雷。若他能同去,再将那魔尊鬼王妖后三人分散开来,各自为敌,说不准只靠他们这数十人,还真能一战。


    可若钟隐月不去……那便悬了。


    他们需要他。


    可玉鸾山的心头肉,钟隐月最疼的弟子,昨夜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鬼哭辛塞进紫虚瓶里。


    这会儿估计也正在里面,气都喘不上来一口。


    钟隐月心里挂念他,瞧着这模样,是没什么战意。


    “玉鸾长老,”荀不忘劝道,“别太伤心,玉鸾长老,此刻他还未换妖体。若是前去一战,说不准还是有机会的。”


    “不会。”


    钟隐月头也不抬,颓颓答道,“鬼哭辛虽说人癫,但荀宗主也跟她百年前战过,不会不知道。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不会胡乱嘚瑟。”


    “若是此前败过,就更不会做什么蠢事了。既然告诉了我,那她应当……昨晚离开,就换了妖体。”


    “现在,应该已经在那壳子里了。”-


    明心阁顶楼,能瞧见天边已经天光乍破。


    迎着第一缕晨阳,鬼哭辛动了动脖子。


    他把脖颈骨头摁得咔咔响,而后又动了动胳膊,手腕骨和指关节,每一处都响个不停。


    他轻笑了声,披着件玄衣,走向顶楼窗边。倚着窗框,晨风习习吹过脸颊,吹动他脸边的长发。


    那是沉怅雪的脸。


    可那神色却阴狠极了,左眼眼眸亦是翠绿的竖瞳。


    那不是沉怅雪。


    体内,有一魂魄动起了嘴:“这张皮长得还算好看。”


    而后,另一个魂魄也动嘴回答:“兔子也就这点儿长处了。”


    “皮相都是能捏的嘛,想多好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还是要看魂相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化个好看的人形。”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鬼哭辛体内的诸多魂魄就这样用着同一张嘴,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那兔子呢?”有人问。


    “没醒。”另一人答,“妖体被占,我们压着他,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待他醒了,便吃了吧。”


    “别急着吃,还能拿他要挟那玉鸾。”有一人嘻嘻地笑,“不过该醒了吧,莫不是他不愿醒?”


    “这还真说不好。若是不愿挣扎一心向死,的确会迟迟不醒,就这么昏着死掉。”


    “昏着吃了就太没意思了,我还从未听过兔子叫。被吃的东西,还是惨叫着看自己被分食有意思。”


    “等我们杀了玉鸾,再叫醒他。”有人说,“听见他师尊惨叫,他肯定就会醒啦。”


    第127章


    鬼哭辛嘴里发出阵阵笑声来。


    笑声此起彼伏, 那体内的一群人都在用他的嘴笑。


    “大早上你就犯病?”


    有人在身后说话。


    这次可不是鬼哭辛体内的妖在说话,于是他回头看去。


    魔尊乌苍打着哈欠,从一道门后走了出来。


    那门的后面,是他的“卧房”——准确来说,是昨夜被他当做“卧房”的地方。


    此处是忘生宗的明心阁顶楼,那间“卧房”是经书重地。


    本身, 只有忘生宗宗主才能进入。


    旁人本是不能进入的,更别提他们这些歪门邪道。不过他曾也是忘生宗的宗主,便乘着这层便利,昨夜睡在了经书重地的屋中。


    若是顾不渡和荀不忘知道了, 怕是能被他活气死——简直没有比这更侮辱忘生宗的法子。


    鬼哭辛朝他一笑:“何为犯病?”


    “一大群人挤在一具壳子里七嘴八舌,大早起便开始说疯话,不是犯病是什么。”


    乌苍说着,揉揉眼睛,才看清他换了具壳子,“你换了?”


    “上玄那具壳子都快要散架了, 我便换了。”


    鬼哭辛从宽袖里摸出一支烟枪。他晃了晃, 枪头便冒出了徐徐的白烟。


    鬼哭辛将它叼进嘴里,又有另一道声音从他喉咙里出了声。


    那声音毫不在乎地道:“上回我便是因为那壳子撑不住才败的。早些换了,省得夜长梦多。”


    乌苍撇着嘴,难得地没回他的话。他沉默地望着鬼哭辛手里的烟枪,和他额间已经出现的妖纹。


    被鬼哭辛上身者, 若是并非妖修, 额间便会出现这般妖纹。


    上玄那会儿也出现了,不过被鬼哭辛用法术遮挡住,才没被众人发觉。


    他现在周身是魔尊鬼王,两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与法术, 自然也没必要费劲去遮


    乌苍沉默地望了会儿他的脸。沉怅雪的脸还是这张脸,可那眼中却满是精光,一看便知,里面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他就这么沉默地望着鬼哭辛,一言不发。


    空气变得诡异起来。


    鬼哭辛收敛了笑意:“为何不说话?”


    乌苍揉揉后脖颈。


    “没什么,”乌苍说,“不太习惯这张脸。”


    鬼哭辛嗤笑了声。


    “尊主。”


    有人进来了,一声“尊主”就打断了刚要说话的鬼哭辛。


    乌苍回头,一个同样与他一身玄衣的青年人走上了顶楼来。


    这青年人模样俊美,凤眼狭长,长发绑成高高马尾。


    鬼哭辛认得他。这是魔尊乌苍身边的人,他最得意的心腹,他的副手。


    这位副手做事井井有条,从来不缺漏什么。乌苍都不必说,他都能事先就把事情办妥。


    副手名叫三意,是乌苍起的。


    三意走进来,向着他们二人一作揖,严肃道:“剩下的魔修已都来了,静候尊主之命。”


    “那先在外头等着吧。”乌苍说。


    鬼哭辛一皱眉,面露不满:“为何不叫他们攻山?”


    今日计谋,便是召来他们三人手底下的魔修妖修鬼修,一同攻山。


    昨日已将来了大会的仙修们杀了许多,他们定然是会叫来各自门中其他仙修。


    血战将在今日彻底拉开帷幕,其余仙修定会在今日赶来。若此时在他们赶来之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仙界之中的能人大乘便会再次受创,还能再杀死几个。


    “昨日我们三人可都说好了,今日会提前攻山。”鬼哭辛脸色阴沉,“你是要出尔反尔么?”


    这句话,他体内的数人一同说出了口。


    声音重重绕绕,诡异极了。鬼哭辛身上又迸发出可怖的妖气,就那样阴森地蔓延过来。


    四周立即阴冷下来,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乌苍脸色却丝毫没变,反倒还笑了起来。


    “别这么紧张,我只不过叫他们等一等罢了。”乌苍说,“鬼修妖修都还没来,就让他们这群废物去围大乘?那岂不是立马就死了?”


    此话一出,鬼哭辛才神色缓和,也收起了身上的妖气。


    乌苍继续说:“那群喽啰,只用玉鸾挥挥手,一道雷下来,就全死了。总得你们俩的人都齐了,我再去让他们围山。”


    鬼哭辛嗤笑:“那玉鸾有什么了不得的,也只是个废物。”


    乌苍没吭声-


    “恕我直言,玉鸾长老。”


    顾不渡的山宫里,有一人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道,“我并非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门下弟子被如此对待,命运更这般多舛,身不由己……即使是外人,也是十分痛心。”


    “可事已至此,若是心软不战,念着他可怜而不动手,反倒对他更加残忍。”


    “听那妖物方才的意思,长老在白日里与他见面时,他也说了,想要长老杀了他。”此人说,“这就是说,他自己也是清楚的。若是成了妖后新的躯壳,他便不能再活着了。”


    “他是个秉性纯良的好孩子,知道事态严重,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若是让他那样做着妖后的躯壳,助纣为虐,为害世间,又怎么不是对他的一种折磨呢?”


    钟隐月神色一沉,嘴角抽动了下。


    他偏开眼神,又神色怅然地低下了头。


    见他这样,说话的人立刻觉得有希望,赶忙趁热打铁地接着道:“长老,有道是关心则乱。”


    “我们做师长的觉得这样好,可对弟子来说,没准是害了他。长老想让他活着,不愿动手……可没准,对他来说,却是痛苦呢?”


    “早日放手吧,也算是对双方都好。”


    钟隐月仍然沉默。


    广寒长老沉默片刻,走了过来,低下身,低声对他语气亲切道:“师弟,我也觉得这样好。”


    “这孩子此生受了这么多苦楚,大约是命数如此,说不定……是天上的仙下来渡劫。”


    “早日断了他的命,早日送他轮回,也省得日后会受更多苦难。”广寒长老说,“他若自己明白,定然也不会多怪师弟什么的。”


    “是呀!玉鸾长老,你对他那般好,若是你亲自动手杀他,他更是不会怪你什么的!”


    许多人纷纷附和起来。


    有人又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长老,你也是修道之人,更是大乘了。你该知道,修仙应当心怀苍生,大道面前,更不可有私情。”


    “若是你不动手,今日血战让妖后赢了,你的沉弟子若真活了下去,日后天下苍生会苦不堪言!”


    “就算你不杀,在那具仙体里活着的,可再也不会是那沉怅雪!”


    “长老!”


    众人一声接着一声,一句接着一句。


    钟隐月听得头昏脑涨。


    他还是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他说:“给我点儿时间。”


    听他竟然还在犹豫,有人急了:“可是长老……”


    “不会太久。”


    钟隐月草草放下这样一句,而后站了起来。


    他拿起外袍,披到身上穿好,而后往外走去。


    温寒想要跟上,可刚一起身,钟隐月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了下去。


    “我自己出去待会儿。”钟隐月说,“我不会耽误各位的,我也知道,若是不杀妖后,后果会如何。”


    “我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我只是想要点儿时间,再想一想。很快我就会回来,在我回来之前,各位可以探讨一番战术。”


    “我得去杀最宠的弟子,各位总得给我点儿时间静一静吧?”


    众人沉默,面面相觑。


    “如此也好,本就还需要些时间商量。”


    有人答应了下来,钟隐月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顾不渡。


    顾不渡望着他。见他望过来,她还点了点头。


    “请去吧,玉鸾长老。”她说。


    钟隐月点头谢过她,没再多说,转头出了宫门去。


    他走到宫门外。


    站在门外静了片刻,钟隐月又抬脚,往远处走远了许多。


    他回头,确认这个距离是没人听得见他说话之后,才停了下来。


    他从腰上取下了玉镜来。


    系统面板出现在他面前。


    “你还有办法吗。”


    钟隐月面无表情地低声问。


    系统沉默片刻。


    【目标人物早已被共魂一事,我方也不曾得知,原作者也没有及时将情报传递出来。 】系统说,【本系统检测到,妖后“鬼哭辛”的确已经更换躯体,目前目标人物的躯体内的灵魂波动已经被替换。 】


    “我问你有没有办法。”


    【……】


    “说话。”


    【……没有。 】


    “……连回溯时间都不行吗,我去把白忍冬杀了。”钟隐月说,“你不是说过吗,只要主角死了,时间线就可以……”


    【宿主,那样做的话你会被强制踢出世界。 】系统说,【书内人物也不会有任何人留有回溯前的记忆,目标人物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您在,恐怕事态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


    钟隐月不说话了。


    【很抱歉,宿主,为了保持时间线与本书世界的稳定……您恐怕,真的需要刺杀目标人物。 】


    【我给您的剑,便是最后的机会。 】


    【正如之前所说,以此剑刺入妖后心口,便能让她离开寄生体。在她离开躯体后,再刺入她魂体的额间,便能使共魂失效,使所有人魂归天地,入轮回之道。 】


    【到那时,目标人物也会进入轮回。 】


    他会死。


    “他一定要死吗。”钟隐月问。


    系统沉默。


    钟隐月冷笑一声。


    “要你干什么用的?”他说,“连这种事都解决不了,这种天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到底研究你这个破系统出来干什么吃的!?”


    “你不是说会没事的吗,你不是说他会没事的吗!现在却变成这样!”


    “他什么都没做错,结果从外面进来的穿书者救不了他,一个专门为了救他研发的系统也救不了他!这是仙门大会,一群大乘大能都在这里,可没一个人能救他!!”


    “你们非要都逼死他吗!?非要都杀了他吗!这到底凭什么!凭什么!?!”


    “他到底哪儿做错了!!”


    钟隐月破口大骂,歇斯底里,喊得声音嘶哑。


    系统仍旧沉默。


    沉默半晌,系统说:【抱歉,宿主。 】


    “滚!!”


    钟隐月不想再跟这破东西废一句话,一扬手就把这破玉镜砸了个稀巴烂。


    一声碎响,玉镜四分五裂。


    地上碎了一大片镜子的玉碎片,钟隐月对着它们气喘吁吁了片刻。


    他突然很委屈。


    ——这世道真是不公啊。


    耳边突然响起往日的声音来,钟隐月想起不久前的比武。


    那时沉怅雪站在两仪台上,轻声笑着,无可奈何地说,师尊,这世道真是不公啊。


    钟隐月突然心脏都痛起来了,视线里大片大片地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再次控制不住,站在原地哭出声来。


    风吹过,晨阳升起,四周满地日光,可那些吹起的叶子飞过耳边时,听起来却是凄切的哭声。


    第128章


    钟隐月找了棵树坐下来,靠着它呆了很久。


    他自己一个人默默不出声地哭了半晌,已经哭得两眼通红。


    距离他离开顾不渡的山宫,已经过去许久了, 天都已经亮了大半。


    晨阳顺着天边爬起来了好些。钟隐月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但他不愿回去。


    突然,腰上玉镜闪烁起了灵光。


    是有人用玉镜联络他。


    钟隐月抹抹眼边的泪痕,吸了几口气,调整一番呼吸,又清清嗓子,才取下了腰上玉镜。


    他没看镜上显示的字, 自顾自地传入灵气,连上对方之后,张嘴就说:“我马上……”


    “兄弟!!”


    对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喝。


    钟隐月被他喊得怔了一下。


    “是我!”对面的人不等他回答,急道, “是我啊是我!陈博斌!!”


    钟隐月错愕:“你??”


    “是我啊!”陈博斌语气着急,“你听我说!我上回死了之后费了点儿时间才复活,也怪我!忘了他肯定就在附近!”


    “你听我说, 你一定要冷静!我接下来说的话肯定很让你难以相信,但都是真的!我跟你说,那个妖后就是你们掌门,就是上玄!你赶紧去把他杀了,不然之后会越来越麻烦!”


    钟隐月沉默了。


    “你那个系统之所以以为妖后是附身到别人身上, 是因为她的魂魄现在在上玄身体里!一百年前大战的时候, 妖后就把自己的躯体自毁了,然后钻进了上玄的身体里!”


    “你懂吗?根本没有什么附身!是误会了!”陈博斌说, “而且,你喜欢的那谁,其实在原来被干曜献祭的时候就已经被妖后带走共魂了!而且上次因为上玄躯体撑不住,她才会被抓住破绽诛杀了,那这次她杀回来,肯定会想趁早换一个壳子!”


    “上玄那具躯体撑不住的原因,就是因为人妖殊途,人修的壳子撑不住那么多妖魂!”


    “那这次,她肯定会换沉怅雪做壳子!”陈博斌着急道,“而且而且,上次到了剧情最后,她被小白逼得没办法了,才把沉怅雪的修法拿出来用!她从来没用过,那次第一次用,就险些能赢小白了!”


    “她之前也是看不起他的,是最后才知道沉怅雪有多好用的!所以这次,你得把沉怅雪杀了!不然他会变成妖后的杀手锏!”


    钟隐月没说话。


    陈博斌还在玉镜对面絮叨:“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知道这对你很残酷,可是没办法啊,原文就是这么设定的,我就是这么写的!他就是这个命这个设定啊,我承认我确实对他不怎么好,可一本书里怎么可能没有牺牲啊!”


    “本来按照剧情,小白是可以杀妖后的,可是现在干曜死了,这会儿还只是仙门大会,大战提早太多了,小白没那么厉害的修为,只能靠你了!”陈博斌说,“兄弟,现在全天下数你最厉害了!只有你能靠得住!”


    “我听说沉怅雪发疯了,肯定是妖后控制他了!他的复生也是妖后做的,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就早被共魂了,妖后是能控制他的!”


    “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救他了!”


    “你如果不杀了他,我们大家就全都完了!”


    “只能靠你了!”


    钟隐月还是没说话。


    他沉默了这么久,陈博斌也终于把词儿都说干净了。


    他等了半天,钟隐月都没吭声,陈博斌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了。


    “兄弟?”陈博斌叫他,“哈喽,秒了哥?你在听吗?”


    风声徐徐吹过。


    陈博斌很是焦急,钟隐月却淡然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空荡的山崖,山崖的再前方是一片天空。


    钟隐月眼泪哭尽了,心脏也痛麻了,这会儿心头上竟是一片空白的茫然,没有力气再去歇斯底里地崩溃或大骂或质问了。


    他呆呆望着远处的天,望着那些流动的云,忽然想,那片天空之外,更遥远的地方,或者往下而去,那山下凡尘的尘埃河流,都是这个正在说话的人用一笔一划编造出来的血肉。


    这世上,谁都有一身文字写就的自由血肉。哪怕是一粒沙子,都能乘着风自由地飘一飘。


    众人的来与去都有道理,虽有苦楚,却也能让自己张嘴说一两句话,做一二事,给自己选一条路,走一走道。


    只有沉怅雪。


    只有沉怅雪乖乖听话了百年,换来的却是身不由己的四字笑话,得来的是“必诛之”的万剑相向。


    都说没办法。


    谁都说没办法,所有人都说没办法。


    钟隐月几乎要笑出声来。


    陈博斌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那么恨他?”


    钟隐月如此反问。


    这话没头没脑的,陈博斌没听明白:“啥?我恨谁?”


    “沉怅雪。”钟隐月说,“你那么恨他吗。”


    “我,我哪儿有啊!”陈博斌声音羞恼,“他也是我写出来的,但是配角嘛,总得要死一两个的,总得要有个人很悲剧很悲剧,这才能让读者抓心挠肝意难平,放不下我这本书嘛!”


    “所以你就可以让他这一生跟个笑话一样。”钟隐月说。


    陈博斌听得一急,嘴皮子都秃噜了两下,张嘴就想辩解,钟隐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


    钟隐月堵住他的话,站起身来,回身往顾不渡的山宫里走去,“我会去的。”


    这话一出,陈博斌松了口气。


    “你能想通就好。”陈博斌说,“这次可就只能靠你了,兄弟,你是全村的希望!”


    钟隐月不理他:“不过你来晚了,上玄已经彻底死了。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但现在血战已经开始了,昨晚鬼哭辛就已经暴露。现在,估计壳子都已经换完了。”


    “没事,有你在就好!我听我的系统说,你那边的系统已经给过你法宝了,就用那个刺他心口!他一离开沉怅雪的壳子,你就再刺他脑门,就能死了!”


    钟隐月浅浅应了声。


    陈博斌说:“我现在又到了一个忘生宗弟子的身上,马上就到顾不渡的山宫里了。一会儿,我就跟顾不渡请命,我跟你一起去那儿。”


    “嗯,一会儿再说吧。”


    钟隐月不等他回答,说完这话,立刻就断了玉镜的通信。


    他回到了顾不渡的山宫。


    他进去时,山宫里的仙修们还在商讨。


    见他回来,弟子们慌忙行礼,也有一两个长老起身来,将他迎进屋里。


    “玉鸾长老,您可算回来了。”其中一人忙说,“如今事态紧急,我们得赶紧前去明心阁,与他三人一战。”


    “方才我们商讨过了。这次血战,那些魔修鬼修妖修都还没见影子,昨日的奇袭一定才只是起个头。我们已经伤亡惨重了,若是等下去,说不准没等到各个仙门的增援,反而先等来了那些歪门邪道的修者。”


    “到时候,可真就四面楚歌了。”另一人接下话头,“虽说险了些,但我们准备即刻动身,今日也去奇袭明心阁。若是成功了,便能重夺优势!”


    “玉鸾长老,你意下如何?”


    钟隐月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是该去奇袭。”


    他总算是点了头,宫中众人松了口气。


    “是的,是的,必定要去奇袭。”有人说,“只是麻烦的是,那三人都在明心阁顶楼处。毕竟都各自贵为祸害之主,即使是能够奇袭,我们也难以一同对付。”


    “得将那三人分开来。”


    “我们已为此事商讨许久了,可仍未想出怎么才能……”


    “我有办法。”钟隐月说。


    此言一出,众人一怔。


    “玉鸾长老,心中有法子将他们分开么?”


    “是什么法子?”


    钟隐月没立刻回答。


    他将视线从左至右扫了一圈。


    宫内的仙修们都望着他,神色各异,但眼睛里都各自有些光芒。


    那是仰仗他的光芒。


    钟隐月心里都明白。仙修们之所以一大早起就苦口婆心地围着他劝说,就是怕他心软,也怕他不出手。


    血战当前,一个能召天雷的符修会是多大的战力,谁都想得明白。


    所有人都看着他。


    钟隐月忽然察觉到异样的目光,他往旁边扫了一眼,见到一个站在顾不渡身后的忘生宗弟子向他挤眉弄眼,投来向他鼓劲的鼓励目光。


    钟隐月便明白了,那是陈博斌。


    钟隐月朝他冷笑一声,抬手将身边的长老轻轻拂开,推远了些。


    他低手甩开身上外袍两侧的长衣,毫不犹豫地弯下膝盖。


    咚的一声,钟隐月的两膝磕在地上。


    他跪下了。


    在山宫门口,向着宫内所有仙修。


    没有任何前兆,也丝毫没有丝毫难堪的缓缓,他就那么如同一个从高处坠落的落石,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重响,光听着便知他也压根没收力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慌忙过来要扶他:“玉鸾长老!你这是做什——”


    钟隐月狠狠打掉他伸过来要搀扶的手。


    “请诸位让我先去,”他说,“让我一人先去。”


    众人又是一怔。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空气都沉寂了好一会儿。


    顾不渡询问:“这是为何?”


    她声音平淡,好似早知会如此了。


    可旁人并不懂问天,压根想不到会这样。


    听了顾不渡的话,一群人如梦初醒,赶忙跟着道:“是啊,玉鸾长老,你这是为何啊!”


    “根本不必如此!若是长老心中有了办法将他们三人分开,我们一同去就好了呀!”


    “是啊,若是能分开,此次奇袭,我们能赢的面儿是极大的!”


    “你一人去,岂不是送死!?”


    “我弟子在那儿。”钟隐月说。


    一句话,立即使宫中寂静。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立即都哑巴了。


    “虽说已经面目全非,身不由己,可那是我弟子。”


    钟隐月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诸位担心的,此时我应做的,又或他还有没有救,我心中也都清楚。”


    “我心中自然都清楚……事已至此,我问尽了该问的,找遍了能找的,可就连天道都告诉我,只能由我一杀了之。”


    “可诸位,我心中不甘。”


    宫中他人仍沉默不语,可听到此处,神色也各有不忍:“……”


    “诸位恐怕只能在这五年一次的大会上能看见他一面,也多有不知。他被干曜长老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抚养长大,可却遭了不公对待。即使如此,他也规规矩矩地克己守礼,修了百年的道。即使多有不公,也依然孝敬师长。”


    “他表面风风光光,在干曜门中却受尽欺辱。同门都有的珍稀法宝,到了他那儿,却尽是一堆破铜烂铁。明明是夺过桂冠的修士,手里的法宝却还不如我这最末尾的门中弟子。”


    “干曜长老借以命锁之法,欺压折磨他多年。我去接他入我玉鸾门时,他甚至都是在干曜山的柴房里。不知是当时又怎么惹了干曜长老,额头上血肉模糊,又无人管他关心他,那伤口都已成了炎病。”


    “到了我这里,他也生怕给我添麻烦。他处处小心,我给了他法宝,他都觉得自己不值。”


    “我……是当真觉得荒唐。”


    “他规矩了这么多年,即使做过些错事,那也是因着旁人欺负的太过分……分明是这世道欺压灵修,是干曜长老愧对于他,是我们天决门愧对于他,可到了最后,却仍是他落了个必被诛杀的命数。”


    “我们仍然站在山上仙风道骨,他这一生,却从未抬起过头来。”


    “我知道这一切无可奈何,我也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连天道都已经救不了他。”


    “我都知道,”钟隐月说,“可那是我弟子。”


    “哪怕是全天下说不可留,哪怕是天道也说不可留,哪怕是天上的天帝神仙地上的仙界掌事都说不可留,我也——”


    “……我也,还想再拼一拼。”


    “若是被共魂,那他便还是在那里的。”


    “他还是在那具妖体之中的,他或许还在等我。”钟隐月说,“他或许还在等我去救,他或许是能醒来的……”


    云序长老听不下去了:“他醒不过来了!那妖体里有那么多的魂魄共为一体,肯定是将他压制得气都喘不过来,如何醒来!?”


    “万一他能醒呢!?”


    “能醒又如何!?那么多的魂魄压着他,他形单影只的一个兔子,怎么打得过那些魂魄,重夺仙体!?”云序长老怒骂,“是你该醒醒了!玉鸾,那是妖后!是妖后在他体内!沉怅雪如何能赢得过!”


    “他都叫你杀了他了,你还这样不肯甘休,你不知是在害他吗!”


    钟隐月喊道:“我同这世道一起欺压他,就是为他好了吗!?”


    云序长老一哽。


    钟隐月再次红了双眼,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世道对他不公,”钟隐月说,“我若也认这世道,也这般……那他身后,就当真再没有人了。”


    “我当然也知道,或许这一趟是白费力气,即使我用尽手段,耗尽灵力,也再救不了他。”


    “可为人师长,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冀……我也想试试。”


    “若是他在等我,我到了他跟前儿去,却只动了杀心……他该多伤心呢。”


    众人沉默。


    有人低下头,用袖子抹了抹脸,那袖上湿润了一片。


    广寒长老问:“那,你为何要一人去?”


    “我想自己先去寻妖后。”钟隐月道,“由我先去见一见他。正如我方才所说,我想去拼一拼,去用一些方法,去试一试,能不能把他带回来。”


    “诸位不必多说,我知道,其实希望渺茫。”


    “即使如此,我也要去。我这弟子一生都受着苦,到了最后,总该有人一同跟他离开,一同去与他走黄泉路。”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都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玉鸾长老,你——”


    不等他人猜测,钟隐月立刻说:“若是无法,我会与他同归于尽。”


    “我知晓如何破解共魂大法,也知该如何彻底诛灭她。”钟隐月说,“只是我不善用剑。这柄能诛灭妖后的剑,便交给荀宗主。”


    荀不忘一怔:“我?”


    钟隐月已将剑从身后取下,两手向他奉上。


    “待会儿,我会告诉您,该如何诛灭妖后。”


    “但请给我一刻钟,我只要一刻钟。”钟隐月道,“一刻钟后,请诸位奇袭入阁。”


    “若我没有离开明心阁,就请诸位去到明心阁顶楼,我会将妖后留在那处。之后,就请荀宗主以此剑贯穿我,并刺入沉怅雪心口。”


    “死前,我会散尽体内修为,将雷法散在阁中与天地间,召来天雷,束缚魔尊与鬼王,为各位开路。”


    荀不忘刚刚走近过来,接过他手中长剑。


    闻言,众人又是一怔。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身献大道。”钟隐月放下方才奉剑的手,低下头,“此次我只一人前往。玉鸾门中的万年灵主,灵狐青隐,留予诸位。”


    “若出了事情,请青隐师姑将我一同诛杀。”


    “而后,散我修为,绝我经脉,施以往生咒,使我下黄泉。”


    “我向诸位保证,绝不白白死去。我会如诸位所求,将那三人分开。”


    “我只求诸位,允我独自前往。”


    说罢,钟隐月伏下身。


    咚的一声。


    那颗头颅砸在地上,伏身跪地,长长不起。


    宫内,立时一片鸦雀无声。


    “玉鸾长老,”顾不渡说,“你已是大乘了,只需再次闭关,便可飞升成仙,得封仙位。”


    “我不在乎。”钟隐月说。


    “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你或许会白白死一趟。”


    “那便白死一趟。”


    第129章


    “玉鸾长老。”


    钟隐月迈过门槛出门时,顾不渡叫住了他。


    她走近过来,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手中。


    “请多加小心。”


    说罢, 她退后半步,向他作一揖。


    钟隐月也低身作揖,谢过了她。


    钟隐月正要转身离去时,青隐又化作人形,走出门来送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垫底那头,而后便目送钟隐月拎着他自己的那把剑一步步走远,御剑飞起,消失在视线里。


    他只要一刻钟。


    他跪下,对着所有人磕头,只要了一刻钟。


    于是宫里的忘生宗弟子点上一盏日时香, 开始算起了时间。


    玉鸾门剩下的几个弟子闷闷坐在宫门前。


    青隐倚着门框望了片刻钟隐月消失的地方,就听到身边响起了阵阵抽噎的声音。


    她一偏头, 果然, 三个孩子全哭了。


    她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他们三个的后脑勺:“哭什么,又没死呢,别急着哭丧。”


    “可是……”苏玉萤抹着脸上的泪,“师尊……师尊都没打算活着回来了……”


    “好像是呢。”青隐说。


    说着,她再次抬头看向钟隐月离开的方向,而后又抬了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更高的苍空。


    白忍冬站在宫内, 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


    他望着这几个人,皱了皱眉,又回头看向日时香。 -


    “那些废物来了。”


    鬼哭辛说。


    他脸上肆意地笑着,晃着手中的玉镜,抬头又向魔尊调笑:“该围山了。”


    魔尊乌苍正靠在窗框上,一条腿搁在窗外晃呀晃,手里拿着根箫在瞎吹。


    他抬起眼皮,撇了眼鬼哭辛,没说什么,又把视线投向坐在角落里咳嗽不停的白忏。


    乌苍问道:“你那群死人呢?”


    白忏又咳嗽半天,才回答:“也到了。”


    “哦。”魔尊这才笑起来,“那就走吧,三……”


    他刚要招呼自己的副手,突然,白忏身后的墙轰然倒塌。


    一人踩着雷风滚滚的剑冲了进来。剑尖的灵气化作雷刃,将这道墙全部击碎了。


    鬼王白忏始料未及,立即被卷进雷风之中。被雷风卷着扔到地上后,他又立刻被碎墙的灵木瓦块儿给埋上了。


    当场入土。


    来人冲进顶楼,击碎墙后并未停下。


    他直直冲来,御他飞来的剑袭向正站在另一边窗前的鬼哭辛。


    剑上的人立刻一跃而下,雷剑直冲目标而去。


    鬼哭辛立刻一侧身躲过。


    雷剑又轰地击碎了鬼哭辛身后的墙,飞出阁外。


    瞬息之间,两道面对面的墙全碎了。


    一时间,阁内沙尘滚滚,玄色雷鸣电闪。


    沙尘之中,方才从那柄雷剑上跃下的人站直了身。


    看见那一袭白衣,魔尊立刻睁大了眼。


    鬼哭辛也一眯眼睛,笑了声。


    “都追到这儿来了,”鬼哭辛声音阴恻恻的,“你还真是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的是你。”


    两面墙开,高处不胜寒,冷风猎猎。钟隐月额前的发被吹得飘飘,眼神却分外坚毅。


    “你娘没教过你,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乱动么。”钟隐月说,“从别人身体里滚出来。”


    鬼哭辛咧嘴笑了。


    脑后传来雷声,鬼哭辛一歪脑袋,方才那把飞出去的剑又飞了回来,再次袭向他。


    剑与他擦面而过,划断他几缕乌发后,铮地落回钟隐月手中。


    钟隐月握紧手中的剑。


    他一身杀气腾腾,鬼哭辛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怕。


    他噙着笑,把身子扭回来:“真是好师尊啊,独自一人就敢来此处。你不知道,这里有三位尊主么?”


    三个人都不是傻的,仔细感知便能知道来了几个仙修。


    “我知道有三个。”钟隐月道,“但我还知道,这里还有个兔子。”


    鬼哭辛嗤地一声,满脸嗤之以鼻的看不起。


    “那兔子死了。”他说。


    “不可能。”钟隐月道,“你需要他。你需要他的修为和剑法,你也需要他来对付我,所以一时半会儿不会分食……他还在你体内。”


    “那与死了何异呢?”鬼哭辛讥讽道,“玉鸾,我这体内多是狐蛇。他那种兔子,莫说修道,就是还未开悟之时,也是时常猎来吃的。”


    钟隐月皱起眉。


    身后突然涌起杀意与冷意,钟隐月立刻回手一道符咒,雷墙挡住了一道袭来的鬼法。


    鬼王白忏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他眯着一只眼,那只眼上面一些的额头被砸了一片血肉模糊,正往外流着血。


    “别跟他废话。”白忏沉声,“他本就是最碍事的。正好,他一人莽了进来,我们三人合力,将他收拾了。”


    钟隐月一甩手,雷墙消失。


    他瞥了眼鬼哭辛,鬼哭辛一脸调笑。


    他又瞥了眼另一边。


    魔尊乌苍也从那边的窗框上跳了下来,也朝他走了过来。


    “早日杀他,以免夜长梦多,确实是个好提案。”魔尊笑着,“不过在动手之前,我当真是想佩服你一下。”


    “明知此人多半早已被吃了,却还是要大大咧咧地来送死,你可真是……?”


    魔尊才把话说到一半,钟隐月突然手上结印,而后在空中飞速地画了道张牙舞爪的鬼画符,一掌击了出去。


    雷术击出,落在远处鬼王白忏的脚下。


    这道雷术没有当场起效,而是化作一圈玄光,迅速在白忏脚下画了个圆圈。


    而后,轰隆一声巨响。


    白忏脚下土崩石裂,立马空了个大洞出来。


    他脸色一紧,未来得及反应,便当场落了下去。


    他一声尖叫,而那尖叫声却越来越远,就好似白忏在一层一层往下毫无止境地落。


    乌苍心道不好,凑过去一看,就见下面接连数层楼都与此处一样,在同样的位置开了一个大洞,且每个空空的洞中都飘着一层玄雷,似乎还有什么玄机。


    白忏就那么一层层掉下去,什么也做不了——估计就是这洞口之中漂浮的雷在搞鬼。


    半晌,底下才传来白忏掉地的声音。


    听着应是碎了不少骨头。


    魔尊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如果也想拦我,我也可以送你去别处看看。”


    钟隐月森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魔尊直起身,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钟隐月目光坚毅又冷漠。


    鬼哭辛虽说笑着,但也是从身上散发出了阵阵危险的妖气,同样在威胁他。


    一个不想让魔尊出手,一个威胁魔尊别想倒戈。


    “乌苍。”


    那嗓子里挤出十分狐媚魅惑的声音来。


    鬼哭辛眯着眼,就用这股在嗓子眼里熬了一锅蜜糖一般甜腻的声音唤他:“你不会,又要做什么出尔反尔的事儿吧?”


    钟隐月猛地拧起眉头来。


    魔尊笑笑:“我是那种人吗?”


    钟隐月神色一沉。


    “你也别误会,我也没说帮他。我们这同盟,还没互帮互助到那个份上。”


    魔尊把两手往背后一负,悠悠哉哉往旁边走过去,又往窗框上一躺。


    “这么好看的戏,我就坐这儿看会儿。”魔尊笑眯眯的,“成不成?”


    钟隐月神色有所缓和。


    鬼哭辛不太高兴。他歪歪脑袋,又用那股甜腻的狐狸声音道:“你我可是同盟,他可是仙修里最棘手的一个……你为何不出手,难道想要放他一条路?”


    “闭嘴。”


    乌苍还没回答,钟隐月就冷声打断了他。


    钟隐月收剑入鞘,抬起右手,手中雷光阵阵。


    他说:“别顶着这种脸,用这么恶心的声音说话。”


    鬼哭辛再次嗤的一声:“连剑都不用么?”


    “我不是剑修。”


    钟隐月说罢,就提高了声音,朝他大声喝道,“沉怅雪!!”


    鬼哭辛一怔,随后脸上嘲讽之意更甚。


    “沉怅雪!听见没有!”钟隐月不管不顾,朝他大声喝着,“快点给我醒过来!!”


    “没法抵抗就这么干脆睡死过去叫人一剑杀了你,你就是这么个认命的胆小鬼吗!?”


    “干曜死了,又来个鬼哭辛!上一个你不甘心你要报复,怎么这一个便这么干脆利落地认了命啊!?”


    “你是这种人吗!?”


    “这条路走到如今你要放弃,便也叫我放弃!?你这混蛋东西,你当我是为了谁来的!!”


    “你以为我走这么长的路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是怎么站到这里的!!”


    “我是为了你来的!!”


    “你若死了,我便哪儿都回不去了!!”


    “你不是恨吗,你不是要复仇然后再也不修道了吗!不是要跟我走吗!?”


    “你就是这么恨的吗!?”


    鬼哭辛笑出声来了。


    “蠢货。”


    他拔出剑,冲了上来。


    钟隐月扬手抬出雷墙阻挡。


    鬼哭辛一剑劈到雷上,钟隐月咬牙切齿地运转灵力,硬着头皮与他对峙。


    他满眼血丝,死死瞪着鬼哭辛,怒喊道:“你若就这么死了,我便恨你恨到下辈子去!!”


    “你忘了他们怎么对你的吗!?”


    “又一次所有人都要你死,上次是为白忍冬这次是为苍生!你就心甘情愿吗!?”


    剑上血气与雷墙相击,一片电光火石。


    “你的命就这么几行字就没了,你的命就被他设定成这种狗屁的一定要牺牲的剧情!!”


    “给我醒过来!沉怅雪!!”


    雷墙出现裂缝,血气渗入其中。


    “你重来一次,就是想再这样死掉一次吗!?”


    “给我对得起你被扒了的皮和被剥了的骨头!”钟隐月声嘶力竭地大喊,“两次了!你就不想做自己的主吗!?”


    “把这些破设定砍了啊!你不是桂冠吗!?”


    轰隆一声,雷墙四分五裂,也袭向四周。


    血气的剑风击破雷墙,砍中了钟隐月。


    碎裂的雷墙也化作雷刃,击在鬼哭辛身上。


    两人同时受到重创,往后飞去,重重落在地上。


    第130章


    钟隐月被击飞出去。落地时,激起一片沙尘。


    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昨晚刚被包扎好的肩头的伤。这只手毕竟是惯用手,方才与对方对峙时用的便是这只右手。


    动作太大, 伤口已经撕裂开,在箭头上晕染出一整圈血色。


    而下面些的右手连带着小臂处,也都受到方才的剑风袭击,出了一片鲜血淋漓。


    旧伤叠新伤,钟隐月感觉胳膊都要断了。


    他望着眼前。


    鬼哭辛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身上到处都是焦痕, 但都伤得不重,不过都是一些皮肉轻擦伤。


    鬼哭辛抹抹嘴角边的血, 笑了。


    “你还是不忍心下手啊。”他说,“对着这张脸,你是没法下死手的吧?”


    钟隐月沉默。


    他望着沉怅雪。


    “沉怅雪”笑得分外开心,那笑意没有任何改变,也丝毫看不到过去的影子。他的笑嚣张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满脸都是嘲讽。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了沉怅雪往日的温和, 尽是挑衅。


    那是一双翠绿的竖瞳。


    “看什么呢?在看他么?”鬼哭辛笑着, “我早告诉你了,他死了,回不来了。”


    钟隐月咬咬牙,松开伤臂,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看到他拿东西出来, 鬼哭辛脸上的笑意微敛。


    钟隐月拿出了一块骨头。


    那骨头洁白如玉, 灵力充沛。即使站得很远,鬼哭辛也感受得到, 那其中令她心生厌恶的巨大灵气。


    正坐在窗框上叠着腿悠哉看戏的魔尊见状,立马睁大眼,吹了声口哨。


    乌苍这么一吹哨子,便是起劲了。


    他一起劲,便是他觉得事情有意思了——他觉得有意思,那便是此事要有麻烦了。


    鬼哭辛眯起眼:“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个啊?”


    乌苍憋着笑反问他。


    钟隐月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两人一同微微侧头,就见乌苍坐在那儿晃着两条腿,脸上笑得跟要开花了似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是归元骨啊,阿辛。”乌苍笑道,“没记错的话,那东西是我师祖从万年秘境里得到的法宝。”


    钟隐月半点儿不等他讲话,乌苍这话刚起个头,说了名字时,他便将灵力运转到手上。


    掌中噼里啪啦的雷电之中,灵骨被他唤醒。


    钟隐月张开手掌,受召的灵骨随着雷法浮向空中,悬浮在他们头顶。


    乌苍抬头望着灵骨浮至空中:“它是秘境之主身上的骨头,被万年的修为与秘境灵气浸养过。”


    “秘境之主,需得镇压秘境之中的妖兽,故而这灵骨也有镇命镇魂之效。它能使人安神定心,驱赶心中杂念,和……体中妖魔。”


    鬼哭辛瞳孔一缩。


    来不及反应,钟隐月扬起手,一道雷咒击向空中。


    一声清脆声响,归元骨解开法咒,立即向四周轰地散出大片灵气。


    那灵气洁白如仙光,又冷如天雪。


    一瞬,四周亮如白昼。


    鬼哭辛眼睁睁看着灵光袭来。


    良久,灵光散去。


    归元骨散尽灵气,收敛了光芒。


    它从空中落下,掉到钟隐月手中。


    钟隐月望向鬼哭辛。


    鬼哭辛一声没吭,可在灵光袭去时,他立刻抬起双臂格挡住了。


    此时此刻,他也用两只胳膊挡着脸。


    他好似是怕归元骨的灵光的。


    回来了吧。


    钟隐月死死盯着“沉怅雪”,心脏之中的跳声隆隆如雷响。


    他攥紧手里的归元骨。


    “沉怅雪”慢慢把双手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


    那双眼睛,仍然是翠绿的竖瞳。


    那张脸,也仍然写满嘲讽。


    他咧开嘴,朝钟隐月一笑。


    钟隐月突觉浑身发凉。


    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抽了抽嘴角。


    回不来了。


    钟隐月望着“沉怅雪”,那张疯狂扭曲再也找不见从前一丝影子的脸,忽然间便明白了。


    回不来了。


    归元骨赶不走他体内的魂魄……他或许,真的在里面被分食了。


    他被吃了,所以归元骨赶不走鬼哭辛,因为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本魂。


    钟隐月忽的笑了起来。


    他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笑时眼角边流下一行清泪来。


    他这笑落魄狼狈,鬼哭辛瞧他这模样,心中就清楚了。


    “我早告诉你了,”鬼哭辛春风得意道,“早就死了。”


    钟隐月偏过头,擦掉脸上泪痕。


    他的手上全是血,于是擦得满脸血泪。


    脸上传来黏腻之感,他低下头,望着满手的伤与血,才在一直作痛着的痛感之中反应过来,他这只手已被对方先前的剑风伤到了。


    钟隐月脑子里有些空白,一时惘然。


    鬼哭辛向他一步步走过去,手中的剑聚起血气。


    钟隐月并未看他一眼,只是望着一旁的废墟愣神。


    待鬼哭辛走到他身前,钟隐月吸了口气。


    “鬼哭辛。”他说。


    鬼哭辛抬起手中妖剑:“嗯?有遗言?”


    “我一个人来这儿,是想把他带回来的。”钟隐月说,“可我也知道,大约已经死透了。”


    “可即使死透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也不会让人……还吃着、用着、还要榨干他的骨血!”


    钟隐月陡然厉声起来,他抬手一掌,玄雷轰地打了出去。


    鬼哭辛措手不及,忙一退后,却仍被击中了心口。


    他连连退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钟隐月一个箭步追上,他咬破手指,以血为咒,雷电更加凶狠地冲向鬼哭辛。


    这攻势跟方才全然不同,来势汹汹如烈火燎原,眨眼间便杀至身前。


    鬼哭辛都来不及拿起剑来,便被同时杀来的诸多惊雷一同击中,轰地炸飞出去。


    他手上不稳,听悲剑脱了手,掉到了地上。


    “雷来!”


    钟隐月手指苍天,大喝一声。


    天色立暗。


    乌苍抬起头,就见空中再次暗云聚集,天阳失色。


    轰隆一声,天雷落下。


    鬼哭辛立刻在地上一滚,抓住方才从手中脱落到地上的剑,躲过了天雷。


    他站起身。


    这次,身上血肉模糊,脸上都被玄雷打出了焦烧伤痕。


    他喘了几口气,佝偻着身,捂住左侧的腰。


    瞧那样子,是被打了个重伤。


    乌苍叹道:“你终于舍得打他了。”


    钟隐月没搭理他。他周身雷气滚滚,气场强得自成雷风,衣发一同飘飘。


    那张脸上满是坚毅决绝。


    “哈,”鬼哭辛笑道,“叫不回来,你便要杀他,你可真是个好师尊……”


    “人若不在,我杀的便不是他。”钟隐月沉声道,“时间要到了。”


    “剩下的其余大乘么?”


    鬼哭辛说着疑问,却并未疑惑。他仍笑着,“你是先来打头阵,看看他还活着没有的啊?”


    “无可奉告。”钟隐月道。


    钟隐月半点儿不想跟他废话,他抬起手,又一道天雷落下。


    鬼哭辛侧身闪过,可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都随之落下。


    鬼哭辛躲得狼狈,根本无法近身。他咬牙匆匆闪过天雷,无数次想要一个鬼步近身过去,可每每前进都有天雷阻挡。


    他咬牙切齿,喊道:“乌苍!”


    乌苍还靠在窗框上看戏。


    被人叫了,他便朝他一笑。


    一瞧那样,就是半点儿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鬼哭辛气得要疯,他不再指望这个废物盟友,扬手将剑扔向半空,使之回旋,而后一回身,一脚将它踢出。


    钟隐月侧身闪过,而后起手立咒。


    他在空中画符。符咒一成,立刻飞向鬼哭辛身边。


    符分四方,各自定于鬼哭辛前后左右之处。


    而后,符起灵光,成了结界。


    将鬼哭辛困在了其中。


    鬼哭辛愣在其中。


    乌苍吹了声口哨。


    钟隐月收起几分神通,放下手,站直了身。


    “我也没有想杀了你。”钟隐月望着他,低声道,“杀了你后,我会自绝。”


    正在结界中羞怒着的鬼哭辛听了这话,发了笑:“你欲与我同归于尽?”


    钟隐月点点头。


    “做梦!”鬼哭辛骂道,喉咙里发出诸多声音。他一甩袖子,张开双臂道,“我等皆活在共魂大法之下,□□虽亡,魂魄永生!”


    “我会永远游荡在世间,总能找到下一具壳子!”


    “会有下一个沉怅雪,会有无数个沉怅雪的!”鬼哭辛瞳孔渐缩,疯了似的大笑起来,“想杀我?就凭你一个!?做梦!!”


    钟隐月平静道:“能不能做到,你马上就知道……!”


    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击出一道玄光。


    钟隐月一惊,慌忙回身躲过。


    玄光打到墙上,又将顶楼的第三面墙击碎了。


    钟隐月回身望望被击碎的墙,又回身望向出手的人。


    魔尊乌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掌还向他伸着。那掌心里,还有残留的玄光在悠悠散着魔气。


    乌苍依然笑着。


    “抱歉,”他说,“我还不能让你把他弄死。”


    钟隐月一皱眉。


    “他要是死了,一会儿那些大乘又来了,我可就跟孤军奋战没两样了。白忏的修为虽然够用,但他在百年前被重创,病病殃殃的,打起架来反应不好。”魔尊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很喜欢那只兔子,当然想让这疯子灰飞烟灭。可是不行呀,我还需要他。”


    钟隐月面色阴沉:“那我只能请你不需要了。”


    “那不行。”魔尊说。


    “那你便去地狱里需要吧。”钟隐月说。


    魔尊笑意更甚了。


    “好啊,”他说,“你也来杀我试试。”


    突然,钟隐月腹部一痛。


    身上一声闷响,一道阴森鬼气猛地击穿了他,从他身上贯穿而出,击向结界。


    雷结界应声碎裂——那是无法从里面击碎的浑厚结界,只能在外界以相同的深厚法力击碎。


    钟隐月两膝一弯,跪到地上。


    喉间反上来了一股腥甜,他承受不住,张嘴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捂住腹部,片刻,拿起颤抖的手一看,掌心里一大片黑血。


    片刻的空,钟隐月就痛得冷汗涔涔。


    他听见魔尊啧了一声:“搞什么,他说好要跟我打架的,你插什么手啊?”


    钟隐月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空中,鬼王白忏踩着一柄剑,浮在阁楼碎裂的墙后。


    他沉着神色:“少误事。”


    魔尊不太服气:“我哪儿误事了?”


    “方才我都看到了。此人能召天雷,连鬼哭辛都难以独自对付他,你更是始终和他难解难分。昨日我也见识过了,此人实力恐已在当年的上玄之上,是个祸患。”白忏说,“留着他,百害而无一利。好不容易他一时脑热,为了个兔子前来送死,我们必须一同发力,至他于死地。”


    “你之后想和谁打,我都不拦你,但这个玉鸾必须死。”


    钟隐月咬紧牙关,抬起腿,硬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沉怅雪”走出结界,向他露出一笑。


    “我同意。”他拿起剑,“来吧,师尊。我这两位盟友都愿助我,你要如何与我同归于尽?”


    钟隐月捂着腹上伤口,喘着粗气。


    痛。


    动一动都痛,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痛得视线里都有些模糊。他望着沉怅雪,一片模糊里,只依稀看得清他的笑意。


    他突然惘然。视线一模糊起来,看不清太多之后,那反倒很像沉怅雪了。


    可他知道,那不是。


    那不是沉怅雪。


    白忏又击出一道鬼气来,钟隐月咬牙回手一击,雷术飞出,与那鬼气撞到一起,相互抵消,灰飞烟灭。


    真是失策。


    为了忍疼,钟隐月咬得牙根生疼。


    他将白忏击落,送至明心阁最底下,还给他套了结界。要破结界,再上来,无论如何也得花上一刻钟多,总能拖到那些奇袭的来……


    钟隐月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没想到,白忏竟然这么早就能出来。


    怎么会这么早就出来……


    除非明心阁里有别人在,有人在外面帮他出来了……


    一下子,整个棋盘全都崩塌了。


    本来能拖住魔尊,护住结界,而后用备好的另一个手段将他支走的;本来能等到荀不忘来,一剑把他和沈怅雪刺穿的……


    全都完了。


    身后鬼气击来,身前剑刃相向。


    两人都如此,乌苍便也对他出了手。


    三人一同攻打,再厉害也撑不住片刻,更别提钟隐月身上负伤。


    他狼狈地周旋片刻,最终后背上中了法术,腿上也遭了一剑,于是身子一歪,倒到了地上。


    他听到一阵哄笑。


    他趴在地上,浑身痛得昏昏沉沉,翻身都没力气了。


    “别怪我啊,”魔尊走过来说,“形势所迫,我也没办法。”


    钟隐月呼吸都费劲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无力回答。


    “话都说不出来了。”魔尊嘟囔了句。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强烈的灵气逼近。


    魔尊敏锐地往灵气来的方向看去。沉默地感知了片刻,他回头看向白忏:“感觉到了没?”


    “嗯。”白忏应道,“来势汹汹,丝毫不掩气息。”


    “这个距离,已经不必掩盖了,我们即使察觉到,也来不及对策。”魔尊说。


    “那还不速速把他解决了,我们要去迎战了。”


    白忏说着,从剑上走了下来,再次进入明心阁顶楼之中。


    他朝着趴在地上了无气力的钟隐月走来:“鬼哭辛,动手。”


    鬼哭辛手上拿着剑,下手最为利落,自然最合适。


    他站着没动。


    乌苍转头过来,仔细一瞧,就见他神色都怔愣了。


    乌苍觉得蹊跷。


    他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还出言笑话钟隐月身法狼狈呢。


    “愣着做什么?”白忏不耐烦地催促,“动手。”


    鬼哭辛还是没反应。


    他神色呆呆愣愣的,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还忽的身形一晃,后退了半步。


    “做什么,连人话都听不见了。”


    白忏没有耐心,他嘟嘟囔囔地骂着,走过来,想要夺过白忏手里的剑。


    他刚一伸手,忽然间,鬼哭辛额间妖纹一闪,消失了。


    白忏握住了鬼哭辛握剑的手。


    突然,鬼哭辛瞳孔一缩。


    白忏顺利把他的剑夺过来,抬脚将地上的钟隐月翻了个身。


    钟隐月身体痛得沉重而滚烫,他几乎抬不起眼皮,也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身下的血一会儿的空就流成了血泊,他躺在血里,浑身黏腻,难受至极。他胸口剧烈起起伏伏,竭力呼吸着,抖着眼帘,两眼都灰暗了,视线里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见一抹寒光。


    是剑。


    要死了。


    钟隐月突然觉得好笑,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笑话。


    那抹寒光近了,钟隐月听见了剑鸣声。


    剑尖对准他的喉咙,缓缓落下来。


    突然间,耳边传来极其清晰的一声铮响。


    巨大的震力让白忏手上一痛,松开了手。


    而后,是鬼哭辛那数十道妖声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沉怅雪!!!”


    声音突然漂浮起来,好似怨怼的鬼魂,听着像是没了实体。


    白忏吓得大惊:“什么!?”


    魔尊乌苍退后两步。


    “鬼哭辛”方才突然伸腿一踢,就将眼看着要落到钟隐月脖子里去的剑踢得一震。


    白忏没受住剑震。


    听悲剑从白忏手中脱落,而后在空中一旋。


    “鬼哭辛”一步冲过去,握住了剑。


    他立即用力握紧灵剑,手背上青筋暴起。


    听悲剑震然长鸣,剑上血气震散。


    水灵灵气,轰然遍布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