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下午的天变阴了。


    从浓云遮蔽太阳, 到天空顷刻间变得灰暗,从远处隐隐传来的海浪声显出几分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病房内没有钟表,夏稚看不到时间, 但他猜测, 现在也就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


    胃里空落落的,有点饿,从卫辞离开后,再也没有人进来过,夏稚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夏稚转头朝窗外看去,刹那间雷声轰然炸丨裂。


    咔哒一声, 病房门从外面被打开,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护士走了进来,她笑眯眯地看着夏稚,关切询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在监狱里被如此关怀, 夏稚并不感动,甚至有点忐忑:“我都挺好的, 就是有点饿了……”


    “饿了啊, 那没办法, 你暂时还不能吃东西。”说着, 护士给夏稚换了药, 说:“不过你放心, 不会让你的身体感到不适的, 我们配药的时候给你加了营养, 还有一些恢复身体机能的药。”


    夏稚眼皮一跳:“是什么药啊?”


    护士笑了笑:“说了你也不知道。”


    原本还只是有些忐忑的心情瞬间变得恐惧起来。


    护士好像只是来查房的,她给夏稚换了药, 又看了看旁边电子屏幕上夏稚的各项身体指标后,就要离开。


    夏稚连忙平复内心的情绪,叫住她:“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你要在这里住五天,五天之后再离开吧。”


    “可是,我还有任务。”夏稚怯怯地说:“我想回去做任务。”


    护士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医生给你开了五天的病假,不能改的。”


    夏稚有些急了:“那我病好了也不能走吗?”


    护士眨眨眼,忽然笑着问:“你为什么想走呢?在这里你会很轻松,不用做任务,一日三餐有人给你送过来,而且运气好的话……”后面的话,她用一个神秘的、充满深意的微笑概括。


    夏稚注定等不到护士的详细介绍了。


    她有意隐瞒,肯定不会做出解释。


    护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夏稚冷不丁发觉,这名护士从进来开始,一直到离开,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以一种逗他玩的姿态,把他当成小孩子,哄诱着,尤其是他提问题的时候,护士像幼儿园里的幼师,耐心温柔地回答,但答案的可信度却很低。


    这是为什么?


    夏稚想不通,但并不想喜欢这种感觉。


    [现在我该怎么办啊……]夏稚苦兮兮地跟HR222打商量:[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虽然系统的能力有限,不可能像开挂一样给他把游戏内幕透露个彻底,但偶尔出出主意还是很好用的。


    夏稚不在乎做任务,也不在乎安不安全,甚至无所谓是否能通关,因为他本来的任务也不是出力动脑。


    他要做的只有在人群中观察,找到那个有可能成为一局游戏MVP的玩家。


    所以现在把他困在医院里,才是真正的绝望。


    虽然医院里也可能有设定为囚犯的玩家被送过来,但说句不好听,谁家牛掰的玩家会随便受伤,惨到需要送来医院救治啊!?


    【在医院也不是不能自由行动。】HR222说:【卫辞不是来给你设定了备用密码吗?只要小心一点,在医院内随意出入也是可以的。他也提前给你做了示范,偷件白大褂穿上……】


    夏稚眼前一亮:哦,还能这么玩!


    【前提是,你不能害怕。】它又说:【如果因为胆小而暴露的话,你的行为就是在送死。】


    短短一句话,又让夏稚怂的哭丧起脸来。


    害怕这一点真的不能控制,他要是有那个胆量,想来也不会害怕了吧。


    虽然不敢,但这可能是他在休息期间唯一能够自由出入的办法了。


    夏稚所在的这间病房并不小,也是一件单人病房,有窗户和一些为他服务的电子医疗设备,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浴室,干湿分离的,装修设计看起来也很新……


    跟他上午渴望的大套间可能有点差距,不过比起他在监狱里的狭小牢房可要强太多。


    大约是傍晚的时候,下午过来换药的那名护士又来了一次。


    她给夏稚拔了针,又神秘地从推车上拿出来一份十分精致的晚餐。


    “我去问过医生,医生觉得你可以吃一些东西,不过要吃些清淡的。”护士摆出病床上的小桌子,把晚餐放上去,介绍道:“粥和鸡蛋是必须要吃的,面食的话,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吃奶黄包,毕竟你看起来就很甜美。”


    夏稚:“……”


    怎么感觉好像被骚丨扰了?


    “剩下的小菜我每一样都给你盛了一些。”护士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夏稚。


    这种表情,仿佛在等待夸奖似的。


    夏稚有些尴尬地别开头,不知所措地看着铺满小桌子的食物,干巴巴地说:“谢谢……但是挺多的,我吃不了,奶黄包给你吃吧?”


    小护士:“我?我不吃,我有自己的晚餐。”


    “可我……”


    “不要拒绝了。”小护士很是强硬地说:“多吃点吧,你会感谢我的贴心。”


    小护士话里有话,说完就走,丝毫不留恋。


    但她面对夏稚时的态度又很耐人寻味。


    夏稚默默地吃完晚饭,大约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吃完之后撑得整个人都不想动了。


    这顿晚饭对于他来说确实有点多,胃口本就不大,也习惯吃晚餐点到为止,在游戏副本中吃饭吃到撑还是第一次。


    没过多久,小护士来收走餐具。


    她来的无声,走的也利落,好似没有再和夏稚交流的意思。


    夏稚忍不住叫住了她。


    “那个,你好……”想了想,他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小护士停下,也是停顿了一会,思考过后说:“你可以叫我为护士。”


    夏稚:“……我是想问问你的名字,或者只说姓氏也行。”


    “这很重要吗?”小护士歪了歪头:“我的名字不是很重要,因为像我这样的护士还有很多。”


    “但如果你跟一群护士在一起的话,我该怎么叫你,才能让你知道我是在找你呢?”诡异的感觉席卷全身,夏稚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冷静一点。


    即使他问完之后,也发觉普通人认可的逻辑对于这名护士来说并不适用。


    “一群护士?”小护士笑了,而后突然对外面大喊了一声:“喂!他好像知道了!”


    夏稚不解,刚一皱眉,病房门被打开,门外黑暗的走廊里此时竟然挤满了人!


    每一个人都穿着护士服,戴着护士帽,三三两两地错开……


    夏稚惊恐地瞪大眼。


    因为每一个人的脸,都跟病房里的这名小护士一样。


    152


    瓢泼大雨自入夜后下起。


    焦娇在二号餐厅吃完晚饭, 就要往外走。她今天的任务还没做完,距离八点劳作时间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今天的任务也是比较简单的,打扫卫生谁不会呢?只是需要打扫的地点是卫生间, 而在她努力打扫时候, 跟她一起进去干活的某个女囚犯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无端尖叫起来,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进了厕所隔间里。


    随后,里面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好似一件庞然大物被塞进了一个极小的容器里。


    焦娇拿着拖把只停顿了一秒,就旁若无人地继续打扫卫生,里里外外都清理得很干净。


    等她收拾的差不多, 一个穿着制服的女狱警就走了进来, 看她把卫生间打扫得这么干净,也没有异味,就夸了一句, 然后说晚上八点前会有人来检查,要她继续保持。


    本来以为打扫过就可以轻松下来的焦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提醒她这一天都要保证卫生间里干干净净, 至少脏污残留不能持续太久, 需要时刻关注。


    焦娇心里苦, 但这一天过去, 她也知道, 只要安安稳稳干活, 应该不会落得那名女囚一样的下场。


    毕竟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已经死了, 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 焦娇从B区往外走,她负责的卫生间在C区。结果没想到这会下起了大雨, 她站在门口屋檐下,正考虑要不要顶着雨跑过去的时候,一把伞大大的黑伞突然出现在头顶。


    “小丫头,是你啊。”慈眉善目的金叔举着伞,站在焦娇旁边道:“我记得你,昨天你跟夏稚聊天,我就在旁边。”


    焦娇记性挺好的,一天过去,有过接触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也想起来这个大叔是跟夏稚一起做过任务的,便熟络道:“叔你要去哪?能送我一程不?”


    “我去D区,你要去哪?”金叔问。


    “那可太顺路了,我去C区!”焦娇笑道。


    金叔:“行!”


    金叔手里的这把黑伞很大,再加上焦娇本来就是娇小萌妹的体型,两人同在伞下不觉拥挤。这是趁此机会,两个都很聪明的人互相试探着聊了聊。


    “叔,你哪来的伞啊,还这么大?我刚才都想顶雨走了,要不是怕把打扫过的地方被雨水弄脏,我都不犹豫,直接就冲进雨里了!”


    金叔笑起来:“今天运气好,帮狱警看班,在门卫室里坐着。门卫室里什么都有,我过来吃饭的时候看天气不太好,就留了个心眼,带伞来的。”


    焦娇连连感叹,说他运气好,过了一会又问:“唉,叔,你今天看见夏稚了吗?我都一天没见过他了。”


    金叔:“没见过,但是我听说,他好像是去海边捡垃圾了?”


    焦娇:“啥?!”


    我可怜的小美人哦,怎么就跑去捡垃圾了?不捡满一麻袋可是完不成任务的啊!


    金叔又道:“不过我看好些人都回来了,这晚上吃饭也没遇到他。”


    焦娇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吃饭的时候,隔壁桌似乎有两个囚犯在低声闲聊,说有人掉进海里溺水身亡了,还有人下去救,没救上来,海里都是血。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涌上心头。


    不会那么倒霉,出事的是夏稚吧?!


    见她表情不对,金叔问:“怎么了?”


    焦娇就把自己听到的说了,金叔也是一僵,半晌才道:“夏稚这孩子面相好,运气肯定也不错,或许是那些人不了解,以讹传讹,万一人家被救上来了呢。”


    两人对夏稚的观感都挺不错的,可能算不上朋友,但是在这么多人中缘分不浅,有过友好的交流,如今知道对方可能身陷险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动容的。


    “等我再打探打探。”金叔抹了一把脸,说:“你要是也想知道消息,那明天中午,你在二号食堂堵一堵我,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十二点去吃饭。”


    焦娇点头。


    彼时,她进了C区大门,站在门口跟金叔说这事。


    等金叔撑着伞往D区走去,焦娇站着看他走远,才幽幽叹口气。


    转过身,被立在走廊中间的军服男人吓一跳。


    “啊!”


    她低呼一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门口说话,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声惊呼基本上是不受控制脱口而出。


    喊完,焦娇就害怕了。


    高大的男人身穿制服,是NPC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走廊里有什么不可大声喧哗的规矩,那么这一嗓子极有可能直接给她送走!


    焦娇试图补救,但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时间局促地站在原地。


    直到那个男人开口。


    “你们说的夏稚是住在C区的夏稚么?”


    焦娇一愣,头脑飞速旋转,而后点头:“是。但我不知道他住哪号牢房。”


    话音落下,制服男人径直离开。


    焦娇在原地站了几秒,最终惊魂未定地跑去做任务了。


    1022牢房门口,余放双目赤红地望着空荡荡的牢房,整个人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试图说服自己,只要没有通知到囚犯死亡,夏稚就没死,可是冰冷空旷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监狱已经困住了他的思想。


    他身为玩家却不是囚犯,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在上一局游戏里做了坏事。


    游戏惩罚他,会安排一些更容易死掉的角色在新一居游戏中。


    只不过目前余放也不知道为什么更容易死掉的角色在铁孤岛却是领导层面的人物,他的权利很大,并不是虚职。在这里除了监狱长,他几乎说一不二,尤其是在他管辖的C区范围内。


    而像夏稚这样乖巧的玩家却被分配了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物设定,余放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释放。


    当然,重点不是那一类玩家,而是夏稚。


    1022没有人,余放迅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寻找今日送上来的档案。平时他不看这些,但今天不一样,翻找了许久,他终于午间的实时报备中看见了夏稚的名字。


    溺水,抢救,在铁孤岛医院休养五日。


    下一面一行小字,令余放目眦欲裂。


    ——囚犯在医院期间,将不受监狱内规则管辖。


    这一句话,就相当于告诉余放,夏稚现在是医院里的人,不管他的身份地位有多高,都不能动用权利去指使夏稚。


    那么这五天的时间里,如果他不能去到医院,就无法看到夏稚。


    不能见面的时光余放早已经历过了,但正所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电脑显示屏映出余放帅气的脸庞,他定定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小字,最终发出一声轻笑。


    有什么愁的,大不了再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不就行了?


    谁都不重要……


    只要夏稚在身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对于他来说,都像地上的泥沙,可以随意践踏-


    夏稚躲在被子里,整整一晚上都没睡。


    他是真的害怕了,那令人恐惧的一幕一直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仿佛凝聚成方形,像病房门被打开的刹那间,一群长相一模一样的护士挤在外面,她们的头跌在一起,一个贴着一个,听见屋内那名护士的话后,齐齐朝夏稚裂开了鲜红的嘴唇。


    ……


    夏稚一夜没睡。


    他不敢睡,用被子蒙住头,他甚至不知道那名护士有没有离开,只是在意识混乱之际,听到了一道门关上的声音。


    然后HR222告诉他,屋子里没有人,可他仍然不敢松懈。


    夏稚怎么也算不到,这间看似如此正常的医院里面竟然全都是鬼。


    或许那些护士的出现并不是医院内的正常现象,可不论是哪一种原因,都把他吓得不轻。


    这种感觉就像前一晚遇见那颗悬浮的、会腐烂的头一样可怕。


    [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怎么这些诡异的东西天天来找我……]夏稚对HR222干嚎:[要是一直在入睡前这样吓我,我真的真的真的会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的!]


    昨天他还缩在桌子底下蜷缩着睡了一晚呢,今晚换了个地方,诡怪倍增,他根本没办法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入睡。


    今天夏稚的任务确实没完成,可他已经受伤住院了,监狱里的规矩也说又病假的玩家不需要做任务,凭什么还来吓他?


    而且真的因为任务没做完的话,那昨天他做完任务了,怎么还会遇到漂浮的人头?!


    HR222也有点懵。


    虽然它没带过其他宿主,但作为合作玩家的必备系统,它们的程序一早就是定好的,在它的认知中,不会有哪位合作玩家会被诡怪盯得这么紧,而且它之前安慰夏稚的时候也说过,合作玩家进入游戏后,对于玩家本人来说,游戏难度将自动判定为简单。


    就是说,不论对正常玩家多么艰难的游戏,在合作玩家这里,难度都会降为最低。


    简单举个例子,有一场大逃杀的游戏,追杀正常玩家的怪物有十个,那么追合作玩家的就只有一个。


    游戏不会把特权搞得那么明显,正常玩家只会觉得你运气真好,却不会怀疑你的身份与我不同。


    所以面对宿主的哭诉,HR222难得沉默许久,再说话时,不知是不是夏稚的错觉,感觉它的机械音都变得心虚起来,【要不然,你把你的情况找机会说给其他玩家听,看看他们有没有头绪?】


    [……你的意思是,可能每一个玩家都会经历这一遭吗?]


    如果天天晚上都会有怪异的东西去试探吓唬每一位玩家,这样确实能解释夏稚这两日的遭遇。


    可如果真是这样,鬼怪出现就等于无差别攻击,这符合游戏的公平性吗?


    【说实话,我不太确定,但如果一定推测出一个结果的话,在我的认知中,这是唯一的解释。】


    每名玩家都经历,宿主也经历,那就是正常的。


    但如果每一名玩家都不需要经历这些,只有它的宿主每天晚上被吓得连个觉都睡不好,那问题可就大了。


    夏稚答应了。


    原本他还想隐瞒的,就像看见卫辞的头颅在空中飞这种事,说给当事人听似乎不太好。


    可现在他没有理由再瞒着了,因为不仅他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连他的系统都跟着发懵,再不找个值得信任的聪明玩家帮忙,这局游戏他真的寸步难行。


    【其实你要是不在乎这局游戏的贡献度和输赢的话,可以直接押宝。】HR222又说:【余放和卫辞都是你可以确定的玩家,不如找个人,把实物线索给他看,定好准MVP玩家。】


    两天的时间,夏稚能观察到的东西很少。


    就像现在,要不是早就认识卫辞和余放,他连一个玩家身份的人都无法确认。


    焦娇?看着像,但是不确定;


    金叔?看着也像,可也不确定;


    就连高中生的康卓超都有点像一名玩家……


    总之除了之前被夏稚排除的钱招娣,其他几个人他了解都不深,只瞧着他们努力的样子,都觉得像玩家。


    不过话说回来,让他在卫辞和余放之间选,夏稚还真的拿不定主意。


    这两个人都很厉害。


    一个谨慎小心,新人第一局带领全体玩家无伤通关直拿‘救世主’成就;一个半疯半傻,傻乎乎的时候还好沟通,疯起来直接一刀一个小怪物,被血浸透都会灿烂笑出来的疯子……


    在能力方面,夏稚更偏向余放,毕竟他连游戏里的BOSS和怪物都不放过。


    但卫辞的脑力策略绝对会给他加分,他应该很在乎的贡献分之类的,而游戏结束后综合评分看的就是整局表现,戏剧性的通关方式才是评定个人积分的关键。


    就像面前放着两块好吃的点心,都是夏稚爱吃的,却没有办法全部吃进肚子里。


    取舍之前,夏稚肯定会犹豫。


    [让我再想想吧。]


    最终,他也只能对HR222敷衍这么一句。


    一夜不敢睡的夏稚在黎明雨停时分才敢闭上眼眯了一会,这时天边已经泛白,一丝白光洒落进病房里,使屋里的景色不再藏匿于黑暗中。


    雨自入夜后下起,又在黎明时停止。


    就在夏稚一脸倦意地闭上眼没多久,病床边凭空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眼睛血红的男人痴痴凝望着病床上被恐惧折磨过的漂亮少年,他俯下身,贪婪地呼吸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那是一种温暖柔和的植物香气,散发自他的皮肉,隐隐泛着甜。


    “我的甜心……”


    男人低声喃喃,近乎痴狂地点吻着床丨上之人的脸颊。


    湿软的舌尖丨舔丨过,留下一道水痕,仍然睡梦中的少年很是不安,睫毛颤抖着。


    男人叹息一声,轻哄:“是我的错,我回来了。”说完,他笑了笑,嘴唇向下,顺着脖颈细嗅,高挺的鼻尖偶尔会挤压那柔软的白肉,“不过你真的太诱人了,他们每一个都想要看看你。”


    争先恐后的,即使会吓到他的甜心,也硬要凑上来。


    真是烦人得紧。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寂静。


    半晌,男人又发出一声轻叹。


    “糟糕的是,那帮老顽固还需要安抚。”


    “我会尽快的,好吗?”


    “好戏就要开场了,他们……”


    “也饿了很久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凭空出现的人,又凭空消失。


    待一室冰冷消融掉他存在过的最后一丝温度时,躺在床上的夏稚缓缓睁开眼。


    惊慌、恐惧、无措……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无声的呐喊:


    救命!我遇到变丨态了!


    153


    夏稚不会忘记这道声音的。


    弗拉德, 铁孤岛监狱的最高掌权人。


    他是一个吸血鬼监狱长,身份已经脱离了人类。


    而弗拉德误以为他睡觉时,似乎说了一些比较机密的话。


    至少这些话在日常游戏中, 夏稚是没机会打听到的。


    比如说, 有一群人,他们很顽固,而且处在饥饿的状态;再比如,有些东西似乎很喜欢夏稚……至于这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种群体,夏稚想不明白。


    这种形容让他自然而然想到了这局游戏里贯彻始终的一群人——贵族。


    迄今为止,隐藏在幕后的贵族还没出现过。


    囚犯、狱警、工作人员、警长、监狱长……


    这是整座铁孤岛监狱的基本构造。


    那些贵族们在哪?出现过吗?


    原本还想睡觉的夏稚彻底不用睡了。


    早上六点,护士送来了饭。


    夏稚听见门声,惊恐地看着走进来的人, 才发现来送饭的并不是昨天那个女护士, 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中年男人。他应该不是护士,而是护工,把饭菜给夏稚摆好之后, 又沉默地打扫起卫生,全程没有跟夏稚搭过话。


    没有了昨晚那无数张护士脸的冲击, 夏稚默默吃完早餐, 刚好工作结束的男护工把餐盒收走。


    全程真的一言不发, 像一个只会工作的机器人。


    等他走后没多久, 穿着白大褂的卫辞又偷偷溜过来了。


    “今天我就能离开。”卫辞进来后, 望着夏稚那张苍白的脸, 忍不住轻皱眉心:“你怎么了?”


    夏稚虚弱地说:“我昨晚没睡觉。”


    聪明如卫辞, 直截了当地问:“发生了什么?”


    夏稚也不隐瞒, 直接就把女护士的事给说了。


    “有好多个她,给我快吓死了。”夏稚哭丧着脸, “虽然今天她还没出现,但我感觉再遇到的话,我会直接哭出声。”想到那个场面,夏稚眼眶都红了。


    如果是明确的敌对关系也就算了,他还能逃、能跑,可这护士的身份成谜,一出现就是一大群,关键是作为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他不可能完全躲掉。


    卫辞望着少年微红的眼角,忽的伸手,用大拇指抹了一下他的眼尾。


    有点湿意,可见真的吓得不轻。


    “你干什么啊……”正说正事的夏稚躲了一下。


    卫辞搓了搓手指,浅声道:“你还遇到过别的事吗?”


    夏稚立刻被吸引走注意力,像受了委屈的小孩是的,小嘴叭叭,开始告状。


    “我昨天也遇到了,也是晚上要睡觉之前,有个头,变成你的样子,在我的牢房门口要我开门!”说到激动处,夏稚下意识地抓住卫辞衣袖,愤愤道:“我没开门,它就开始烂了,皱巴巴的,吓得我躲在桌子底下,蜷缩着睡了一晚上。”


    卫辞垂眸,盯着那只白皙的小手半晌,反手虚虚地扶了一下他,然后又十分自然地握住。


    等那张小嘴停下,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不给我开门?”


    夏稚:“……这不是重点啊!”


    卫辞忽的勾唇,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宛如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在冰川上。


    夏稚看得有些发愣,自然也没发觉卫辞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你你……”夏稚磕磕巴巴:“你笑了!”


    “没见过我笑吗。”卫辞问了一句。


    夏稚差点脱口而出:见过。


    在他的考核本里,卫辞不像现在这样冷酷无情,虽然性格也很冷清,但至少喜怒形于色。


    只是停顿这一秒,夏稚就对上一双充满探究的眼眸。


    ——卫辞在试探他!


    察觉到这一点的夏稚立刻受惊似的收回手,快速说道:“没见过,你跟我见过几次面了,都不笑……结果我被吓成这样,你倒是笑了。”他故作幽怨地瞪了卫辞一眼,小声嘟囔:“我可是很信任你的。”


    这一点,卫辞倒是不怀疑。


    就是因为不怀疑少年对自己托付的信任,才忍不住猜测对方的身份。


    很明显,夏稚跟他一样是玩家。


    “我告诉你的备用密码记住了吗?”卫辞沿着床沿坐下,问。


    夏稚:“记住了,可我害怕,不敢出去。”


    卫辞:“不用怕,医院应该很安全,至少比监狱规矩少。”


    夏稚不信:“你确定吗……我昨天遇到的事要怎么解释?”


    卫辞正色道:“我认为,它们不会伤害你。”


    夏稚:“……”


    这算什么保证啊!?


    双手抓住被子往上盖了盖,只露出嘴巴网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地望着卫辞。


    不用回答,直接用动作来表达:我不相信。


    卫辞微微叹口气,道:“昨天我下去救你的时候,看到一个诡异的现象,一群怪物围着你,好似在跳舞,却不伤害你。直至我靠近,它们发现我之后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开始撕咬我,在水中发生的一切都很混乱,可你却毫发无伤,说明它们有意避开你。”


    夏稚目瞪口呆地听着,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


    “那颗头和昨晚的护士同理。”卫辞说:“它们好像很喜欢你。”


    “不要啊!”夏稚疯狂摇头:“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不要喜欢我……”


    被一群怪物喜欢能是什么好事啊?!


    卫辞:“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从它们那里知道更多有用的东西。”


    夏稚懵了:“啊?”


    时间差不多了,卫辞并不准备多留,他站起来,侧头看着夏稚呆呆的可爱模样,伸手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它们可以沟通不是么。你想要知道什么,问就好了。”


    夏稚:“可、可如果它们伤害我怎么办?”


    卫辞:“那就跑吧。”


    夏稚:“……”


    卫辞离开的时候,给夏稚留下了一个对讲机。


    对讲机很不普通,夏稚好像从那些狱警的身上看到过,但卫辞说,对讲机打开,就只能与他对话,想来也是被调整过的。


    拿着对讲机,夏稚心里有底了,再加卫辞说的那番话,他真的觉得可以尝试在医院内自由活动一下,不过既然是偷偷出去,肯定要避开护士医生来查房的时间。


    除了最初醒来时的时间不一样之外,其他查房时间都是在用餐时间,也就是早中晚。


    吃饭的时间跟监狱里应该是一样,早上六点,中午十一点半和晚上六点。


    早上来给他送饭的是一个沉默的中年男护工,中午来的就是一个女医生,她看起来很年轻,但胸前的名牌却显示她已经四十岁了,姓宋。


    宋医生比早上来的护工要亲切许多,却没有昨晚的年轻女护士那么殷勤,她张弛有度,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夏稚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还不会觉得被冒犯。


    “这几天感觉不舒服的话,就按铃。”宋医生笑眯眯地说:“我是负责你的医生,随叫随到。”


    夏稚点点头,看她给自己输了液之后,说:“谢谢您宋医生。”


    “不用客气。”宋医生说:“其实不瞒你说,我在这里是有些无聊的。”说完,她压低声音,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铁孤岛的重点不是医院,而是监狱,平时看管可严了,生病的也都是些小病,在医院待一两天就得离开。你在这里住五天,并且被分配给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不用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发呆睡觉了。”


    夏稚听着,有些忍俊不禁,宋医生虽然四十岁,但是跟他说话也没有代沟,性格活泼,倒是跟焦娇有点像。于是说道:“多谢您照顾我。”


    “不客气,有什么需要的请找我吧。”


    宋医生离开病房后,夏稚看了一眼床边的药单,他现在每天都要打一瓶类似于营养液之类的药水,按照瓶子大小来看大约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想来一个小时后,宋医生还会过来给他拔针。


    夏稚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吃饭,想着午餐时间应该就是打针的时间,所以对下午的行动信心满满。


    他想好了,就像卫辞那样,他先偷件白大褂套在身上,至少把病号服遮挡起来,避免被人发现。


    果不其然,一个多小时后,宋医生拉了,给他拔了针之后,又收拾了饭盒。


    不过让夏稚惊喜不已的是,她还带来一个消息。


    “如果你很无聊,可以到处走一走,但切记,不能去上锁的房间,知道吗?”


    前一秒还想着去哪偷件白大褂的夏稚,下一秒就震惊地瞪大眼。


    “你的意思是我能自由活动吗?”他有些磕磕巴巴地问:“就是……可以在医院里走动?”


    宋医生倒是很奇怪地看着他,说:“当然,之后要是有什么检查的话,还需要你自己去呢。”


    夏稚一愣,霎时反应过来,自己防贼一样小心翼翼好像才是不正常的。


    毕竟医院就是医院,不可能安排每一名医护人员把生了病、受了伤的罪犯像祖宗一样供着,只要医院内的警备措施跟足够完善,那么罪犯自由行动也是可以的。


    毕竟游戏不能用现实世界中的科学情况来衡量,就像谁不可能在现实世界看到一个漂浮的会腐烂的头。


    “我只是有些惊讶。”夏稚乖巧回答:“没想到我可以随便走动。”


    宋医生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又说:“当然不可能让你自己随便走了,昨天你刚送过来,所以医院这边就没有申请,中午我给你检查过之后回去就申请了监管人士过来,他会负责看着你。”


    夏稚:“……啊。”


    也就是说,监狱那边还会派一个人来看管他。


    好吧。


    能自由行动就行,至于来的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了。


    只不过夏稚没想到,监狱派来的人,还是他认识的。


    神色的皮肤,高大威猛的身材,浅色的眼眸,一身警卫服……


    竟是那天把他从余放那里带走的名叫狼图的狱警!


    夏稚还是从俞蒙那里知晓的狼图这个名字的。


    那是昨天他们去往海滩的时候,领头的狱警遇到迎面走来的狼图,同为同事,就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俞蒙认识他,说昨天带他们那队去海边捡垃圾的就是狼图。


    俞蒙说,狱警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好像存在职场霸凌,因为昨天狼图总是被其他狱警叫走帮忙,有一次俞蒙看到,那些狱警叫他过去,自己却在旁边偷懒,让狼图干活。


    这样想来,那天冒着风险去余放那里捞他,估计也是其他狱警推脱不愿意做,硬生生把他推出来的。


    所以夏稚对狼图这个人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狼图。”夏稚叫了他的名字。


    从进来后就无声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望过来,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夏稚脸上,好似在询问:有事?


    想到他要跟着自己至少三天呢,夏稚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讨好似的拉着他闲聊:“你不想知道,我从哪里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人沉默地盯着他,眼睛里的浅光仿佛凝滞不动,半晌,他收回视线,依旧站在门口,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


    夏稚有些尴尬,但他不放弃,“狼图,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在这里要闷死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满室沉默。


    要不是曾经听到过狼图说话,夏稚真的会认为他是一个哑巴。


    夏稚想了想,下了病床,朝门口如小山般的男人走去。


    “狼图,你……”


    “停下。”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时,一直安静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他出声勒令少年停在原地,眼神冷冷地掠过那双踩在瓷砖上的雪足。


    狼图紧紧抿唇,思考两秒后,竟是主动朝少年靠近一步,而后不费余力地将其打横抱起。


    ……怎么能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呢。


    154


    被狼图抱起来, 夏稚下意识惊呼,双臂紧紧地攀住对方厚实坚硬的臂膀。


    男人的身体僵了僵,一只大手扶着怀中之人纤瘦的腰, 稍一用力就把他抬到自己手臂上坐稳。


    像抱小孩一样的姿态让已经是成年人的夏稚比狼图还高出一点, 放肆地呼吸到了一米九以上高度的清新空气。


    很快,他就被狼图放在病床上坐下。


    “狼图你……”


    “穿鞋。”狼图高大的身躯蹲下,从病床下面拿出夏稚的拖鞋,并给他穿在脚上。


    狼图的肤色是偏暗的那种,他的手握住夏稚的脚,只衬得那冷色的皮肉更白更透了。


    夏稚被抓住脚腕,又被伺候穿鞋,脸皮薄的他早就红透了脸, 想要躲却敌不过狼图的力气, 只好等他给自己穿完鞋站起来,微微垂着头不敢看他。


    狼图也没像刚才那样油盐不进,知道夏稚有话说, 他站在原地,无声等待。


    过了许久, 他听到少年小声问:“是他们欺负你, 让你来看管我的吗?”


    狼图先是一愣, 而后沉声说:“不是。”


    夏稚只当他在安慰自己, 道:“我都知道, 他们经常欺负你……其实, 你不用看着我也行的, 我很乖, 不会惹事。”


    好吧,不得不说, 最后那句话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虽然狼图人还不错,但有人看管和无人看管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他终究是一个狱警,而夏稚却是囚犯。


    如果可以的话,让被职场霸凌的狼图‘偷懒’,夏稚也挺喜闻乐见的。


    狼图许久没应声。


    夏稚心虚不已,偷偷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充满审视的浅色眼睛,呼吸一滞,他忘记呼吸,慌乱地垂下头。


    感觉……好像已经被发现了。


    夏稚懊恼地皱起眉,心里谴责自己太急了。


    结果没想到,狼图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直接说:“你做什么,我不管。”


    夏稚错愕看他:“你、你不管?”


    狼图:“你想我怎么管?”


    夏稚:“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去哪都行吗?我做什么你也不会制止?”


    狼图:“嗯。”


    夏稚:“……那你不会告状吧?”


    狼图沉默片刻,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少年为什么认为自己会告状。


    似乎也察觉到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夏稚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被关的有点难受,想着如果可以自由点就更好了。”


    狼图眉心微蹙,倒是看不出生气,只是问出来的话让夏稚稍稍慌了神。


    “所以你希望我远离你?”


    夏稚:“……”


    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但从狼图的反应来看,如果自己点头了,反倒像欺负他似的。


    “也不用远离……”最终,还是夏稚后退一步,说:“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你不阻止我做任何事就行。”


    跟狼图虽是对立面的关系,但夏稚总感觉狼图很可靠。


    就像卫辞一样可靠。


    与他沟通的时候也会有种熟悉感,下执行想不明白,只道是错觉。


    始终坚信即使是这诡异的游戏世界里,也是好人/数据多。


    之后的时间里,狼图正如他承诺的那般,在夏稚附近充当一个隐形人。


    当然,以他的身型当隐形人也挺难的。


    夏稚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在医院内逛了一圈。


    这医院其实完全可以用诊所来形容,本身占据的面积就不大,还只有两层,诊室倒是挺多的,除了基础设施之外,剩下全都是病房。


    跟他的单人病房不一样,虽然病房也是单人一个,并带了一间很小的卫生间,但大小跟夏稚在监狱里住的单人牢房是差不多的,病房们会上锁,但警备措施却没有监狱里的严。


    门上就一种锁,感觉小偷都能撬开。


    夏稚在这医院的两层里来回走动,这期间除了遇见几名医护之外,剩下什么人都没看到。


    没有穿着警服的人,也没有穿着病号服的人。


    他和狼图各占一个,像这座医院里的异类。


    “受伤的罪犯很少吗?”两个小时过去,夏稚也累了,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有些茫然地问站在一旁的狼图。


    每日任务很危险,受伤的人应该不少,但这里冷冷清清的……


    “你是特殊的。”狼图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夏稚本想问为什么,但想了想,话锋一转,说:“这里的警卫也很少。”


    监狱里的医院肯定是为犯人服务的,犯人本质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外面警备森严,到了这里倒是监管宽松。


    “医院不归监狱管。”


    夏稚本来还在想事,闻言一愣,“什么?”


    医院不归监狱管?可医院就是为监狱里的人服务啊!


    狼图没再说什么,身为一个小狱警,他知道的也不多。


    夏稚想不通,但这就话就像水气球上扎了一个很小的孔,细细的水流淌出来。


    如果是这样,医院内的戒备如此宽松就能解释了,医院不设防,监狱没法管,可不就像偷懒似的,给了生病受伤的罪犯极大便利。


    可医院里的病人也很少,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囚犯们想尽办法都要进来的才对……


    【你想的太简单了。把所有知道的讯息铺开,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死循环——囚犯可以装病受伤来到医院,但同时就无法做任务,也就不能参与最终考核;医院里戒备宽松,实际上它仍然处在铁孤岛上,没有哪一个囚犯能够确保自己逃出去后不会被满是怪物的大海吞噬,所以相比之下,努力做任务在最终考核中脱颖而出才有机会真正离开……所以医院不用设防,监狱也不用管。】


    夏稚:“……”


    嗯,瞬间明了。


    除了不能离开医院这栋二层小楼以及部分上锁的房间之外,夏稚在医院内可以说畅通无阻。


    有狼图跟着,即使迎面走来医生,也不会对他多看一眼。


    对此,夏稚本身还是很满意的。


    可是莫名的,总有一种心悬在嗓子眼的漂浮感,不安定。


    等夏稚回到他的病房,猛地发现门是开的,宋医生站在里面,见他回来,挥了挥手上的床卡。


    “你得换个病房了。”宋医生说:“有人来监管你,我们一般都会安排带隔间的病房……很抱歉,新的病房里没有窗户。”


    夏稚面露惶恐:“没事的。”


    宋医生遂笑:“不过这次你的病房就在我的办公室旁边,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可以来找我了。”


    听起来,倒像是不幸中的万幸。


    夏稚也跟着笑,等宋医生离开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不觉得这里的医护人员都很亲切吗?”夏稚看着面无表情的狼图问。


    狼图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望着宋医生离开的反向,浓眉动了动,半晌才说了一句:“无所谓。”


    狼图总是这样,能把复苏的话题聊死。


    一下午的时间,夏稚已经习惯了,正如狼图承诺过得那般,他根本不需要在意对方是否跟随自己。


    跟着宋医生留下来的男护士一路来到医院二楼的一间病房,夏稚看到门牌上写的是:特殊病房(一)


    医院二楼房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门少,间距大。这也恰好证明了,除了几间办公室之外,所有的房间都是大空间,也对的上宋医生口中的‘带隔间的病房’。


    “重要罪犯携带监管者的,医院会安排住在这里。”男护士贴心地为夏稚打开门,同时解释道:“哦,当然,你不算重要,只是携带监管者并在医院里住这么久,理应分配一间带隔间的病房。”


    夏稚走进去,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套房。


    正厅就是病房,左侧一扇门里面是干湿分离的卫生间,可以洗浴,右侧还有一间屋子,靠近大门,空间不大,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矮柜,很显然,这是监管者——也就是狼图住的地方。


    医院确实很贴心,毕竟夏稚也不想自己晚上睡着的时候,狼图还在门边站着……当然,坐着也不行,他的良心过不去!


    夏稚朝那间小屋子多看了两眼,然后对狼图说:“虽然是单人床,但还够大,你应该能睡下。”


    狼图真的有一米九那么高呢!


    皮肤黝黑的男人愣了一下,充满野性的帅气面庞流露出些许错愕,随后便是无声地别开头。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但是心跳却加速了。


    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夏稚也不在乎,可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男护士用一种羡慕又怨毒眼神瞪了一眼狼图。


    “你还有什么需要吗?”男护士在离开前,语气温柔地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按铃呼叫护士,我就在护士台,一直都在。”


    夏稚浑身起鸡皮疙瘩。


    狼图皱眉。


    这个男护士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控制力极差的死给!-


    《贵族们的游戏》开始第二天傍晚,庞大的玩家数字没有发生变化。


    仍是在晚上十点的时候,游戏机械旁白为每一名玩家播报迄今为止的玩家存活数量。


    【各位玩家请注意,两日结束,玩家剩余人数为:60人。】


    余放周身带着水汽回到自己的房间,来到浴室,用冰冷的水流冲刷自己。


    他这一趟风尘仆仆,去的地方也很多,当然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只是这个结果,并不如他的意。


    他的夏稚确实受伤了,被送到了医院。


    糟糕的就在这里。


    铁孤岛监狱里的医院,并不归监狱这方的领导管。


    也就是说,他想要带夏稚离开、或者只是简单地探望夏稚,都需要打报告递交申请。


    能不能通过,还要另算。


    作为的监狱C区警长,余放在这里的权利还是很大的,所以当他从其他区警长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下意识地沉默了。


    两天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一局游戏的大致背景了解清楚了,却没想到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讯号,那就是本该充当背景布的平平无奇狱内设办医院,竟然超出监狱的掌控。


    要说这里没有古怪,他就改叫放余!


    “医院的领导是一个……嗯,怎么说,白皮猪?”这是A区警长听到他询问时说的话,看起来态度温和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余放,你可别跟医院对上了,我们对他们,吃不到什么好。除非是监狱长的话,还能在白皮猪那里起到一点效果,但也只是一点。”


    铁孤岛,岛屿;


    岛屿上,监狱;


    监狱内,医院;


    但监狱对上医院,却是要吃亏的。


    “所以大家都猜……”


    A区警长摸着下巴,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一个令人感到惊愕的推测。


    “那些白皮猪,才是贵族们的直系下属。”


    “而我们,不过是劳心伤神的打工人罢了。”


    155


    在新的病房中醒来, 夏稚懒懒地抻了个懒腰。


    这是他睡的最舒服的一晚了,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而且睡得香甜, 梦里也是一派祥和, 醒来后虽然记不住,但他精神饱满,脸色红润,可见这一整夜都很好。


    狼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夏稚去洗漱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了。


    “你起的好早。”夏稚半眯着眼,话音黏着鼻音, 听起来软软的, 像撒娇。


    狼图看向他,眼神好像在说:不应该起得早吗?


    夏稚习惯了他沉默,也不等回答, 就直接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也很平静,夏稚本来只想洗脸刷牙, 感受到温热水流之后, 就爽快地冲了澡。


    水流喷洒在皮肤上, 白肌偷着健康的淡粉色, 看起来像半成熟的水蜜桃。


    洗了个痛快, 夏稚要出去的时候冷不丁发现自己忘带换洗的衣服了。


    “狼图!”


    夏稚围着浴巾, 站在卫生间门口, 隔着门小心翼翼喊:“能不能帮我把衣柜里那套新的病号服递给我, 谢谢……”


    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很快浴室门的磨砂玻璃上就映出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子。


    夏稚又说了一声谢谢, 刚想打开门,下意识说了一声:“狼图,是你吗?”


    没有得到回应。


    夏稚深吸一口气,搭在把手上的手猛的一颤。


    “狼图?”


    他都叫第三声了,狼图应该会回答的!


    用身体死死地抵住门,一股强大的外界力量隔着门与他对抗,夏稚浑身颤抖,脸色煞白,脑海中不听地呼叫HR222。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HR222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因为它也觉得很奇怪。


    这局游戏里的怪东西都怎么回事啊?六十个玩家呢,怎么光盯着它可怜的小宿主吓!


    【用对讲机,找卫辞!】


    卫辞给夏稚的对讲机,被他一直带在身上的。


    对讲机不大,放在病号服的口袋里就行。


    听见HR222的提示,夏稚眼睛一亮,他把衣服脱下来之后就放在了门边的篮子里,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夏稚一边努力抵着门,希望门锁可以坚持住,一边小心翼翼挪动步伐,半蹲在门口,在篮子里翻翻找找。


    终于,拿出对讲机,夏稚迅速按亮通讯,朝卫辞求助:“卫辞救救我!我在医院的一号特殊病房里,有什么东西堵在卫生间门口!”


    他尽可能简单描述自己现在的危机情况,希望对方能够知晓,并尽快来营救自己。


    就在这时,外面那股推门的力量突然消失。


    夏稚屏住呼吸,不敢再大声说话。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进入停滞状态,尘埃碰撞声音被无限放大。夏稚缓缓直起身子,尝试朝旁边挪动脚步。


    如果那个东西走了的话……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大力撞门的声音便阻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砰、砰、砰……


    一下一下,拼劲了力气,脆弱的门锁岌岌可危。


    这一次,外面的东西出声了,隔着单薄的门,一道粗哑的不似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快开门啊,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正如一开始夏稚就把外面的东西跟狼图区分开一样,这道声音根本不是狼图,夏稚从未怀疑外面的物种是他认识的玩家或NPC。


    这一晚的安宁好像是夏稚的一场梦。


    门锁终究还是在大力的撞击下报废,夏稚单薄的身躯也无法抵挡那股力道,在门锁报废的下一秒,他就被冲击力撞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墙上。


    因为吃痛而发出的低呼声被一道更加尖锐刺耳的尖叫掩盖。


    “啊——”


    “你受伤了!我让你受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杀死我,你要亲手杀死我才行……”


    ……


    夏稚神情呆滞地跌坐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长相诡异的怪物从已经被推开一半的浴室门中缓缓退出去,它身上有很多头,用双臂行走,看起来像倒立,开口说话的那张嘴就贴着地,一双漆黑的没有白眼球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没入黑暗的刹那间,夏稚好似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嘣的一声。


    夏稚彻底傻眼了,他的大脑停止思考,就这样贴着瓷砖坐在地上,浑身发冷。


    怪物,又是这种可怕的怪物。


    夏稚环抱自己,垂下头,劫后余生般颤抖着。


    直到浴室的门被敲响,狼图那因为不常常说话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在里面将近两个小时了……”


    “出来吗?”


    埋首于手臂之间的夏稚慢慢地抬起头,脸上隐约显现湿意。


    “我这就出来了。”


    他包着浴巾,走到门口的时候,沉默片刻,说:“狼图,能不能帮我把柜子里的衣服拿过来?”


    门口的狼图嗯了一声,映在磨砂玻璃门上的黑色影子消失,大约十几秒后,狼图的身影重新出现,他隔着一个很小的门缝,把衣服递了进来。


    夏稚垂头盯着那衣服半晌,接过来的瞬间,哭了起来。


    外面的男人明显慌了,他叫了几声夏稚,没有得到回应后,也不敢进来,在门外焦急踱步。


    最后他顾不上夏稚的回答,在一声声惹人怜爱的哭泣声中闯入浴室,见夏稚穿好了衣服还不松开裹着的浴巾,皱起眉,强硬地将有些潮湿的浴巾扯开,扔到一边去。


    “你冷么?”狼图虽是这样问,但手上倒是很利落地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个干燥的新浴巾,摊开,披在夏稚的身上,然后打横抱起他,朝病房内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狼图的眉头越皱越紧,怀里的人一直在颤抖着啜泣,声音很小,却不容忽视。


    被放在病床上,夏稚就缩进了被子里,眼睛红红的,但已经停止哭泣。


    他真的憋了太久了。


    那些怪物,总是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不分时间不分地点。


    它们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好像不是故意要吓唬他,但必须承认的是,它们的长相和声音都给夏稚脆弱的精神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前两次他虽然害怕,但还没到控制不住掉眼泪的程度,但是这次,真的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一次被不一样的怪物觊觎。


    它们可能会幻化成每一个夏稚认识的、或者需要的人,在他没有警惕的时候突然出现。


    如果他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


    夏稚不敢想象自己被抓住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狼图一直沉默地站在病床边,似是想要询问,又像是在无声守护。


    病床边的桌子上有一份病号餐,刚才送过来的,是昨天那名男护士,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夏稚,明显表现出了失望。


    不过碍于狼图还在,男护士没停留太久。


    “吃点早饭。”


    过了一会,狼图见夏稚还躲在被子里,说道:“你得吃东西,一会要打针。”


    缓过来的夏稚默默坐起来,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狼图,“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狼图盯着他,几秒钟后:“你为什么哭?”


    夏稚:“……因为刚才有怪东西。”


    把刚才浴室里发生的事讲给狼图听,只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说用对讲机的事,也没提卫辞,只说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经历了十分糟糕的事。


    然而几分钟的时间,在狼图来看,却是将近两小时。


    听了夏稚的话,狼图皱起眉,似乎很不满意……


    但眼中唯独没有出现意外的情绪。


    也就是说,他似乎明白夏稚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夏稚有些急迫地询问:“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狼图沉默。


    夏稚:“拜托你告诉我吧,它们总来找我,我真的害怕。”


    狼图面露不忍,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不想说,也可以说,他不能说。


    反应过来之后,夏稚也就不追问了。


    一是不想让狼图为难,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NPC而已,他有自己的职责,追问也没有用;二就是夏稚还想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跟狼图打好关系,至少对方是可以护住自己的,比起不停追问惹怒他,不如暂时缓缓,等之后狼图的态度稍有松动,再试探询问。


    夏稚拿起病号餐,无声吃饭,小口小口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狼图在一旁瞧着,最终还是别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


    狼图的性格的确是有些固执的,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迂腐的正直,夏稚想起之前那些狱警欺负他、让他去做不属于他的工作时,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怨言。


    但现在想来,他应该只是不在乎的。


    能做,就去做。


    不能做,谁也强迫不了。


    吃完饭没多久,一个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男护士出现在病房里。


    他是来收饭盒的,但不是今天早上来的那名明显对夏稚有所企图的男护士。


    狼图在他进来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监管者去一楼报备一下。”男护士声音低哑,一边收饭盒一边对狼图说:“宋医生的要求。”


    狼图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防备地看了他一眼:“现在?”


    男护士:“今天中午之前。”


    狼图又看了他一眼,而后无声地离开了病房。


    他走后,男护士摘下口罩,夏稚立刻笑弯眉眼。


    “我就知道是你,卫辞!”


    今天卫辞的装扮跟昨天差不多,再加上熟悉的身高体重,他刚一进来,夏稚就认出来了。


    卫辞走到病床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夏稚片刻,问:“出什么事了?”


    “你收到我的求救了?!”夏稚惊喜道:“我还以为又被扯进了什么幻境里,所以很绝望,没想到你……”


    “监狱里出事了。”卫辞打断他:“你还记得现在是游戏的第几天吗?”


    夏稚愣住:“第四天啊。”


    第一天,他的任务是送餐,认识了监狱长弗拉德。


    第二天,他的任务是在海边捡垃圾,结果遇到怪物,溺水后被送到医院。


    第三天,救他的卫辞从医院里离开,监狱那边安排狼图来监管他,并换了特殊病房。


    第四天,也就是今天,他遇到了怪事,用对讲机向卫辞救助,卫辞来了。


    ……


    夏稚明显感觉到,卫辞话里的意思并不简单。


    可是当卫辞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他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惊感迅速涌上心头。


    “监狱里面很乱……”


    “六十名玩家现在只剩下二十四个了。”


    “另外……现在是游戏的第六天。”


    卫辞说完,静静地等待夏稚的反应。


    而夏稚的反应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可置信、震惊、慌张……


    最后化为不解。


    “我已经两天晚上没有听到过玩家数量的播报了。”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地低声喃喃。


    156


    从夏稚的角度来看, 确实有两天的时间没听到玩家数量的系统播报声了。


    暂且不说卫辞口中的‘六天’是怎么回事,他与其他人的相处、睡觉的次数、狼图的出现都可以证明,他的游戏只过去了四天。


    所以当卫辞用那双沉静冷淡的眼睛望着他, 闷声说出监狱那边已经过去了六天时, 夏稚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然后就是再脑海中追问系统。


    [现在是《贵族们的游戏》这个副本的第几天?]


    HR222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第六天。】


    夏稚脸色惨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过我呀。】HR222说得有些委屈:【我的职责是为你解惑,或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想办法、推理……你没问我的话,按规矩来说,我是不能出口提醒的。】


    系统一直都是如此。


    夏稚没理由指责它没有及时提醒自己。


    十天已经过去了六天。


    明天安全通道就要开启了,然而他还没有找到准MVP玩家。


    有那么一瞬间,夏稚的脑子里掠过了很多东西,最终只响起卫辞刚刚说过的话。


    ——六十名玩家只剩下二十六个。


    怎么会一下子少那么多人?!


    卫辞压低声音:“第二天晚上还是六十个人, 第三天突然少了两个, 具体少了谁也不太清楚,监狱里的囚犯很多。之后第四天、第五天加起来,少了几十个人, 昨晚的通知,玩家只剩二十六个。”


    “不过第四天和第五天, 有人发现自己熟悉的人不见了, 但我们每天的任务还是那几种, 没有变化, 也没有提升难度。”


    在夏稚的印象中, 卫辞平时的话不多, 但是有关副本线索, 他向来都是不吝啬的。


    此时卫辞说的这些话, 叫他恍惚回到了考核本那次,卫辞也是如此,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这么多话……


    但他开口,绝不是无私奉献的。


    而夏稚也明白他想要知道什么。


    监狱和医院的时间线不一样,他没留在医院,可夏稚一直在啊。


    “我这几天在医院……”


    夏稚没有保留的、语气迫切地将他认为的两日发生过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


    包括狼图的出现、诡异的医护人员、更换病房以及今早看到的怪物。


    这就是信息交换。


    在考核本里,他就知道卫辞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惊讶于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上道,不用自己询问便将细节一一道出,卫辞眼中划过一丝欣赏。


    虽然对方有可能会隐瞒,他无法查证,但从夏稚的识相程度来看,卫辞还是很愿意跟少年继续‘合作’的。


    “我知道了。”时间有限,狼图随时可能会回来,卫辞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信息交换已经结束,但是……


    走到门口的卫辞停下脚步,一边转身一边道:“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时间,比如说今天你遇到的怪物,其实应该是你第三天晚上应该遇到的,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医院和监狱内的时间流速了……”


    话音戛然而止,转过身的卫辞对上一双充满依赖的眼睛。


    那是一种下意识流露出还没收回的情绪,宛如辰星点点,洒满暗色的宇宙画布,流光闪烁,照亮了一股卫辞无法怀疑和拒绝的情感。


    很陌生,又很熟悉。


    不管怎么样,他不算排斥,甚至有点无奈。


    “怎么这样看我?”卫辞鼻腔间发出一道气音,听着像在说话前发出轻笑。


    夏稚连忙收回渴望跟他一起离开的眼神,低下头小声说:“没事……”


    “你想跟我走?”卫辞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沉吟片刻,说:“我没有能力带你出去。”


    不仅没有能力,还没有把握。


    这一局游戏很惊险,夏稚或许不知道,但卫辞知道。


    医院和监狱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是他今天才知道的,那么玩家不止存在于囚犯之间也是一个令人混沌的发现。


    一共死掉了三十四名玩家,但是存活的囚犯还有八十多个。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些玩家,根本不是囚犯。


    当他开始把目光落在整个铁孤岛上到时候,才发现,玩家可能是狱警、门卫、食堂工作人员、囚犯……甚至是警长。


    只是现在,他不能说,也没办法说。


    他没有证据。


    见少年眼中的光迅速暗淡下来,卫辞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不出画大饼一样的话。


    在游戏世界里,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轻易承诺。


    “我走了。”卫辞最后说:“对讲机你要藏好,随时联系我。”


    能想办法偷偷回到医院来,卫辞确实冒险了。


    他本来可以不来。


    但听到对讲机里的求救,他还是来了。


    夏稚也明白不能奢求太多。


    毕竟在这里,他和卫辞只是陌生人罢了。


    “好,你也注意安全。”夏稚说完,眼看卫辞瘦高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他急忙喊道:“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去找C区警长,我知道他是玩家!”


    卫辞身影一顿,本想转身再问,可他已经看到走廊尽头疾步走来的高大狱警,顿了顿,什么话都没说,从容不迫地拎着收拾出来的垃圾离开特殊病房。


    两人在走廊里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停顿。


    只是狼图走到门口之后,才侧头,朝卫辞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停顿了一秒钟,就抬脚进了病房。


    -


    C区警长办公室门口,焦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已经打听好了,给C区警长送饭,只要把食物放在办公室门边的小桌子上就行,这样就算完成任务。


    这几天她跟金叔搭伙,互相确认对方都是玩家,瞬间像找到了组织一样。这期间倒是也遇到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囚犯,但不确定,就没敢认,跟金叔提起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副‘还是你可靠’的反应,一时间也不再想着扩大队伍。


    放下盒饭,焦娇就如同打听来的那样,敲了敲门,礼貌地说了一声:“警长,我给您把饭放在门口了,您记得吃。”


    没有得到回应,门也没开。


    嗯,流程正确!


    焦娇转身,走到电梯处,把电梯叫上来。


    却不曾想,门一开,电梯里还带着个人。


    “唉,你是……”焦娇看着眼前俊秀的高挑男人,眸光微闪,支支吾吾叫不上来对方的名字。


    但她是记得这人的,第四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做过任务。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焦娇踏进电梯,那人离开电梯,位置在顷刻间互换。


    临关门前,焦娇嘴快,没忍住问一句:“你来这做什么任务啊?”


    冷清的男人虽然面无表情,但反应却不像他表现的那般冷漠,只浅声回一句:“找人。”


    电梯门旋即关上。


    电梯缓缓下降,焦娇半晌才发出一声略显呆滞的‘啊’。


    去警长办公室找人……


    找谁?


    警长啊?!


    靠,还是你们这群人会玩!


    警长办公室门口,卫辞看了一眼放在桌边的饭盒,没说什么,抬手敲门。


    没有动静。


    卫辞不气馁,继续敲。


    依旧没有动静。


    他放下手,在门口站了大概有半分钟左右,后退一步。


    当夏稚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过怀疑。


    可是如果能借此机会验证玩家群体并非集中在囚犯之间,也算值得冒险。


    不过他还是犹豫了许久,毕竟他要试探的人可是C区警长,就目前来看,是除了监狱长之外,铁孤岛监狱内话语权最大的人。


    稍有不慎,他的游戏生涯就要止步于此了。


    办公室的安静就像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


    一条是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条是得寸进尺,说些能把那人逼出来的话……


    不过第二条路是黑暗的。


    就如同他的未来,令人捉摸不透。


    半晌,卫辞自嘲似的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然后没有犹豫地,在门口,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说:“夏稚让我来的。”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长相帅气,眼底阴鸷不散的男生站在门内,他穿着警长的制服,可年纪看起来却不大。


    卫辞感觉,他应该比自己小很多……


    跟夏稚差不多大?


    但夏稚也有可能是长得显小,那样的话,这个男生就应该比夏稚还小了。


    这个年龄的人,竟然是C区警长。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卫辞已经倾向夏稚的话是正确的了。


    “进来。”男生说,算得上清亮的声音更为他的年龄上了一把锁。


    就是个年轻人,放在二十一世纪,应该是大学生。


    卫辞不可置否,踏入门内后,男生在他身后关上门,上锁。


    前方卫辞挑眉,却没转身,自顾自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作为警长的客人,我坐在这里应该符合规矩吧。”


    余放瞪眼看着眼前不客气的男人,冷笑:“你不是已经坐下了?”


    卫辞面不改色:“我是想知道,规矩是你定的,还是你也被规矩束缚。”


    余放坐在另外一边,比起卫辞板正的坐姿,他翘着二郎腿,显得就有些狂放。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夏稚让你来干什么?”


    卫辞扫了他一眼,“大概是合作吧。但,我现在不这么想。”


    余放继续冷笑:“你还看不起我?”


    卫辞:“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你的弱点太明显了,这样跟你提出合作,反而像我在威胁你。”


    余放直接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了。”


    卫辞:“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言归正传,夏稚对你很重要,对吧?”


    提起夏稚,本来已经起了杀心的余放思绪一滞,随后缓缓靠回沙发上。


    “你见过他,在他进了医院之后。”他语气笃定。


    卫辞不否认:“是,那天是我救的他,也住了一天的医院。”


    对上余放那双闻及夏稚就的放光的双眼,冷清的男人缓缓开口。


    “我现在有很多重要的讯息可以与你合作,甚至可以帮你进医院探望夏稚。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余放深吸一口气。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太多话语。


    只要稍稍点明,就能明白一切。


    一个需要更多游戏线索,一个想要看见自己相见的人……


    刚好,需求互补。


    半晌,余放笑了一声,声音爽朗。


    “可以啊。”余放说:“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跟谁合作过了,但既然夏稚让你来找我,很显然,他信的过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强压着心中的嫉妒,暗自咬紧牙关。


    “你想知道什么?”


    另一侧的男人定定看着他。


    “我知道一个人拥有特殊身份的原因是什么,在这里,位置越高越能体现一名玩家采取的通关方式……”


    “你是警长,在夏稚被送入医院后,整个游戏内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卫辞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余放隐匿在阴影中半阴半阳的脸。


    “死了那么多玩家,是你干的吗?”


    157


    在狼图的‘监视’下, 夏稚过得还算舒畅。


    因为时间流速不一样,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自己频繁遇到怪物的事说给狼图听。


    基本原因有两个, 一是现在他离不开医院, 能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并且值得信任的,只有狼图一人;第二就是夏稚也不是全盘托出,有关时间流速、玩家等话题他一概不提,只从囚犯的角度把自己遇到的诡事说给狼图听,至于对方信不信、愿不愿意保护自己,于他的决定来说都有退路。


    正如夏稚之前提过后的那般反应,狼图听完他从进入铁孤岛监狱后就遇到这么多怪物的事后,仅仅是皱眉不悦, 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我没有别的意思……”夏稚委屈地说:“你不愿意说, 我理解,但你能不能保护我?我不想再自己经历那些了。”


    狼图沉默片刻,点点头。


    “从现在开始, 你一刻都不要离开我。”


    夏稚觉得可行。


    中午的时候,宋医生来了一趟。


    她眼下有青黑, 看着像是几晚没睡了似的, 面对夏稚时仍然强颜欢笑。


    “换了个新病房, 你昨晚睡得好吗?”她问。


    夏稚点点头, 说:“还挺好的。”


    宋医生笑笑:“那你的睡眠不错。今天开始就不会给你打针了, 但是每天的检查还是要做的。”


    “那我大概什么时候能离开医院, 回监狱去?”既然都不用打针了, 那是不是有机会提前离开医院?


    谁知宋医生摆弄了两下仪器的显示屏后, 就侧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怎么总想着离开呢,伤病治不好的话, 也没办法劳作呀。”


    夏稚看了一眼狼图,对上那两片浅灰色的冰眸子,一瞬便收回来,专心地看着与自己说话的女人:“我想早点回去努努力,万一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稍显羞涩的脸庞代表了一切。


    宋医生挑眉,原来还想着回去好好劳作,挣个领导眼缘,想以后离开铁孤岛呢。


    见少年神情不似作假,宋医生想了一会,说:“其实,在这里也能劳作。”


    夏稚一愣:“在医院里?”


    宋医生:“对啊,而且效果会更加显著。”


    夏稚:“那、那我能做什么呢?”


    宋医生关掉电子屏幕上的数据面板,转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夏稚一番,这股眼神十分露骨,让夏稚感觉到了不适,不过好在宋医生很快就收回了视线,道:“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


    “打扫院长的办公室。”


    她的话,很是突然地被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


    夏稚和宋医生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狼图依旧站在门口,身型挺拔,看着宋医生说:“我会向监狱长申请。”


    宋医生定定看着他半晌,浅浅一笑:“没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夏稚今天的任务,是在医院里给院长办公室打扫卫生。


    比较搞笑的是,他去打扫卫生,身旁还跟着一个狼图,他拿不动装满水的铁桶,狼图就帮着拎,结果去往院长办公室这一路,倒像是他们两个人组团去打扫卫生似的。


    到了办公室,拎着水的狼图在夏稚来不及阻止的目光中,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进去,给夏稚吓得连忙跟上想要去拉他,却发现办公室内压根没人。


    “院长不在?”


    狼图没回答这个问题,把水桶放在门边,说:“开始吧。”


    夏稚拿着拖把沾水,然后慢吞吞地、一边打扫一边偷偷打量这间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院长办公室。


    普通。


    没有什么可形容的,不论是办公室的装潢设计还是家具都透着一种上了年纪的中庸感,尤其是办公桌后面的那一排书架,夏稚在那块拖地的时候粗略扫了一眼,都是些医学类的杂书,中西医、外文本等,什么都有。


    偷偷打量办公室的同时,夏稚还利用各种角度观察狼图的反应。


    他想看看狼图是不是真的如他承诺的那般,不会管自己做任何事。


    帮夏稚把水桶拎进来之后,狼图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视线无声追随在办公室内忙碌的那道瘦弱身影。


    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大。


    因为一直注意着,所以对方偷看自己的眼神也会留意到。


    狼图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那双大眼睛里只有小心,却是没什么防备警惕之意。


    就这样还偷看呢?狼图只觉得好笑,不带恶意的。


    夏稚的工作,狼图是不能帮忙的。


    因为工作的内容有所不同,如果可以帮的话,狱警岂不是都可以帮囚犯劳作了?


    算是为了夏稚好,狼图也不会参与太多,像刚才那样帮忙拎桶水已经是上限了。


    大约一小时的功夫,夏稚就把办公室打扫得差不多了。办公室内本就不脏,桌柜地面上都是一些浮灰,擦去就行了,夏稚一边做还一边偷懒,才用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我觉得行了。”夏稚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说:“要不你检查一下吧?”


    狼图哪用的上检查,夏稚做过什么他都看的一清二楚,说:“不用。”


    夏稚耸耸肩:“好吧,那我们回去?”


    狼图:“晚上再来一次。”


    夏稚:“一天要打扫两遍吗?”


    狼图看着他反问:“你不想来?”


    摸不准他的意思,夏稚不敢反驳,就说:“不是不想……哎呀,你说来就来吧,你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我长,我听你的。”


    这副‘都听你的’态度,让狼图看起来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方。


    后者听到这番话,也确实愣了几秒,生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就压下心头的怪异情绪,默默着不说话。


    两人又一起回了病房,干了一下午活,夏稚有些犯困,就躺在病床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吃了晚饭,跟狼图一起往院长办公室去。


    “你说院长这次会在吗?”


    路上闲来无事,夏稚就跟狼图闲聊:“他下午的时候去哪了呢?我在他的办公室待了那么久他都没回来……唉,你说,他回去之后发现办公室里进过人,不会生气吧?”


    狼图:“不会。”


    得到回答的夏稚哦了一声,随即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啊?你和院长认识吗?”


    狼图目不斜视:“不认识,但他不会生气。”


    夏稚:“院长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狼图:“……我不认识。”


    少年的表情明显不信。


    再次来到院长办公室,还是狼图推门,夏稚探头看了看,屋子里果然空荡荡。


    院长办公室内竟然找不到院长……


    压下心中的疑惑,夏稚就开始打扫了。


    依旧按照下午的流程,夏稚这次轻车熟路多了,不再小心翼翼地观察,而是有些得寸进尺地、在自己好奇的地方反复检查。


    高大的男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阻止。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的呼吸声似乎安静了一些。


    就像温度骤降,冰冷侵袭。


    感觉到一丝冷意的时候,夏稚正在窗边,给绿植浇水。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乘着夜色汹涌澎湃,与白天看时,多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医院应当是在监狱的最外围,但是建在悬崖之上,夏至探头朝窗外看到时候,只觉得地处位置很高。


    搓了搓胳膊,夏稚起初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还以为是因为在窗边的缘故。


    当他透过玻璃,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出现在自己身后时,惊呼声脱口而出。


    “啊!”


    声音没有持续太久,一只冰凉的手从后方伸过来,捂住了他嘴巴的同时,另外一只手臂也如铁链般,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


    “嘘……”带着轻笑的声音紧贴耳畔响起,“没有认出我吗?我的甜心。”


    如此熟悉且轻佻的声音,不是弗拉德是谁?


    砰砰的心跳声宛如擂鼓,震得夏稚久久不能平静。


    玻璃中,映出弗拉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泛着光的红色双眸与夏稚在玻璃映出的镜子中对视。


    他勾唇笑着,猖狂而得意。


    夏稚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用了一个词:绅士。


    他是站在眼光下,被太阳神眷顾的宠儿,一举一动都十分守礼。或许会有那么一丝违和感,但可以理解为他们都立场不同,监狱长没必要对一群犯人做出讨好的行为。


    直至此时,夏稚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弗拉德……”


    颤抖的声音惹人怜惜,男人有些难以自持地收紧手臂,嗅着透过皮肤而渗透出来的甜香。


    “我饿了,甜心。”他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那软乎乎的皮肉,喃喃询问:“请问,我可以用餐吗?”


    夏稚敢说一句不行吗?


    “弗拉德,这里有人……”他还想狼图就在这里,却不想男人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尖锐的牙齿刺进肉里,亦如上次那样,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浪潮翻涌的欢愉。


    虽然已经体验过一次,但对于这种感觉,夏稚仍是陌生,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熟悉起来。


    抵御不了,也无法融入,结果就是受了刺激后昏睡过去。


    像抱着宝贝一样抱紧怀里软趴趴的少年,弗拉德的手指轻轻拂过咬痕,那处便恢复如初。


    满含深情的眼眸映出少年微红沉静的脸庞,手指亲昵地划过鼻梁,弗拉德盯了许久,终于移开了视线。


    院长办公室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一群怪异的生物挤在门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管有没有眼睛的,它们都贪婪地紧盯弗拉德怀里的少年。


    “真讨厌。”弗拉德皱眉,抬手一挥,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外面的声音更大了些,像是不满的窃窃私语,门却是没有被打开。


    “它们吓坏我的宝贝了。”弗拉德轻声喃喃,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身上,“时刻陪伴他,即使洗澡也要在一起,有那么难吗?”


    皮肤黝黑的男人沉默着,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弗拉德叹息,视线重新落回少年身上,目露怜爱之色:“甜心,我的甜心……真不想就这样放过你啊。”


    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你可以尝试做一点‘过分’的事。”放下夏稚,弗拉德站起来,整理稍显凌乱的衣服,对着空气说:“时间有限。”


    房间内的第三个人突然动了动,两片脏冰似的眼眸无声转动,落在弗拉德的身上-


    “他在哪?”


    穿着白大褂的余放有些不满地扯了扯,从踏入医院开始,他就嗅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他不喜欢这股味道,要不是为了见夏稚,卫辞把偷来的白大褂递给他时,他是怎么也不会穿的。


    “定位显示……”同样一身白大褂的卫辞看着手中的小型电子屏幕,说:“在特殊病房。”


    “这里怎么是晚上。”从进入医院后就仿佛踏入黑暗中,余放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有些无法相信,他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可是早上六点。


    “时间流速不一样。”卫辞说完,直接转身,走上安全通道的楼梯。


    余放跟上:“这里是第几天?”


    卫辞:“昨天我来了一次,夏稚说是第四天的早上。据我推测,现在应该是第四天晚上。”


    余放:“可我们那里已经是第七天了。”


    卫辞没说话,似乎对时间流速这个东西并不感兴趣。


    余放就烦这人一副高深莫测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说的态度。


    要不是夏稚,这笔合作还未必会成呢。


    “我说你……”


    “在质问我之前,我倒是有些好奇有关你的事。”走在前方的卫辞突然开口:“在上一局游戏里,你杀了多少玩家?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通关的?”


    余放脚步一顿,随后轻笑一声:“我说这位姓卫的先生,有一词叫做等价交换,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但我不想换。”卫辞停下,转头,冷淡地望向余放:“我的讯息于你来说毫无用处,不可否认的是,唯一的筹码就是夏稚。”


    “我已经在医院里了,或许……”余放随手一抛,一把精致的泛着冷光的匕首就被他握在手上,“在这里解决掉你也没什么问题,相信我,你不会想看见‘他’出现的。”


    说完,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大男孩,露出一口小白牙,看起来无害极了。


    卫辞并不慌张,那双清冷到仿佛融不进尘世间一切琐事的眼睛,极为平静地掠过浑身充斥危险气息的男生。


    “所以,我索求的,并不是一个真相。”


    “而是能让夏稚信任并毫无保留让我交涉的人……”


    “会给予我多大的诚意。”


    察觉到余放脸色一沉,卫辞缓缓笑了。


    “所以,你值得夏稚信任吗?”


    158


    夏稚在自己的病房中醒来。


    望着熟悉的天花板,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被吸血不是他所愿,但从一开始就分到给监狱长送饭这个任务,导致他注定逃脱不了。


    这谁也不能怪。


    弗拉德还算是好说话的。


    就像之前, 吃饱后的弗拉德愿意听他说话, 也很纵容,不然夏稚也不能在得知有大套间的时候,还动起向他索求的心思。


    只不过夏稚打心底里还是不喜欢被这样对待的,尤其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真的好奇怪!!!


    词穷的夏稚红了脸,晃晃脑袋把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甩出脑海,然后慢吞吞地坐起来,眼角余光瞄到站在床边的高大身影,吓得他一个哆嗦。


    “狼图!”他叫了一声:“你、你怎么不出声啊?”


    狼图倒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好像在说:我什么时候出过声?


    不过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


    夏稚身体疲惫, 需要补充营养,狼图默默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营养餐拿出来。


    说是营养餐,其实就是色香味俱全的一小桌饭菜, 还配上了饭后甜点和水果切盒。


    对于囚犯来说,这待遇算是最高的了。


    “这都是给我吃的吗?”夏稚惊讶。


    狼图点头, 把餐具拿出来在桌上摆好。


    见状, 夏稚还有什么不懂的?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小声喃喃问:“你是不是都看见了……”


    看见弗拉德吸他的血。


    狼图不置可否, 浅淡的眼眸掠过那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的精致脸蛋, 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做得再过分一点……


    他也好想咬一口。


    不咬破, 就对着肉多的地方轻轻咬一下, 留下浅浅的牙印就好。


    气氛越是沉默, 夏稚越是尴尬。


    自己招架不住弗拉德被吸血的场面竟然还有旁观者,光是想想他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躲起来算了!


    “那个,那个……那个是监狱长!”反正时间到了随时都能离开游戏副本,夏稚毫不犹豫地卖了弗拉德:“你个小小狱警大概也不知道你们的监狱长是个吸血鬼吧?!对,没错,给监狱长送饭的那个任务,其实就是送饭的囚犯是‘食物’,我只是恰好赶上了而已!”


    谁知对一切话题都不感兴趣的狼图猛地皱眉,很是不满地反驳一句:“你不要胡说八道,平时根本没有给监狱长送饭这个任务。”


    ……


    沉默蔓延。


    夏稚:“你说了好长一段话哦。”


    狼图:“实事求是。”


    夏稚噘嘴:“可我就是接到了这个任务啊,监狱长果然就是B区的警长吧?”有给A区、C区、D区警长送饭的任务,怎么不会有给监狱长送饭的任务啊!


    狼图:“B区没有警长。”


    夏稚:“我不管,反正我接到了这个任务,所以你看到的都是我在努力完成任务的过程!”


    狼图又不说话了。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夏稚小小哼了一声,拿起餐具开始吃饭。


    吃饭间,得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夏稚心里慌慌的,又不敢睡。


    他怕那些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毕竟狼图有自己的房间,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


    “你今晚要怎么睡?”吃一半,夏稚开始惦记起晚上睡觉怎么办。


    狼图想了想,说:“照常。”


    夏稚噎了一下:“那你能不能……”


    “打地铺?”狼图接下了他的话:“也可以。”


    他答应得爽快,夏稚倒是心生愧疚。


    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应了自己的要求来打地铺,狼图本身个子就高,一天到晚像门神一样站着,晚上有机会在床上睡一会,现在又要睡硬地板……


    夏稚十分愧疚,即使对方是NPC,他也于心不忍。


    “别打地铺了,你还是回去睡吧。”夏稚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今晚应该不属于是正常时间流速中的夜晚,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出现的。


    明天他要找机会离开这里,今晚就先这样吧。


    【按照时间流速,明天可能就是游戏的第九天了。】


    夏稚心里哼哼:[你现在倒是来提醒我了。]


    HR222不慌不忙道:【你应该没有机会找到MVP玩家了,但是矮子里拔高,随便找一个还没通关的玩家上交线索应该没问题。】


    ——你这统真的很现实哎!!


    夏稚正吃着饭呢,被气得食物哽在喉咙间,压了许久才咽下去。


    不可否认的是,系统说的是事实。


    第七天,安全通道开启,一定会有大佬玩家脱身。通过安全通道离开的玩家本身就有积分加成,尤其是第一个离开游戏副本的人,拿到的积分更多,这是不考虑探索进度的情况下的积分加成情况,如果再加上探索进度的话……


    【除非延迟离开游戏副本的玩家剧情探索进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才有机会超过第一名通过安全通道离开游戏副本的玩家,拿到MVP。】


    HR222帮忙分析,只是越分析,夏稚心越凉。


    这样的玩家能有多少啊?


    【嗯……你有对讲机。】HR222突然提醒道:【实在没有选择,就选卫辞呗,这是你现在唯一能联系上的、确认为玩家的人了。】


    夏稚沉默几秒:[你知道我一直在犹豫什么吗?]


    【什么?】


    [卫辞和余放,我到底该选谁,他们都好厉害的。卫辞聪明,余放够疯,不管哪一种,都能在游戏里闯出一番天地来。]说着,心里一声叹息:[如果他们能融合就好了。]


    【……你想要的还挺多。】


    惋惜归惋惜,但系统的话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现在他能找到的,只有卫辞了。


    吃过晚饭后,夏稚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吸了血的缘故,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十分疲惫,刷牙的时候闭了会眼睛,感觉都能直接睡着,强撑着一点意识回到病房,夏稚还不忘提醒的狼图没事多来看看自己。


    狼图正准备进小单间,闻言点了点头。


    他想的是,急不得。


    然而狼图和夏稚两人都没想到,这一晚很不平静。


    乘着夜色在医院内奔走的两个男人被幻境困住,数不清的怪物满含怨气地扑上来,鲜血染红了两人身上的白大褂。


    去过一次特殊病房的卫辞发现本该是门的地方变成一堵墙,那时起,他就知道他们应该遇到了鬼打墙。


    也正是在这片诡异的幻境中,他看到了夏稚口中的怪物。


    有悬浮在半空中的头颅、脑袋长在下面阴暗爬行的多肢体生物、脸色惨白血盆大口的女人分裂成无数个,从两侧的走廊扑过来……


    他的体力没有余放好,但也不是躺平挨打的那种,顺手拿了根趁手的棍子,一棒子打爆一个头;另外一边的余放咧开嘴,杀起来眼里放着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或许余放真的变了一个人,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般,‘他’出现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卫辞拧掉一个怪物的头,看着它失去了生命力之后缓缓化为灰烬,而灰烬最终也被空气稀释,只留下他们身上占满的红色鲜血,来证明刚刚经历的那场恶战不是假的。


    “切,无聊……”还没有杀尽兴的余放啧了一声,侧头意味不明地盯着卫辞:“可不可以杀掉你?”


    卫辞面不改色:“你可以试试。”


    ‘余放’嘿嘿一笑,挥舞着匕首走过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恶意,然而在距离卫辞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脸上的表情变幻,最终化作卫辞所熟悉的。


    “我靠,又杀起来了?”重新夺回身体主权的余放恶寒地抹去手上的血,皱眉道:“好烦,说好了小心一点,不要沾太多血的吗!”


    卫辞收回视线。


    看样子,他们之间还有共存相处之道。


    不过他不关心这些。


    “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卫辞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那些怪物,应该是这里的医护人员。”


    余放扫了他一眼:“所以呢?”


    卫辞:“医护人员不归监狱管,所以医护人员也能有其他身份。”


    余放:“你想说他们才是那些贵族?”


    卫辞没有说话,但他的反应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们下了楼,走了一圈之后重新上到二层,地上残留的鲜血全部消失不见。


    卫辞知道,他们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


    “我们要尽快,这里不会有任何来自游戏的提示,即使安全通道开启,我们也不知情。”


    时间紧迫,他们踏入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游戏的第七天了,晚上八点,安全通道就会开启。


    余放跟着他:“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仿佛只为了囚丨禁夏稚而存在。”


    没有其他玩家,也没有其他囚犯……


    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让夏稚在这里住五天,就等于让他错过整个游戏过程。


    为什么?


    前方的男人身影一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敢确认。


    而顺着这条思路细想的余放脸色也一僵,他的脑海中隐约响起自家会长说过的话——夏稚身上似乎有一种魅力,可以让游戏副本中的BOSS为他所用?


    那句话他记得不太清了,但大致的意思就是如此。


    当时余放正沉浸在夏稚还活着的喜悦中,没仔细听,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真心话大冒险的副本里,化身为周寂的BOSS对夏稚的占有欲甚至超过了自己,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夏稚最后仍然全身而退了。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几乎同一时间,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一个共识:夏稚是一个吸引游戏BOSS和怪物的存在,就像群狼看见落单的羊羔-


    一号特殊病房内。


    夏稚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人在掐自己的脸。


    本来睡眠就不算深,睡前还一直担心再遇怪物,感觉自己的脸颊肉被捏来揉去之后,夏稚猛地惊醒。


    屋内一片漆黑,他看见两道人形轮廓站在自己床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一只带着血腥气息的手捂住了嘴巴。


    “唔!”


    所有的声音被堵了回去,浓郁的血腥味令他作呕。


    “嘘,夏稚,是我!”刻意压低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一束微弱的光从那人的手中出现,正打在他的脸上。


    是余放。


    随后另外一束光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卫辞。


    他们俩竟然偷溜进来了?!


    夏稚惊讶地睁大眼,随后便是一阵欣喜。


    这下好了,不管他们俩谁都好,看了他的大宝贝线索就行!


    “我们想带你出去。”卫辞也坐到床边,在夏稚的另一侧,手指划过他撑在床上的手腕,“一直留在这里不是办法。”


    夏稚哪能不同意,他连连点头,拉下余放的手,小声说:“好,我要出去!”


    “我们外面已经是第七天了。”余放突然不满地凑近他,呼吸喷洒在肌肤上,“安全通道就要开启了,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夏稚小脑袋瓜一直在点,还不等说话,就听另外一边卫辞说:“杀出一条路的机会不大,安全通道具体在哪里开启还是要根据线索推测。”


    夏稚的头刚一转,就被余放强硬地掰了回来,“我也会推理,总之一定把你安全带出去!”


    卫辞:“是吗?我还以为杀人无数的余先生只会玩刀呢。”


    余放:“比不过卫先生头脑好,动两下胳膊就累得气喘吁吁。”


    ……


    夏稚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好,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想离开的心可不是假的。


    这两人在他一左一右斗嘴,是不是说明他们对离开副本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既然如此,夏稚准备放手一搏。


    [谁第一个看到我拿出来的线索,谁就是准MVP玩家是吧?]


    【对,你想做什么?】


    [我要当着他们俩的面拿出来,然后让系统判定谁先看到的。]


    【……你还挺公平的。】


    打定主意的夏稚骄傲一笑,随后对两个即使压低声音也要吵嘴的人道:“别吵了,给你看个大宝贝!”


    他说的声音很小,那声‘你’也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是要对谁说。与此同时,从口袋里把那张微硬的纸片拿出来,放在手心里。


    “看,这个是我发现的,感觉很有用,就偷过来了。”


    卫辞和余放几乎是同一时间看了过来,至少以夏稚的观察是看不清谁最先看到这个实物线索的。


    无所谓了,反正一直在赌,这次就赌一回‘盲盒’!


    余放先拿过那张纸,看了一圈之后,好奇地问:“你怎么把人家的书给撕了?”


    那纸片缺了明显是被撕下来的,像一张书页的拼图碎片。


    “谁撕书了呀。”夏稚说:“我看到的就是这一张小纸片。”


    卫辞拿过去,看了看,忽的皱眉:“这上面的文字好眼熟。”


    夏稚惊喜:“你认识?”


    卫辞:“见过,但暂时想不起来。”


    一旁的余放发出一声冷笑。


    卫辞斜睨了他一眼,没理,再看夏稚,说:“先跟我们走,回到监狱之后再想。”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医院,让夏稚回归正常时间流速的游戏世界中。


    三人达成共识,夏稚穿上鞋子跟在两人身后,路过小单间的时候,心里稍有不忍,但想了想,还是咬牙离开了病房。


    狼图对他很好,但狼图是NPC,而他注定要离开这里。


    现在这种情况,不打招呼才是最好的告别。


    这一路畅通无阻,三人几乎没有停留地离开了医院,全程用了大概不到十分钟。


    出了医院,海风充斥在被夕阳笼罩的操场上,夏稚深吸一口气,看着操场里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囚犯,鼻尖一酸。


    在医院里还是半夜呢,出来后发现是黄昏。


    “看样子我们挺快的,还没到晚上八点。”余放笑着说。


    “不对。”一直沉默无声的卫辞突然紧皱眉头。


    “现在不是第七天。”


    夏稚心里一沉,在心里悄悄问系统:[现在是游戏的第几天了?]


    【第八天。】


    什么?!


    第八天,那安全通道不是早就开启了吗!


    “我们没有听到任何通知。”卫辞说:“但你们看操场上的人,少了很多。”


    可能已经有不少玩家通过安全通道离开了这里。


    余放察觉到事态不对,他抿着唇,对夏稚说道:“我要先离开一会。”


    夏稚懵了:“你去哪?”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三个人抱团才行啊!


    “我怀疑……”余放欲言又止,半晌才神情复杂道:“纸片上的文字,我也感觉眼熟,现在要去查证一下,但是那里很危险。”


    所以不想带你去。


    159


    铁孤岛监狱里有书的地方不多。


    首先牢房和医院病房里肯定不会有书, 食堂里也不会有,提起书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领导们的办公室。


    说纸片上的文字眼熟其实是骗人的。


    大步走在C区的走廊里,余放脸色阴沉。


    虽然很不想离开夏稚, 但他有必须要确认的事, 而且这件事只能他自己去做。


    ——这关乎到他的‘入狱罪名’,如果不能杀死所有玩家搅乱游戏生态环境通关,那么他就得压制住内心的暴丨动,谨慎地按照游戏规则玩下去。


    卫辞说的没错,他在这局游戏里的身份看起来权利很大,实际上最危险。


    想到那个聪明的男人应该已经知晓了一切,并且言语间用这些来威胁自己,如果不配合就会告诉夏稚, 余放就恨不得咬碎他的骨头。


    不是为了夏稚, 他何必这么畏手畏脚!


    上一局游戏,他通过全服通告得知夏稚还活着,心都飘了, 掌控身体的另外一个‘他’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利用游戏规则漏洞杀死所有玩家,长达二十天的大屠杀游戏副本在第五天就结束了, 因为游戏里就剩下他一个玩家, 直接通关保送。


    所以再进游戏, 他的身份自然是在危险的边缘。


    C区警长, 听起来很荣耀, 但实际上……他也是一名罪犯, 罪名是高智商杀人犯, 用计谋屠杀了一个村庄里的所有村民。


    身份设定中的他早就不知不觉杀掉C区警长并顶替, 这是一件好事吗?不,在这里, 最糟糕的玩家身份也只是狱警,他的警长身份完全是靠犯罪得到的。


    所以卫辞向他说起自己的猜测,觉得玩家也可能隐藏在各种职位当中,甚至连厨子都不放过,当时余放还在心里嘲讽他想的太多。


    越是谨慎,越把人逼进死胡同。


    身处警长的职位,危险度更高,但知道的也多。


    余放的印象中,他杀死的C区警长不是人,而是一个原型铺天盖地、触手极多的克系怪物,它拥有人类的皮囊,但是每到晚上,就会变成怪物,在C区的一二层游荡,寻找十点之后还没回到牢房的囚犯,然后虐杀,或者吃掉。


    整个监狱里,所有拥有管理权限的都是这些东西。


    职位越高,就代表你离它们越近,等同于一个玩家在一群以玩家为食的怪物中求生。


    身为囚犯的玩家尚可遵循规则,在晚上十点之后不被任何条件诱惑离开牢房,但身为狱警的玩家可不行……


    当然,警长更不行了。


    余放在夜间,把自己关在C区警长的办公室也不能幸免。


    那些怪物像是嗅到肉香的狼,找上来,用力砸门。不过砸门的时间持续不长,每次大概十几分钟就会突然陷入安静,过一段时间又响起……


    门还算坚固,第一天和第二天晚上都抵御住了怪物。


    但是第三天开始,就不是怪物找他,而是他出去找怪物了。


    也是余放开始摆烂的这一晚,他发现监狱的第三层是会‘移动’的。


    且只有身居高职的人才能通过需求控制它‘移动’。


    他在C区三层,将办公室外走廊里的怪物解决掉之后,从尽头往中间走,准备坐电梯去其他区寻找去往医院的线索。


    余放只是想了一下,待他走到中间电梯口时,看见电梯对面本应该是C区警长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A区警长办公室]。


    这不是他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门口应该有个小桌子才对,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走廊里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轮廓,而那扇紧闭的门后面,一道尖锐的不似人的叫声响起。


    新一轮的怪物出现了。


    ……


    余放离开的很匆忙。


    夏稚很担心,本来想要跟上去,但被卫辞拦住了。


    “你很担心他吗?”卫辞说,不等夏稚回答,就自顾自地回答道:“该担心的应该是遇到他的其他玩家。”


    夏稚一噎,想到余放站在一片血污中,周围都是怪物尸体的场面,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卫辞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夏稚嘴角勾了勾,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其实,我们以前见过。”


    卫辞:“在其他游戏里?”


    夏稚:“对。”


    卫辞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的开口:“那他是怎么带领你通关的?你又付出了什么?”


    起初夏稚没听懂他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过去,直到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浮现出些许深意,夏稚才恍然察觉这句话中的潜在含义。


    刚才在病房里,余放也对说了要带领他通关这样的话。


    “他没带我通关。”夏稚有些不满,甚至感觉到一丝冒犯,“严格来说,最后察觉到不对劲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要不是他跟BOSS周寂虚与委蛇,争取到了逃脱的时间,余放还沉浸在痴心妄想之中,企图杀死游戏里的所有NPC和BOSS,抢占副本呢!


    虽然能力是花瓶精,但夏稚也不是拖后腿的好吧!他的身份注定拔不了尖,但是他有一双发现‘尖’的眼睛!


    见卫辞那张俊秀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茫然之色,夏稚小小地哼了一声。


    “我是蜡烛。”


    燃烧自己,照亮MVP!!!


    “走吧。”卫辞似乎发出一声轻笑,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去找找熟悉的人,问问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卫辞之前说了一句,他从医院出来后,是游戏的第四天晚上。之后两天照常出去做任务,晚上回牢房睡觉,期间没有发生过异常。


    如果说这两天内发生的、让他无法理解的事,就是第四天和第五天晚上的游戏通告,本来还很多的玩家数量骤减,迄今为止,他对玩家数量认知还停留在二十六个。


    操场上的囚犯比刚才多了不少,应该是完成每日任务的人回来了。


    只是较比游戏第一天时的九十多个人,现在的人数看起来格外稀少。


    除了相熟的人,他们不再互相试探交流,看到夏稚和卫辞靠近之后,甚至警惕地盯着他们,然后躲远。


    这跟第一天的感觉也很不一样……


    夏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疑惑,但没表现出来。


    往人多的地方走近后,他眼睛猛地一亮,拉住卫辞的手朝一个人走去。


    “焦娇!”


    人群中格外娇小的女生听见呼唤声回过头,看清夏稚后,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夏稚!?”焦娇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你还活着呢!”


    夏稚:“……我就当你很开心看到我了!”


    焦娇笑起来:“当然开心了,你不知道这几天看不见你,我做任务的热情都消减不少,那些人都太丑了!”


    夏稚害羞地傻,一时间也不说话,两人对着傻笑。


    卫辞在一旁,安静了一分钟,留给两个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小孩叙旧。


    过一会,他眼前一晃,一个中年大叔走过来,也是很惊讶地拉着夏稚叙旧。


    卫辞沉默几秒,没机会插话,就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走过来,目标……


    也是夏稚。


    ……这小孩人缘好到不可思议。


    “金叔!俞蒙!”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夏稚喜不自胜,连忙打招呼:“真好,都是我认识的人!”


    其实是想说,他认识的人还活着,不过现在大家都很开心,他也不想提生啊、死啊这些话题。


    金叔和俞蒙都很惊讶于消失了几天的夏稚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可把我吓坏了。”金叔说:“我这样说你别生气,我是真觉得你可能不在了,当时还惋惜了好久……”


    夏稚摆摆手,说:“谢谢金叔还关心我,其实就是进了趟医院,医生说需要我在那里住两天。”


    一旁俞蒙看见他一身病号服,点了点头:“那天我吃完饭回来就没看见你,知道你溺水之后很担心。后来你一直没出现,我也以为凶多吉少。”


    两人对夏稚都表达了关心,这种感情在游戏世界里很难得。


    既然是夏稚的熟人,那么在打探消息方面就方便许多。


    焦娇、金叔和俞蒙三人是否是玩家还不能确定,不过他们确实是这几天完完本本以囚犯身份度过的,比夏稚被困在医院、卫辞在医院和监狱之间乱窜、设定为警长的余放更脚踏实地。


    夏稚不想瞒着他们时间流速的事,在他看来,既然要从人家嘴里问出有用的消息,就要用同样等价的信息去交换,对方是不是玩家不重要。


    不过卫辞一开口,气场瞬间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谈谈吧。”


    他甚至没说自己知道了什么,直接带着夏稚和其他三人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单刀直入地问:“今天是第七天?”


    夏稚惊出一身冷汗,第七天这个日子对于玩家来说十分敏感,不知道卫辞到底要做什么,竟然直接说出了开启安全通道的时间点。


    其他三人皆是沉默,夏稚敏锐地发现焦娇和金叔对视一眼。


    俞蒙率先开口道:“今天是第八天了。”他似乎很不理解卫辞为什么会记错时间:“你不是做了八次任务吗?”


    卫辞看向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说:“哦,我忘记了,夏稚溺水那天,我救了他,也在医院住了一天。”


    俞蒙:“原来是这样。”


    夏稚举起手,说:“我有点肚子疼,焦娇你陪我去卫生间吧?!”


    在场四人齐齐转头看向他,俞蒙和卫辞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四人中有三个是男人,身为男人的夏稚却单独挑了焦娇……


    猛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夏稚涨红了脸,低着头支支吾吾:“我、我、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只是觉得,这些人中,跟焦娇交流起来最轻松而已。


    反正最后的目的也不是去卫生间,而是想要跟她单独聊聊。


    焦娇不愧是你信得过的女孩子,她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大手一挥,哈哈笑道:“行,走吧走吧!”说完,她回过头,对呆滞的金叔和俞蒙说:“怎么啦,我们都喜欢男孩子不行嘛?”


    俞蒙先是一愣,随后坚毅帅气的脸直接红透,看向夏稚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愫。


    卫辞也挑着眉,他当然明白夏稚单独叫焦娇出去肯定是有话说,而不是真的上厕所,可现在听到焦娇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而夏稚不反驳,只是一味地脸红,忍不住多了几分好奇。


    ——难道他真的喜欢男人?


    这里面反应最正常的大概就是金叔了,身为一个性丨取向正常的中年男性,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摸了摸鼻子,保持沉默。


    年轻人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谈吧。


    焦娇已经把夏稚拉走了,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卫辞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半晌,收回视线。


    “这几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卫辞问:“什么都可以说,因为夏稚在医院里遇到的事可不算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进去。”


    金叔吞吞吐吐,倒是说了几点,比如晚上听到的诡异声音、食堂的饭菜越来越难吃、囚犯莫名其妙失踪、监狱里的人越来越少等,因为他也是循规蹈矩度日,真的遇到什么状况,他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而不是凑上去看热闹。


    俞蒙就爽快利落得多,他把这几天遇到的事都说了,不过没什么重要信息,或许跟他一直关注夏稚离开的方向有关,心不在焉,也没什么可谈的。


    卫辞将两人的话都记在心里,最后什么也没说。


    操场的另一边,焦娇把夏稚拉到角落,四处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松口气。


    “抱歉啊,造谣了你的性丨取向。”焦娇不好意思地说:“但是,你其实有话对我说,对吧?我当时脑子一抽,想着把我们俩说成‘姐妹’,你的那番话就不会太奇怪了……”


    其实仔细想想,还有很多理由解释夏稚找她一起去卫生间嘛,比如说他们俩正在谈恋爱!


    只不过……


    焦娇看着夏稚那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蛋,终究还是感叹着摇头。


    这么漂亮,还是更值得强壮的男人去呵护!!!


    “没事的。”夏稚挠挠头,说:“另一半性别这方面,我也没有很在乎。”


    “也就是说,你可能会喜欢男人啦?”果然,八卦最能令女孩子兴奋了,“那个叫卫辞的,你喜欢吗?”


    夏稚:“……”


    这是重点吗?!


    胡乱晃了晃头,夏稚连忙将话题掰回正轨:“我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刚才夏稚就发现了,焦娇和金叔对第七日这个时间点并不陌生。


    俞蒙的反应跟他们完全不同,好像对于他来说,第七天就跟其他几天一样普通。


    只有知道第七天会发生什么,才会如此敏感。


    夏稚想了想,谨慎地问:“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对面的女孩定定望着自己,夏稚想,如果她是玩家的话,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会隐瞒。


    果不其然,焦娇给了你想要的回应。


    “十四个。”焦娇抿唇笑起来。


    二十六名玩家,现在剩下十四个了。


    夏稚微微叹息:“你知道都有谁吗?”


    焦娇:“让你失望了,目前我能确认的就只有金叔一个人。金叔那边大概也跟我一样。”


    夏稚又问:“大家都找到安全通道了吧……”


    卫辞说,突然间死了那么多玩家,是余放在捣鬼,他想要游戏生态环境崩塌,从而达到去医院里救自己的目的。但是从外面的第七天开始,余放和卫辞已经开始合作,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继续捣乱,这两天消失的玩家也有不少,夏稚更倾向于他们已经离开游戏副本了。


    然而焦娇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夏稚,这件事也是我想跟你说的……”焦娇皱眉:“昨天,也就是游戏的第七天,我们没有得到安全通道开启的通知。”


    以往的游戏里,安全通道打开的时候,游戏旁白会给所有还活着的玩家提示。


    但是这次,即使在正常时间流速里,玩家也没有得到通知。


    “所以我和金叔猜测,安全通道还没开启,一夜之间少了那么多人,很有可能是因为——”顿了顿,焦娇不忍地说:“他们以为通道开了,冒险出去找,却永远地消失了。”


    夏稚浑身冰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就好像行走在一片浓雾之中,一个声音告诉你,只要一直前进,不被周围的萤火吸引、不垂涎空气中的香气、不去看迷雾中的轮廓,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终点,进入真正的乐园。


    可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大概需要走多久,周围的诱惑还有多少,能坚持下去的人也屈指可数。


    孤独和绝望笼罩着每一个还在坚守规则的人,迷雾蚕食仅存的理智。


    安全通道就是每一名玩家心中的乐园。


    “也没有那么糟糕啦。”见夏稚脸色苍白,焦娇安慰他道:“大不了就等十天过去,反正总有办法离开的。”


    夏稚轻抿唇瓣,过了一会,说:“我们回去吧。”


    焦娇点头。


    回去找卫辞他们的路上,焦娇询问了卫辞的身份,夏稚都说了,包括余放。


    “哇!原来是他!”焦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讶地睁大眼,“你失踪的那天,我偶然碰见他,他可吓人了,逼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稚眨眨眼:“他吓人吗?”


    余放平时不算吓人吧,明明挺阳光开朗的。


    焦娇:“……你不会觉得他很和善吧?”


    夏稚:“对啊,他平时很开朗,虽然偶然会发疯,但也只是偶尔啦。”每次都是找不到自己才发疯的嘛。


    一转头,就对上焦娇那一言难尽的眼神。


    “夏稚,你被骗的好惨。”


    夏稚:“?”


    找到卫辞,夏稚发现俞蒙已经离开了。


    询问后得知俞蒙还有工作没做完,他要尽快去吃饭,然后把剩下的任务做完。


    夏稚点点头,又把四人的身份串联好,跟卫辞说了安全通道开启没有播报这件事。


    卫辞听后,沉思片刻,最后摇摇头。


    “抱歉,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游戏本身不会出现问题,像系统播报这种事,不应该延迟。


    但既然第七天还没有通知到仍然存活的玩家,就一定有原因在里面。


    跟焦娇和金叔分开后,卫辞和夏稚一起回牢房。


    路上,卫辞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停下脚步。


    夏稚疑惑询问:“怎么了?”


    男人清冷的眼眸中,缓缓划过一丝冷冽的光。


    “如果医院里的时间,才是真正的游戏时间呢?”


    160


    余放回到C区警长的办公室, 在柜子里翻翻找找。


    果不其然,没有看到一本书,与纸类相关的也都是一些打印的资料。


    离开办公室, 心念一动, 身后便出现了A区警长办公室,余放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进去,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


    在里面找了大概五分钟,正如他猜测的那般,A区警长这里也没有书。


    之后用同样的方法,余放也去到了D区警长的办公室,最终失望而归。


    寻找书本不是因为对夏稚拿出来的那张纸片感兴趣, 而是提醒到他, 监狱里应该会有书本很多的地方,或者是图书室,或者是档案室……


    可他从来没见过。


    如果说什么囚犯的夏稚等人不知道有这些地方还情有可原, 自进入游戏后就已经是警长设定的余放也不知道,这让他萌生一种不好的感觉。


    余放想起夏稚说过的监狱长办公室。


    监狱长的办公室里应该会有书本吧?


    这样想着, 他心里默念监狱长办公室, 然而转过身, 却发现空间并无变化。


    余放皱眉, 怎么可能没有监狱长的办公室呢?夏稚可是进去过的。


    那些特殊的文字, 好像一片透明的罩子, 将整个铁孤岛围在里面。


    一定会有什么东西, 是跟特殊文字有关联的。


    有什么东西是破碎的、需要另外一个碎片填补起来的呢?


    眼中光芒微滞, 一阵阴冷的风从走廊尽头吹起。


    余放微微垂头,眼神凌厉地看过去。


    那里涌动着一团黑色的雾气, 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黑色的物质仿佛在吞噬空气,每靠近一点,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渐渐挤满整个走廊。


    余放握紧手中的匕首,缓缓勾唇。


    “连白天都无法维持自己的人型了吗?”


    “我很好奇,你们到底以什么为食。”


    “如果是玩家的话……”


    “我来帮帮你怎么样?”-


    夏稚忧心忡忡,回到久违的病房里,第一时间就是检查屋子里有没有什么怪东西。


    这几天他被突然出现的怪物搞怕了,之前卫辞推测过,觉得它们可能只是晚上的时候出现,但经历过时间混乱,夏稚可不敢掉以轻心,能小心一点就小心一点。


    想到医院里被自己丢下的狼图,坐在床边的夏稚幽幽叹口气。


    狼图挺好的,一直在照顾他,也没阻止过他做任何事……只是夏稚偷溜回来,肯定不会跟他讲的。


    余放和卫辞都说,只要离开了医院,医院里的人就管不了他,以为监狱和医院的管理不互通,当时也想了要不要跟狼图说一声,或者直接策反他,带着他一起跑出来。


    可后来想了想,夏稚觉得不能冒险,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决定,还关乎余放和卫辞的安全。


    算了,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有用。


    在单人床上翻了个身,夏稚又叹了一口气。


    无人在意的角落,微弱的红光闪烁。


    昏暗的监控室内,一道叹息缓缓响起,与屏幕中少年微张红唇溢出的叹息重合。


    “甜心,你还真是……”唇角微勾,碧色眼眸中被兴奋占据,俊美的皮囊下,一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灵魂激动地叫嚣着。


    “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运气差呢?”


    戴着手套的手指抹过唇瓣,压出更深的颜色。


    “明明已经把你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你却偏要跑回去……”


    “不乖。”


    身后响起开门的身影,一道高大的影子投射进来。


    而后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


    “还需要我继续跟着吗?”


    “需要。”男人近乎贪婪地望着屏幕上少年恬静的睡颜,道:“那里更乱,保护好他,哦对……我说了,你可以过分一点,明白吗?”


    门口的人沉默片刻,忽的问:“怎么……过分?”


    “啧。”转动椅子,面向大门,男人皱眉:“拥抱、亲吻、抚摸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这些都不会吗?用能力分裂出你,是因为我的身份不方便行动,但你可以。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吧,在监狱里当一个任人欺负的傻大个?”


    高壮的男人沉默了。


    椅子上的男人挥一挥手,大门关上-


    铁孤岛监狱,一个可供贵族们欣赏玩乐的大型乐园。


    在这座孤岛上,处处充斥着危险。


    已经见识过很多怪物的夏稚比那些遵守规矩的玩家要‘见多识广’,因为他跟焦娇提过一嘴怪物的事,焦娇表示从未见过。


    “每天安心做任务,八点之前回房间,十点之前睡着,早上按时起床……”当时焦娇掰着手指头给夏稚算:“这样的话,就会很安全。”


    夏稚:……


    简单到他想哭。


    六点钟的时候,卫辞来找夏稚去二号食堂吃饭。


    夏稚没有胃口,就拒绝了。


    卫辞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去了二号食堂。


    他走后没几分钟,门被敲响。


    夏稚本来侧身背对着门,听见敲门声,以为卫辞去而复返。


    “真的不用给我带饭啦,我一点都不饿……”


    一边小声拒绝,一边翻身坐起,可当他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站在门外的人时,眼睛蓦的瞪大。


    “狼图?!”


    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正是狼图。


    此刻狼图微微弓起腰,让自己的脸可以出现在小窗的范围内,即使面无表情,夏稚也能从那张野性帅气的脸上看出一丝委屈。


    委屈?


    好吧……


    夏稚心虚不已,双手抓紧床上的被褥,看着狼图问:“你怎么也回来了?”


    狼图:“我本来就是狱警。”


    夏稚更愧疚了,他站起来,靠近狼图,“对不起啊,我、我不想留在医院了,就偷跑出来了。”


    狼图:“为什么不叫我?”


    夏稚:“啊?这肯定是违反规定的事呀,我不叫你才是正常的吧……”


    狼图微微蹙眉,“我说过,你要做的事,我不插手。”


    夏稚:“……那对不起哦,下次一定告诉你。”


    他发现,跟狼图讲清楚自己的想法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脑电波根本不在同一层面。


    那就先道歉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狼图认真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他已经很‘过分’地要求少年不论做什么都要带上自己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


    狼图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一直在门外,即使夏稚不想给他开门,他也不离开。


    倒不是刻意提防狼图,而是夏稚也没料到对方竟然还没离开,他听到门口有动静的时候,还以为怪物来了,立刻坐起来惊恐地望着外面,结果看到狼图的身影在窗口一闪而过。


    “狼图?”


    “嗯。”


    “……”


    这人还没走呢!


    夏稚跑到门口,微微踮脚,双手握住窗户上的栏杆,朝门外看去,只见狼图贴着墙坐在地上。


    “你干嘛呀!?”夏稚震惊了:“你要在这里守着我吗?”


    狼图抬起头,认真地回复他:“你说,有怪物。”


    夏稚一下子就心软了。


    “只要我不开门的话,怪物来了也没事。”被狼图那双真挚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夏稚叹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好吧,确实会害怕,怕到晚上睡不好觉。但是你也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呀,回去吧,我没事的。”


    狼图一动不动。


    夏稚苦恼地思考半晌,说:“那你进来?在屋里总比在走廊里强。”


    晚上本来就冷,那天夏稚发现牢房里有供暖设施,虽然感觉没起到太大效果,但至少比走廊要暖和一些。


    本就对狼图有所愧疚,现在也不可能让他整晚都守在门外。


    这个提议最终还是被狼图采纳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过分’,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就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拥抱、亲吻、触碰……这些大概都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


    可狼图又觉得,一切都该循序渐进。


    太冲动的话,会吓到夏稚的。


    夏稚用衣服和被单给狼图打了个简易的地铺。


    虽然狼图表示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夏稚过意不去,坚持要这么做,他把套在床垫上的薄被单扯了下来,然后又把被子套拆下来。


    本来想给狼图床垫,自己把被子垫在身下,用被套当被子,但狼图很是强硬地拒绝帮他搬那厚重的床垫。


    铁床还是太硬了,狼图说夏稚直接睡床板的话,第二天起床会难受。


    单人牢房空间也很小,地铺摆在床边的空地上,长短才能容纳一米九以上的狼图。


    一起都准备好之后,狼图难得主动开口,询问起夏稚吃饭的事。


    “我不饿,也没胃口,就想早点休息。”


    其实他是信了焦娇的话,只要睡着的话,来了怪物也不怕!


    贴着床边而坐,狼图想了想,说:“不吃饭会饿。”


    夏稚耸耸肩:“一会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


    狼图还是不赞同地看着他。


    夏稚笑笑,转移话题:“你是什么时候来铁孤岛工作的啊?之前我看他们都欺负你,让你做一些粗活累活,为什么?”


    话题突然围绕狼图打转,当事人垂眸,沉默须臾,说:“记不住具体时间,只知道工作了很久。他们欺负我的话,我不在意。”


    狼图情感缺失,一直做的事,也只是在遵守命令。


    他无法产生极其特殊复杂的情绪,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其他人才觉得他好欺负。


    他这番话再加上平静的语气,让夏稚脑补出了一系列悲惨的往事。


    《最后一关》的虚拟手册上有一段介绍,表示游戏中的每一组数据都是通过高智能技术凝聚而成,不管是人物还是事件,都非常真实。


    狼图的长相和性格,在夏稚看来,注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加上在监狱里被欺压的经历……


    “你要学会说不!”夏稚盘腿坐在床上,一低头就能看见狼图的发顶,“他们再指使你去做不属于你的工作,你就拒绝!”


    “拒绝?”


    “对啊!他们的公平凭什么要你去做?即使你很闲,也不要帮忙,让他们自己做!”顿了顿,夏稚的小脑袋瓜又考虑到狼图的社交问题,连忙补充道:“当然了,如果一个人真的需要帮忙,就比如说他很努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因为能力不足需要有人搭把手,你也可以帮的。”


    狼图沉吟片刻:“是这样吗?”


    “是呀。”夏稚躺倒在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人嘛,要学会变通。”


    狼图微微侧头,对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以前他根本没有想过。


    一掐仿佛能出水儿的脸颊就贴着自己的肩膀,少年是无意的,他只是躺下的时候,为了方便跟自己说话,凑得近了些而已。


    可这一切,对于一个心怀杂念的人来说,则是一种讯号。


    喉结微动,狼图下意识侧身,从背对着单人床,变成正对。


    他的肩膀宽阔,挡住了大部分光亮,将躺着的少年罩在阴影之中。


    “你……”


    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沙哑无比。


    对上那双茫然无辜的眼睛,狼图下意识止住脱口而出的话。


    好渴,嗓子发干。


    偏偏漂亮的男孩什么都没察觉,追问起来:“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狼图的手指蜷缩,空虚感如有实质,他轻蹙一下眉心,呼吸渐渐变重。


    他说,可以过分一些。


    过分……


    更过分地做些什么。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弯着腰起身,当然不是为了站起来,而是……


    “你要上来睡吗?”夏稚望着他已经压在床上的一个膝盖,忍不住说:“这床太小了,我们两个一起是睡不下的。不然你来睡吧,我打地铺。”


    “不。”狼图伸出手,制止了他,“可以睡下。”


    夏稚:“……这床很小的。”他还在努力劝说:“我在地上睡吧,没关系,屋子里要比走廊暖和一些。”


    即使睡一晚,也不会被冻得生病。


    狼图壮实的身躯压在床上之后,几乎将所有下床的路都堵死了。


    缩在最里侧的夏稚一脸懵,现下想要离开的话,就只能跨过狼图。


    但狼图的反应,明显不想让他离开的。


    “到底怎么了?”夏稚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一定要上来睡?”


    狼图不是这种轻浮的性格,他做的事,或许都有理由。


    夏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对方察觉到了什么。


    他看向门口,黑漆漆的窗口外面空无一物,一阵冷冽的风似乎从外面吹了进来,带起一丝凉意。


    恐怖片里都会有这样的桥段。


    夏稚浑身发凉,此时突然贴过来狼图浑身散发着属于男人的热气,反倒让他心里安定不少。


    不管怎么说,还有狼图在呢。


    想到这里,夏稚对他坚持上丨床睡觉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这张床真的很小。”夏稚见狼图侧身躺着,给自己留出来的位置还那么少,忍不住苦恼道:“不然……我们俩都睡地上吧?”


    狼图:“……不用,就这样睡。”


    他可不忍心让夏稚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夏稚:“可是很挤。”


    狼图想了想,说:“我抱着你,就不挤。”


    又过分了一点呢!


    夏稚满脸写着拒绝:“不要,我才不要被抱着睡。”


    说完,他也不再犹豫,直接躺进狼图和墙壁之间的那条缝隙里。


    看着很小的地方,在他躺下后,却没有看起来那么拥挤。左边贴着冰冰冷冷的墙壁,右边是一具火热的身躯,为了让留余的空间更多,狼图始终侧身躺着,一条手臂曲起垫在脑袋下面,充当枕头。


    从他的角度,能更近地看清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蛋,细腻的皮肤、挺翘的鼻子、微红的唇瓣、浓密的睫毛……


    他长得真好看。


    刹那间,狼图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男人要求他再过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