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圆舞(五) 修罗场。
颁奖典礼在晚上六点开始。
利亚离开之后, 楚越悄悄看一眼魏邈,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问:“你和他认识?”
魏邈将食指放在唇边, 小幅度颔首, 说:“他能听见。”
“这么远?!”
“所以小点声。”魏邈问,“怎么了?”
“他站在旁边,我特别别扭。”楚越说,“……你不觉得吗?”
哪有虫玩单人版《胡闹厨房》, 把每一道做菜的时间、工序都计算得明明白白,两个小时的时间, 如同AI一般, 运算得毫无疏漏。
这是玩游戏, 还是做拓扑?
魏邈哑然,简短地解释道:“科维奇军团长一贯这样。”
利亚·科维奇的战斗模式确实很标准, 每一步都走在计算后的条框之中,《曙光》就是鲜明的范本。
虽说是游戏, 但思维方式都是通用的,他和利亚·科维奇打过PK, 往往能以“奇”制胜, 耍混耍得严重些, 对面的CPU就容易过载。
但无论如何,利亚绝不会让对手无伤通关。
说起来, 当初之所以添加“路亚”这个ID当游戏好友,还是因为他把利亚当成了游戏公司修bug搞测试用的人机, 和□□小冰一个性质,出于好奇,戳了对方一下。
楚越拍了拍魏邈的肩膀, 叹气:“上流社会也不好混啊。”
看把一个个兄弟都逼成什么样了,玩游戏都玩得这么卷。
魏邈偏过头,迎着楚越同情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偏头望他一眼。
也是这会儿,他的终端轻轻“叮咚”了一声。
是奥兰德的消息。
打怀孕之后,他便解除了奥兰德的免打扰模式,生怕有什么急事自己没看到,也怕对方情绪有任何反复,他滑开光脑,看见对方的新消息:您还在这个颁奖典礼吗?
魏邈回了声是,说:八点结束,九点左右才能回来。
奥兰德:好的。
消息记录朝上翻,属于他的聊天框占比越来越少,刚离婚时,有许多未接通讯,一大半是凌晨的时候奥兰德给他打来的,长篇累牍,夹杂着一堆排版工整的文字,只叙述,不抒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奥兰德养成了定要回复最后一条消息的习惯。
“你该去前台准备了。”他顺便看眼时间,说。
楚越换了一身白色笔挺西装,穿的是魏邈的量身成衣,只有臂围稍大,裤腿还算合适,身高比魏邈矮两公分,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特意垫了增高垫,一笑起来,看上去神采昂扬。
楚越问:“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看起来长高了。”魏邈评价说,“像是一只成功的白色萨摩耶。”
说完自己只觉得恶寒。
萨摩耶?
“我以为我是边牧来着。”楚越欣然狗塑自己,又叹口气,“没办法,我们这样的男生不是很帅,垫个增高垫也算优势了。”
魏邈不得不再度提醒了句:“……要迟到了。”
楚越问:“你会在观众席看我吗?”
魏邈说:“我会在二楼的贵宾室等你。”
他为了等魏神的奖杯和《胡闹厨房》获奖,提前购买了第三排观众席的票,不占业内和记者的位置,但莱尔的身份到底不太适合扎进虫堆里。
总得隔出三六九等的位置,以彰显贵族的身份。
他说话习惯带点礼节性的笑意,唇弯起,弧度都似经过计算,疏冷又温和,笑与不笑泾渭分明。
看着傲慢冷漠、不可接近,真接触下来,心却是热的。
楚越看他半晌,总觉得这笑里颇有一种和资本主义同流合污的味道,他情不自禁地说:“我和你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魏邈保持微笑,把还年轻的小朋友移交给工作人员,看楚越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
颁奖典礼的开幕式,首先由主办方霍尔集团的董事演讲致辞,第一项是颁发各类游戏奖项,主播体量小、热度高,是捎带的附赠品。
和村里过年挨家挨户分猪肉的规则浑无区别。
魏邈礼貌性按了下透明玻璃门的门铃,走进露台,便看见利亚站在边缘,冲他微微点头。
他微怔。
白天时,对方几乎没几句话,看起来情绪并不算太好,此刻却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问:“不去领奖吗?”
“不想去。”魏邈顿了顿,才走进去,“和你不想上班的心情一样。”
利亚笑了笑。
“第一个获奖的游戏是《曙光》。”魏邈说,“平庸的设计。”
利亚侧头,问:“您不觉得《帝国3》更无聊吗?”
“发售时间拯救了它。”
“……很难想象。”利亚不赞同地说,“它还能靠新鲜感取胜。”
“好吧。”魏邈失笑,说,“也许我太俗了。”
《帝国3》俗得老少皆宜,所以评分略低,利亚显然也不太喜欢这种比较流水线的游戏。
利亚目视着颁奖席:“他们的制作团队一直在轮换。”
“有一些耳闻。”魏邈冷不丁想起来,“我记得你是他们的股东之一?”
利亚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最终效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我严正警告过,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选择评估这部分股份,退出这家公司。”
魏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不忘推介道:“刚好空出资金,来投资《胡闹厨房》吧。”
利亚想了想,直白地说:“有点无聊。”
魏邈心道废话。
还是吃了智商太高的亏。
他委婉地说:“可以玩的轻松一点。”
利亚点点头。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利亚问:“您离婚了吗?”
魏邈侧过脸。
颁奖舞台的灯影落在利亚的眼间,将对方黑色的眼瞳映得淡而微妙,像是覆盖一层新雪,又像是冷泉,眉骨瓷白,神情却极专注。
处在这样的视线之中,魏邈收起光脑,无形中也感受到压力,他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情绪,只是按部就班地道:“是。”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既然离婚了。”利亚问,“介意我追求您吗?”
他极度冷静,也极度清楚这不是理智的问句,说出口的时候,便把这段友谊逼进死角。
这不是该涉入的河流。
但为什么不试试?
·
……他早该意识到的。
魏邈眼眸里划过鲜明的愕然。
只是最近千头万绪,哪怕清楚,在对方没有表明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给出飘忽不定的含糊拒绝,倒显得自作多情。
他声线平稳地说:“利亚,我不该是你的选择。”
“没有该不该。”利亚说,“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曙光》团队下了台,台下响起轰鸣的掌声,音乐声阵阵,旋律如在耳畔,利亚的语气几乎有些失声,魏邈能鲜明地感受到他暗藏的紧张。
他能理解这种心情,但无法回应。
魏邈组织措辞,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啪嗒”一声,钢化玻璃弹出刺耳的声响,混在音乐声里,奥兰德神情莫测地站在门口,瞳仁藏着浓墨重彩的晦暗和暴虐。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来的时候,他特意穿得居家、朴素,浑身全无装饰,手里提着一只饭盒,看上去浑然无害,笑吟吟地大步走来,额头青筋蹦出,杀意毕现,“科维奇军团长,我一向很欣赏你,这是你对我的容忍和好意的回馈?”
还从没有虫敢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当面对他的雄主表白。
这个贱虫是头一个。
下一瞬,属于雌虫的、具有穿透性质的精神力覆盖开来,咔嚓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响起,利亚视线垂落,眉心微微皱起,不避不闪,说:“抱歉。”
第132章 圆舞(六) 笑柄。
空气凝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魏邈慢了一拍,拽住奥兰德的胳膊,飞快地说:“没这么复杂, 奥兰德, 别冲动。”
利亚面容平静,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和防备,他右臂弯折起,退后到玻璃栏杆处, 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闷哼一声,见奥兰德尤在气头上, 直截了当地说:“有一部分出于我的私心, 您有表达怒火的权力, 我不会反抗。”
雌虫之间的自由竞争而已,总要付诸行动, 同类之间的愧疚是最无用的情绪。
就如同议员长派他执行处决反叛军首领赫尔诺的任务时,他亦曾心怀愧疚, 认为赫尔诺罪不至此。
但那又如何?
他愿意后退一步,是担心场面走到了最不堪的地步。
身后引路的侍者顾不及礼仪, 面色骇然, 腿软得大气不敢出, 差点儿直接跪在地上,浑身因为劫后余生而细微发抖, 为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一幕,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早在三分钟前, 他就想跑了,但不敢,议员长在露台的死角静静站立, 连呼吸都如同静止,他知道他敢呼吸一声,发出任何响动,让露台里的科维奇军团长察觉,身体立刻就能化成灰烬,连尸体都没有收殓的余地。
没有原因,单纯清楚自己会死。
——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莱尔阁下一声?
他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去几步,便撞见听到异响、从贵宾室出来的拜伦·西斯,眼里瞬间迸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西斯先生。”
救我。
拜伦吓了一跳。
“你疯了?”他换了新的戒指,一只手提着咖啡,露出被装饰得精巧的指节,问,“怎么了?”
经过大价钱培训的佣虫,礼仪周到是基本要求,大多数场面都要应对自如,像这样魂不附体的并不常见。
一副逃命的架势。
他心里升起疑窦,同时谨慎地阖上了贵宾室的门。
侍者吓得魂不附体,磕磕绊绊地说:“科维奇军团长和柏布斯议员长打起来了。”
“和谁?”
“议、议员长。”
如果继续,整个场馆都得夷为平地。
“……”拜伦手抖了抖,来不及验证真假,立刻搂住侍者朝外跑,同时掏出光脑,给秘书发消息,“暂停颁奖仪式,立刻通知霍尔停止星网直播。”
这么惊世骇俗的新闻,绝对不能被放在论坛上大书特书,最好就不出现!
军部哪怕立刻完蛋,这事儿也不能从西斯家族的地盘上传出去,否则完蛋的只能是他。
靠,柏布斯议员长怎么在这里?
谁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但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这两位谁对上都没好处,跑过去凑热闹才是死路一条。
不对。
拜伦·西斯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莱尔呢?”敬称来不及添上。
“莱尔阁下也在旁边。”
拜伦刹住车,下意识放松了些,莱尔阁下在,灭火器就在,心缓缓落回原位,语气急促地问:“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
侍者突然不出声了。
拜伦冷静下来:“说话。”
却见这位平时工作积极、笑容周到的亚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您不会想知道的。”
·
私心?
什么样的私心?
奥兰德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他只觉得这张伪善的面孔如此让虫生厌,让他恨不得把这张脸完完整整地割下来,一刀一刀戳破。
原来怎么没有看出利亚有当第三者的天赋!
顶着这张脸,竟然还有表白的勇气,他要是这只贱虫,直接抹刀自杀算了。
这句话用心险恶,将自己撇得一清二楚,想要把他置于什么境地!
“你不该受吗?”他一步步走过去,浑身颤抖,语气却镇定,“何必说得大义凛然,有什么事让你这样应激?”
仿佛笃定了他的暴虐,来为自己增加筹码。
魏邈面色沉凝,将奥兰德拽回身边,奥兰德立刻挣脱开他的手,神色阴沉、狠厉:“你以为你不反抗,我就不敢杀你?”
他做了无数个噩梦,总有年轻的雌虫会代替他的位置,还有三年,他就会步入三十岁,即使仍在生长期,但对婚姻来说,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有竞争力的年龄。
就连处理掉一些碍眼的雌虫,他都要一再小心、抹除痕迹,生怕被雄虫发现。
拜利亚所赐,他的本性又一次彻彻底底地展现在了他的雄主面前。
“停。” 庞大的精神力掌控下,魏邈的内心也升起不由自主的恐惧,这是对某种不可预知的后果的警觉,仿佛有一只枪抵在他的额头,他不清楚奥兰德的情绪为何爆发得如此剧烈,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让我成为公众的笑柄吗,奥兰德?”
科维奇上将当众表白,两位军团长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莱尔阁下红颜祸水?甚至不需要思考,他就能拟好第二日报纸的头条。
陈述事实经过和情感偏向已经无益,用后果威胁,是最简洁的中止方式。
奥兰德眼睛抖了抖,骤然清醒了过来。
“我——”他张了张口,被淹没的理智才骤然拉回,语调急促地说,“不是的,我没有!”
“外面就是直播的镜头。”他的雄主放开他,没有看利亚,也没有看他,随意地弯下腰,将玻璃碎片递到他手里,“尽情施展你的才华,奥兰德,需要我为你拍特写吗?没有谁关心真相,他们只会认为是你在单方面殴打你的同事,并试图将他置于死地。”
语调略带鼓励,仿佛要和他一起狼狈为奸。
灯光变化之后,一楼的主持音调突然升高,到了将近刺耳的地步。
坐在第一排的楚越捂住耳朵,吓了一跳。
奥兰德眼睛通红一片,控制不住自己,阴狠地盯着魏邈,为什么能和一个雌虫这么亲近?
有过什么交集,就能一起默契的谈论游戏,一起在宴会上走到死角,聊了十分钟,能够让利亚不惜违背他的雌父的禁令,继续和他接触?
他突然惶恐起来,觉得自己不合格,他为什么对他们谈论的这些什么都不知道?
又为什么听信了约瑟夫的鬼话,突然跑过来营造贤良雌君的形象,撞破了利亚的表白现场,情绪失控,会不会让他的雄主觉得丢脸,反倒让利亚坐实了受害者的地位?
哈,受害者。
一想到雄虫厌恶的眼神,他就觉得没办法呼吸,甚至开始恨自己,有些事为什么要知道的这么清楚?
装作不知道,不哭、不闹,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魏邈把利亚扶起来,掏出光脑,联络约瑟夫,淡淡地说:“带两名医生过来,地址我发给你。”
外面无声无息,但该清楚的,也都清楚了。
第133章 圆舞(七) 不够凑巧的。
利亚擦拭过嘴角的血迹, 站起身,礼貌地冲魏邈笑了笑,说:“给你添麻烦了。”
有些话说出口, 便没有收回的余地, 如果他知道议员长要来,也许会挑一个更合适的时间和方式,而不是一头撞上,最后留下这样一地鸡毛的印象。
但谁能预料得这样清楚。
魏邈眼眸沉沉地望着他, 复杂一闪而逝,许久才说:“该抱歉的是我, 利亚, 我对你没有除友谊之外的感情。”何必压上这样的重注?
声音不大不小, 却足够让奥兰德听到。
利亚沉默良久,半晌, 才轻轻笑开。
“好吧。”他没有多问,胸腔起伏几瞬, 尽量轻松地说,“这其实也是我预想中的回答。”
奥兰德退回到刚刚走进来时的位置, 神色苍白地看着他, 神色怔松, 唇被抿出血色,魏邈看向他的时候, 他睫毛抖了抖,下意识挪开眼。
“……”魏邈收回视线, 想起奥兰德刚刚盯着他的眼神,凶狠、恣睢,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但凡他有意要逃出铺设好的圈套,就要紧扼住他的喉咙。
实则外强中干。
假若他当真踏出去,迎来毁灭的,会是谁?
奥兰德自己。
没有一刻再让他如此笃定,奥兰德于他而言,是安全和可控的。
他给楚越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原本观看颁奖仪式的浓厚兴味逐渐淡去,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也甭提欣赏了,没戒网瘾也算是一件奇事。
“约瑟夫在楼下。”魏邈问,“你要先下去吗?”
情绪猛烈波动对孕夫来说是大忌。
“……不要。”奥兰德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地说,“您和我一起好不好?”
他的手刻意地承托在小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感受到利亚的目光无声地落在他的手上,神色才逐渐落定。
对,他还有一个孩子。
无论如何,这个幼崽在未出生前,会成为雄虫实打实的牵绊和纽带。
魏邈向后退了一步,不咸不淡地避开他的亲昵,对利亚说:“我让一名医生来馆内为你治疗……需要吗?”
利亚注意到了议员长这个多余的动作。
一个猜测不由得呼之欲出,他眼眸黯了黯,说:“不用,这对我来说是小伤。”
魏邈把奥兰德扔在一边的饭盒提起,保温袋摸起来质感柔软,还有一层热意,嗓音淡淡:“已经来了。”
这道玻璃门阻隔不了多少声音,推开门之后,便见拜伦额间覆有冷汗,努力挤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夸张得如同某宇宙飞船“哐当”一声降临:“柏布斯上将,您怎么来了?”
——演技稀烂。
奥兰德径直越过他,没有寒暄的打算:“替科维奇先生处理一下伤口。”
·
布列卡星一月份的天气冷得彻骨,劈头盖脸朝着身上砸。
魏邈懒洋洋地靠在飞行器身边,银丝的碎发被吹得蓬乱,拽住奥兰德的手腕:“站好,谁让你上星舰的?”
吹点儿冷空气,冷静冷静。
彼此脸对着脸,他挑起奥兰德的下巴,仔细地观察他嘴上的伤口,血印挺明显,咬破了皮,原本淡淡的唇色瞬间变得殷红,魏邈用拇指擦过,一点儿新鲜的血落在他的手上。
这回不咬他了,改咬自己。
“长本事了?”他抬抬眼皮,似笑非笑地建议道,“下次接个巡回演出,去我的工作单位闹吧,那地儿虫更多,我也甭上班了,把脸一丢,赚那仨瓜俩枣哪有整天围着您转舒服,何必自讨苦吃呢,是不是?”
独处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奥兰德的态度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紧绷。
他的前雌君嘴比蚌壳硬,坚持地说:“他不怀好意。”
魏邈问:“谁?”
“利亚·科维奇。”
魏邈也是看明白了,这世界就奥兰德一个好人,丫白莲花稳稳当当做着,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逻辑再通顺不过。
“就当他不怀好意。”魏邈眯起眼,依稀对奥兰德说过的话还有些印象,问,“谁最初说要给我娶雌侍的?”
奥兰德突然不说话了。
“之前玩三请三让呢?”魏邈偏不让他好过,他不是个喜欢旧事重提的性格,这会儿却掰开了、揉碎了问,“我当时感动得稀里哗啦,心说我们柏布斯先生太有格局了,原来都是假的?”
这话也是强词夺理,他那时压根儿没有个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样子。
奥兰德却心头一紧,慌乱地否认:“……不是。”
魏邈收回了些让他放松的笑意,说:“你再想想。”他只听真话。
“我——”奥兰德嘴唇蠕动了一下,“我不想让您娶。”
“又变了?”魏邈惊讶地挑起眉梢,说,“您这朝令夕改,我到底执行哪条程序?”
他故意挑刺,能把奥兰德挑成筛子。
眼睁睁看着奥兰德被逼入穷巷,魏邈才放开他的手,露出些真实的表情,神色沉沉地说:“奥兰德,五年时间,你是我唯一喜欢的雌虫,你也心疼心疼我,别让我觉得缘分已尽。”
他其实也觉得奥兰德倒霉。
长相、身份、权力都是顶尖,但凡遇到个正常的平民雄虫,愿意折个腰、吃个软饭,把自己当花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配合着生几个幼崽,这辈子能过得相当恣意。
——也许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也说不定,再忍几年,就能莫名其妙多个“虫后”的头衔,从此支脉也能仰着下巴、目不斜视地参加晚宴。
偏偏遇到了他。
吃软饭都吃不彻底,总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给奥兰德添点儿堵。
哪有这么不合格的赘婿。
所以,何必硬要凑在一起?
这话说得重,奥兰德眼眸很快又弥漫起湿意,要哭不哭,听到“唯一喜欢”,眼眶红得可怕,神色复杂,眼看着又要咬住唇,魏邈一把把他捞到怀里。
他其实看不得奥兰德哭,就像维恩一哭,他就缴械投降,但次数多了,到底筑牢长城。
毕竟青霉素使用太频繁,照样对细菌不起作用。
他的手放在奥兰德被折磨许久的下唇上,说:“牙齿松开。”
奥兰德照做,把脑袋埋在他肩膀,眼眸里浮现出心悸后愉悦的迷恋,享受这难得的亲昵。
“那现在呢?”他攀住魏邈的手臂,小声的、笃定地说,“您还是选择了我。”
从利亚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和梦境相反。
心脏的权限所有被更换到魏邈手里,他一度觉得呼吸要停滞下来,过了许久,才听到魏邈的声音:“为什么过来?”
奥兰德慢了一拍地回答:“来看看您。”
他的雄主今天换了装束,和往日的风格很不一样。
“不够凑巧的。”魏邈嗓音淡淡地点评,说,“我和利亚没有任何事,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第134章 圆舞(八) 揍他丫的。
天已经黑透, 无数栈桥之上,能看见从玻璃透出来的光晕,停泊星舰的廊道漫长而昏黑, 灯火与灯火之外, 旷静无声。
约瑟夫站在星舰的门内等待了许久,严阵以待。
莱尔先生直接吩咐他的时候不多,若非有紧急的事情,一般不会联系他, 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这不是将他视为家仆的态度。
他还记得见到对方的第一面。
那时候这位雄虫甚至未必比老宅门口摆放的一块地毯值钱,简历单调、来自贫民窟的履历, 是贵族们最不屑一顾的下等贫民。
穷得连油水都榨不出来。
像这样的贫民没有渠道获得布列卡星的身份, 哪怕从贫民窟逃出来, 在下城区依然寸步难行,往往只能搭乘救援船, 冒着犯法被枪击的风险,去其他次一等的行星生存。
而雄虫则能生活得会相对轻松一些, 但想要获取工作,依然殊为不易, 有些情色场所提供的有限雄虫资源, 供饿急眼的雌虫解解馋, 就是从城区最底部进的货。
莱尔先生第一次进柏布斯家族的老宅时,未必有门外供虫踩踏的一块地毯值钱。
不止是外界, 就连作为家主左右手的他,当时也很难想到, 这位雄虫会成为他的雇主。
·
半晌都没有动静。
回应他的是一个绵长的吻,从脸颊游移到嘴唇,淡淡的血腥味渡到他的唇上, 魏邈不避不闪,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奥兰德的脊背,过了许久之后,听到奥兰德嗓音低哑的问:“真的吗?”
他的雄主就像是一只风筝,线已经摇摇欲坠,用力去拽,只会适得其反。
魏邈“嗯”了一声。
他语调懒洋洋的:“吻技还得练。”
奥兰德咬了咬他的下巴,没用力,倒像是耳鬓厮磨的讨好。
“我讨厌您。”他终于泄露了些真实的情绪。
魏邈没见过这么爱倒打一耙的雌虫,问:“为什么?”
“……”奥兰德垂下眼,平铺直叙地说,“您什么都清楚,还这样对我。”
清楚他的痛楚,冷眼旁观他的狼狈失措,拿那张金属的结婚证作为要挟,看他东奔西顾、不得其解。
魏邈笑了声。
“太有道理了。”他赞叹地说。
灯光跳跃铺展,跳跃的光芒在他的眼眸里点染,魏邈停顿半晌后,才说:“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所不知,奥兰德。”
不是刻意折磨。
他的心也一直在打转,未知胜过已知,游移超过笃信。
奥兰德靠在魏邈的肩膀,将整个身体朝他靠近,他的皮肤像是光滑的冰玉,一摸便滑下去,处在雄虫的保护范畴内,浑身沾满他的雄主的气息,原本焦躁不安的内心骤然安静下来。
雄虫偶尔透露出来的狎昵让他难以招架。
“那您呢?”他冷不丁问,“您恨我吗?”
这是他心底的恐惧,一点点上涌,哽在喉边,痛得食不下咽。
魏邈扫了他一眼。
他含着笑说:“原来你也清楚。”
这世界唯一的大好人,也有觉得自己理亏的一天。
奥兰德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儿说:“我对您不好,是不是?”
并非是无法察觉,从最初对雄虫的厌恶和漠视,到维恩出生之后,中间的很多事,他不是记不清的。
他的雄主最初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到第三年的时候,他已经警醒地感受到对方的爱在一步步流失,想要攥住、挽回,于是不断改变,裱糊了一个又一个墙面的漏洞。
可最后,墙破了。
他也无法再装睡下去。
·
魏邈没有回答。
他不太想提之前的事,显得自己太蠢,同一个坑踩下去七八次还不知道拐弯,懒得回应,吻了吻奥兰德的眉心。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放开奥兰德,说,“医生被我抓过来了。”
奥兰德眼眸又划过惊惶的神色。
他下意识不让魏邈的手臂松开,但又不敢强留,胡乱地找了个借口:“腰酸。”
这是孕期正常的反应,魏邈道:“我一会儿报给医生。”
奥兰德垂眼,嗓音冰凉,如同无害的宠物蛇一般,缠绕在主人的手腕,收敛起色泽光鲜的花纹,在昏沉的夜色里低声蛊惑:“您揉揉就好了。”
揉一揉,就不疼了。
·
约瑟夫能明显地感受到家主的春风满面。
上星舰的时候,家主甚至神色柔和地冲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位履历丰富、见过不少大世面的老管家受宠若惊,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家庭医生站起身:“莱尔阁下,家主。”
魏邈脱掉外套,径直走进盥洗间:“帮你们家主检测下身体状态。”
联邦这些年的改革还算卓有成效,除非面临突发情况,雌虫的医疗许可不再需要雄虫点头,但柏布斯家族的保守体现在各方各面。
他在的时候,一定需要他来口头允准。
医生不敢怠慢。
做完诸多繁琐的检测,奥兰德都表现得颇为耐心,多年修成的养气功夫又从脑海中刨了出来,逐渐归了位。
“没有太大的风险。”医生说,“虫蛋正在成型,发育得非常健康,多补充一些营养配方便足够了。”
隔着一层金属门,奥兰德低声问:“还要等多久,才能侍奉雄虫?”
“保险起见。”医生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至少还要一个月。”
奥兰德微微蹙起眉。
“我知道了。”他没有再为难对方,已经是第二次怀孕,对时间节点和体验熟门熟路,早已清楚不能急于一时。
可——
他咬了咬牙。
“还有一件事。”医生停顿了一瞬,才说,“为了幼崽的健康着想,您需要适当增加一些体脂。”
·
魏邈把自己的一身繁琐装饰都卸了下来,从盥洗室走出来,便听见约瑟夫给奥兰德报告:“有六位先生在贵宾室休息,西斯先生都警告过,科维奇上将并无大碍,提前从颁奖仪式离开了。”
奥兰德淡淡地听着,手里是刚签署的一份文件,他一目十行,边听边浏览,说:“霍尔集团的董事长是不是也在那里?”
“是。”
奥兰德叹了口气:“都清楚了啊。”
这就是冲动的代价,原本捂得住的消息,只要有任何风声,就容易不胫而走。
无形中增加了他管制的难度。
他将那份于今日上午刚刚草拟完成,得过几位主要的议员首肯的文件放到一边,朝着魏邈露出一个笑。
约瑟夫熟稔地从客厅消失,走进被隔绝的驾驶室。
尽管星舰可以智能驾驶,但他依然责无旁贷地要为家主稳舵。
“……”魏邈收回视线。
“您头发瘪了。”奥兰德站起身,仔细地整理魏邈鬓角弯折的碎发,“都压乱了。”
魏邈“嗯”了声,抬眸凝视他的头顶,似笑非笑地说:“没有你齐整。”
奥兰德不说话,而是拽住魏邈的手,从茶几下捧出一个黑漆、做工精细的礼盒,打开,是一座镀金的奖杯。
上面刻着“魏”的ID账号。
“才知道您获奖,恭喜您。”他弯了弯眼睛,双手捧住木盒,轻声细语地说,“可惜错过了您的颁奖时间。”
颁奖仪式已经进入了后半截。
霍尔集团的数据库拥有星网所属论坛的每一台光脑的特殊标记,可以通过这个ID,来找到用户。
无论是身份、地址,都一览无余。
他不清楚雄虫来这个场馆的目的,最初以为是陪那个劣等雄虫的社交游戏,但动用了这个数据库之后,竟然在里面检索到了他的雄主的信息。
——这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魏邈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有维系住,划过一抹微妙的诧异,接过来,掂了掂奖杯的重量。
这玩意儿挺沉,且一年比一年沉,完全可以当个哑铃来举。
“没事儿。”只是看了眼,他便随意地把它放在一边,说,“本来也没打算上台。”
不是魏神不够神,假若用这张脸上了台,戏剧效果恐怕要拉满。
倒是奥兰德抽丝剥茧的效率,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奥兰德不满魏邈这样随意的态度,颇为郑重地把奖杯立好,竖着放进盒子里。
“我给您补一场颁奖典礼好不好?”他已经规划好下一场颁奖典礼的流程,打算再立一个头奖,以犒劳他的雄主,“这场不够正式,过几天联邦的圣特莱斯奖,您有兴趣吗?”
圣特莱斯奖,是联邦最著名的商业型荣誉功勋奖之一,奖金优渥,用于奖励立过卓越功勋的军雌、联邦官员,以及先进的科学突破,两年一度,具有权威性质。
魏邈静了片刻,奥兰德敢规划,他不敢听。
——这里面挤进一个游戏博主,有点儿类似于上新世的猛犸象登陆太空站,洪秀全跻身十二天使,《美人鱼的夏天》斩获奥斯卡提名。
他用手捂住奥兰德的唇。
“消停点。”他头疼,“无法无天了?”
奥兰德觉得实至名归,退而求其次地说:“您可以使用您的本名,发掘雷铁矿的成就,也可以获奖。”
只是勉为其难,得加上那个道德败坏的瘸腿老雌虫的名字,令他如鲠在喉。
语气含含糊糊,落在空气中,下一秒就被严严实实地堵住。
奥兰德轻轻眯起眼,眼眸的色泽鲜艳而愉悦,氤氲起一层雾,闻着熟悉的岩兰味道,腰瞬间就软了起来,怀孕之后,他身体敏感了许多,随意一撩拨,都忍不住想要被填补,低声说:“……好难受。”
语调沙哑,尾音细微上扬。
他身体反应相当明显,魏邈却视而不见,笑着打量片刻,问:“哪里难受?”
声调落在奥兰德耳中,让他的皮肤都战栗起来。
“涨。”这回眼睫都抖了起来,奥兰德指了指自己的胸,难搪地说,“您摸摸。”
高领毛衣并不扎手,反而相当服帖,面料贴合着皮肤,露出漂亮、紧实的肌肉线条,魏邈触探进去,奥兰德很快整个上半身向后缩,试图避开和魏邈的接触,如同虾一般,难搪地弯起了腰。
“轻一点。”他难耐地喘息。
而浑身兴奋的反应又在渴求亲近,就连生殖腔也不由得慢慢打开,等待雄虫的侵占。
只是注定得不到疏解。
他又有些怨憎,假若这只虫蛋不是雄虫蛋,那总收益就是负的,但这样突如其来的恨又慢慢融化,只剩下如同蜜糖一般的甜蜜。
他本就是对方最昂贵的资产。
“真乖。”见他终于不躲,魏邈奖励性地烙下一吻,揉捏了一会儿之后,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他起身。
奥兰德如有所悟,慢慢从魏邈的身上滑下去,蹲下身,跪在地上,仰起头,问:“这样吗?”
高度适中,魏邈恰好能抓住他的头发。
“会错意了。”魏邈失笑,“不过也可以。”
星舰保持着均匀的速度,绕着庞大的上城区不断徘徊,最终盘旋在庄园的林地上方,不再下降。
二十分钟的路程,愣是走了接近三个小时。
·
第二日早晨,楚越打来电话。
“莱老师。”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问,“您老人家答应小生的视频呢?”
他对着魏神的视频页面不可置信地刷新了十几遍,他的《胡闹厨房》宣传视频——
空无一物。
言之凿凿,士贰其行!
魏邈把光脑放远了些,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还睡呢?”楚越乐了,压低声音,“昨晚不等我,今天睡不醒,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说:“我忘了。”
昨晚几乎整晚没睡,奥兰德变着法子继续,磨到最后,已经是凌晨的光景,魏邈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楚越:“……”
“雄主。”一道清明的声音危险地问,“您在和谁通话?”
饶是只能听见声音,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慑力——标准的领导式质问,大有工作时间捕捉到下属摸鱼之感。
楚越打了个生理性的冷颤,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立刻摁断来电。
差点儿忘了。
他哥们儿是男同,还不是单身,人有正事要办。
魏邈把光脑扔到一边,按了静音,刚闭上眼睛,便听见耳畔传来麻痒的呼吸。
“他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奥兰德不悦地说。
一只贪生怕死的老鼠,还敢命令他的雄主?
“是。”魏邈打了个哈欠,一只胳膊给奥兰德枕,另一只手臂屈起,搭在额上,散漫地命令道,“你去给我把他捉过来,蒙麻袋打他一顿。”
早看主角不爽了。
奥兰德不说话。
他轻轻笑了一会儿,又说:“后天您有时间吗?”
魏邈睁开眼,抬头看他。
“有时间的话,”奥兰德眼眸弯起,“您愿意见我的雌父吗?”
·
议员长和莱尔阁下离婚了?
丹尼尔·斐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圣特莱斯奖的颁奖典礼现场,聆听着舒缓的交响乐,眼眸阖起。
“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淡淡地问。
“查不到源头。”科赛·斐厄道,“我更倾向是小道消息,据说是几天前从西斯家族的地盘上透露出去的,不排除是主动而为。”
丹尼尔拄着手杖,轻轻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你想过没有,这样对那位先生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批出头鸟,急着在莱尔阁下面前表现一番的雌虫,都以各种各样的位置和名义,被流放在各个荒星了。
就连透过一点儿风声的伊维·科维奇都被暂时卸职。
科赛拧眉思考:“我也觉得稀奇。”
第一位获奖者上台,丹尼尔顺势鼓起掌。
“你趁早断掉那些想法。”他瞥了眼科赛,见对方有些魂不守舍,好心地提醒道,“不要被别的雌虫当成石头,给摸着过河了。”
雌虫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大白菜,暂时没办法为家族做贡献,还是有些麻烦的。
科赛警醒地点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丹尼尔的眼眸幽深,“这个家族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吃虫不露骨头的货色。”
无论是上一代的卡里尔,还是这一代的奥兰德。
啃啮权力、消解一切,像是白蚁一样,摧毁所有。
他有一种预感,上议院那座宏伟的议事厅,或许未必是对方全部的蓝图。
第135章 圆舞(九) 撑开。
尽管这话有所不敬——
但奥兰德的雌父还在世, 听起来还活蹦乱跳,魏邈的确始料未及。
“他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没见你提过。”
孕期的雌虫身体敏感, 几乎摸一下就会出水, 明明已经清醒了,奥兰德却愣是攀着魏邈的手臂,脖颈处布满暧昧过的红痕,昨晚撕扯过的衣服揉成一团, 扔在地毯上,腿张的太大, 几乎有些合不拢, 被一掐、一拧, 就失神了一般,像吐了珍珠的蚌, 眼眸都溢出些茫然,说:“……他叫卡里尔, 您不用太关注他。”
一个被抛弃的老雌虫而已,这几年因为精神力长期处于紊乱状态, 脸上都长出皱纹。
魏邈问:“和他关系不好?”
奥兰德摇了摇头, 唇角溢出喘息。
“没有, 我和他关系正常。”他短促地说,“只是您还没有见过他, 所以我想着——”
话还没说完,便又泄了音。
魏邈不疾不徐地问:“想着什么?”
昨晚除了生殖腔没被捅破, 但该有的都有了,刚结婚时,魏邈对他远没有这样不怜惜, 堪称捧在怀里呵护,哪怕床上也有不少诱哄的招数和花言巧语,他要什么就给什么,顺理成章地破了瓜之后,便再也没有最初的态度。
奥兰德被他折磨、作弄了一会儿,弓起背,脸上却染上一片红,到底委屈,过了一会儿才说:“您不罚我,好不好?”
他对那场狼藉的禁闭依然心有余悸,好容易盼来魏邈态度好些,被压住的委屈就又潜了上来。
什么样的药方,都是第一次吃时最行之有效,第二次、第三次再服用,药效就递减了。
他的雄主也没有第一次怀孕时在乎他。
魏邈听了,半晌才笑起来:“磨破了一层皮,就受不住了?”
奥兰德垂下眼:“我怕您不在我面前。”
能受得住的,只是被放置,恐惧就无形地放大了许多倍。
他觉得自己浪荡,雌虫不知疲倦的求欢并不被鼓励,尤其是在雄虫本身没多少兴致的时候。
他没头没脑的,冷不丁地问:“您是不是厌恶我了?”
魏邈有时候不太清楚奥兰德心里在想什么。
“我如果真的反感你,”手下的皮肤太敏感,他触碰一下,就瑟缩一下,魏邈按下心,给奥兰德讲道理,“就不是这样的方式。”
有太多种鱼死网破的办法,远比如今的局面清晰得多。
话说到这里,本就该止住,奥兰德听得慢慢溢出笑,眼眸亮出些光彩,凑到魏邈脸侧,吻了吻魏邈的侧颊,偏要刨根探底:“我在您眼里是什么?”
魏邈模棱两可的说:“烫手山芋吧。”
这是一句真话。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烫手山芋?”
这词儿不在他的词库里,他听得不解其意,只是烫手这个词听起来就似贬非褒,让他心不由得沉了沉。
魏邈心说,烂尾楼砸手里的感觉。
“没事儿,烫着也挺好的,起码暖暖手。”他随意地安抚了句,示意奥兰德起床穿衣服,“你的雌父在哪儿住?”
奥兰德不舍地挪开身,慢慢地说:“在监狱里。”
他没有给卡里尔遮丑的好心。
魏邈在换衬衫,被这话噎住,微微挑起眉:“犯了什么罪?”
进狱系岳父啊。
难怪都对上一任家主讳莫如深。
最里层的衬衫布料都膈得疼,奥兰德不想吃药,留着这一身痕迹,在落地镜前将自己打理好,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也就脖颈处还露出些证据。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升起些造访科维奇家族的兴趣。
昨晚的仇还没忘,只是被雄虫安抚着,愣是压下了这些驳杂的念头,一个失败者而已,还不值得他大动肝火。
倒显得他不够容忍,横吃些飞醋。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便跪在地上,打算侍奉雄虫穿鞋。
魏邈一把把他捞起来。
“从哪学的这一套?”他似笑非笑,“越跪越熟练了。”
他态度不冷不热地沉下来,奥兰德倒习以为常,能撑出公事公办,私事也公办的模样,此刻温声细语,却几乎没了法子,轻而易举地就缴了械。
那点儿空穴来风的知识储备,也就能撑过三个回合。
他说:“您喜欢吗?”
“别学外头的规矩。”无外乎都是些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书上、星网上总有一些,奥兰德这一套未必是从其他虫身上学来的,看笨拙的样子,大抵是自学成才。
魏邈说:“以后别跪了,我没有这些要求。”
·
餐桌上,氛围安静。
维恩见奥兰德坐在一边,原本脸上的笑都少了几分,低下头,不吭声。
奥兰德瞥了他一眼,戴上手套,慢条斯理地剥虾。
虾肉被炭火炙烤过,肉质紧实,他先剥了几个给魏邈,又给维恩剥了几只虾。
他还记得约瑟夫的话,和维恩抬杠,亦或是视而不见,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对他而言都全无好处。
无形的压力会传导到雄虫身上。
退一步,是退给雄虫看的。
维恩抬起眼,不解其意地望了奥兰德一眼,神色肃然。
雌父下毒了吗?
“谢谢雌父。”他心内警觉,甜滋滋地说。
魏邈叹了口气,不评价一个三岁幼崽的骨气。
他将碳烤过的烧肉递给奥兰德,见他接过去,又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他问:“下午去吧?”
奥兰德弯了弯眼睛:“好。”
·
联邦一号监牢一向被视为秘辛中的秘辛。
魏邈一路行来,看到不少曾出现过的政客、高官,都被囚得严严实实,牢房露出一个豁大的口子,是机器翕张的声音,路过一个牢房时,奥兰德蒙住他的眼睛。
“您别看。”他说。
魏邈问:“那是一个虫化的雌虫?”
雌虫彻底失去控制之后,便会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社会形态,骨翼也会失去光彩。
奥兰德含着些冰冷的笑意,说:“是。”
这位雌虫因为反抗了某位贵族雄虫的虐待,被家族抛弃,关押了四十年。
这事儿足以为某些雌虫敲响警钟。
他没有多谈论这些的意思,说到底,都不是太急迫的事情,一个添头而已,魏邈却回头看了眼,微微蹙起眉,这里的磁场让他都隐隐不适。
冷得渗骨。
卡里尔被注射了四针安定剂,被卸去诸多负荷,刨除奥兰德之外,六年后,他第一次见到另一张面孔。
“欢迎光临。”他目光扫过对方,微妙的嫌恶一闪而逝,神色带着淡淡的嘲讽意味,“奥兰德为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第136章 圆舞(完) 了解。
五年前那张结婚照的长相和此时重叠, 还是同样的一张面孔,只是成熟了些,一张下颌立体的面孔, 黑发黑眼, 疏眉淡目,看起来矜贵内敛,站在奥兰德身侧,姿态自然而亲昵。
很难想象, 这位雄虫和奥兰德成婚接近五年,没疯没傻, 反倒提出了离婚。
魏邈被这样的视线看得如芒在背, 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不麻烦, 他很好。”
原以为是温馨家庭局,他做了些准备, 但显然准备得不太够。
眼前这位雌虫佩戴了齐全的手铐、脚镣,手臂弯折起来, 一小块外置的神经接口连接起他的机械臂,数据流的编码实时记录他的情绪波动, 像是被关进铁笼的野兽, 冰冷、癫狂, 一旦靠近,就会被撕得粉碎。
——这竟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 SSS 级雌虫。
来的路上, 奥兰德给他解释卡里尔被羁押至此的原因。
联邦一号监狱,除非罪无可恕, 在极大范围和程度内扰乱了联邦的公众安全,否则压根儿没有在这里安家落户的资格。
而贵族的身份,代表着罪加一等。
卡里尔的罪名是渎职。
这个罪可大可小, 例如奥兰德身兼数职,偶尔忙不过来,用秘书顶替自己去上议院开会,若有热心群众举报,往大了算,也算是渎职。
但要渎多大的职,才会来到这里?
他蓦然升起了些试探的兴味。
卡里尔说:“我很意外你对他的评价。”
囚室内空空荡荡,只安置了一套桌椅,魏邈先坐下,奥兰德方才落座,警告般问:“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算不错。”卡里尔道,“如果你不来造访的话。”
奥兰德和煦的神色略略凝滞了一瞬,微不可查地眯起眼。
“哦,开个玩笑,你看奥兰德不开心的表情。”卡里尔收回视线,“他从小便不接受这样的调侃。”
这话是对魏邈说的。
魏邈无需侧过脸,已经能根据这话想象出奥兰德脸上的表情,他把临时购买的礼品放到地上,轻轻笑了笑。
“切洛原本也想要拜访您。”奥兰德说,“但他在 B25 星出差,恐怕还有半年才能折返回布列卡星。”
卡里尔听到这个名字,才逐渐提起些聊天的兴趣:“B25 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和伊西·温斯特相似的面孔。
“不算遥远,是新扩张的宜居行星,目前亟待排除隐患。”奥兰德波澜不惊地解释,“您不清楚很正常。”
毕竟监狱没有网络。
魏邈坐在一侧,并不喧宾夺主,握住奥兰德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一揉,只是专注地聆听,偶尔插一两句话。
总体来说,确实依奥兰德所言,不算太过热络,关系止步于正常。
直到卡里尔将目光投注在魏邈身上。
“我可以单独和你聊一会儿吗?”他饶有兴趣地问,“莱尔?”
气氛骤然冷了下去。
这不是流程中该出现的环节,也不该是卡里尔该提出的疑问,奥兰德下意识想代魏邈拒绝。
魏邈却先开了口:“好。”
“雄主。”奥兰德慢了一步,过了片刻,眼睛沉了沉,才轻声细语地说,“还有十分钟,我们申请的探亲时间就要结束了。”
他不能放任卡里尔和他的雄主单独接触。
他回绝得果断,像是家长会后,防备着老师和父母去办公室私会的小朋友,魏邈心里好笑,故意问:“有什么顾虑吗?”
哪怕卡里尔不说,他也会主动问。
奥兰德心里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捂得严严实实,他这些年来一直处在浅水区,假若他没有将奥兰德逼上穷途,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清楚对方还藏着这样一桩过往。
奥兰德低声说:“雄主,您不清楚这里的危险程度。”
卡里尔的精神力处在暴走的边缘,一有不慎,就容易失控。
至于更深层次的理由,他暂时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只是一小会,不会太长时间。”魏邈理了理奥兰德领口的褶皱,声音轻而笃定,明明带着笑,却不容违拗,“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
彼此僵持许久,奥兰德终于退了一步。
临走时,他阴沉地朝卡里尔的方向瞥了一眼,神色冷峻,虚掩上囚牢的门。
室内一片寂然。
卡里尔半晌不语,还是魏邈先开了口:“您想告诉我什么?”
“看起来他完全没有告诉过你。”卡里尔说,“我原本好奇,我这样见不得光,他为何要携带你前来,如今来看,也许是他不得不为之。”
他成了奥兰德修复家庭的一种手段。
出卖隐私,却又企图欲盖弥彰,在这只雄虫面前创造出虚假的记忆,愚蠢得无以复加。
到底什么时候,奥兰德的智商掉线到这个地步?
魏邈的指腹细微揉捻片刻,敛起笑意,说:“看得出来,您对奥兰德的印象并不好。”
“不是印象,而是事实。”卡里尔戏谑地说,“莱尔,你面对的是一个恶魔,他的一切习性是后天习得,他毫无廉耻之心,也毫无共情能力,一切以自我的欲望为中心,我难以想象他会爱上你,你晋升到 S 级,应该清楚基因的力量,如果奥兰德终身不得寸进,那你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很可惜,他的筹谋和野心想要支撑他晋级为 SSS 级……你知道 SSS 级的精神力意味着什么吗?”
魏邈抬起眼,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说他爱你了吗?”
魏邈交叠双腿,探讨一般,问:“有说过,您认为这是他照猫画虎,后天习得的?”
“不要用疑问句,我们都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卡里尔用一种和缓的语调说,“你们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呢,在此之前,你的表达会远远大于他的回馈,他关心你的喜怒哀乐吗?”
“……”魏邈不语,却似乎被触动,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问,“您能告诉我,SSS 精神力,到底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会把你一口一口蚕食掉。”卡里尔恣无忌惮地笑了出来,灰蓝的眼眸垂下,目光像是看一只金鱼,“莱尔,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只漂亮的蝼蚁,你的确相当优秀,你也触碰到了天花板,你是飞得最高的那只。既然如此聪明,你就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离得越近越好,要像青蛙一样,跳出这口井,否则迟早会被蒸熟。”
雌虫本就没有太多对情感的需求。
而一旦精神力等级提高到上限,他们便不再把伴侣视为同类,而是可支配的对象,要么控制对方,要么被对方控制,没有第三种选项。
“他快要升级了,你没有感受到吗?你不能指望一个政客的良知,迟早有一天,他可以悄无声息的背弃你。”卡里尔说,“随时有可能噬主的雌虫,留着干什么?”
奥兰德已经摸到边缘,届时,谁能遏制一个正当盛年的 SSS 级雌虫?
“是。”魏邈终于被这句话逗笑,扬了扬唇角,评价说,“您确实很了解奥兰德的性格。”
他终于弄懂了这两任家主的关系。
若非卡里尔和奥兰德的长相有三分肖似,他险些以为,这是奥兰德纯粹的仇家。
“奥兰德确实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魏邈探究地问,“所以我突然有一个疑问,既然 SSS 级这样特殊,那当初是谁,将您押送到这里的呢?”
卡里尔冷冷地望着他。
“冥顽不灵。”他面色冰冷,问,“你相信他?”
天光渗下来,落在雄虫的手侧,魏邈的眼睛却弯了弯:“为什么不信呢?”
兜兜转转,他自己完成了验证。
·
从囚室出来,魏邈正对上奥兰德的面孔,对方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看起来不声不响,倒有几分委屈的神色,铝合金的闸门关住,魏邈冲他招了招手,将他揽到怀里,拥住对方:“你的雌父和我说了很多。”
奥兰德的睫毛抖了抖,眼里沾上些许阴郁,他环住魏邈的腰,脑袋埋在魏邈肩窝上,深吸了一口气,见雄虫没有放开他的打算,才止住一阵一阵忽然袭来的惶恐与不安。
“……”
细碎的吻落在对方的眉间,魏邈似乎叹了口气:“是自己坦白,还是我逼着你确认?”
孕期的雌虫娇气,但像奥兰德这样动不动就不说话的恐怕也没有多少,魏邈靠在墙边,内心很静,等着奥兰德的回答。
良久,他才听见奥兰德的声音:“您想知道什么?”
他如今也清楚几分,雄虫吃软不吃硬,或是只偶尔吃吃软。
想知道什么?
魏邈起身向前走,不置可否地说:“那要看你的坦诚让不让我满意了。”
奥兰德来不及思考,已经追上雄虫的脚步,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您满意了,会有奖励吗?”
魏邈侧眼瞥了眼对方。
他似笑非笑:“这么有信心?”
“我什么都告诉您。”奥兰德闭了闭眼,半晌,才轻轻地问,“您收下那枚戒指,好不好?”
第137章 番外 婚前第二年 贫民窟黑户小魏历险……
布列卡星, 第九区的黑夜。
来这里两年,魏邈几乎已经忘记阳光落在肌肤上是什么感受,这里甚至没有天空的概念, 一座巨大的彩屏浮在上空, 屏幕挺糊,蓝紫色的电弧在上方流动,朝下俯瞰,是粘稠的主干道, 中间横亘一条河流,气味作呕。
这里被称作“第九区”。
之所以划分区域, 并非是为了互通有无, 而是为了区分不同的职能, 以便于服务贫民窟以外的区域。
比如第一区负责排污,第二区负责接收从其他星系逃亡而来的罪犯, 各有拿手绝活,第九区地处贫民窟较中央的位置, 是大综合,整体更杂糅。
他手里拿着两张临时通行证, 熟门熟路地从几处棚屋的死角拐出来, 很快, 前面便出现一个乌黑的影子,微微低下头:“莱尔先生。”
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雌虫, 脸颊被削平一块肉,穿着一件黑色的帽衫, 身高接近两米,因为过多地注射了劣质营养药剂,加上做了不少临床药物测试, 面部崎岖、畸形,增生出不少多余的软组织,几乎看不清楚原本的面孔。
布列卡星的医药财团找不到囚犯试药,亦或是太危险的情况下,会派职员从上面出公差,来贫民窟抽检“样本”。
没有工资,但会给予补贴和营养品。
试验品的工作相当抢手,精神力等级C或B级,是最佳的样本选择,魏邈穷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排过队,但没领到过补贴。
——性别不能暴露。
比起饿死,他更怕被拉去无穷无尽地服务不同的雌虫,过量服用药物,榨取精神力,生产各类镇静的药物,最后神经紊乱地走向终局。
那才是更死无全尸的死法。
魏邈穿得西装革履、气度凛然,一眼看过去,完全辨认不出都是些生拉硬拽凑出来的二手货。
这身行当除了内裤是新的之外,其余售价均不超过10星币,他愣是一件件手洗干净,像拼乐高一样,拼出来这身行头。
他把其中一张临时通行证递出去,雌虫正要接过,魏邈却没有第一时间放手。
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握在他的指尖,乌黑的帽檐下只露出一个光洁的下巴:“B84号呢?”
那位雌虫说:“已经偷偷运出来了。”
“记住。”魏邈这才放开手,嗓音冰凉,“从现在起,这张通行证就是你的身家性命。”
贫民窟的虫不能流动,管制相当严格,从第九区出生,就要在第九区死亡,这个地方没有户籍、电子身份,使用现金、硬币和纸质票据,想要去其他区域,要靠警卫所颁发的通行证。
通行证也是纸质的,这样一张薄薄的纸,能卖出天价。
第九区和第一区之间有站台相连,贫民窟之外将这种“站台”称为传送阵,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通行的需求。
如果是上辈子,作为守法公民,说起“偷渡”、“走线”,魏邈会坚定地认为,这是需要遏止的犯罪行为。
但穿来星际社会,都黑户了。
他觉得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雌虫嗓音沙哑地说:“我知道。”
·
B84号车内,空气更潮闷,车厢狭小,魏邈一边平衡方向盘,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氧气瓶,递给副驾驶的雌虫:“吸。”
他同时给自己开了一瓶。
在第九区,衡量一份工作待遇是否优渥,最要紧的是看老板是否愿意缴纳「空气险」,否则长期吸入毒气,会导致虫族的寿命缩短到百岁之内。
“谢谢先生。”雌虫块头大,要缩着脑袋,才能不触碰到车顶,他弓着背,问,“您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我还是您的保镖吗?”
莱尔先生的行踪不定,身份常年变化,此刻便易容过,帽檐下的脸法令纹相当严重。
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手心不断出汗,靠吸氧才觉得好了些。
他和莱尔先生的生和死,便在今晚决定。
“我是布莱登银行的对外客户经理,你喊我埃隆·马斯克先生。”魏邈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地说,“你是我聘请来的安保,你叫比尔·盖茨。”
雌虫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比尔·盖茨?”
魏邈没什么创意地颔首:“对,我会喊你比尔。”
上辈子的语料库太丰富,任他随意串着用。
“您之前给我讲过一个片子,叫《杀死比尔》。”雌虫尽量让自己轻松起来,若有所思地问,“是那个比尔吗?”
魏邈被逗笑:“不是,那是个犯罪头子,你现在是个好人,咱们都是慈善家。”
因为长期服药,被榨取了太多身体潜力,尽管精神力是A级,这位雌虫的思维能力依然很迟钝,脑容量停留在十三四岁的智力区间。
聪明,但又不聪明,思维跳跃,需要不断强调,才能完成指令。
他靠《黑客帝国》、《杀死比尔》等影片植入幻想,给对方洗脑,才让这位雌虫接受了所谓“保镖”的设定。
魏邈认识这位雌是来这里的半年之后,他在一家饭馆做帮工,通过给上层的一家虫力资源企业写招聘程序赚了一笔钱,捏造了一个中间商的身份,雇佣这位雌虫做保镖,第一次尝试认识外界。
第一次合作得非常愉快,之后从日结转了长期。
这也是他穿越后的两年,唯一一位称得上朋友的雌虫。
飞行器贴着河流一路疾驰,遇到设卡的点位,魏邈便主动掏出通行证,供机器检测。
比尔很快熟悉了自己的新名字,魏邈递给他一份手册,说:“尽快背熟,能背多少背多少,二十分钟后,把这个册子扔进河里。”
比尔点头,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弄到两份通行证的?”
“我从本地代理商那里拿到的,他们以为我是上面来的,只是光脑丢失了而已。”魏邈拧起眉,低声解释说,“而且我们的通行证是去第一区的,所以没那么珍贵。”
他不太想赘述个中曲折,都是些招摇撞骗的伎俩而已,一旦过几日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这两年他给自己铺过不少坑,只有从贫民窟逃出来,或彻底从布列卡星消失,才有一线生机。
单是第九区和布列卡星下城区之间森严的警戒,都够喝一壶的。
比尔侧过脸,认真地夸赞说:“您的通用语说得越来越流利了。”
有不少词句,甚至变得文绉绉的。
“谢谢。”
“您为什么要带我走呢?”
“我单枪匹马,谁信我是客户经理?”魏邈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脑海里一遍一遍推演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眼眸微微闭阖,为了那两张通行证,他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来回奔波,总算如期拿到手里。
……不要碰见S级的雌虫。
如果有,要怎么做?
靠一张去第一区的通行证偷偷潜入下城区,是完全不现实的,所以必然会和传送阵的守卫发生冲突,只是早与晚的区别。
最后进入传送阵之后,再动手。
但问题是他没去过这种地方,只在外围观测过,未必清楚内部结构。
他揉了揉太阳穴,下颚绷紧,手攥紧方向盘,帽檐下的眼睛冷得渗骨:“比尔,稍后的情况会很复杂,我不需要你来辅助,你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
“会起冲突吗?”
“会。”
“……您一直很厉害。”比尔听到这句话,总算露出些勉强的笑容,他表现得魏邈紧张得多,“这一次,您有几分把握?”
相较于外界普遍印象里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莱尔,他发现这位“雌虫”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喜欢说话,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有时候一天都蹦不出一句话。
哪怕不得不开口,也尽量说得简洁。
魏邈之前每一次都会给比尔一个肯定的答复,最低也在七八成。
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模棱两可地说:“我不确定。”
偷渡的可能性存在,有前辈用各种方式从贫民窟爬了出去,但成功的十不存一。
运气远比实力要更重要。
他侧过脸,说:“我只能保证,即使失败,我会尽量带着你活着。”
·
B84号开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荒芜的平原,天上的彩色屏幕已经消失,城外终于有了白炽灯的影子,一座巍峨的建筑和此方天地格格不入,风呼啸涌入,透明的蓝色玻璃内,能看见一个一个独立的车舱。
——这也是第九区防备最森严、最现代化的地方。
比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宏大的建筑,神色怔然。
站在铁丝网外,能看见真枪实弹的巡逻员值守的身影,魏邈将不符合人设的二手飞行器抛远,在黑夜里慢慢地举起双手,走过去,很快便有值守的巡逻员低声喝问:“你是谁?”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魏邈的心脏。
后面大块头的比尔则直接被他忽略。
魏邈将手上的通行证递给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埃隆·马斯克,已经预约过了。”
“……”巡逻员没听过这个名字,半信半疑地接过两张纸质通行证,在光脑上扫描,都显示已通过。
这是真实的证件。
“去第一区?”
“是。”
“你去第一区的目的是什么?”
“拜访第一区的行政长官苏辛先生……这是商业机密,之前办理的时候已经问过了,现在还要问一遍吗?”
巡逻员不耐烦地说:“请摘下帽子。”
魏邈将帽子摘下,坦然地露出整张面孔。
一张三十岁左右的面庞,中规中矩,灰棕色的眼睛,法令纹略有些严重,巡逻员触摸魏邈的下颌,让他左右转头,发现自己身高有些勉强,严肃地喝道:“蹲下。”
魏邈适时面露屈辱之色,半蹲下来,脸被检查完之后,巡逻员又录了像。
“真是拜访苏辛先生?”见这只雌虫还算听话,他语调没有最初这样硬,戏谑地回头问,“你怎么选了个长得这么磕碜的保镖?”
脸上、脖子上的肌肉软组织快掉下来了,脸粗,大脖子,神色戒备,额头上覆有汗珠,仿佛有大事要办。
是贫民窟最不缺乏的、智力低下的雌虫画像。
魏邈摊了摊手,说:“这有什么办法?让他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请出示光脑。”
魏邈眉头微微皱起,说:“光脑丢了。”
“都丢了?”巡逻员扯开嘴角,上下打量这身标准、漂亮的身形,“本地的?”
还以为是上面下来的。
魏邈没说话。
再听话、再聪明、等级再优越,第九区出生的雌虫,也就是跑腿的。
“等我去禀告长官。”巡逻员的姿态轻佻了许多,他狎昵地笑了笑,拍了拍魏邈的肩,卫兵的枪口还指着他,“你知道的,最近莫名其妙风声鹤唳,查得严,不老少的都走了,你自投罗网,得再把你验一验。”
最近第四军团换了新的军团长,动作雷厉风行,不少驻地范围内和贫民窟有利益往来的势力都偃旗息鼓,连之前办一张通行证,下来做业务的雌虫都少了很多。
这种时候,哪怕是在贫民窟之间流动,也得注意一下。
无论是背包,还是身份安全,即使有了这张通行证,也得逐一核对。
魏邈点点头,唇角弯起,露出一点笑意,说:“理解。”
“没带不该带的东西吧?”
“当然。”魏邈说,“又不是第一次了。”
能说出苏辛这个名字的,多少有两把刷子,巡逻员边走边问:“你是谁的手下?”
“我在埃尔夫先生手下做过秘书。”魏邈说,“这趟也是奉他的命令。”
埃尔夫是布莱登银行在第九区的总代理。
巡逻员听过这个名字,脸上轻蔑的笑倒是收了收:“哦,请进。”
检查完携带的背包,没发现违禁品,魏邈安静地坐着,看比尔也完成了检查,那位队长又盘问了接近三十分钟业务,比尔敬佩地看着莱尔先生扯来扯去、谈笑风生,又把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巡逻员。
——这也是过关的潜规则。
整座建筑有四层楼,第三层和第四层被封堵死,第二层的传送阵通往第一区,道路四通八达,每一层都有巡逻员和警卫值守,如果未经许可,前往第四层,会被警报器阻拦。
除此之外,还有不同的红外检测装置和纳米级的监视器。
魏邈来的时候,照例佩戴了机械义肢,第九区的医疗技术相当发达,缺胳膊断个腿都是小事儿,把眼睛摘了拿去卖钱的也都在正常虫的范畴。
毕竟越工作越返贫,资不抵债,只能去卖。
卖什么不是卖?
魏邈想把自己代表雄虫身份的纹身给卖了,可惜没虫买,那玩意儿还抠不下来。
他跟在巡逻员身后,腰上请朋友代做的、拓有假的身份信息的电子芯片薄薄一片,注册过“莱尔”这个名字,供他在布星上、下城区使用,已经提前准备好,黏在机械义肢的手臂内侧。
上去之后有什么,能干什么,魏邈都没想好。
他什么也不清楚,犹如第一次来到第九区一般,对此一无所知。
但总而言之,不会比在第九区更差。
巡逻员把通行证递给魏邈,示意道:“章已经盖了,你们购票之后,去第二层的传送阵。”
走廊泛着惨白冷光,八个全副武装的警卫负责交叉巡逻。
这一路,魏邈的配合度都相当高,看起来毫无危险、只求通关,此刻微笑着点了点头,等第三组守卫的脚步声在转角重叠的瞬间,他骤然动了。
“砰——”一声,巡逻员还来不及呼救,魏邈就已经扼住对方的咽喉,不断向下拉,巡逻员的合金下颌张开到夸张的弧度,军用级的防护设备确实相当硬,他花了一点精力探进巡逻员的精神海,让对方不至于直接喊出来。
仰仗于这两年的努力拼搏,很轻松就达成了。
这张面孔不断被撕裂开,来不及虫化,魏邈果断地割断了对方的喉咙,他比了个口型,指挥比尔:“捡装备。”
刚刚观察过,巡逻队从死角出来,还剩下三十秒的间隙。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防身的武器,接下来就必死无疑。
巡逻员的配置还算齐全,魏邈将脉冲枪递给比尔,面罩、光脑飞快地扒下来,将温热的尸体拖到角落,来不及做任何处理,飞快地佩戴好面罩,说:“直接把门轰开。”
比尔说:“我能替您解决两只虫。”
魏邈脸色泛白,大脑不断抽疼,这位巡逻员的等级还算不错,冷不丁夺取控制权,废了不少精力,微微点了点头,利用巡逻员的光脑尝试按动第三层的钛合金闸门。
这玩意儿怎么用的来着?
识别码输入错误。
他咬了咬牙,把比尔拖远了些,轰一声,引燃炸药,声响很快引动了第三层的警卫。
谁也没想过戒备森严的这里,会发生爆炸。
这玩意儿是EMP炸弹,也就是所谓的电磁脉冲炸弹,扰乱的是电子防御设施,对虫体的威慑没有那么大,警卫们很快意识到敌虫来自下方,“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多都是实弹,连环射击,现场很快起了火。
比尔到底不是真保镖,神色惊愕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幕。
魏邈替他拉开保险栓,冷静地说:“外面的增援很快会到。”
就算他们很蠢,最多也就是两三分钟的时间,接下来的时间,就不是枪,而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只要传送阵没有启动,这里依然归属于第九区的地界,他们依然算溃逃。
剩下一把枪自己握在手里,十只弹夹,加来时携带的一把短刃,是魏邈现在的全部武器,他吩咐比尔了一句躲好,匆促地套上这位巡逻员的执勤服,便靠在墙面外,已经有守卫全副武装,佩戴了能量保护屏障,朝二层走了过来,都是些大块头,魏邈的机械义肢无声调整好,用巡逻员的声音扬声说:“我没事,那两只雌虫我已经制服了!”
学得不太像,但稍微骗骗还是可以的。
打头的警卫员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放下配枪,魏邈骤然翻身压下,金属液压关节在触地时自动增压,一个肘击,直接压到警卫的太阳穴。
对方侧过头的速度相当快,反手一拳便袭来,同时打算开枪,魏邈左脚已经先向前迈出一步,脚别住对方的右脚,用右腿撕扯住对方的膝关节,一个巴西柔术的大外刈,“砰”一声,枪开歪了,魏邈喝了一声:“开枪。”
拳击都是花架子,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柔术好使。
比尔后知后觉地补了一枪。
军用级的能量屏障瞬间击碎,魏邈的机械臂和对方的抗衡许久,义肢的液压不断发出细微的嗡鸣,顶住对方的腹部,抽出义肢的掌刃,径直刺入对方肩胛骨的缝隙,趁抽痛之际,将对方的头拧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义肢开始烧灼起来,因为加压,已经到了挤压骨骼的地步,剧痛不断袭来,魏邈没时间多想,直接抽出对方腰间别的冲锋枪和弹夹。
有不少东西都是新的,魏邈只在书里见过,或是在第九区见过仿版,只能私下里偷摸着用,还是第一次见到全新的正版货,好用程度确实不同,开枪扫射的爽感确实又上一层楼。
电磁干扰装置起了作用,A级精神力散开,剩下的警卫没有贸然下楼,脱下已经失效的行装,开枪朝闯入者射击。
得感谢现代化的武器装备,要不然雌虫虫化更难缠,社会化形态尚且还有一搏之力。
也是吃了没有雄虫潜入过的亏。
“还有六个。”魏邈说,“你只负责开枪,把弹夹打空为止,剩下不要多管。”
万幸中的万幸,这几位里没有S级。
有了他直接跪,去监狱用余生温暖雌虫,顺便忏悔到底就完事儿了。
也是,军部的S级都稀缺,哪个S级会跑来这么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
比尔点点头:“我知道。”
下一秒,一枚小型炸药便突然在魏邈前面炸开,火苗猝然腾起,魏邈拽住比尔飞快后撤,他速度快,爆炸的余波被机械义肢挡下,比尔却负了伤,额头瞬间沁出冷汗,魏邈来不及递给对方绷带,事实上,被检查过的背包也不允许携带这种东西。
他眼眸冷然,说:“你留在原地。”
比尔帮不上什么忙,再帮他就有生命危险了。
“你一个吗?”
魏邈脸色难看,但还是开玩笑般说:“这不还有只尸体。”
他用这位没扒干净的警卫员的尸体做掩体,一路上行,终于摸索出对方踹手雷的位置,从胸口摸出武器,就毫不犹豫地把尸体丢在半路。
“轰——”一声,利用精神力,他嗅探到敌虫的位置,从侧方攀过墙壁,那个警卫的瞳孔惊愕地睁大,只看清楚一个影子,便见这个有三十岁左右的“雌虫”滚落在地。
而真正滚落的,是他的脑袋。
义肢过载的模式不断蒸腾,魏邈强忍住骨骼变形的剧痛,一刀切平。
目标暴露,剩下的警卫集火过来,他瞬间抛出手上唯一一枚炸药,靠精神力的优势,这次的位置比对方确认的更清晰,提前预判了对方的落点,等雷炸开时,他已经飞快地向后退。
比尔布满冷汗,在入口等他。
魏邈看他一眼,立刻说:“走。”
比尔用枪一顿扫射,问:“……您会驾驶飞行器吗?”
魏邈关上铝合金闸门:“不会。”
“那您还……”
魏邈脱下已经报废的二手义肢,语调轻松地说:“试试不就会了。”
这不还有一点儿见底的精神力辅助。
等前来援助的警卫来的时候,魏邈已经踏入前往布列卡星下城区的车舱,传送阵缓缓升起,飞行器脱离了控制,呈一个诡异的线型姿势,不断起起落落。
引擎发出轰鸣,车舱受了一击之后,逐渐开始流畅地躲避信号武器的袭击,朝着布列卡星的下城区嗡鸣驶去。
“拦截不住。”一名巡逻员喘着粗气说。
银色的驾驶舱逐渐变成一条线,不断驶远。
巡逻队长看着一众尸体,头皮发麻,难掩惊愕之色。
自从防备加强之后,已经很少有贫民窟的雌虫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偷渡了,他立刻用光脑说:“报告,有两名第九区雌虫逃脱,麻烦您配合抓捕。”
为了掩饰公众视听,下城区设置的传输接驳点没有严格的防护措施,一旦逃出第九区,便如同泥牛入海。
“叫什么名字?”
“不确定。”
“体貌特征?”
“我发给您。”
第138章 安抚 是个雌虫蛋。
这话藏在心里许久, 到底还是开了口。
他湛蓝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肤色白皙,眼尾若有若无的红便看起来明显, 眼眸深沉而执拗, 那股子“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的危险性怎么藏也藏不住。
谁都清楚这枚戒指的含义,魏邈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鼻尖, 若有所思地想:顺杆爬倒是爬得快。
这也是卡里尔口里蚕食的一种方式吗?
他说:“那得我满意才行。”
·
逼奥兰德打开蚌壳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就像他清楚奥兰德最初调查他, 那些最肮脏的、想要遮掩的过去被打印成资料, 细细审查, 用对方的标准来按戳盖章,核验是否合辙, 无异于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在贫民窟的两年经不起核查,可是当时他毫无办法。
魏邈感兴趣的事有许多。
比如奥兰德刻意淡化的过去, 卡里尔被投到监狱的原因,还有……
为何卡里尔这样恨奥兰德?
他们是父子, 虫族间血缘再淡薄, 也不至于变成仇敌。
“这就是你说的家庭正常?”魏邈问。
书房的窗帘被拉开, 这里是奥兰德日常办公的地方,一般没有特殊情况, 魏邈不会轻易进来。
奥兰德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被岔开腰,他拢着身体, 断断续续地呻吟了一声,侧脸仿佛烧了起来,试图从魏邈身上爬起来, 想要将窗帘关上。
“我没有办法了……”他语气发颤,“我不知道您想要什么。”
所以只好把卡里尔拉出来,在其中劝和。
浑身都湿淋淋的,仿佛沾了一层蜜水一般,刚怀孕的雌虫,就像是被开凿的山洞,泉眼从洞口汩汩流出,他忍耐得极为痛苦,魏邈几乎没有凑近,他便难以抑制想要靠近对方的欲望,想要为雄虫梳理翅羽,让他呆在巢里,哪也不能去。
魏邈用纸巾擦拭过他的脸颊,却并不喜欢他的反应。
“还没开始审呢。”他说,“这么着急啊?”
平常一个月的频率,也不会有这样的强烈的反应。
奥兰德摇了摇头,想证明自己不着急,却环着魏邈的腰,实在满意这个姿势,宁愿被调笑几句,也不愿意腾挪换个位置。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
奥兰德迷茫地望着他。
他最近确实没有多少理智,又或许是快要被逼疯了,想了许久,喃喃地问:“您要满意才可以?”
魏邈说:“不能撒谎。”
奥兰德瞳孔骤然缩了缩,被欲念纠缠的视线才渐渐清醒,为自己辩驳般小声回答:“没有撒谎。”
他向来没什么新词,颠三倒四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没有让他说什么,都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没动过他。”
窗户外的光隐约透进来,即使庄园里全无其他虫,这样大敞着,奥兰德也不由得升起几分羞耻,这不是一个贵族雌君基本的修养,偏偏他的雄主又不是传统的雄虫。
刑室、床上怎么折腾都可以,只要是密闭的、只能容纳两只虫的空间,但凡有一点被泄露的可能,便让他胆战心惊。
哪里是当玩物的命。
魏邈看透了他这一点,却偏偏不体察他的心情:“他对你很有意见。”
奥兰德把脸埋在魏邈肩上,掩耳盗铃般陈述:“他从小就不太喜欢我。”
他早忘记最初对卡里尔的惧惮,亦或是只留下一个仓促的印象,过早被植入了竞争意识,成长得太快,最初那些微薄的痛意早就不在脑海生根,反倒天然的厌恶更多一些。
宁愿被投放进星域的训练场,也不想要回到那栋老宅里。
卡里尔偶尔会对他不错,这样的不错像是一个好玩的摆件,七岁时,他才第一次有了和对方对话的资格。
那也是那位雌虫第一次正眼看他。
卡里尔怕他抢走伊西·温斯特的注意力。
那个时候,伊西·温斯特的精神障碍已经相当严重,他们的四枚虫蛋已经相继出生,第五枚正揣在肚子里,但流产了。
——伊西酿成的结果。
在此之后,卡里尔永久性地失去了怀孕的资格。
好在对他的雌父来说,一切也不全都是坏消息。
起码伊西·温斯特视幼崽为透明。
卡里尔虽然蠢得出其不意,但到底还占据了家主的位置,等他年龄稍大之后,彼此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反倒趋于合作。
对方需要他来翦除柏布斯家族族内不同派系的力量。
而他因为还未完成精神力的分化,同样需要卡里尔的支持,以兑现自己的潜力。
直到伊西·温斯特溘然长逝,这场合作才终于破裂。
他早已验证过卡里尔的愚蠢,但没想过对方这么蠢。
让整个联邦画上休止符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选择最没有赢面的那张牌?
·
奥兰德的陈述牛头不对马嘴,偶尔逼急了,亦或是疼得受不住,才凿开一两句话,嘴巴合得牢固,相较于谈离婚的那一晚也不遑多让。
不像是问话,倒像是受刑。
即便如此,魏邈依然拼出了一个潦草的谱系。
他环住奥兰德的肩,无声地抱紧了些,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些什么乌糟事。”
难怪能成反派。
这么培养,性格的底色便不可能向善,反社会模板可不是已经立好了吗?
奥兰德的指节攥住魏邈的腰,一点点环抱,他眼睛有些红,说不清楚是痛还是愉悦,眼尾却先弯了起来,和雄虫这样亲密地靠近,越漫长,越让他觉得安全。
仿佛他能被随身携带一般。
他逐渐体会到怀孕的妙处,他的雄主修养极好,对他打不得、骂不得,哪怕厌到极致,也没办法当真甩开他。
他总是有道理的。
他难耐地扬起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都过去了。”
·
那只戒指还是收到了魏邈的保险箱里。
谁也没有提利亚·科维奇这个名字,魏邈没有主动再聊。
有时候多问反倒不是好事。
整件事似乎没有发生过,但外界却隐隐传来议员长婚变的传闻。
这几日,几年前他在研究所网站上写出来的地质科普贴突然被翻了出来,下面的评论区变成了打卡区,弥赛尔教授让他多写两条科普,顺便让他去研究所拍个新的形象照。
公费。
魏邈懒得捯饬,在家不重样的白T走天下,特居家地围着一件围裙,一只手边翻菜谱研究,边抱着维恩问:“咱们什么时候变成中介了?”
弥赛尔教授哼了一声,问:“把你打造成学术明灯不好吗?”
“……”魏邈敬谢不敏,“我觉得艾奇不错。”
研究所能申请居家办公的天数,这几日除了帮楚越宣传视频之外,他把出公差之前的不少工作都做了结尾,顺便帮罗安联系了期刊。
那篇改了又改的论文总算得以面世。
“这个方案就是艾奇提出来的。”
“得。”魏邈笑笑,“您这是吃定我了?”
“对新项目感兴趣吗?”
维恩凑过想听,魏邈调高了光脑的音量键,欣然问:“在哪?”
弥赛尔教授听这语气,冷不丁问:“又掉进去了?”
有卡里尔珠玉在前,魏邈倒是承认得干脆:“算是吧。”
“断又断不干净。”弥赛尔教授恨铁不成钢地问,“你能干什么?”
不过倒没有几年前的坚决反对。
前一段时间,研究所突然提了级别,拥有了在新开发的行星驻扎考察的资格,能绕开不少属地管辖权的限制。
尽管没有明说,里面却未必没有柏布斯议员长的示意。
既是示好,也是立威。
奥兰德是捏着鼻子推进这件事儿的。
他恨不得联合雄虫保护协会,把弥赛尔·布曼立刻投进监狱,但投鼠忌器,目前也只敢在心里规划一下。
再加上先前布曼家族的事儿,弥赛尔远比维恩更好收买。
“新项目还没确定。”弥赛尔教授一锤定音,“你明天来所里上班。”
·
怀孕第二个月,第九周的周末,奥兰德通过NIPT技术,提前确认了幼崽的性别。
他是瞒着魏邈做这个检测的,太过急躁,容易引发先兆性流产。
万一是个雄虫蛋——
他拿到检测结果前,还抑制不住这样想。
天气舒展,窗外万里无云,下方的不少建筑一览无余,奥兰德一遍一遍浏览完报告单,唇抿得平直。
虫蛋在生殖腔内发育正常,一切健康,成长的速度甚至有些过于迅速,看得出来非常强壮。
这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雌虫蛋。
“你确定检测结果是准确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
约瑟夫安抚地替家主抚平后背,雌君的第二枚虫蛋还是雌虫蛋,在任何雄虫心里,都不值得再庆祝。
如果雌虫幼崽过多,总有一些看顾不到的,要被扔进家族的星域里。
但这其实是正常的情况。
要是可以用科技来筛选性别,那雄虫或许早就满地跑了,反倒是亚雌和雌虫不受欢迎,远不如现在的稀缺。
他犹豫了片刻,说:“已经确认过了。”
第139章 是 不是。
魏邈回到庄园的时候, 已经接近天黑。
窗外闪过细雪的浮影,他抖落了衣领处多余的雪花,才发现奥兰德正在玄关的不远处, 唇微微弯起, 眼神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方向,面色却发白。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他走近了些,想要讨一个吻,边说, 边抱怨,“我等了您很久。”
掐着时间算, 雄虫今天晚回来了将近一个小时零七分钟。
是摆渡车报废了吗?
魏邈手里提着甜品, 猝不及防之下被抱了个满怀, 他刚从室外回来,气息冰凉, 眼睫都被雪打湿,只用手背碰了碰奥兰德:“加了个班……我手冰, 别碰。”
却晚了一步。
奥兰德将他的手放到温暖的腰窝里,低声说:“我给您暖暖。”
这是个很微妙的位置。
手下的肌肤热贴而暖和, 几乎瞬间就融化了户外的冷意, 怀孕中的雌虫为了给虫蛋提供能量, 会刻意调高体内的温度。
就像蛇晒过太阳、调高体温后,行动会立刻机敏起来。
当然, 所消耗的能量也会变多,新陈代谢也会慢慢增快。
这是一个比人体正常温度更高一些的体温。
魏邈被这样的温度烫了一下, 将他抱住,吻了吻他的额头,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
将近三十八度的体温, 摸起来像是一个大型的暖手宝。
奥兰德没说话,只是略显焦躁地抿了抿唇角,过了片刻,才说:“有点疼。”
蛋还在体内孵化,过不了多久,等正式检查时,雄虫便能清楚虫蛋的性别了。
这样的温情就会消失。
这一枚蛋打碎了他的全部希冀。
当初怀维恩时,他还算年轻,时间并不紧迫,产检也只是走个过场。
倒是诞下幼崽之后,雄虫的表现在他看来,有些过激了。
如此重视,表演的成分注定大于实质。
这样拙劣的演技和讨好技巧,也许不适合出现在选民面前。
·
但事实证明,都是真的。
他居高临下的俯瞰和揣测,反倒都是假的。
这三年来,他吃过这枚亚雌蛋的不少闷亏,往往胜少负多,对方轻而易举地俘获了雄虫的喜爱,这份爱甚至让他忌惮,也逼得他按兵不动。
也许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最开心的会是维恩。
这只亚雌的竞争对手是一枚雌虫,多么值得庆幸。
·
魏邈终于有空将甜品放下,摸了摸奥兰德的小腹,还是一片平坦,甚至还能摸清楚腹肌的轮廓,他蹙起眉,问:“肚子疼吗?”
奥兰德隐约应了一声。
但真正疼的地方却是心脏。
一个雌虫蛋而已,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讨巧卖乖?
他失去了揣雄崽上位的可能性。
等正式产检之后,这份温情会一并消失吗?
他神色怔怔,吸了一口魏邈的气息,陈述说:“我等了您好久。”
魏邈抱着他,耐心地问:“哪里疼?”
两个月,应该不至于。
手里的温度滚烫,他清楚这是正常体温,强忍住给奥兰德找一粒退烧药的冲动,下一秒,就被奥兰德叼住肩胛骨上方的那块软肉,用牙磨了磨。
黏人得要命。
“您是不是去私会其他雌虫了?”奥兰德问。
这话颇有些诘问的意味。
关于这个话题,奥兰德问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不带半点儿逻辑,反正他猜的肯定就是真的。
魏邈懒得反驳,不咸不淡地说:“嗯,私会你来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脱离了律法关系,说私会也算不上错。
奥兰德眼睫颤了颤,被他环在怀里,很温顺的模样,毫无挣开的意愿。
他喜欢,甚至渴求负距离的交流。
魏邈抱着他,像是抱一块暖玉,上次怀孕得不凑巧,奥兰德没机会展露脆弱,或许也不屑于为之,忙着亲临前线、指挥若定,井然有序地绸缪着上议院的席位。
倒是他没见过世面,低估了S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心惊胆战了好几个月。
现在却是倒置的。
他把玩着手里滚烫的腰,冷不丁升起些玩味,贴在奥兰德的耳边说:“这里只有你独自居住吗?先生。”
奥兰德的身体因为这样的抚摸而很快僵硬起来。
他不清楚雄虫要干什么,被覆压在玄关的悬柜上,在整个庄园最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下意识先摇了摇头。
维恩还在。
下一刻,那只手自下而上,有什么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肌肉是软的,摸起来手感也差不太多。
奥兰德骤然弓起腰,脊柱触碰到柜子,发出低低的碰撞声,他攥住手心,只觉得嗓子都哑了起来。
“雄主……”他受不住,想要抽回手,却被魏邈捉住,只得低声求饶。
“谁是你的雄主?他也在这里吗?”魏邈抬起眼,打量了一圈,见没有其他身影,扬起眉梢,“他把你肚子都搞大了,怎么这会不见了?”
耳畔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奥兰德抿了抿唇,只觉得耳朵都烧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并拢了腿,身体向后缩了缩,又怕魏邈不高兴,重新又倾了回来。
他既觉得屈辱,又觉得轻微的、头皮发麻的感觉不断震荡,说:“不是,没有……”
两张面孔相对,魏邈漫不经心地审视着他,清淡的眼睛沾上半点笑意,问:“不是什么?”
奥兰德抓住他的袖口,说:“右边也要。”
只捏了一处,不公平。
魏邈却不依言照做:“说清楚些,哪个右边?”
奥兰德的脑袋靠在悬柜上,茫然地看他。
过了很久,大脑才启动,但还是难以组织词句:“就是,这里……”
·
怀了孕的雌虫很容易被搞得湿漉漉的,魏邈给他测了血压,见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
奥兰德的神色却显然不太对劲。
他神色恹恹,靠在魏邈怀里,一口一口吃完了蛋糕,眼睛泛着红,仿佛当真将自己当做了被圈养了的金丝雀一般,一步也不肯离开。
越得到,越害怕失去。
魏邈原本想上二楼看看维恩,第三次被他拽住胳膊。
寸步难行。
他略有些头疼,问:“又怎么了?”
“什么工作拖了这么久?”奥兰德说,“给您做的饭都凉了。”
得。
又跳回了第一个话题。
魏邈说:“排队买蛋糕,花了点儿时间。”
这家店是网红店,温弥也推荐过。
能经过温弥质检的店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他无脑跟风,也去排了个队。
还有件事,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奥兰德。
之前取消的对戒设计稿又开始动工,那位设计师特意致电过来,再三确定这回是否中途再退订。
定金又加了码。
他和那位设计师沟通了不少有关设计的细节,按照奥兰德的喜好,换了点缀碎钻的方式。
怀里的雌虫却微微皱眉,显然是信了,说:“我以后给您做蛋糕。”
没有他做的好吃。
魏邈侧眼觑他,心说这都什么毛病。
“买回来给你吃的。”他叹口气,“工业生产的魅力就在于解放双手,议员长先生。”
都亲力亲为,消费就完蛋了。
奥兰德垂下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魏邈也不指望他能立地成佛,他对奥兰德的要求早就一降再降,除了原则性问题,其他的都不是不能谈。
能乖一些,愿意沟通、交流,已经算是肉眼可见的进步了。
他掰正奥兰德的脸,问:“怎么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脸也是热的,只是脸颊透不出红晕来,如果不能触摸,就看起来一切正常。
奥兰德发现他调节体温之后,雄虫就很喜欢摸他,对方微带凉意的指节安抚地拂过他的皮肤,泛起细微的痒意。
神色包容得仿佛回到从前。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神色,但却在维恩身边旁观过无数次,那种轻松的、没有负累的,懒倦的神色,已经许久没有对他出现过。
他眼眶莫名一热,恨不得立刻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他轻声问:“您是因为怀孕,才开始重新接受我的,对不对?”
第140章 不行 不识好歹。
这话犹如凭空一个火箭筒砸下来。
魏邈没想过他这样问, 被震了半晌,问:“你想我怎么回答?”
奥兰德今日面色确实不佳。
飘忽不定的躁意不断拉扯,此刻被这样近的审视, 他心一慌, 蓦然抖了抖眼睛,不让魏邈拆解他的情绪:“没关系的,我都能接受。”
他面容白皙,近看像是一尊玉像, 若非联邦大部分虫都得仰他鼻息,容易忽略了长相, 恐怕也是雄虫求偶的绝佳选择。
魏邈浑身陷进沙发里, 看他半晌, 笑起来:“当然不是因为你怀孕。”
一部分是。
他还从未见过活在真空里的爱情。
彼此最初的结合无非权衡利弊,利字当头, 奥兰德早在第一面时已说得清楚,后来才磨出几分真情, 便骗得他团团转。
时过境迁,就像艾萨克·牛顿晚年改信神学, 奥兰德竟也试图求索纯然的爱。
二胎明明是奥兰德的选择, 这会儿却又是他来做题了。
菩萨翻脸不认, 既要他服从,又要他自愿上供, 越挖越深,翻案之后, 一点空隙不留。
这话怀孕前问,或许真心实意,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如今只是一个伪命题。
奥兰德只想听到“不是”的回答,哪怕和他的行为前后矛盾。
但他到底不忍心再说什么。
假若他不想清楚奥兰德的家世背景,假若他不认为奥兰德爱他,假若他犹有分辨的能力,可以受思维和理智控制,那他早该从泥淖里脱身。
就像离婚时做的那样。
但晚了。
所以,说点好听话而已,就当报答奥兰德的妄自菲薄。
哄他高兴不难办。
奥兰德抬起眼,仔细辨认这句话的真假,这几年他被魏邈骗得少,几乎下意识已经相信,脸上终于有了些真实的笑影,将魏邈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说:“它很乖,不吵不闹。”
比维恩的威胁要小一些。
他身子滚烫,魏邈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忍俊不禁:“它要跳还为时尚早。”
两个月而已。
奥兰德任他作弄,只觉得被他抚摸的地方慢慢发起痒来,脸和耳朵涨红了一片,他想侧开脸,自己却先舍不得:“如果还是只雌虫蛋呢?”
魏邈说:“可能会跳得更高些。”
雌虫幼崽的精力远比雄虫要充沛。
他说得云淡风轻,全无不快之意,奥兰德手一松,青筋消失,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
没有发现吗?
是不是没有那么在意?
紧接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愧疚。
若非他不争气,他的雄主早该抱一个雄虫幼崽了。
乌索夫·柏布斯在他的雄主这个年龄的时候,虫崽已经超过两位数,谢鲁沙·西斯也不遑多让。
这些雄虫树大根深,雌侍、后代泛滥成灾,攀连起的关系太过庞大,想要彻底清理一遍,就像是清理一窝白蚁。
就连这种雄虫都不缺后代,他的雄主本该有更好的待遇。
可话早已说明白,他实在不敢提再生一个的要求。
他把头埋在魏邈肩颈处,抵了一会儿,魏邈看不得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将他折过身,掰正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问:“到底心虚什么?”
黏成这个样子。
奥兰德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没有心虚。”
“心虚了。”
奥兰德坚持:“没有。”
魏邈仔细打量完他,眯起眼,脑子过电一般,想起约瑟夫今日上午从庄园离开时急切的背影——老人家上个班不容易,腿脚都利索了不少。
维恩也没被送去老宅,显然是有主次之分,不能兼顾。
他冷不丁问:“去做检查了?”
奥兰德突然安静下来。
魏邈盯着他,问:“雌虫蛋?”
奥兰德眼睛忍不住抖了抖。
得,一切未解之谜都瞬间解开。
魏邈把他捞进怀里,倒是难得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问:“用的什么手段?”
这个时候能知道性别,显然不是常规产检。
维恩的性别是第四个月初的时候才知道的。
“基因检测。”奥兰德补充了一句,“它很健康,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魏邈跟着重复了一遍,唇角倒是扬起些笑来,“疼吗?”
“……疼。”有点疼。
魏邈收起了视线。
“你也知道疼。”他摸过奥兰德的手臂,“雌虫和雄虫都好,你应该比我清楚,其实没什么区别,能做的事情都一样。”
奥兰德呼吸都慢钝下来,攥住他的手,问:“您不喜欢雄虫吗?”
魏邈笑,他刻意曲解奥兰德话里的意思:“那我该找个雄虫结婚。”
话还未落,就被奥兰德抱住。
“不许。”他心里骤然升起些危机感,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身影,咬着牙强调了一遍,“不行。”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他的雄主不觉得雄性恋很恶心吗?
·
这些日子,外界谣传的婚变传闻不仅没有消停,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温弥缩成鹌鹑,最近都鲜少出门,只远程发布代购需求,一水儿的星舰扔在地库,朋友圈都消停了许多,怕有谁认为第一手情报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
利亚远在亚述星,已经许久未回老宅,伊维远调之后,剩下的雌虫大部分还跳不到他面前,他乐得自在。
只是难免感慨,纸还是包不住火。
风声甚至传到了研究所里。
魏邈在工区办公,温弥闲不住,憋了几天,从他那间敞亮的大办公室里走出来,脖颈上还套着个U型枕。
尤文碰见他,礼貌地给他让位置。
“呦。”温弥想了半天,想起来这是谁,肃着脸问,“经纬线,你还在?”
这位亚雌几个月前还坐过他的办公室。
经纬线?
尤文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多谢老师和您的栽培。”
他在温弥面前出现过几面,这是这位雄虫阁下第一次认出他。
“不错不错。”温弥说,“继续努力。”
魏邈抬起眼,把金丝眼镜摘下:“坐我旁边。”
“还戴眼镜?”太老派。
“声音小点。”魏邈转动笔帽,“嘘”了一声,“工作时间。”
温弥无法理解魏邈的脑回路。
他坐下,问:“两天后的家庭文化节,和我组队吗?”
魏邈早忘了还有这件事,流露出恍然的神色。
“你不去当嘉宾吗?”他问。
往年都是如此。
温弥觉得他不识好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怕你孤独。”
说是家庭文化节,其实类似于派对形式,用来交朋友,促进伴侣间的感情互动,有不少雄虫都会光临。
剩下伴侣不来的雌虫,也可以加入狂欢,各自组队。
雄虫不来尚且能够理解,毕竟雌虫的面子不值钱,但雌君不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几年魏邈都做主持,或是前期统筹,没见过奥兰德·柏布斯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