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松塔山


    *


    上帝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给了苏三亭令牌以后不到三天时间,让助理重新收了回去。


    而这件事情很快成为周围人笑话苏三亭的素材,他们觉得苏三亭心机深,很会谄媚,知道怎么投上帝所好。


    苏三亭却根本不在意别人的话,只是整天在茅草屋里幻想着自己出去以后的美好未来,时不时还要拉着范书遇和颜伊白听他演讲,描绘世界如何之大,如何灿烂。


    范书遇对于庸城所有的印象都是从苏三亭口中听来的,什么电子鲤鱼,什么穿梭在大楼之间的虚拟蓝鲸。当时范书遇根本想象不出来赛博朋克,只觉得很神奇,像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而老虎团一如既往地找他们麻烦,当范书遇发现苏三亭和颜伊白不见了以后,他头一次感受到心惊肉跳的慌张,他追出去,在贫民窟大街小巷里找,总算在角落里找到奄奄一息的两人。


    得知是老虎团把两人暴揍了一顿,范书遇再次找了上帝。


    可这次,上帝没有要求他哭,而是叫他滚。


    男人冷冰冰地摁住范书遇的脑袋,逼着他给自己跪下,“这是你跟上帝说话的态度吗?”


    “范书遇,我警告你,我就是看中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才特聘你做陪哭员的,不要以为你无可替代,贫民窟里有的是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说完他就把范书遇一脚踢出了事务所。


    后来范书遇发现,上帝态度大转变是因为老虎团又开始给他分油水,庸城的瘟疫被人平息了,听说是有人制作出一种叫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东西,可以治瘟疫。这种药用途很多,不同的做法有不同的功效,对退烧,止痒,止痛都有奇效。


    他们被关在贫民窟里,在瘟疫时期居然也算是一种保护,至少和外界组断了联系。那个时期的庸城四处叫苦连天,死了好多人。


    瘟疫没了,一些分子蠢蠢欲动,上帝没了压力,手头又缺钱,老虎团和上帝各取所需,他们达成短期合作,不停地在私下里运送毒品,甚至开始往别的贫民窟发展,还试图流通到围墙之外。


    所以,上帝不再关心范书遇三人的死活,老虎团风头更甚。


    于是,范书遇发现,苏三亭和颜伊白经常不见踪影。


    “地上全都是血!是不是已经死了?”


    “草,老虎团这也下得去手,说白了他还只是个小孩而已。”


    “老子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那你刚才怎么不上去帮忙?少假惺惺了。现在在贫民窟老虎就是老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没看到么,连上帝的新宠他都敢动,这说明上帝和老虎已经狼狈为奸,你和老虎对着干,就跟上帝对着干。当心下一个被抬出边界线的就是你!”


    听到这些话,范书遇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苏三亭的身影,他拎着钢筋,头一次朝着几个小混混走去。


    “卧槽。”为首的吓了一跳,因为一根钢筋就这么横在了他面前,上面是熟悉的斑斑血迹。


    “小美人。”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范书遇只是问:“人在哪?”


    混混们纷纷指了个方向,噤若寒蝉。


    见着范书遇收回钢筋,往小巷走去,几个人又是面面相觑。


    巷内。


    苏三亭坐在地上,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身上全是泥,乍一看会发现衣服上还有脚印。


    “嘿,老大,你怎么来啦!”苏三亭气都喘不上来,一见到范书遇出现却还试图站起身。


    他手臂撑在地上,撑不住,一头栽到在地,一个清瘦有力的臂膀把他捞住,才避免了撞出脑震荡的可能。


    范书遇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苏三亭头发也长了点,头顶有个旋。


    “何必呢?”范书遇见苏三亭走不动路,干脆把人扛起来,任由苏三亭勾着自己的脖子,“和老虎硬刚吃亏的只会是你。”


    “不亏!不亏不亏!”苏三亭不乐意听了,嘟囔这反驳,“哪里亏啦?!我就是看不惯老虎的做派嘛!”


    “老大你看,这是什么?”苏三亭突然伸出手亮在范书遇面前,“我今天跟老虎打架就是为了这个!”


    范书遇心道这算打架吗。


    苏三亭浑身上下都是伤,老虎吆三喝四,他这明明是被结实地群殴了一回。


    但嘴上范书遇只问:“是什么?”


    “你看!”苏三亭摊开手心。


    “今天上帝奖励我的。老虎看到了想抢,我说这是要送给我老大的!结果他们直接扑上来,我一个拳打脚踢,老大你别不相信哦,上次老虎被我咬了一口肉,到现在都没好呢,而且小白也拒绝给他看病!所以老虎有一点点忌惮我。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守住了这个我就不亏!”


    范书遇顺势看去,发现躺在苏三亭手心里的是一块奶糖


    非常眼熟。


    因为这就是范书遇曾经掏给焉豆芽的心,如今苏三亭一股脑地想把这颗心塞回给范书遇。


    到后来,范书遇是背着苏三亭回去的,路上他又问:


    “我还是不明白。麻烦你们说得具体一点。你和颜伊白究竟想从我这里要到什么?”


    所有主动接近他的人,一定是抱着目的和利益来的。


    背上的苏三亭轻哼,似乎是疼得受不了,他轻声:


    “哎呀老大,你不要老是纠结这个啦。”


    “老大,我告诉过你,我和小白都是孤儿院来的嘛。孤儿院里大家都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朋友。但大家也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家人!但是我的孤儿院已经被铲平啦,我现在人也在贫民窟里。”


    “如果老大你非要问我,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的话”


    苏三亭顿了一下。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老大,我想要一个家。像孤儿院那样的家。”


    听到这话,范书遇一路上愣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他想了很久,直到把人背回自己的小房子,从保险柜里开锁拿出所有自己拥有的药摊在苏三亭面前。


    苏三亭痛得在地板上一直翻身,范书遇就抓着他的手,趁着他迷糊的时候里里外外地给他抹药,等颜伊白给人把脉问诊回来后,范书遇就把位置让给了他。


    “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颜伊白进来的时候傻在原地。


    范书遇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全哽在喉咙里。


    半夜,苏三亭被痛醒,老虎那群人下手根本不带犹豫,他盘腿坐起来,看到放在墙边的药。他一眼就知道是范书遇的,因为上帝没给过苏三亭这种药。


    苏三亭摸起药品看了看,往自己伤口上又重新撒了点。


    他抬眸,发现帘子内传来微弱的灯光,几乎看不清,似乎是在用蜡烛点了灯,而帘内的黑影也坐着。


    范书遇晚上睡觉习惯戴耳塞,他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又不想被房间里的一点异动打扰。


    所以此刻,范书遇并没有注意到苏三亭已经醒了。


    苏三亭环绕四周,颜伊白太累,睡得很沉,四周安安静静。


    可那帘内的身影却似乎在忙碌,抱着保险柜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三亭起了好奇心,他慢慢地爬过去看。


    只一眼,苏三亭就愣住。


    透过稀薄的帘幕,里面的黑影伸手在擦眼睛,手上拿着纸巾。


    范书遇在哭。


    苏三亭的心瞬间揪在一起,他又默默地重新爬回了自己的海报床上,也学着范书遇平时那样,手掌搭在后脑勺上,仰望草棚屋的棚顶。


    哎。


    他们三个人明明性格迥异,可凑在一起,居然真的让这个破地方有了一点家的氛围。


    而且,苏三亭发现,范书遇的态度真的在慢慢转变,虽然面上他还是冷冰冰,好像拒人千里之外,也不愿意和人产生什么联系,可那时只有十岁的苏三亭就已经知道,这叫“伪装”。


    范书遇其实比谁都善良。


    聪明或许是天生的,但善良一定是选择。


    你对他好一点,他能记很久,并且想方设法地加倍还给你。


    但明面上,他又希望保持距离。


    受过伤的猛兽需要用一生来舔舐流过血的伤口


    “后来。”范书遇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掌心的小木头人,‘窦章’侧耳聆听,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们经常和老虎团的人打架,上帝不再吃苏三亭的甜言蜜语,颜伊白却因为医术在贫民窟里有了很高的地位,连上帝都会传唤他,哪里疼了就让颜伊白去看一看。”


    而范书遇永远是三个人中最难啃的骨头,他铁打不动,日复一日地绷着脸色,慢慢地长大,头发也越来越长,手里的钢筋也越换越粗!


    范书遇打架狠,下死手,甚至会进步,一天比一天更会打。并且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怕疼,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绝对不露出一点破绽。于是,小美人慢慢地成为了贫民窟众人口中的野狼。


    “我们在找机会出去。”范书遇好像是有点困了,他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给小木头人整理好衣服。


    “即使我仍然觉得在贫民窟里谈信任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但我允许苏三亭和颜伊白在外用我的名声保护他们自己。”


    “而且,我们关系确实一直在更近一步。苏三亭他经常学我。”


    “学你?”窦章终于吱了一声。


    “对,学我。”范书遇目光变得空濛,在回忆,“我吃饭的时候喜欢先擦手,苏三亭也会学着我一起擦,颜伊白那时候还笑我们两个是打肿脸充胖子,穷讲究。但我并不讨厌,我甚至”


    “觉得有些熟悉。”范书遇皱起眉。


    “那种有个人和我形影不离,关系好到我们能共用一张床的熟悉感。睡前我们一起弹对方的脑门,据说这样会让人晚上做一个好梦。我们会用竹签做筷子,吃饭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在碗的边缘敲三下,预示着感谢自然馈赠的粮食以及辛苦耕作出食物的工作者。”


    范书遇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他眼角有了一点睡泪,义眼太敏感,加上从前他做陪哭员,要哭简直手到擒来,以至于如今有了个总是不合时宜的后遗症,他很容易酝酿出泪水。


    “我们是一起逃出贫民窟的。”范书遇回忆起改变了他人生的那一天。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个铁门,是整个贫民窟内防守最宽松的出入口,门外有三四个重装机甲,其中一个经常在周围巡逻,并不守门,另外三个都慢慢地被老虎收服,帮着他做生意,和外界进行贸易往来。”


    “颜伊白因为给一个姐姐接生,从而得到了老虎团某个小弟的信任。这个小弟看上去无恶不作,但对老婆孩子很好,孩子一出生他们在贫民窟举办了一个很简陋的婚礼,不顾老虎阻拦,他非成亲不可。他们拜完天地就草草收尾。男人觉得颜伊白算他半个恩人,因为他孩子就是颜伊白亲自接生的。这个小弟成为了我们逃出去的关键人物。”


    “当时我并不信颜伊白带回来的消息,他说后天铁门会有十分钟的无人看守。而颜伊白决定要用这十分钟跑出去,跑到红色广告牌下面,我们就自由了。”


    “贫民窟从来没有成功逃亡的先例,我不仅是觉得计划很难成功,还觉得这是老虎的阴谋。”


    “老虎和焉豆芽骗过我,我不能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样没有准头的事。”


    “所以我拒绝了颜伊白和苏三亭的计划,我们爆发了一次争吵。”范书遇垂眸,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那是头一次苏三亭用气急败坏的眼神看我,颜伊白也很冷漠,而我知道,我只是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而已。”


    “我”范书遇少见地犹豫道,“我害怕欺骗,我憎恨欺骗。”


    “我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那天喝过的泥水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我把那枚硬币狠狠地砸了回去。可又轮到我该做选择了,是跟着苏三亭和颜伊白,在无人看守的时间从铁门溜出去,还是自己留在贫民窟,确保万无一失再逃走。”


    “等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发现一大早,颜伊白和苏三亭就出了门。我知道,他们打算在铁门附近蛰伏,距离小弟透露出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他们很快就能跑出去了。而我坐在门前,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小屋。地上甚至还有海报床,是我们亲手贴上去的,保险柜也藏在墙内,我教会了苏三亭和颜伊白怎么系铃铛。”


    “我发呆了很久,直到有人从我面前跑过,一大帮子人跟着呼啸,我听到人群里有人说,老虎在铁门那抓到了试图逃跑的冰柱子和小鬼。”


    一听到这话,范书遇几乎是想都没想,凭借肌肉记忆,他抄起插在地上的钢筋就跟着人群跑。


    “噗——”老虎瞪大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范书遇把钢筋插入自己的胸口,血液飚飞。


    而老虎的手在这之前,死死拽着苏三亭的裤子。


    刚才他试图当着众人的面骑到苏三亭背上,让上帝的陪哭员也为他哭一哭,甚至他试图扒掉苏三亭的裤子!


    周围围了不少看客,但地上全是血,他们不敢靠近。


    范书遇那双漂亮的琉璃眼在光下凝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手上力道加大,那根刺穿了老虎心口的钢筋歘一声,从老虎后背贯出!


    周围爆发起尖叫,有胆子小的直接吓得晕了过去,老虎的热血飙飞,溅得范书遇白皙的脸蛋上全都是,像大花猫,像油画,像复仇的宏图。


    忽然有人拽起了范书遇的胳膊,他一转头,看到颜伊白又惊又喜的眼神:“老大,你来了?!”


    “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快点走!重装机甲在回来的路上。”颜伊白拉着范书遇就跑,范书遇很快注意到,颜伊白和苏三亭身上都流了血,一看就是被老虎的人伤的。


    从铁门出去的那段笔直的路,是范书遇这辈子跑过最惊险又一望无际的路,后面是重装机甲仿佛能让地面碎裂的追击脚步声,以及上帝如雷贯耳的咆哮:


    “吗的!前面三个给我滚回来!!!!”


    范书遇看着红色广告牌在自己面前拉近,放大,而一旁的苏三亭激动得手舞足蹈:


    “小白——”


    风声灌满了他们的耳朵和口腔。


    “小白!!——”


    “干什么?!——”颜伊白侧头去问。


    “老大来了!!!老大来救我们了呜呜呜!我就说老大一定会来的!——”


    颜伊白居然笑了一下,恍惚间范书遇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嗯——”颜伊白配合地应。


    苏三亭一蹦三尺高:“小白——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吗——这么值得庆祝的场景,快点吟诗一首哇!!——”


    而后范书遇在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快要跑飞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耳边的颜伊白笑起来说: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之后,我们躲了整整半个月,才彻底甩掉上帝的追兵,大概他也不想花太多精力去追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并且上帝有权利管辖的只有贫民窟,到了贫民窟之外,天大地大,有的是人比他更说得上话。”


    “尽管我说我不会相信他们,也不愿意冒风险,可我还是去了,那天苏三亭和颜伊白打赌,赌我最终会出现在铁门,事实证明,苏三亭赌赢了。我放不下他们。”


    范书遇顿了一下,看着手心的木头人说:


    “我留恋苏三亭口里说的‘家’。”


    “当我们逃出贫民窟后,开始了更为艰难地求生生活,颜伊白好歹能靠着医术赚到一点小钱,可我和苏三亭什么都不会,再之后,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家暴男,他直接在家门口把老婆踩在脚底下,周围的街坊邻居却没有人出手帮她。有一次我路过,看到他掐着姐姐,我太熟悉那个眼神了,曾经老虎也是这么掐着我。所以我帮了姐姐一把。我把那个男人的子孙根给踩断,他痛得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而姐姐从家里逃出来,把她所有的嫁妆都给了我。”


    “她问我,你一定是赏金猎人吧?她说,这些钱她用不上,但是很感谢我能帮她。我愣怔地看着一大袋庸币,姐姐最后是上吊死的。”


    “这算是我接的第一笔单子,至此以后,我知道庸城里有一类人群,他们叫赏金猎人。拿钱办事,亦正亦邪。”


    “于是,我用这些钱买通关系,给我们三人办理了正规的身份证,而我开始走上赏金猎人的职业生涯。”


    “十年过去了。”范书遇手指微微发抖,“期间,我送苏三亭和颜伊白去上学,自己也上学,我们想学东西,但因为太穷,总是被人欺负。经常发生的事是,我睡梦中听到苏三亭的哭声,发现他又在外面被人欺负,而后我带着枪去救人,有时候也花钱赎人。苏三亭长得很可爱,脾气又倔,所以总是那些富二代或者流氓混混的肉中刺。十年里,我饱尝了患得患失的滋味。”


    “和你每天都亲密无间的亲人,总是流离在各大暗巷内,他的血流淌过每一条下水沟。我愧疚自责,于是逼着自己变得更强大。”


    “等苏三亭成年后,我让他上庸城最好的大学。高等学院的学生有来自中央的特殊保护,苏三亭也终于摆脱了被霸凌的命运。虽然后来他又和崔远有了过节。”


    这些都是后话了。


    范书遇越说越困,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些话题,因为这对他来说只有痛苦,并且他一点都不感谢这些痛苦。


    但尽管如此,范书遇还是撑到了话尾。


    “窦章。”范书遇困得眼皮都已经闭上,“你问的三个问题,我都回答了。”


    范书遇忽然一激灵,他睁眼的时候看到窦章已经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木头人费力地张开双臂,用嘎吱嘎吱响的胳膊环住了范书遇的脖颈,脸颊贴着范书遇的喉结。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范书遇身体僵硬,他察觉到喉结处有温热的液体晕开。


    “”


    范书遇轻轻闭上眼。


    “我答完了。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烦人。”范书遇低声说。


    他一说话,窦章面颊贴着的喉结就滚动着,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范书遇生命的脉搏。


    又过了一会儿,范书遇藏在被窝里的手指蜷了蜷:


    “这样,够诚了吗?”


    窦章一怔。


    门庭深冷,来者须诚。


    冷的分明是范书遇,可如此坦诚的也是他。


    窦章难过得整颗心都在摇晃。


    窦章的小木头人抬头,黑暗里,他看到范书遇闭着眼睛,拒绝和自己对视,看上去好像已经熟睡,但窦章知道,范书遇还醒着。


    “抱一下,抱一下。”窦章哑着声开口,贴着范书遇的喉结死不撒手。


    窦章的手环在范书遇后脖颈上,他侧脸听着范书遇喉结滚动的声音,而范书遇闭着眼睛,感受着心里的异样,就像有羽毛轻轻地在心口处刮擦。


    两人都没注意到,黑夜里,窦章的小木头人掌心有了很微弱的光亮,火红,像初升的太阳。


    今晚的范书遇话格外多,他感受着面前的黑暗,闭眼问:


    “那你呢,窦章。”


    “你接近我,对我好,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要跟我说没有。你知道的,我不相信。”范书遇执拗地询问。


    贴在范书遇脖子上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窦章说:“有两个,你想先听哪一个?”


    “有什么区别。”范书遇皱眉。


    窦章:“一个字数多一些,一个字数少一些。”


    “那就字数多一些的吧。”范书遇觉得可能字数多点的更能让他看清窦章的心。


    窦章:“我只想让你多跟我说说话。”


    范书遇兀地睁开眼。


    他低垂眼眸看着怀里的木头人,琉璃眼内碎光微凛。


    心在强有力地加速跳动,可心情无法言喻。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奇怪,有的人找你要金屋银屋,有的人找你要高官显爵,有的人找你要结草衔环,而有的人只要你跟他说说话


    “那字少的那一个呢?”范书遇已经很困了,声音都轻得像落雪。


    “你想知道?”


    范书遇眼皮打架:“不想说的话,你就告诉我到底是几个字。”


    让他看看究竟少了什么


    窦章过了很久才低声,哀婉又哀婉:


    “一个字。”


    第152章 松塔山


    *


    照例,等范书遇醒的时候,窦章已经不在床上。


    他简单洗漱,把自己的头发给挽上。从范书遇在贫民窟苏醒开始,他就有一头金发,是天生的,而且当时头发已经过肩,贫民窟没有理发店,如果需要剪头发,直接拿一把小刀割断就行。


    但范书遇没有要剪头发的意思。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应该任由头发生长。


    贫民窟那会儿有举办过剪头发大赛,都是小混混们闲着无聊闹着玩的,范书遇看着好些人弓着背站在中心雕像附近的臭水沟旁,把剪断的头发丢进水里。


    曾经也有几次范书遇想跟着他们一起剪头发,因为在贫民窟留长发会很难打理,他没办法保证上帝传唤的频率是正常的,只有被传唤,范书遇才能借事务所的浴室洗头洗澡。


    但当范书遇也学别人拿起剪刀的时候,他下不去手。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的冲动在阻止他,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具体是为什么,范书遇说不上。


    或者说,他忘记了


    松塔山的积雪昨日消融,今日又积上一层。


    范书遇吹着寒风出门,凌晨五点,斗台已经有了王顺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衣服,是正装!


    范书遇愣愣地看着斗台上的男人意气风发,手里拿着一把剑,破长风迎曦光。


    “来了?”听到脚步声,王顺头都不用回便说,“昨晚睡得好么?”


    “还行。”范书遇回答。


    “上来。”


    范书遇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长鞭在他手中一扬,将范书遇送到斗台上。


    王顺今天打扮很让人意外,他似乎是特意打理过自己,连两鬓稍微有些斑白的头发都打发蜡定了个型,他面部线条硬朗,当鬓角不再颓废地垂落时,面部五官没了遮挡,暴露在空气中,硬挺的轮廓让他威严十足,双手背在身后皱眉时,那双鹰眼中有沧桑,也有光热。


    岁月在这位中年的前骑士团团长身上留下了很浓重的痕迹,像一座山上的沟壑,纵横的皱纹遍布眼角,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很直,也还没到身高缩水的年龄,魁梧强壮一如当年。


    王顺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打了花纹领结,搭一条浅灰色西装裤,耳朵上多了个耳坠。


    这个耳坠的模样很特别,范书遇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眼。


    “喜欢?”


    “”


    范书遇:“只是好奇。”


    他哪敢喜欢。虽然范书遇觉得,如果他说喜欢,王顺指不定会真的顺手送他。


    “好奇就对了。”王顺冷哼,“这可是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才会有的耳坠。”


    耳坠只有单边,半个圆圈横在中心,一把宝剑从中心穿过,剑柄处挂着一小串宝石,色泽饱满。


    “但凡是拥有这个耳坠的人,在镇卫联盟就代表着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代表着统领着一方的队伍。”王顺介绍,“镇卫联盟如今也沿袭着这个传统,每一年从各区域选拔出来的储备军里都会有人提前得到这个耳坠,收到耳坠的人,意味着得到了认可。他们要么实力超群,要么智力惊人,一定是这一届参选者中的佼佼者。被联盟上将亲自选中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在成为储备军加入联盟后,就会被分配到骑士团。”


    范书遇问:“这个耳坠,每一个都长得一样么?”


    “不一样。”王顺奇怪地看范书遇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好像见过。”范书遇想起邢千婳耳朵上的耳坠,表情若有所思,“在一个罪犯的身上。”


    “罪犯?”王顺愣住,“你说这个耳坠?”


    “对。”


    “不可能。”王顺皱眉,“镇卫联盟不会招收有前科的人做储备军,更不要说晋升到骑士团团长!所有报名参加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筛选,镇卫联盟会向世心塔和各大机构检索每一位申请人的资料,查一查祖上三代的面貌。因为镇卫联盟的存在是守护城邦和中心指挥官的安危,所以绝对不会任用任何危险分子。”


    “也有可能是送出去了,但对方在成为储备军之前杀了人。”范书遇一语惊人。


    王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逼问:“你说的是谁?”


    “纵横俱乐部,青鸟。”


    “青鸟?”王顺常年在山上,但也知道纵横俱乐部的恶名,“三大之一么?”


    “对。”范书遇盘腿坐在斗台上,他发现今天的八卦阵有点不一样,“我见过她的耳朵上挂着一个耳坠,但和您的长得不太一样。如果青鸟曾经也是骑士团团长的预备人选,那纵横俱乐部的水就更深了。”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从守卫城邦的预备团长成为一个名动四方的顶尖罪犯。”


    范书遇忽然对邢千婳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件事情让两人的心都有点不太平静,王顺也盘腿坐着,他盯着范书遇看,看范书遇扎起的高马尾,开口:


    “最近的书看了多少?”


    “快看完了。”


    “是么?”王顺扬眉,眼带意外,“行。那你今天可要看好了。”


    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接在这句话之后说,但张了张嘴,意识到什么,居然闭上,硬生生咽了回去。


    斗台的八卦阵运转,王顺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出现显示器,王顺把它连接在斗台上,范书遇看到空中浮现出一个屏幕。


    上面有罗盘针和导航仪,甚至


    斗台四周的十二生肖首相开始发光,他们的眼睛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范书遇皱眉看着四处的一切。


    王顺却道:“你知道你和窦章如果想下山,最终的试炼是什么么?”


    范书遇摇头。


    “莫老没有提过。”


    “但我今日要告诉你。”王顺的目光直视范书遇,眼神炯炯,“你们要破一个池核。”


    范书遇一惊。


    “山上怎么会有池核?”


    按理来说,池核应该大多数发生在密闭建筑内,而且核心是赛博精神病或者身上安装有义体的人,再不然也应该是个仿生人。


    可松塔山上连机械都几乎见不到,挨家挨户生火甚至是劈柴。


    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池核。


    池核就算爆发,也应该是在有并联共享系统的地方,而且还得有机械,这样才能达到群体同步化的失控。松塔山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是池核发生的地点。


    “有。”王顺那双眼睛里难得地浮现出极为认真严肃之色,“我们可以造。”


    “你说什么?”范书遇心跳骤停。


    “我们在这山上蜗居了这么多年,除了打造武器,制作木头人,日复一日地修习自己所学的武功之外,其实还在研究池核。毕竟池核是最近几年堪比地震海啸一般的重大灾害,和自然灾害不同的是,池核多数是人为的。”


    “既然你说你快要看完了木小七给你的书,那我问你,当今世界上出现的池核,有多少种?”


    “三种。”


    “具体呢?”


    “第一种,池核和核心在一处的。”


    比如碧春园。


    “第二种,池核和核心不在一处的。”


    比如魔术公馆。


    “第三种双核心的。”


    这种范书遇还没见过。


    甚至他都怀疑,世界上真的存在双核心的池核么?


    王顺点头:“要说谁了解池核,或许镇卫联盟比监察局更有经验,我们才是第一批接触到机械失控的人,推出了一系列沿用至今的名词,比如赛博精神病病发。人工智能发展到今天已经很先进了,能做到许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而我们讲究共存,想在末世生存下去就比如合理利用技术,可当技术想要越过人类成为主导的时候,我们必须想办法断绝后患。”


    “所以镇卫联盟应世心塔的要求,在研究怎么彻底控制池核,虽然到如今我们都没找到完整的办法,也没有完整的体系,但是我们可以做到制作一个简易的池核,去研究里面的变化。”


    “这个八卦阵,是我们在山上成功创立出第一个简易池核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王顺手指摩挲着八卦阵上的纹路,“莫老希望你们能解除他手里的简易池核。”


    范书遇问:“核心是谁?”


    “”王顺没有说话。


    可能是范书遇的表情太执着,王顺叹气:“这个不能告诉你,否则岂不是等于告诉了你们解题思路?”


    “行。”范书遇于是不再多问。


    王顺站起身:“十二生肖是简易池核搭建的关键因素,莫老给你的书上有详细记载每一个生肖的弱点和技能,武器我已经为你打造好了,基础知识也为你铺垫了,接下来三天时间,你要在斗台上和这十二座首相进行模拟训练,当你能在极短时间内就斗翻十二座雕像的时候,就是你要入池核的时候。”


    村庄。


    木小七从山下带了一堆新的物资上来,他一进存在就看到窦章被团团围住,村民们热情似火。


    “窦哥。”阿元贼兮兮地凑近,“你身上好重的血腥味啊,我看莫老铁青着脸推着轮椅从我面前路过,你是不是惹到他了?”


    窦章嗤笑:“没有。”


    “那为什么莫老心情不好??”阿元觉得莫岚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了,虽然莫岚站不起来。


    “嗯,他说没见过我这么暴虐的,把他好不容易种起来的一片松树林给震塌了。”


    阿元:???????


    “我去。”阿元怪叫了一声,“木小六在的时候都没震飞过松树林呢。”


    那片松树林是莫岚亲手打造的,就像铁壁城墙一样扎根在土地,平日里木头人们练拳都拿松树当沙包,由此可见树干有多抗揍。


    只有打它的人满手鲜血的时候。


    “没有松树喊疼的时候。”阿元补充。


    “废话。”窦章看他,“松树真要喊疼了,你还有胆子待在这座山上?”


    阿元:


    阿元:好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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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哥窦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家里有很多零食。”阿元小声地说,“如果偷偷给你一点,不会被莫老发现的。”


    “阿元!”木小七把背包啪地丢在地上,竖起手指指着对面的人愤怒,“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谁允许你给窦章吃独食的?!”


    “我这不是还没给吗!”阿元惊得一个激灵,回头才发现木小七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他连忙转身,走之前还不忘拍拍窦章肩膀,“窦哥,我先溜了!”


    围着窦章的几个人落荒而逃,木小七哼哧哼哧地扛着包裹,身上叠了满满三大袋,他气喘吁吁,面色涨红,鼻子又开始一张一缩:


    “你也不知道来帮个忙,就在那看着!”


    窦章摊手:“我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说是这么说,窦章还是帮着木小七把背上的东西给卸下来,木小七看上去像长了两个驼峰。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抗?”


    这个话题开得不好,木小七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小六不在了,下山购买物资的事情当然只能交给我。”


    “对不起。”窦章滑跪的态度很诚恳,也很迅速。


    他不是有心的。


    “不用对不起。”木小七拍拍自己肩膀上的灰,神色自然,“这些东西先放在这,等会会有人安排分发。走了,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用继续练?”窦章指了指不远处倒了一片的松树。


    “你再练下去我师父能气得从轮椅上颠下去!”木小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一阶段你已经通过了,接下来跟我走吧。”


    于是窦章跟着木小七,绕开了松树林,又绕过一长片雪原。


    前方出现了断崖。山顶断崖总是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壮阔感,脚下直面的就是巍然耸立的群山,垂直海拔让人敬畏。


    断崖出有一块平台,一看就是人为建造的,平台没有护栏,就这么空空然然地伫立在山巅,两处是环绕抱合的石壁。


    这些石壁上有很多裂痕,窦章看了两眼,脸色骤然一变。


    居然是剑痕!


    看来这个地方常年有人在练剑。


    否则,不至于一道一道地刮,把石壁都给刮破。


    木小七站在断崖台的中间,双手背在身后,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反而老成地伸手一指:


    “看到没有!”


    “这就是我每天巡的山!”


    窦章顺着木小七所指的方向望去。


    面前是皑皑白雪,几座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视野中连成线,如同工笔画,云层缭绕在山腰之上,极其缓慢地流动着。


    让人看了都不得不拜服在自然身下。


    窦章静静地看着木小七口中所说的山,松塔山确实是个风水宝地。


    于是接下来,窦章跟着木小七的身法,在断崖台就着清风练拳,练剑,光打在窦章背上那把黑剑上,照出堪比朝阳的火红。


    那抹红色一闪而过的时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大石处嘬棒棒糖的木小七一愣,浑身血液倒流。


    他出神地盯着窦章,小声:


    “哎哟。山上这是招了个什么小怪物。”


    夜里,窦章动了点嘴皮功夫,总算从木小七那骗来了一壶冬日酿。


    他开壶灌了一口,浅浅尝了个味。


    好酒,确实是好酒。


    那天在斗台上看到木小六饮酒舞剑,带起一阵火星的场景历历在目,窦章沉默着把酒壶端在手心,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木制酒壶。


    他忽然把酒壶往空中一抛,拔出后背上的黑剑,用剑身挑起酒壶,壶口大开,但一滴酒都不曾漏下!


    窦章身形很快,月光下矫健的身姿勃发出年轻的生机,张扬锐利,像撒在月光里的流火,泼出一道狠戾强劲的狂风。


    他脑子回忆着木小六在斗台上的身法,有模有样地学着,但过了会儿,到关键的背花转手时却又卡住。


    因为木小六只展示过一遍,窦章还真的不太能记住其中关键的节点,他反复尝试了三四次,在无法打出和木小六一样的剑花与剑气时,把手里的黑剑猛地往地上一插。


    窦章弓着身,手撑着剑柄处,掌心都是汗。


    欲速则不达,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窦章几乎是无缝衔接,从松树林出来以后他背上和手臂上都是刀伤,在松树错落的林中和莫岚过了几手后,窦章手指的骨节处全是血窟窿,所以阿元才说他身上的血腥气重。


    其实都是窦章自己的血。


    尽管如此,窦章也没松懈,当天赋跟不上的时候,只能靠努力来填补。


    窦章缓了一会儿,擦了擦自己嘴边的汗,血腥蹭到脸颊上,灰蒙蒙里多了点鲜红,他喉结上浸润着咸湿的水,高山白雪里热得出奇。


    窦章继续舞剑,长剑把天上的月亮都劈成两半。


    还是不对。


    他皱眉,剑花打得越来越快。


    即使窦章身上到处都是伤,衣服也有点破败不堪,但有一处很完好。


    他不敢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木头人,怕自己手心的汗和血弄脏了木头人的衣服,他记得范书遇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就算在贫民窟也能把自己的小家布置得有模有样。


    浑身上下也就口袋一处仍然干干净净,不染凡俗。


    窦章脚步越来越快,翻身弓背,抬手起势,忽然地,寂静的夜空山巅里荡起一道震彻人心的弦音!


    噔——


    窦章瞳孔皱缩。


    吉他响起。


    “”


    窦章没有停,只是犹豫了一下后,才继续翻腕花,那把剑突然像被注入了生命一样发出微弱的光亮,黑剑身坚不可摧,连比人高的石头都能砍断,如今更是势如破竹。


    “哪儿来的?”窦章抬手时问。


    树影幢幢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双腿交叠,坐在树枝上,金发松然垂在胸前。


    范书遇低头,答:“木小七下山为我带的。”


    窦章轻笑了一声。


    他动作没停,范书遇也渐入佳境,他在弹吉他。


    弹的是一首窦章没有听过的歌,但不知道为什么,旋律让窦章热血沸腾,感觉手中的剑都随着他的灵魂抖了抖。


    “我说过只教你一遍的。你还是没有记住。”范书遇垂眸,看着自己右手在扫弦。


    “那还真是抱歉了。”窦章额头上又冒出汗。


    “倒也没什么好抱歉的。”


    范书遇手腕蹭在吉他上,他忽然抬手拍了拍吉他身,一道震撼人心的鼓点响起。


    就着这个鼓点,窦章的记忆骤然回溯,仿佛能看到范书遇的小木头人站在石头上给自己邦邦展示了两拳拳法的模样。


    窦章扬眉,唇角一勾。


    “继续。”范书遇隐在月下梢头,淡淡。


    窦章于是拔剑!


    吉他扫弦配合着时不时的鼓点,在空旷里荡出人神共振的音律。


    配合着律动,窦章一开始不得要领,后来渐入佳境,他在背手翻腕花的时候,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电流一窜而过,接着窦章手里的剑与风刮擦的时候扫出一声嘤鸣!


    一道流火霎时间从锋利剑身处擦出,擦得月光都起了红!


    范书遇头都没抬,但是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他眼底带了点笑意。


    “这不是能做到吗?”


    树上的人低头在弹吉他,断崖台上的黑影可以说是翩翩起舞,像他们在山脚的时候见过的蝴蝶。


    积雪和冷风在火热里逐渐失去了嚣张。


    “我上次说过了,你的力道不对。每次我手腕敲其他的时候,就是你该发力的时候。”


    范书遇即使不看都知道,断崖台上会是怎样一道风景。


    而他惊觉,自己不看不是因为心知肚明,而是潜意识里觉得,一旦抬眼看去,就很难再移开视线了。


    卓卓如华的人在松塔山山巅给范书遇舞了一场名为传承的剑。


    范书遇低头继续弹自己的吉他,等到窦章终于把一套拳法全都打下来以后,身上黑剑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流光,那种光和范书遇腿套上的响尾蛇十分相像,大概是出自同一个工匠的手艺。


    他想,至此以后应该没有人能让他再天寒地冻里,红着手指,红着鼻头,煞费苦心地这么提点了。


    因为从前没有人会在他受伤的时候说抱一下。


    第153章 松塔山


    *


    人类是个很神奇的生物,如果没有光亮会自己取暖,但如果有温暖,会忍不住靠近。


    趋利避害是一种本能。


    范书遇低头垂眸,金发藏在黑暗里,窦章练了多久范书遇就弹了多久,弹到最后手都酸了,见断崖台上的人总算停下,范书遇也跟着落地,把吉他往旁边一放。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锤了锤自己的手指,指腹有点发红,手腕伴随着淡淡的疼痛。


    脚边的吉他被什么东西碰到,发出“咚”一声响,接着,肩膀后落下来温热的呼吸,黑影站在范书遇身后,伸手攀上范书遇的手腕。


    “”


    “疼?”窦章问。


    或许是拳法的关系,窦章身上就像个火炉,四处是冰天雪地,这源源不断的热气像温泉,让人流连。


    范书遇即使不用回头都仿佛能看到身后人此刻的表情。


    “疼倒是不至于,酸。”范书遇平静地回答。


    窦章手指撬开范书遇压在手腕上的手,转而换成自己来,他一下一下缓慢地揉搓着手腕,低声:“会腱鞘炎吗?”


    “那也还不至于。”


    感受到窦章的手有点不老实,或许窦章应该是老实的,只是范书遇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窦章却抬起右手揽在他腰上,阻止。


    “你跑什么?”窦章问。


    他甚至换到范书遇的右耳,居高临下地贴近说话。


    范书遇眉毛轻拧:“莫老说了,我们暂时不能见面。”


    “那尊敬的Y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窦章笑了一下。


    “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在我口袋里挥拳,但是挥得还不对。”范书遇视线下移,看着自己衣服上鼓鼓囊囊的洞口,里面窜出来一个小木头人,仰头也看着范书遇。


    被同一个人的四只眼睛这么前后盯着,范书遇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行,不省心的现在想问你,你的手感觉好点没有?”窦章说话很轻。


    范书遇目光忍不住往自己手腕部分看去,窦章的掌心很热,指腹温度也高,柔软又带着触感复杂的茧,生怕会把范书遇弄痛,所以力道轻而缓。


    比起初学时把自己都割出血,现在这种高强度的拉弹根本不算什么。


    “回去吧。”范书遇在黑暗里平静。


    暗流涌动下,窦章黑眸凝着范书遇肩膀,他低声问:


    “明天你还来不来?”


    “我看你今天练得挺好的。”


    那意思就是明天不来了。


    窦章还没来得及叹气和难过,范书遇开口: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过来看看。”


    *


    半夜范书遇从汤泉药浴那泡完澡回来,他感觉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浑身上下弥漫着中草药味。


    方才用过的吉他放在床边,比起范书遇在地下酒吧的那把,这把吉他很简陋,外观也不够炫酷,但手感意外地还不错。


    他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想学吉他了,只知道如果会一门乐器的话,他至少能保留一点兴趣。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点盼头和理想,范书遇作为赏金猎人,不出任务的时候都在自己开的酒吧里弹吉他,当今热门的曲目他都会弹,只不过分熟不熟练。


    但木小六展示的拳法,范书遇临时想不出来有什么歌与其适配度很高。


    于是范书遇干脆自创。


    这首歌范书遇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模一样地弹出来第二次,好在只用一次,今晚也有意外之喜。


    窦章手里那把剑认主了。


    *


    次日,范书遇照例比太阳起得还早,他出门,却看到莫岚背对着自己,背影有些寂寥,正在眺望远处。


    山上雪景重重。


    “莫老。”范书遇走了过去。


    “书遇啊。”莫岚回头,他笑得很慈祥,“来了?”


    范书遇点点头,“我今天是跟着您练吗?”


    莫岚却摇头。


    “今天开始不用再继续练习了。”


    “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好教给你的了。”莫岚一语惊人。


    范书遇微怔,他明明记得自己还没有解过斗台上的八卦阵,连十二生肖的各种属性都没参透。


    莫岚:“响尾蛇现在用得习惯吗?”


    “它是一把好武器。”范书遇难掩眼中的赞扬,低头看腿套上的枪时眼睛都有光。


    “的确。但武器再好,如果没有遇到好的操控者,也只是破铜烂铁而已。”莫岚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你跟我来,今天我们去村庄。”


    范书遇不疑有他。


    清晨村庄也很安静,大部分村民还没起床。


    阿元站在老远的地方就开始朝范书遇招手:


    “书遇哥!!!!”


    “早。”范书遇把自己的脸埋在羽绒服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眼睛雾蒙蒙的,琉璃里外带了点灰。


    他一张口说话就哈出来一口白雾。


    “书遇哥,他也来了。”阿元神秘兮兮地凑在范书遇身边,小声道。


    他?


    “窦章么。”


    “对呀!”阿元又小声,“现在正在里面呢。”


    阿元指了指一栋小平房。


    “在里面做什么?”范书遇问。


    阿元笑:“据说是被训话,今天早上木小七去检查断崖台的时候发现窦章把断崖台给劈裂了,地面有裂痕,虽然还不至于彻底断下来。”


    “这断崖台是木小七亲手搭建的,木头人经常在上面比武。而且,你要知道从山下弄点材料上来多不容易啊,抗都得抗个半死。所以小七气得一蹦三尺高,扬言要扒掉窦哥身上一层皮!”


    “诶书遇哥,你怎么不说话?”阿元奇怪地看来。


    范书遇眨眨眼,移开视线。


    要说算账,木小七该找的人可能还漏了一个。


    毕竟昨晚范书遇其实也在场,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得等他么。”范书遇也奇怪。


    莫老一直不允许范书遇和窦章碰面,一来是窦章修的拳法很容易让他受内伤,可外在火热燎人,范书遇体寒,两人都要克服自己身上过于极端的情况,趋于中庸,二来是他两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莫岚夜里偷偷地翻着木小七那些宝贝似的精装小说,看得啧啧称奇又欲罢不能,于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莫岚,绝对绝对不能让窦章和范书遇待在一块。


    会出事!


    会出大事!


    范书遇也不知道跟着莫老在门外等了多久,里面好像点了蜡烛,两个乌黑的人影坐在床边,晃动,似乎是在对话,光是看个剪影都能辨认出他们二人分别是谁。


    木小七肢体语言很活跃,窦章则连影子都透露出一股又拽又狂的气质。


    “书遇哥,你跟窦哥是怎么认识的?”阿元好奇。


    范书遇闲着也是闲着,拉开了话匣:“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遇上。”


    “我看山下的人都说,你们之前是死对头啊!”阿元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为什么?你们看对方很不顺眼吗?”


    “也不是。”范书遇皱眉回忆了一下,“遇到的次数很多,但几乎没什么交流。我们之前觉得对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


    “我认为他性格古怪做事乖张,他觉得我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好像比他更早入行。”


    阿元惊讶:“那窦章哥是后来居上的?”


    “嗯,差不多。”


    “一开始我也只是A级中的一员,但是被人称作第一。等窦章上来以后,监察局专门为我两设立了S级。”范书遇轻笑一声,“他闹出的动静很大,连监察局都不得不采取措施应对了。”


    阿元立刻拍手:“这个我知道!!!我听说过!!!别人作为A级,因为别人的能力是A,你作为A级是因为封顶只有A级。连后来的S级也有一样的说法!甚至还有人说不出两年监察局就要为你们开创SSS级了。”


    范书遇:


    被人当面这么说多少有些中二尴尬。


    其实范书遇对窦章的印象不太清晰,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而且名号响了以后,有很多处心积虑接近他的人。


    范书遇在成为赏金猎人的第一天就告诉自己,这个时代有很多遗憾和悲伤,也有更多的不公平,所以他入行一定不能忘记自我,即使赏金猎人指哪打哪,他也不能纵容自己成为冰冷的杀人机器。


    时刻体会温度,又用无情把自己冰封,是他唯一能做的决定。


    后来有人问他赏金猎人如何在这个时代自处,范书遇知道对方一定相当迷茫,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他说问心无愧。


    要接什么任务,接了什么任务,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赏金猎人并不是职业杀手,他们能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杀人,范书遇基本不接杀人的单子,他经常游窜在大街小巷里帮人解决邻里纠纷,或者抓小偷,找丢失的电子宠物,制服赛博精神病等等。


    他一开始做赏金猎人是为了赚钱,而赚钱是为了养家。


    以及,范书遇需要让自己变得繁忙,这样他没有时间回忆过去。


    “书遇哥,其实我对你不了解。”阿元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黑市上关于你的消息也很少的,大家都说你比较低调,而且你做事不太出格,能在黑市混的人都是些喜欢猎奇的疯子,他们感兴趣的不是你,消息卖不出去,黑市自然也就不怎么挂你的信息了。”


    “不过窦哥不一样,他比较狂野,是那些赛博疯子们追崇的对象。”阿元中肯地评价。


    “他怎么狂法?”范书遇来了点兴趣。


    虽然是死对头,经常看对方不顺眼,但范书遇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消息的人,有很多事情范书遇都不知道。


    “就是很狂,很狂很狂。窦哥除了是赏金猎人,还是黑客,黑客入门都需要考证的,拿到黑客证书后才成为这个大集体里光荣的一员,大部分黑客都是通过学校渠道报名参加考试,窦哥没上过学,他是走的社会推荐渠道,当时那个机构的老头瞧不上窦章,觉得他一看就是计算机小白。”


    “结果窦哥不仅啪啪打脸机构的那位,甚至一战成名,解开了当时由黑客中心推出的母脑伪代码组,要知道,那可是母脑!母脑是庸城的心脏!”


    “黑市消息内网有个评论,说赏金猎人Z的存在就是爽文大男主本身。”阿元竖起手指,把窦章夸得天花乱坠,眼底充满了星星,崇拜得死去活来。


    范书遇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窦哥一共参加过两次黑客大赛,黑客大赛是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嘛。他解开母脑代码组以后就消失了一段时间,风头都下去了,窦哥才出现在大众视线内,哥,你是不知道,那段时间的黑市可热闹了,都在讨论接下来的黑客大赛,第一名会不会换人。”


    “泪?”范书遇睫毛动了动,他神情认真了点。


    “对!泪!”阿元嘀嘀咕咕,“泪可是天纵奇才,他的黑客技术太牛了,至今无人超越。书遇哥,你要知道,黑客排行榜前十名是会换的,每个人都不会一直保留着自己原来的位置。不过前十一般都是那几个,只是他们之间互相竞争罢了,偶尔会有人挤进前十,把谁挤出去,那黑市又得闹腾一阵子。”


    “前十实力很强悍么?”范书遇问。


    “当然。”阿元握紧拳头,严肃认真,“前十的每一个都是怪胎!不过,要看当季黑客大赛的主题是什么,有的人不擅长解密,有的人不擅长创新。所以排名才会有变动,但是大家都知道,要往上爬一个名次,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前十的每一名之间都有天差地别。黑客大赛每次前十的后排都像神仙打架,可真正的神仙是最前面那一位。泪。”


    “可以说他是所有黑客的标杆了。”


    “不过,泪还不能称为黑客祖师爷。”


    范书遇一愣,听到这他皱眉,“什么?”


    “祖师爷是葛云央,也就是母脑的开发者。有人说,泪之所以会是黑客排行榜第一名,也只是因为葛云央他身为中心指挥官,没时间参加黑客大赛罢了。但也有人说,葛云央其实是个废物,根本不会黑客技术,只是空有表象而已。”


    范书遇落下一声轻笑:


    “黑市还真是个八仙过海的地方。”


    “庸城才是八仙过海的地方。”阿元纠正,“这片废土上有很多秘密。”


    [而秘密是藏不住的,死人也会从地底爬出来。]


    范书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忽然就轻飘飘地划过了一句窦章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现在回首,发现窦章说的居然是对的。


    *


    监察局。


    欧包坐在座位上,苦恼地看着自己通讯记录里停留的消息。


    “司令,偶像还是没有接收,这都一星期过去了!”欧包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偶像就算是闭关也不可能真的一下消息都不看吧???”


    王梅在电脑上整理文件,她闻言皱眉:“还没接?”


    “嗯。”欧包手指一划,一道蓝屏横在半空中,上面是两人的聊天记录,备注是“偶像”两个大字。


    确实停留在上周,而且对方一直显示消息未读。


    这下两人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


    “司令,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就是边界线了?”


    一个被两人都压制住,潜意识里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重新跳出水面。


    欧包神色大变,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草。”


    “我偶像不会是”


    “死了吧。”


    王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们好像都理所当然地觉得窦章和范书遇是不会消失的,这两人在庸城有很多传说,版本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讲都很牛逼。


    即使赏金猎人的花名册上名字是换了又换,可最顶端两个亘古不变。


    “别乌鸦嘴。”王梅皱起脸,“赶紧呸呸呸。”


    欧包立正鞠躬,马上道:“呸呸呸呸呸!!”


    “我错了司令。”欧包重新坐下,他重新思考,“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别人。”


    “既然找不到范书遇和窦章的住处在哪,也不知道他两最近在做什么,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想到了可以询问的人选。”


    王梅淡淡:“你想找颜伊白或者苏三亭?”


    “不愧是您!”欧包竖起大拇指。


    但王梅和监察局的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工作上她从来不客套,一向疏离,只有私下里才会流露出一点人情味。


    这时候,就是她工作的时候。


    所以欧包迎接了王梅冷冰冰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写着“我在看傻子”,于是欧包悻悻然缩回手。


    “那个,苏三亭不是大学生么?哪个大学的,直接去找他问问。”


    “大学生这个时候肯定在上课吧。”


    王梅:“你要让我为了联系个赏金猎人,带着人去庸城最高级的学府找一个男大学生?”


    欧包:


    欧包又站起身:“抱歉司令,是我的疏忽,这种小事就交给小的吧。”


    王梅没搭理他,视线重新回到自己的电脑上,上面全是女子健康福利院的相关资料。


    她在整理福利院毕业生的去向。


    其中有一个人让她很在意,因为对方的履历相当漂亮,即使是时隔五年过去,对方应当已经在职场里混得风生水起,而庸城也在飞速发展,每天都有新的科技被推出,可这份五年前的毕业去向和offer放在今日,仍然辉煌灿烂。


    江柔爻,女,在女子健康福利院被查处之前的最后一批毕业生,成绩斐然,能力出众。


    她拿到了公司的offer。


    这些毕业生名单在王梅眼中最多是白纸黑字,要不然就是用荧光笔把她认为很重要的地方画个高亮,可文字底下是数十年寒窗苦读的奋斗。


    “你去吧,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王梅开口。


    欧包站在门边,应了一声,带上门离开。


    办公室内只剩下王梅一人,旁边有链接着子机的自动咖啡机在给她做咖啡,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被轻放在王梅手边,期间王梅甚至手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意念操控了自己。


    监察局当然也会有子机,它和女子健康福利院一样是正规机构。


    而在局部子机内,相关人员有权限把自己的意识反馈给子机,子机再运作,达到目的。


    王梅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梅眼睛都有点酸涩了,她接到个让她浑身一激灵的电话。


    “司令,是我。”欧包的声音传来,那头很嘈杂,还伴随着隔壁大教室一门音乐选修课内播放的重金属摇滚乐。


    “”王梅一个翻身从靠背椅上坐起,头疼,“说。”


    “我拿到了苏三亭的课表,去了他一门选修课的教室,但是现在已经上课半小时了,我还没见到人。”


    “他没在教室?那宿舍呢?”王梅疑惑。


    欧包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其实是先去的宿舍找他,他是双人寝,另外一个室友正在打游戏,他告诉我苏三亭已经一周多没有回宿舍了。”


    欧包:“我怀疑苏三亭是不是在校外租了房子,方便平时出校活动,但室友说没,以前苏三亭都和他住一起的,而且苏三亭也没有找辅导员打外宿申请。室友说,苏三亭好像要找人,就让他帮忙盯着点老师,要是点名了就告诉苏三亭。”


    “所以这小子不在学校????”王梅唰地一下站起来。


    这可是庸城高等学府!


    一年学费十来万!


    有最好的救援队和医疗设施,有最好的老师和课程,甚至还有生命科学研究所的大牛开讲座!换句话来说,这简直是学术天堂!但凡想好好提升自己的,都不可能会浪费在校学习的机会。


    而且如今还在上小学初中高中的学生,都把庸城高等学府当做自己的梦中情校,毕业后不管考多少分第一志愿都填它,万一真的祖宗显灵,报上了呢。


    欧包语气耐人寻味起来:“而且司令,我还发现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这门选修课的教授不点名,但是要记录出勤。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欧包现在靠在教室外的墙壁上,手里捏着一张刚才他偷偷拷贝出来的电子版签到表,这门课已经上了快半个学期了,期中考都考完了,而这两周,根据室友所说,苏三亭不在学校,可这签到表上一周要上四次的选修课,居然写满了名字。


    “苏三亭签到了。”欧包眯眼。


    “找同学帮他签的?”


    欧包漫不经心:“苏三亭在学校人际关系极差,加上上次他和崔远有了过节,谁都不敢接近他。而他的室友和苏三亭不是一个专业的,没有这门选修课,我觉得大概率不是找人帮忙签到了。”


    欧包重新钻进教室里,假装自己是个学生。


    “诶同学,麻烦把签到表传给我一下,我刚才没签。”


    前面几个人于是纷纷伸手帮欧包递过来签到表。


    电子信息卡上,苏三亭名字一栏果然是满满当当的勾。


    欧包摸了摸自己的黑客手环,一道银光打在信息卡上。


    一分钟后,欧包溜了出去。


    “我知道了司令。”


    “不是找人签到,是黑市里有卖的一种签到笔,受众群体就是这些在读的大学生们。这种签到笔能自动设定时间来显现字迹,比如你只需要在这门课的第一节课出勤,在自己的名字那打钩,而后设置隐藏字迹,在之后的所有签到栏里都打钩,接着设定字迹显现的时间。”


    “比如一周一门的课,就把时间设定在下一周的今天就行了。”


    “这玩意很贵的啊,苏三亭也真狠得下心。”欧包啧啧两声,似乎是心疼不属于他的白花花的银子。


    王梅又气又好笑:“所以苏三亭不在学校,死哪去了?”


    “那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了,司令官。”欧包手指捏着拷贝的文件拍了拍自己的黑客手环,“范书遇和窦章都不见了。”


    “苏三亭大概在找他们。”


    第154章 松塔山


    *


    庸城地方不算很大,但消息流通快得令人发指。


    监察局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排在最前头的两个赏金猎人已经半个多月没出现了,甚至也没听到过两人的消息!


    “不会真是死了吧。”


    “如果哪天在什么山沟沟里发现了两人的尸体,那肯定是轰动全城的大事件。”


    “嘘,王司令来了。”


    十一层几个监察官在摸鱼,茶水间里摆满了刚切好的水果。


    王梅目不斜视地从几个人面前路过,表情平静。


    “诶,你们觉不觉得王司令有点变了?”


    “哪变了?”


    “不知道,就感觉好像什么事情都触及不到她的心,什么都牵动不了她的情绪,一天到晚就板着脸,在监察局里也从不和别人闲聊,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正常吧,其它层的司令不都这样,可能想树立威信。”


    王梅路过共情检测室,里头坐了个人,是新抓进来的,疑似仿生人。而穿透脑骨检测室内也传出吱哇乱叫,里头男人鬼哭狼嚎,在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后声音小了许多。


    监察局每一层都会有这样的检测室,方便司令官随时确认仿生人身份,而负二层的太平间里,有规格相当庞大的集群停尸房和被检测体信息采取实验室等,监察局一直在研究如何能控制住仿生人的叛逃意识,并且对公司生产的所有型号的仿生人都进行备案。


    自从陆二狗从世心塔回来后,与眼放监察局上下都在等待着最新指示。


    而陆二狗休息了两日,召开了一次大会。


    “近期有不少关于本人的言论流传开,不论是什么话,那也是公众对于监察局的监督。我希望在座的各位端正自己的态度,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听风就是雨,监察局有我在一天,就还不至于真的被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唱衰!”


    陆二狗是这么训斥的,监察局内的司令都低着头,没人敢开口反驳。


    而有人在大会上提问:“近期关于画屏公会的传言也五花八门,监察局频频收到来自画屏公会的挑衅,对方要求我们重新制定关于仿生人的判定标准,副官,您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得很大胆,也很犀利,至少,近期每一层楼的司令官都很为之头疼。


    本来他们以为画屏公会只是搞着玩玩,一时兴起,就算不去压,过不了一会儿就内部崩溃,自己解散了。


    这些年除了纵横俱乐部,监察局也不是没见过别的组织,只是最后都没能兴风作浪,也不长久。


    可这个画屏公会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至少,目前为止,监察局没有和对方正面交锋过,却已经被对方暗戳戳地刺了好几回!


    每一次,都是收到警告信,之后就出现尸体!!


    陆二狗听到这个提问,噗嗤一声冷笑,黑了脸:


    “重新制定仿生人的判定标准?”


    “怎么制定?谁来制定?制定到什么程度?监察局研究多年才出一个共情检测,现在说重新制定!画屏公会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监察局的威严在哪里?!被恐吓了一下就缩着胆子任由人家安排!简直荒谬!可笑!无可救药!难道要把穿透脑骨检测全面推广?到时候外面的人又要说我们残暴无情,拿太平间出来说事!”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动工之前我们目的是什么?动工之后好处又是什么?!没搞清楚状况就给老子瞎扯淡!你们当监察局是小孩子过家家呢?!对仿生人的仁慈就是对人类的残忍!别忘了你们初入监察局的时候都在阳光下立过什么誓言!”陆二狗咆哮起来,鹰眼快速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可这严肃里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王梅没说话,全程一语不发,只是低头在记录着这次会议的重点。


    于是这场大会以陆二狗的咆哮告终,对画屏公会的要求和恐吓,监察局决定采取冷处理措施。


    并且,陆二狗让其他层的司令去调查,公会幕后主理人是谁。


    然而,在这场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监察局又挨了画屏公会一巴掌。


    “报!!!!!”


    “出事了!!!”


    陆二狗正在接受王梅的工作汇报,一个监察官急急忙忙地闯进办公室,大汗淋漓,脸上表情如死灰:


    “副官,王司令,日安”


    “安个屁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有屁还不赶紧放!”陆二狗沉着脸,唾沫星子横飞。


    王梅自觉站到一旁,停止了对本次商场大屏播报事件的汇报。


    群众对女子健康福利院的怒火比监察局想象得还要旺盛和持久。


    “不好了副官,魏来魏司令被绑架了!!!”


    “什么?!?!”陆二狗腾地一下站起来,目瞪口呆,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纵横俱乐部干的?”


    来人却面色凝重地摇头:“今天魏司令出外派任务,在明珠港口又发现一例赛博精神病,魏司令要去镇压,结果到了现场,魏司令就被一艘飞行艇给掳走了!!”


    “我们捕捉不到飞行艇内坐着什么人,样貌年龄身材统统不知!”


    “那还不赶紧去去追?人呢?!?!”陆二狗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好端端地被掳走?”


    “副官,您看看这个。是在魏司令被掳走五分钟后,我们收到的。”


    进来传报的人双手捧着一个平板,上面是监察局中控的实时监测数据。


    而中控室上的某一处出现了红色闪烁,是那里有了bug的意思,陆二狗狐疑地接过,点进去看。


    王梅目光也落在平板上,可当画面跳跃出来后,王梅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那居然是一朵水仙花!


    随后,来人继续:“同时,我们又一次收到了,来自画屏公会的警告函。”


    他一字一句照本宣科地念:


    “亲爱的监察局各位:日安。你们的司令官,我们就先带走了,如果三天之内看不到监察局的诚意,这位司令官同样会被抛尸在第五人民街道”


    “署名:画屏公会。”


    至此,陆二狗的脸色可以说是风雨欲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副官,心理素质还是很强的。


    陆二狗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双腿交叠,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手里那块平板,画面上的bug已经有技术人员在进行修复,可是那朵水仙花十分倔强地在画面上闪烁!


    “之前不是说,连小青死了么?”陆二狗忽然开口。


    王梅的心澎湃,面上平静:


    “是的。尸体已经被推到太平间,拿去给相关工作人员做研究。”


    “水仙也已经死透了。”陆二狗继续。


    “是的。”王梅肯定道。


    陆二狗冷笑,他把平板“啪”地一下丢在桌上,“那你们告诉我,这个水仙花是谁弄出来的?”


    “是谁他妈的在背后装!神!弄!鬼!”陆二狗暴跳如雷。


    来传报的人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梅想了想,说:“副官,现在无非就两种情况,一是水仙和她女儿都已经死透了,只是有故人在借她们的名号鸣不平。”


    “鸣不平?一个顶级罪犯,和罪犯的仿生人女儿,还有什么好鸣不平的?监察局冤枉她们了不成?是监察局帮连如清杀的人,还是监察局创造的仿生人?!什么化粪池一样的烂事!滚!”


    陆二狗暴躁地把平板摔在地上。


    “第二呢?”他复又冷静下来,问。


    王梅顿了顿,道:“第二无非就是,连小青没死。”


    “哦?”陆二狗冷笑,凉飕飕的目光朝着王梅打过来,王梅镇定自若地继续:


    “据我所知,庸城里也有仿生人制造师是能更换仿生人全身骨骼和血液的,只要把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即记忆芯片完好无损地抽离,保存,再原封不动地塞给一个新的仿生人。”


    “旁门左道。”陆二狗沉默了很久,崩出一串评价,“骇人听闻,恐怖如斯,有悖人伦,是特么脑子秀逗了吧。”


    “但是会这个的人很少。”王梅双手背在身后,如实汇报,“几乎没见过,而且听说成功率很低。”


    “所以?”


    王梅:“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一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王梅。”


    “到。”王梅肌肉一紧,立正。


    “你带队,去营救魏来,把人给我四肢健全地带回来。”


    “是。”


    来人犹豫:“副官,那画屏公会的要求呢?”


    “当他们放屁。”陆二狗单手撑着下巴,手指抚在太阳穴处,冷眸,“监察局不接受任何威胁。外人不会真以为,监察局干了这么多年是个软包子吧?老子能从世心塔活着出来,就不允许任何人挑战监察局的权威!”


    “放消息出去,把画屏公会最近做的事情都宣扬开。以及,明确立场。监察局不吃这一套,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重新制定仿生人的判定标准——门都没有。”


    “是。”来人和王梅一起鞠躬,转身离开顶层办公室。


    *


    松塔山。


    范书遇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屋内的两个身影总算站起来。


    当窦章推门出来的时候,愣了愣,他视线和范书遇对上,居然兀自笑了笑,眼里落了的白日的雪都化开了点,黑眸璀璨,熠熠生辉。


    看到那双眼睛,范书遇没由来心头一跳。


    他照镜子的时候知道自己的义眼很漂亮,就算是范书遇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双义眼在他身上很有用武之地。


    但窦章的眼睛和自己的义眼不一样,瞳孔深黑,像个宝石,里面是纯净的光,不染一丝杂色。


    这双眼睛分明是算不上漂亮或者特别的,但在范书遇眼里,每次窦章笑着看自己的时候,总让他觉得微妙。


    “早。”窦章当着莫岚的面,对着范书遇打了个招呼。


    后头木小七跟出来,看到窦章还笑嘻嘻,气得鼻子又开始喷涌热气:


    “你还笑!还笑!为了招待你我木小七的一世英名全栽在你身上了!”


    他还在为断崖台的事情生气,不过木小七很好哄,窦章不知道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木小七悄咪咪张开手掌一看,立马扬眉闭了嘴。


    “你给了他什么?”范书遇好奇。


    “一个u盘。”窦章拧了拧自己的脖颈,他身上有很浓重的中草药味,大概是一大早就去泡了澡。


    u盘?


    范书遇看他:“里面是什么?”


    “我跟他说里面都是些几年来最流行的爱情小说。钻石vip账号,正版购入,密码七个1。”


    范书遇:


    “投其所好也是一种技巧,是吧?”窦章低头,落下来一声笑。


    范书遇懒得评价,他和窦章不知不觉就凑到了一块,而莫岚正在用一种复杂又有点兴奋的眼神盯着他们看。


    “咳。”莫岚手握成拳,在唇边假装清了清嗓子,“你两今天白天都不用练习了,跟我来。”


    “我们一起?”窦章伸手指了指自己。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书遇在这等你?”


    “好的。”窦章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莫岚自己搓着轮椅,范书遇和窦章就跟着他,一同穿过了村庄。


    这个点,村子里挺多人都醒了,当范书遇经过几户人家的门口时,听到有人在说话,而且是在议论他们。


    “哎,莫老带着他们去那了。”


    “是吧?这个方向准是那没错!”


    “果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呜呜呜”


    范书遇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敢停留,只能步伐匆匆地和窦章赶路。


    前面的人蹉跎着轮椅的轮子,山上路崎岖不平,但他坚持不要窦章和范书遇推,非得自己来。


    “今天我要你们去巡山。”莫岚停在一个下坡路的路口处,抬了抬下巴,“知道什么叫巡山么?”


    范书遇点头。


    他听木小七提起过。


    莫岚于是道:“看上去巡山好像很简单,其实不是的。你们上山的时候走的是那处的路,这次巡山,你们要走的是后来村子里的人重新修建的路,路途平坦,会比上山轻松许多。”


    “我没什么要求,但我只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这两天时间里,你们要尽可能多地去感受这座山,感受山上的一切。”


    范书遇听完以后心里没什么感觉,但他忽然觉得右侧的视线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于是范书遇看过去。


    窦章此刻正在盯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地伸手,“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窦章答得快,“我看你好看。”


    范书遇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


    “你两嘀嘀咕咕什么呢?”莫岚又咳嗽了两声,“还不赶紧的!”


    范书遇抬脚就走,窦章紧随其后,只是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被藏在林子里的一个白色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莫岚见他们看得认真,于是也推着轮椅走过去:“稀奇吧?那是村子里村民们搭建的温室大棚。”


    “看上去费了不少功夫吧。”窦章手捏着下巴,仔细端详,“这玩意安装的还是当下最先进的温控系统,村子里有黑客?”


    “黑客当然是有。但排名没有你高。”


    莫岚忽然想起了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精神体是你父亲给你的,对么?”


    “对。”窦章回头看着莫老,他身形高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挺拔。


    “庸城黑客精神体的顶配啊。”莫岚喃喃,目光空濛,“这东西恐怕是从世心塔带出来的。”


    “所以你下山以后务必小心,像上次那样在边界线亮出底牌的事情,别再做了。太危险。”莫岚皱眉严肃。


    范书遇听得心一缩,他简单设想了一下后果,发现这个底牌还真不能随便亮。


    “窦章。”范书遇忽然开口。


    身边的人于是看过来。


    “你之前说,你父亲两次主动找你,一次是把精神体交给了你,一次是阻止你参加黑客大赛。”范书遇回忆起两人之前的对话,“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有吧。”窦章眼眸动了动,表情看上去云淡风轻,甚至笑,“他说,让我无论如何不要出头冒尖,特别是,不要妄想拿黑客大赛的第一名,并且,这辈子都别轻易尝试。”


    当时窦章何等年少轻狂,先是被众人轻视,认为他一个学都没上过的流浪儿,怎么可能拿到黑客证书,结果他不仅拿到了,还解开了母脑代码。


    后是名动四方,在那一季的黑客大赛上一骑绝尘,从倒数蹭蹭蹭往上,堪堪爬到了第九的位置。


    那会儿,关注黑客大赛的赛博网友们简直热血沸腾,Z这个代号出现在黑客排行榜前十的那一夜,庸城好多人失眠。


    妥妥的打脸,又爽又痛。


    据说,先前不给窦章报名的机构老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搬家,彻底退出这个行业,从此不碰黑客的活了。


    因为他被好多人嘲讽,说他不识货,于是老板灰头土脸,没颜面继续开机构


    窦良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说。


    范书遇也笑:“为什么?”


    “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但是越发有意思起来。


    “具体我也不了解。”窦章思索,“或许之后会知道的。”


    范书遇又问:“那你真的只是第九名吗?”


    窦章挑眉。


    他目光兴味盎然起来,里面带着一层揶揄: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不该止步在第九吗?”


    窦章明显就是在挑逗他。


    虽然范书遇觉得挑逗这个词的意味有点过于深长了,但确实是挑逗。


    没别的词能更好地形容窦章这个混蛋了。


    范书遇习惯被人恭恭敬敬地尊称尊待,遇上个非得压他一头的,干脆摆烂:


    “对。在我的心里你是最强的。”


    他原封不动地把窦章曾经说过的话又丢还回去。


    面前人没有露出想象中气急败坏的表情,而是居然一怔,眼睛眨得飞快,不自然地伸手捂着自己后脖颈转移了视线,半天才支支吾吾:


    “我放水了。”


    这么多年窦章都没和别人提过此事,连面对林为洵他都闭口不谈,这会儿范书遇一句话把他的处心积虑都给勾了出来。


    “我放水了。”窦章干脆笑,“我没想拿第一。”


    或许是那天和自己父亲久别重逢时被窦良辉眼中的迫切和真诚打动,也或许只是因为黑客大赛的时候天气不错,反正窦章一反常态,没有急着出风头,急着拿第一名证明自己,他慢悠悠地放了半桶水,拿个前十的吊车尾名字就作罢。


    “我这人性格不太好。”窦章看着范书遇,“别人越是让我做什么,我越不想顺应对方心意去做,浑身反骨。不过我最后还是轻飘飘地做了个决定,就是听我爹的一次。虽然他很混账,但我还是想相信,毕竟我喊他爸喊了十多年。”


    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莫岚觉得自己此刻仿佛隐身了,仿佛被什么神来之笔给涂黑了,仿佛坐在轮椅上坐成了背景板,仿佛褪色去繁成了一堆线稿!


    他看着窦章对范书遇笑说:


    “而且我也心高气傲,一向自命不凡,所以我很少有听人话的时候,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服,我会想,对方凭什么来指挥我。能指挥我的人,要么比我能打,要么比我聪明,要么黑客技术比我精湛,如果这些都没有,凭什么让我信服?”


    “那偌大一个庸城确实没什么人值得你服。”范书遇漫不经心搭了一句。


    “有啊。”窦章说。


    范书遇一愣。


    窦章说:“不就在我眼前吗?”


    他目移:“不然在魔术公馆,我为什么拿起枪又放下枪。赏金猎人出手不能犹豫,犹豫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但我犹豫了。因为我看到你跟我摆手。你叫我不要动手。”


    “是你叫我不要动手的。”窦章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的语气居然能让人听出来一丝委屈的意味。


    委屈?!?!


    这个词和窦章的画风完全不搭噶,别说是不搭噶,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是范书遇就是莫名其妙地听出了点委屈。


    “你差不多行了。”范书遇也目移,两人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我一打不过你,二不会黑客技术,三大概有时候也没那么聪明。”


    “哪一点值得你信服了?”


    哪一点值得你三番五次地救我了。


    哪一点值得你为我掉眼泪了。


    而你又究竟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呢。


    面前人好半天没说话,范书遇也跟着云里雾里地好半天没说话。


    窦章忽然动了,他在大雪里正儿八经地说:“范书遇,你谈过恋爱没有?”


    “”


    “没有吧。”


    “什么叫吧?”窦章追问。


    “就是。”范书遇拧眉,“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从我在贫民窟醒来之后,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吧。”


    窦章垂眸盯着他,认认真真地打量范书遇的脸,看了半晌才说:“好像没骗我。”


    范书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生怕窦章会在此时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话,所以有种想直接捂住窦章的嘴让他别开口的冲动,但看在还有人在场的份上,范书遇忍住了。


    窦章喉结上下一滚,明显是有话要说,但被人硬生生打断:


    “你们两个够了!够了!!”


    “够了。”莫岚推着轮椅横辱两人中间,“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里的?啊?从精神体到谈没谈过恋爱,真的够了!”


    窦章混就算了,范书遇居然也由着。


    莫岚看着两个年轻人,简直气血攻心,于是龇牙咧嘴道:“滚去巡山!!”


    第155章 松塔山


    *


    两人被莫老督促着,不得不顺坡下驴,但沿路的温室大棚分布在道路两侧,这小路铺满了沥青,白色幕布罩着温室内的花花草草,像一块大棉花糖躺在树林里,和雪景融为一体。


    正好有一块大棚的正门就对着路,两人经过,莫老滚着轮椅跟在身后,开口:


    “这是木小七的。”


    “他还会种花?”窦章笑了声,“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


    “可以是可以。”莫岚指着门,“但你们看一会儿就得走了,在日落之前回来。”


    “山脚有人接应你们,他会带你们去乘坐地铁,上山不用自己走。”


    听上去还挺轻松的。


    范书遇和窦章钻进了温室大棚内,这高山海拔五千多,直逼人类极限,要不是跟着王顺他们练习,又泡了一段时间澡,光是刚才那个弯腰的动作都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棚内有很多在山顶看不到的植物,各色鲜花。村民们会填写表格,每个月免费从大棚内领取盆栽或者花卉摆放到自己小屋内。


    这地方确实算得上一个世外桃源,在犯罪率极高的庸城里,这里像一片净土。


    范书遇看到了不少自己没见过的植物,他来回转悠了两圈。窦章视线被角落里的一处人工土壤吸引,上面冒着点绿色,范书遇见他看得认真,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


    窦章半蹲着,躬身,眼睛里含着笑,瞧得很起劲:


    “看这个。”他伸手指。


    范书遇于是顺势望去,一珠上有五六片叶子,呈线条长圆形,旁边挂着品种名——含羞草。


    “有什么好看的?”范书遇下意识觉得会引起窦章注意的东西都不简单。


    毕竟这可是一双黑客的眼睛。


    难不成含羞草长得像什么代码?


    然后这就是他们巡山需要解的题目?


    是莫老的考验??


    范书遇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计划,结果窦章直起身的时候面不改色凑到他身边,在耳边落了一句轻语:


    “像你。”


    “”


    范书遇:?


    窦章见状,飞速转身,躲避了范书遇飞过去的一记眼刀子,而后噗一声,笑得双肩微耸。


    范书遇皱着眉,很不解地低头又看了一眼含羞草。


    像他?


    哪像?


    他长得很像这珠草?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不少差不多的大棚,等走了十来分钟后,后面没了滚轮的声音。


    范书遇不用回头都知道,莫岚是止步了。


    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


    他们来的时候似乎经过的是东侧的山,这儿是西侧,相当于背面,范书遇伸手挡了挡阳光,眯着眼睛在测试方位,在山上也不方便用义眼,虽然范书遇的义眼对火和冰都不敏感,但对光线很敏感。


    周围的树木被大雪掩埋,窦章走在前面,留下一长串脚印,范书遇小心地抬脚,尽量不往旁边走,因为不确定雪有多深,底下藏着什么。


    山很寂静,山顶除了风声就是落雪声。


    海拔五千米,就算是平坦顺坡下山,也需要走上个一两天,莫岚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少。


    入目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段时间在山上,范书遇不用考虑危险,也不用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感受周围的一切,甚至感受人和人之间交流的温度。


    可能是他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座山了,范书遇开口喊了一声:“窦章。”


    前头的人马上回眸:“怎么了?”


    “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我改主意了。”


    窦章静静看他问:“什么事情?”


    “你不是黑客吗,你不是能裁剪仿生人的记忆芯片吗。”范书遇说话轻飘飘的,比风中的雪水还轻,“我想让你试一试。”


    他手指一曲,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处。


    窦章瞳孔一缩,里面带上不可置信。


    “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范书遇道:“我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


    “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了?”窦章走得慢了点,慢慢地就和范书遇并排在一起。


    “如果你能有办法恢复我被截取走的记忆的话,或许我们会少受一点苦。”范书遇低头看着自己脚底,每一步路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你之前说老汉是被纵横俱乐部杀死的,可我不觉得我和纵横俱乐部有什么关系。”


    “泪,我也不认识。”范书遇皱眉看着前方。


    “好。”窦章应下来,“巡山结束,我会试一试。”


    “但我不能保证能做到。”窦章摊手,耸肩,“你的记忆芯片恐怕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难搞。”


    范书遇叹了口气,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他们以为巡山的路途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困难,可下山的过程异常顺畅,先前紧绷的神经仿佛成了笑话。


    走了一天,范书遇这次没有气喘吁吁,他的体力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


    “是不是因为木小七给你做的汤泉药浴。”


    范书遇说:“大概是。”


    一说到汤泉药浴,范书遇想起来一件事:“我上次”


    “什么?”看他话说一半,窦章追问。


    “我上次在汤泉里看到你后背肩胛骨处有些不对劲,你自己知道是什么么。”


    窦章顿了顿。


    “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范书遇有些意外。


    “木小七大概就是专门为了我才制作了另一半的汤泉,里面好像是放了可以烫晕体内蛊虫的药。”


    蛊虫?!


    范书遇一惊。


    “我体内有一条蛊虫,莫老说在我体内扎根了快十年。”窦章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缭绕在耳廓。


    范书遇回忆起自己的所见所谓。


    他道:“尤盼盼的笔记本?”


    窦章扬眉:“脑子转得这么快?”


    “下蛊能封存人的记忆。”范书遇眸光微敛,琢磨道,“你看上去体格健壮,武力超群,如果是蛊毒,对你应该有影响才对。所以不是蛊毒,这条蛊虫应该是为了封存你的记忆。它本身或许没什么毒素。”


    “所以,莫老帮你把蛊虫取出来了?”


    窦章一个字都还没说,范书遇全给抖了出来。


    “是。”窦章笑了声,“取出来了。”


    “那你忘记了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却摇头。


    “记忆恢复需要时间。”


    短短一句话,让范书遇心里有了底。


    他们需要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地提升自己。


    如果他们想在庸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想走得更远,那就必须站在更高的位置。


    而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常人不能及。


    *


    两天时间,范书遇完完整整地跟着窦章下了一趟山。


    他们路过了灌木丛,在半山腰的位置还看到了野鹿,范书遇看着脚边的每一朵花,默默地描摹着这片土地,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在这两天时间里,范书遇都有些恍惚,他身体没问题,可灵魂好像在发抖。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汹涌而来。


    好像记忆里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到处都种满了鲜花绿植,有温室大棚,还有很多野生动物。


    山脚处,木小七等候多时。


    他第一眼就看向范书遇。


    “天哪书遇哥。”木小七惊奇地捂住自己的嘴,“你这次居然没有累倒耶!”


    范书遇:


    侮辱性有点强。


    “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范书遇问。


    “上山吧。”木小七笑眯眯,他新奇地凑到范书遇身边,伸手捏了捏范书遇的胳膊,“不错呀书遇哥,在山上养的这段时间你肌肉力量也增强了,还是我的药调得好。”


    木小七在前面带路,“书遇哥,你知道为什么莫老要让你们巡山吗?”


    “为什么?”


    “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从出生开始就有自己的居住环境,在这个环境里,不论是人文还是地理风貌,都会影响生命的成长,所以好好地感知脚下每一块土地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脚踏实地才不会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哎呀,我怎么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高深的话!”木小七露出一副自豪地表情,佯装自己有胡子,故作老成地虚虚一顺,“总之呢,书遇哥,还有窦章!你两在山上呆了这么久,是该好好领会,否则日后下山了,你们的心不定。只有能和养育你的泥土互相依偎,你才能走得更远!”


    在这一刻,窦章的耳边响起的却是那句话。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肺城]


    窦良辉临死前都在呐喊的话,凭空出现,如雷贯耳,让窦章深深地皱起眉。


    年过半百的为众人抱薪者,在阴暗无人,潮湿静谧的深夜小巷内,被职业杀手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明明如下水道内的垃圾一样见不得天日,数十年躲躲藏藏,把自己儿子都抛下,只为了复仇大业,可在绝对主导的力量面前不得不低头,关键时刻却看到故人,不得已喊出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历史!!


    他想象着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不知不觉就走了神,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窦章。”


    “窦章!”


    范书遇的话打断了窦章的回忆,他错愕地抬头看来:“什么?”


    “看路。”范书遇抬了抬下巴。


    金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他确实不像上山时候一样羸弱,此刻琉璃眼中还带着光辉。


    窦章脚底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形,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很低:“好。”


    以前都是听村民们说到地铁,等木小七真正带他们去的时候,两人才发现,面前的地下轻轨有多震撼,就像庸城各大区域连接天空之城的鱼龙列车!


    “这都是你们自己做的?”窦章站在阀门处,盯着前方的黄色警戒线,巨大的气流从轨道里喷涌而出,磁场波动着,列车行驶而过居然没有声音。


    “对,上山下山都只有这么一辆。”木小七在登记处刷了自己的脸,全自动阀门便就此打开。


    三人挤进车内,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重新到达山顶。


    窦章迅速被莫岚叫走,而木小七留下,负责给范书遇调配今天要用的汤泉药浴。


    夜里。


    凌晨一点,整个村庄都安静得像没人居住一样。


    范书遇摸黑出了门,他头发上都是淡淡的草药味,甚至自己都能闻到,呼吸间缠绵着古怪的苦涩气味。


    他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断崖台。


    窦章负剑,立在原地,一只手握成拳。


    那剑的剑柄处忽然就冒出一团火,从剑柄一直缭绕到剑身,不断往上盘旋,攀岩!


    可到剑身一半的位置,拳火怦然断开,如一阵烟般慢慢消散。


    不是风大,而是他还没练好。


    窦章皱起眉,看上去有点烦躁。


    小树林里有阵阵风吹落叶的声音,窦章侧头看去,漆黑一片。


    当他再次握拳的时候,一道震彻云霄的吉他扫弦音响起!


    “开始吧。”清冷又平淡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点困倦和懒散。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树林里的人影甚至道。


    窦章笑了起来,他五指并拢,剑忽然就飞到了脚下!


    黑剑锋利,在月光下斩出一道寒霜般的剑风,接着拳的火舌又勾上剑身,这次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才遗憾地散去。


    “继续。”树林里传出声。


    窦章于是都来不及气馁,他转身又打了个漂亮的背身花,手腕快得让人看不清究竟是如何转的。


    半小时后。


    “卧槽!”木小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他愣怔地看着窗外,望向断崖台的方向,“卧槽!”


    他爬下床,要掀开窗户放出去,一只手摁在他肩膀上,硬生生把他摁了回来。


    木小七回头一看,赶紧鞠躬:“师父!”


    “一惊一乍地干什么?”莫岚坐在轮椅上,居然比木小七醒得还快。


    “师父!您是不是也听到了!刚才那是!!!”木小七眼睛里激动的情绪都快跳出来。


    “是,是。是!”莫岚一脸无奈,可是眼底也带着骄傲,他一拍胸脯,“我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啊!”


    “我又带出来两个能做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的人才!”莫岚感叹,“不!不止!他们还能爬得更高!”


    “师父”木小七热泪盈眶。


    当天夜里木小七为了庆祝自己的学生出师,当即躲在床底拆了一包薯片大啃特啃。


    虽然木头人也不需要进食,但总归可以意思意思。


    *


    范书遇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他泡澡泡得久,容易发困,给窦章弹完吉他以后,看到滔天的火在自己面前盛放,他迷迷糊糊地放下吉他想打盹,而后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次日一醒,他发现木小七站在门外等着自己。


    范书遇立刻简单洗漱,扎了头发,出门。


    “书遇哥!”木小七冲他招手,“今天是窦章让我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范书遇奇怪。


    “我师父同意了,窦章说想让他找一件没人的屋子,里面必须干干净净,然后让他给你做手术。”


    木小七这么一说,范书遇就想起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范书遇站在原地,紧张地呼吸了一下,抬脚跟着木小七走。


    莫岚找的小屋在村子之外的一个山巅上,背面是耸立的群山和雪峰,云层挂在屋檐上,上午的阳光令地上的雪水消融,露出枯黄的草。


    “就是这儿。”木小七指了指门。


    范书遇到的时候,发现阿元和小柳居然也在,两人手里还攥着手帕,泪汪汪。


    一见到范书遇来,两人凑近,哭道:


    “呜呜呜!书遇哥!”


    阿元说:“我们听说做记忆恢复手术是有风险的,所以特地来看你!”


    小柳:“书遇哥!你保重!”


    本来他还真有点紧张,见两人这么说,他反而放松下来了。


    甚至有点想笑。


    可当范书遇细想这种想笑的底气来源后,他心里一紧。


    他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泰然,是因为他潜意识地觉得,窦章不会让他难受。


    而且他很信任窦章的黑客技术。


    在认识到这个意识层面后,范书遇抿着唇,抬脚朝着屋子走去。


    他还没碰到门,门就被人从屋内拉开。


    窦章靠在门框边上,黑瞳又一次静静地盯着范书遇。


    每次他这么看范书遇的时候,范书遇心里就会打鼓。


    “怎么了。”范书遇抬头和窦章对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刚刚跟莫老在房间里谈了一下。”窦章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屋内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莫老有话要先和你说。”


    “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手术吧。”窦章声音有些发紧。


    他高,可此刻却微微弯腰,和范书遇说悄悄话。


    “听上去很神秘。”范书遇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那我进去了。”


    “好。”窦章让开位置。


    可范书遇刚要和他擦肩而过,手腕却忽然又被窦章攥住!


    气氛陡然奇怪起来。


    屋内,莫岚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当自己真是空气。


    “什么。”范书遇侧目,眼眸一抬,琉璃色眼底倒映着窦章的面容。


    “没什么。”窦章还是没撒手,他顿了顿,语气轻缓,“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口啊。


    窦章这么傲的坏种,对庸城顶尖的精神体颐指气使,对不喜欢的事不屑一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还是头一次在人面前不敢开口


    不敢开口啊。


    他松了手,“你进去吧。”


    “窦章。”范书遇却在窦章要带上门的一瞬间,喊了他。


    窦章一愣,回头看。


    “今天天气不错。”范书遇眼带平和。


    你或许可以站在阳光下,大胆地说点什么。


    *


    门吱呀一声带上。


    范书遇在里面坐了多久,窦章就在外面来回徘徊了多久。


    他手时不时摁着后脖颈,摁得阿元看不下去了:


    “窦哥,不就是让莫老跟书遇哥坦白他的身世嘛。你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谁说我紧张了?”窦章猛地朝阿元看去。


    阿元:


    “他这不是紧张是什么?尿频吗?”阿元小声地和小柳嘀咕。


    小柳拽了拽阿元的耳朵,低声:“笨,你怎么能当面拆穿呢!人家不要面子呀!”


    “我看他在书遇哥面前一向是挺不要脸的啊。”阿元纳闷,说完他觉得用词不对,改口,“挺挺没架子的!”


    “你懂什么。”小柳嘀咕,“他们关系好。”


    半小时后。


    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靠近了门边,窦章一下便听了个清楚。


    他站在原地,看着木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拉开,范书遇站在门边上,就站在刚刚窦章站的位置,两人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四目相对。


    “帮我做手术吧。”范书遇说。


    窦章紧绷的肩膀一下耸落,看上去轻松了许多,可紧接着他又有些紧绷。


    “我真的没办法保证。”


    范书遇问:“那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


    “能。”


    “那就行。你试一试吧,总要试一下的。”范书遇直起身,他给窦章让开个位置。


    窦章抬脚上去,他从门边的架子上扯下来手套,低头匆忙地戴着,范书遇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


    窦章后背发凉,但没抬头,只是垂眸看着地面问:“你看上去好像很平静。”


    “也没那么平静。不过不至于来回徘徊半小时。”


    “”


    范书遇走了出去,“是不是需要准备?我在外面等你,好了叫我。”


    窦章应了声。


    等范书遇出去,窦章看向屋内的人。


    “我也要出去是吧,知道知道。”莫岚咳嗽了一声,用水润了润嗓子,“黑客做记忆手术的时候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绝对不允许被旁人打扰,而且记忆承载着当事人最幽深的秘密,你们黑客要做保密工作,这是你们的职业素养”


    这些套话莫岚张口就来。


    窦章戴了快一分钟手套,还没戴好,他反复地调整着位置,才开口:


    “他说了什么?”


    莫岚坐在轮椅上,看过来。


    “呵呵。”老头忽然冷笑了一声,“我刚还想说,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呢。结果,这就挺不住了。”


    “你这急性子果然是改不好。”


    “行了不逗你了。”莫岚自己推着轮椅,也离开小屋,离开前告诉了窦章他想知道的答案。


    *


    几分钟前,莫岚刚刚结束和范书遇的对话。


    他把和窦章说过的,重新复述了一遍。


    因为莫岚确实不知道其中的关键,大部分都是听窦良辉醉酒后发泄说的。


    而范书遇从头到尾都静静地听着,面上看去确实没什么反应。


    从始至终,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莫岚一怔,然后重重点头。


    这话和窦章当初知道此事时,说得一模一样。


    他又想起自己看到魔术公馆那个新闻后,自己提笔誊写过的话了。


    不愧是同一片土地上孕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麦子和麦子会长在一起,河流与河流会归于一处。


    *


    范书遇在十分钟后被窦章叫了进去。


    屋内,入目所及的是一张巨大的手术床,旁边摆满了机械器材,有很多小型芯片和集成片,还有各种光管与输送管,看上去杂乱繁复。


    范书遇躺上去以后,没多想,窦章在接触专业领域时,黑瞳格外沉亮,举手投足都带着严肃认真,有种学术专业性的冰冷和性感。


    不久后范书遇就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门大开着,门外的阳光打入室内,阿元和小柳探出脑袋,在门外悄悄打量他。


    范书遇坐起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醒了?”窦章沙哑着声音,站在一旁。


    范书遇朝他看去。


    “成功了吗?”他问。


    窦章摇摇头:


    “我没法修复你的记忆芯片。之前被截取的记忆,完全找不到复原的途径。这种记忆芯片前所未有,而且它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


    这个结果其实没让范书遇太意外,他本来就对这件事情抱着一半一半的期待。


    “那?”范书遇发现窦章脸色不太对。


    窦章盯着范书遇,看了两秒,移开视线,嗓音低沉:


    “是红灯笼。”


    “你脑子里的记忆芯片是红灯笼。”


    闻言,范书遇心跳骤停,瞳孔微张!


    “而且,是一号。”窦章竖起手指说。


    鼓生的“红灯笼”记忆芯片,是二号。


    两人的脸色都相当复杂,精彩纷呈。


    第156章 松塔山


    *


    “这枚芯片层层叠叠地栓了锁,并且,没有密码。”窦章手指在旁边的微小显示屏上一划,一张内部相图出现在屏幕中,“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追溯到根源。你之前说你没办法连接子机,也是因为这枚芯片。它排斥子机,这导致你无法精学黑客技术。而且我发现,记忆芯片堵塞了一段很长的数据,在这道门槛之前的所有回忆都被封死,中间有一段,也就是你在小巷里看到我父亲死亡的画面全部消失不见,其他零零散散的黑色,应该是那天在老汉的操作台上匆忙之间被人截取走的。对方目的很明确,是想抹消我父亲和你说过的话,抹消关于肺城的一切。”


    “所以在你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肺城的只言片语,可以说是消得干干净净。而这枚芯片是后天嵌入的。”窦章顿了顿,“幸好当初监察局没有逼着你做穿透脑骨检测,否则以你当时的身体状况未必抗得下来,扛下来了也会有应激性创伤反应,后半辈子都会很痛苦。”


    “穿透脑骨检测是精准鉴定仿生人的唯一途径。”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仿生人。”范书遇定定地看着窦章。


    面前人笑了一声,点头:“对。你不是。”


    “那如果我是呢?如果你看完我的记忆后发现我还真是个仿生人呢。”范书遇平静地问。


    窦章垂眸,指腹摩挲着显示屏,“那我也认了。”


    “你刚刚做完手术,记忆大量被读取,现在比较虚弱,一会儿出去躲着点太阳,容易头晕。”窦章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搭在一边,伸手把所有亮着的数据显示屏和线头都整理好,看得出来他专业素养相当高。


    范书遇下床落地后,门外两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见窦章终于交代完,阿元才敢吱声:“书遇哥,我能进来了吗?”


    范书遇回头看,两人一左一右地走到他身边,上手要扶他。


    “也没那么虚弱。”范书遇下意识想躲。


    阿元:“书遇哥,你如果照一下镜子就会发现你现在整张脸白得像张纸,一看就是虚弱得不行了,你还说你不虚弱呢!”


    “莫老在外面等你,我们带你出去吧。”阿元看上有点心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书遇哥,你走路小心点,我怕你摔倒。”


    窦章给不少人做过记忆手术了,每一场手术结束后他都心力交瘁,因为记忆芯片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枚,可里面的数据庞大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如果没办法完全修复,那很有可能抹消了一段对患者来说无比珍贵的回忆。


    不能被人打扰,必须集中精力,还要具备极其精湛的专业技能。


    但窦章知道,其实每场手术结束后最累的人不是他。


    被大量读取记忆是一项庞大的脑力工程,手术台上躺着的人很少有能像范书遇这样,自己下床还能站稳的。


    于是范书遇就被阿元和小柳一左一右搀扶,到了小屋外,莫岚坐在轮椅上,红着鼻子,脸被风吹得生硬:


    “出来了?”


    “莫老。”范书遇恭敬地叫了一声。


    “成功了吗?”莫岚问。


    范书遇摇头。


    莫岚表情寻常,没露出任何情绪,也没有遗憾,他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来还是需要时间。”


    “这种记忆芯片完全无解么?”


    窦章从屋内跟了出来,他拧着发酸的脖子,说:“不完全无解。”


    “我在进行记忆读取的时候,把记忆芯片和本身的记忆拉出来两条波动的余弦线,在有几个节点,这两条线相交了。”


    “简言之,记忆芯片是残缺的,但它似乎在慢慢地‘长大’,就像两个互相吸引的正负极,在慢慢地朝着缺口靠近,试图弥补这个缺口,也就是说——”


    窦章眼眸深沉:“你能想起来过去的一切,触发的条件是情绪波动。”


    范书遇回头:“情绪波动?”


    “对,我发现在你看到皮特死,看到鼓生满墙的义眼,看到伏录颂的香樟树,看到连小青泪流满面的时候,你的情绪波动很大,而与此同时,记忆芯片随之震颤,它在试图苟合自己的‘伤痕’。所以你有想起过什么吗?”


    窦章问得很认真,他皱眉思索,“这种情况很特别,至少在我的认知力,没有记忆芯片是可以做到自主修复的。”


    范书遇听明白了。


    “如果我在某个时刻产生共情,记忆芯片会自动修复我损失的记忆,而且被尘封的锁也有可能打开。”范书遇总结了一下,“但是别人没办法控制记忆芯片,只能靠我自己。”


    “对。”


    范书遇眯起眼睛。


    “我好像还真有想起过什么。”


    “什么?”窦章追问。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很多花,有一个小山坡,有两个出了车祸死在他面前的人。


    “然后呢?”窦章继续问。


    他站在屋檐下,范书遇浸泡在阳光里,这个场景好像又和梦里的情况不谋而合,范书遇轻声开口:


    “好像梦到了你。”


    “”


    树梢上的雪滑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树枝在空中荡漾两秒,之后是万籁俱寂。


    *


    莫岚推着轮椅,木小七站在他身边,两人看着窦章和范书遇离开小屋,朝着自己的住处行去。


    “师父,是不是到时候了。”木小七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包薯片啃啃啃。


    “准备一下吧。”莫岚盯着前方两个身影,“明天开始。”


    “好的师父。”木小七站起身。


    夜里木小七给范书遇带来了几管营养剂,说是明天用得上。


    “书遇哥,我给你透个底,我师父研究的池核很危险,你和窦章千万小心呀。”木小七愁眉苦脸地站在墙角,又在啃薯片,“破解池核的办法就是除掉核心,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这一种途径,不过以后如果你和窦章有别的发现,可以试一试不杀核心,也能让池核消失,你们要是做到了,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哎呀,后人都会铭记你们。”木小七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刺激,“我巴不得成为这样的人呢,可惜我早就死透了,现在不过是靠着这块木头身体来延续一下我的生命,算是苟延残喘。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是初升的太阳!”


    范书遇坐在床边,抱着书在看。


    这一堆书,他基本看完了,现在把几个还不太清楚的部分重新浏览一遍,能让他印象更深刻些。


    莫岚对庸城大小事务的记载都很详细,范书遇觉得自己不能愧对了莫岚的良苦用心。


    “我知道了。”范书遇低头翻书的时候应了一句,“我会尽力的。”


    木小七却还是没走,他嘟嘟囔囔,欲言又止,范书遇即使不抬头都能感觉到木小七的犹豫。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合上书,看去。


    木小七站直,咳了一下;“就是那什么。”


    “书遇哥,你在知道自己是亡城后主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懂呀。我很好奇!”木小七凑到范书遇身边,半蹲着,“你跟我说说呗。”


    范书遇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木头人,他想了想,说: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莫老和我说的事情,听上去和我很遥远,因为我不记得了。”


    “啊。”木小七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很激愤!”


    “或许会吧。”范书遇笑。


    等送走了木小七,范书遇扯下头上的皮筋,金发松散开。


    他想起自己曾经好几次去了理发店剪头发,每次托尼老师问他,需要剪多短,范书遇犹豫再三都只是说,稍微剪短一点就可以。


    莫名地,他很舍不得自己这一头漂亮的长发,不愿意全部剪完,留一个别人口中很有男子气概的寸头。


    就像飞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他很爱惜自己的长发。


    而屋内。


    摆放着几本厚重的书的桌上,一个小身影原本平躺着,在此刻忽然拔地而起,站得笔直,接着木头人扎了个马步,对着空气开始邦邦挥拳。


    范书遇注意到动静,他走过去。


    “你怎么又开始练拳了?”


    窦章圆杏仁一样的眼睛朝他看来:“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莫老不是说明天要闯池核么,镇卫联盟前任上将亲手监工加打造才诞生的池核,你不会告诉我你觉得会很轻松吧。”


    “那也没有。但我不太紧张。”范书遇说。


    “你为什么不紧张?”


    “不知道。”


    “可能因为我有底气。”范书遇低声。


    窦章自个挥舞拳头,每一个转身都干净利落,他这套拳法是打得越来越流畅漂亮,这里面有小部分是范书遇的功劳。


    “你给我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下山以后我要单曲循环。”


    范书遇手指动了动,他给自己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没有名字。”


    “什么意思?”窦章一愣,扒拉了两,翻山越岭,最后居然直接从桌沿跳到了范书遇的枕头上。


    “我自创的,即兴。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窦章沉默了片刻。


    他也慢腾腾地趴下,从枕头上滑溜下来,钻进了范书遇的被窝里,和面前金发的男人面对面,只不过窦章现在太小了,站直了都没范书遇的手大,所以对视时有些滑稽。


    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窦章问:


    “所以你为我写了一首歌。”


    他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肯定。


    范书遇眉毛轻动:“你要是想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窦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吸了吸鼻子,他用小木头人粗糙的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接着又指向范书遇。范书遇看懂这个动作了,接着就听到窦章问:


    “莫老和你说了吗?”


    “说了。”范书遇应声,说话很轻,声音被囚在被子里,呼吸缓慢,“他说,你是重瞳者。”


    后半句话范书遇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窦章,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才是正确的,对范书遇来说,过往经历和缺失的记忆让他很残缺。


    他没办法给出正确的反应来面对这些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事。


    “谢谢。”窦章冷不丁地崩出来一句。


    范书遇轻哼了一下,眼皮有点重,他最近睡觉很安稳,困得像呢喃:“不客气。”


    “记在账上,要还我的。”


    “你想要什么?”窦章问。


    “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吧。这也算救命之恩对不对?”


    “算,当然算。”窦章心一紧,“值得我用一辈子偿还。”


    “你之前不是说,我最喜欢两清吗?”范书遇伸手捏着窦章的衣服,把木头人提起来,顺便给他压了压枕头,再重新把窦章放好,“现在斤斤计较的人好像是你。”


    “我这怎么能算斤斤计较。”窦章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就算没有重瞳,之前我也从没想过害你,更没想过每一次为你挺身而出的时候要从你这拿什么回报。”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找我要了?”范书遇睁开眼睛,也看着他。


    [我想要你多和我说说话。]


    窦章顿了顿,他低头,把自己的木头脑袋塞到本来就不大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范书遇,打量了半晌才说:“因为人都是贪心的,我也不例外。”


    窦章往前钻,贴近范书遇搭在枕头缝的手指,“范书遇,我认真地跟你说。打从我接受发财的那一天起,我就隐约地预感,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不简单,顶级精神体居然只有我能适配,而我父亲常年躲藏,我猜测自己是不是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骨子里有一股傲气,我能在黑客大赛上成名,能练近身格斗术,又被旁人吹捧,说我实力恐怖,深藏不露,这些我心知肚明,也成了我自傲的本钱。”


    “我看得出来你跟我一样,能成为赏金猎人金字塔顶端的人绝对不简单。我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事实证明人的预感有时候很准确,我们会不自觉地朝着同类靠近,磁场相吸。但与我而言,我私心里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脆弱不堪,我是个被自己父亲抛弃的人,我曾经关系亲密的朋友死于非命,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所以我能给你什么?除了和你并肩而立以外,我没办法保证,让你和四周都是危机的我待在一起,你会不会受伤。”


    “但是命运要我们走在一起。我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窦章的小木头人看着范书遇白皙干净的手指,哑着声,“哪怕是跟你一起死了也行。而且,我找你要的不多,你只要看着给一点就好。至少别让我觉得你一直在和我划清界限。”


    范书遇好像是轻轻笑了一声,他开口:


    “窦章,我也认真地跟你说,我这人真的很不喜欢别人随便和我攀关系,我身边只有苏三亭和颜伊白两个朋友,他们是陪我从贫民窟里熬出来的生死之交,我也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别人。但是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们两个都不真诚的话,下山之后我们无法面对那些危险。”


    “十年过去了,我早就不记得童年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你和莫岚口中的血海深仇,我的心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但是如果你心里的念想足够热烈,足够诚,诚到能劈开这海水的话


    “我就让你上我的船,跟你走。”


    窦章张了张嘴,眼底是惊涛骇浪,他表情怔住,过了许久才哑声:


    “可是如果我要的东西很多呢?”


    “如果我想要的无穷无尽,想要你眼里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呢?到那时候,你还愿意说这种话么,你舍得么,就算你舍得,我也不敢要。”


    范书遇这么骄傲又清冷的人,他就是做梦都不敢想。


    床上闭上眼睛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窦章,一副已经困到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可在黑暗里,窦章听到范书遇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舍不得。”


    “如果其实我自己也想给呢?”


    窦章坐在自己屋子里,他错愕地喉结一动,愣愣地盯着空荡的室内。范书遇枕头上的木头人眼中没了高光,操控它的主人一整晚没睡着觉。


    他反复回味,而后捂着嘴,皱眉沉思。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条鱼,游着游着不知怎么的就上了钩。


    *


    范书遇睡醒以后洗了把脸,他弯着腰在系腿套。响尾蛇变轻许多,更方便范书遇抽拿。


    王顺造武器的功夫了得,山上的人才也不少。


    范书遇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后就出了门,步伐迈得很坚定。


    “书遇哥!”木小七站在路口等他,一看到他就朝他招招手。


    范书遇朝木小七点头,跟着人穿过冰冻的池水,很快见到了站在村口等待的窦章。


    窦章一身黑衣,看上去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估计这人是一大早起来洗了澡。


    “没睡好?”范书遇问。


    他发现窦章眼下有些青色。


    “托某人的福,不是没睡好,是没睡。”窦章轻飘飘地说。


    范书遇看他,很真诚地问:“谁?”


    “”


    窦章没好气地拧了拧脖子,甩手:“没谁,走吧。”


    范书遇一脸莫名,只能抬脚跟了过去。


    莫岚坐在轮椅上,居然也难得地换了一身衣服,穿着正装!


    他身上的衣服,范书遇见过相似的,是镇卫联盟的制服。


    “来了?小七,你带着书遇,阿元带着窦章。”


    “好嘞!”阿元站在旁边笑眯眯。


    “今天你们要下的这个池核,是实体的,在里面遇到的一切都会对你们肉身造成伤害,不容小觑。”莫岚在送人走之前,清了清嗓子,开口介绍,“这个池核我研究了很多年,能做到自主投入和自主回收,但是规模很小,而且无法转移。”


    “算是半成品,上不了台面,不过训练你们足够了。”


    “如果你们除掉核心出来,就算成功,如果在过程中受伤流血,你们随时可以喊停。但是记住,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因为池核的投放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不是随便可以重新再来一次的。你们在山上训练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你们能一次就成。”


    “池核凶险万分,一旦你们决定放弃,窦章,范书遇。”莫岚正儿八经地喊着他们的大名,那双矍铄的眼睛里藏着很严肃的情绪,“我会当你们没有来过松塔山。”


    “镇卫联盟不带临阵脱逃的骑士,我们只要一往无前的勇士。”木小七在一旁笑道。


    范书遇手轻搭在胸口,两人都冲着莫岚鞠躬。


    于是,范书遇和窦章被戴上了眼罩。


    “下去的路你们不能看,只管跟我来就好。”木小七的声音在范书遇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莫岚所在的位置,前方出现一个电子大屏,其悬浮在半空,屏幕两侧分别是窦章和范书遇,画面上两人都被牵引着,从某处入口迎着台阶,缓缓而下。


    小柳陪在莫岚身边,她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放在大腿处,坐得乖巧。


    “莫老,这次的池核是什么形式啊?”


    “地狱模式。”


    “啊????”小柳摸摸鼻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字面意思,我让木小七和阿元把他们带下去,下面是我和其他木头人们研究多年制作出来的炼狱。”


    小柳瞪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炼狱吗,里面有熊熊烈火的那种!”


    “对。”莫岚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听上去有点中二吧?”


    “我是按照民俗记载里提到的相关文字来打造的,应该能做得有七八分像。”莫岚捋了捋自己的胡茬,他白发又长出来了点,“这下面,是鬼火王的宫殿。”


    过了十来分钟,阿元和木小七都回到地面,两人均是走到莫岚身边汇报:


    “莫老,人我们带到了。”


    莫岚点点头,他再等了半分钟,有个人影拨开树林走过来。


    “八哥来啦。”小柳笑眯眯地冲着人打招呼。


    被叫八哥的男人面色严肃,认真地冲着众人点点头,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环,随意拨弄几下后,一道激光打在电子大屏上,随后凭空出现一个操控台坐落在地,八哥走到操控台上,摁了指纹解锁。


    “要开始了。”他说。


    “里面这个就是黑客排行榜第九?排在我后面一位的,代号Z?”八哥盯着窦章看。


    莫岚点头:“是啊。”他甚至自豪地补充,“我徒弟!”


    “很年轻啊。”八哥低声,“年少有为,天赋异禀。”


    “正好,等他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八哥手指一划,屏幕上忽然就红了起来。


    大火四处蔓延!画面上的窦章身形不稳,立刻半弯着腰,打量着四周。


    “什么话?”木小七好奇。


    “他如果能出来,你会知道的。”八哥目不转睛,十指翻飞,在敲一行行代码,等他敲完,画面上的两个人都陷入火热里。


    池核,形成了。


    *


    范书遇看着自己周围的景象。


    他皱起眉,只知道自己一直顺着台阶在往下走,所以他们应当现在是地底。可松塔山本来海拔就有五千多米,走了这么一段路后,他们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范书遇不得而知。


    而且,周围没有门,没有走廊,也没有暗道,是一个密闭的环境,范书遇试探地伸手,发现自己踮脚的话能勉强用指尖触碰到头顶的岩石。


    前方是一个看上去空旷安静的石壁大厅,背后有一个很小的石头缝,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窦章。”范书遇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倒是他自己的声音在空间内不断地回荡,传来回音。


    “窦章!”范书遇又提高了音量。


    这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骚动。


    范书遇伸手把里面的小木头人给掏了出来,他发现小木头人的眼睛有高光,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你能听到我说话?”


    “能。但是很小声,而且连接不好。”小木头人晃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很晕。


    范书遇说:“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


    “我们好像不在一个地方。”窦章皱眉,“感觉很遥远。”


    “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但是”范书遇目光放到远处,“两侧都有岩浆。”


    “我这到处都是火。”窦章站在一个圆台上,入目所及是人还高的火海,但暂时没有要蔓延到他身上的苗头。


    “那我先往前走看看。”范书遇说。


    他时刻记得莫老的提醒。


    小木头人是用来帮助他们通过试炼的,而莫老也曾反复提到过,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或许有些事情,只有两个人才能做到。


    范书遇把小木头人重新塞回口袋里,避免它不小心掉出来,范书遇还一塞塞到底,手指拨正了窦章站立的位置,不让他东倒西歪。


    范书遇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厅,除了两侧的岩浆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而他走到大厅石壁的缝隙处,后背紧贴墙面,侧耳在听。


    有风声。


    缝隙里面似乎有通道,范书遇用手指敲了敲,听到些许回音,但再没别的动静。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的东西以后,抬脚就往里走。


    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范书遇脚步很轻,他在逼仄的通道内前行,两边只是普通的石壁,偶尔从前方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吹得他毛骨悚然。


    在步行两分钟后,范书遇看到前方传来了光亮,这意味着他要到出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自己的腿套处,轻轻触碰着响尾蛇的枪柄。


    “范书遇!”口袋里传来声音。


    范书遇下意识地摁住,拧眉:“你小声点。”


    “怎么了,你那儿有人?”


    “没有,不过我觉得只是暂时没有。”范书遇盯着自己面前的光亮处,总觉得后背发凉。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前方凝视着他,慢慢地靠着范书遇靠近。


    “我这遇到点情况。”窦章看着自己面前忽然出现的东西,低声。


    范书遇脚步一顿。


    他把小木头人拿出来,放在自己手心:“什么情况?”


    “我遇到了十二生肖的首相。”


    窦章的话通过木头人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迸出一声刺耳的轰鸣!


    对面动静太大,范书遇手指一紧,拢着小木头人的身体,问:“然后呢?”


    此刻。


    窦章站在圆台处,他眸色黑沉,额头上被火熏出热汗,背上的剑在火光里更是如一块毫无生气的玄铁,看得让人干着急。


    接着他忽然一跃,手起时那把剑便被从刀鞘中抽出!


    锃——


    金属碰撞的金鸣声如雷贯耳!


    窦章刹步,紧盯着面前被自己砍掉一只手臂的鼠相。


    刚才如果不是他从火光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窦章说不定要被这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老鼠给啃下来一块肉。


    “没事。”窦章在百忙之中抽空应了句,“在打架。”


    “”范书遇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和谁打?”


    “子鼠。”


    “只有一个?”


    “目前只遇到一个。”窦章环顾四周,可周围全是火,滚烫热辣的岩浆之上他什么都看不到,连自己方才踩着圆台都已经不见踪影,此刻窦章正落在一块石头上,身后是平台,鼠相坐卧平台左侧,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原本在斗台,窦章见到的只是十二生肖的雕塑,可制作这个池核的人,似乎把十二生肖实体化,让这老鼠看上去和真的一样,身形庞大,尖牙锐利,又长又细的尾巴扫着地面,带起一片尘埃。


    “你小心点。”范书遇说。


    “好。”


    那头一时半会儿没了动静,范书遇重新抬脚,他慢慢地接近光亮口。


    在范书遇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眉目一冷,眼疾手快地从腿套里抽出了响尾蛇!


    “啪!”


    枪身探出长鞭,范书遇反手一握,朝前方猛地一扬,黑紫色鞭身发出强烈激光,就像一道闪电,负离子的气息充斥在四周,而鞭身抽到了什么东西,被回弹,猛地砸向地面!


    “啪。”又是一声巨响,范书遇冷冷地盯着前方白雾,雾里有个黑影站在原地,明显受了一鞭后身形有点晃荡。


    很快,范书遇发现这雾不对劲。


    它散不开!


    四周白茫茫一片,视线被阻隔。


    范书遇只能看到自己所在地方手臂范围内的场景,就像置身在仙境,但这仙境四处蛰伏着危险。


    他捏了捏自己鼻子,皱眉,怀疑这雾气里会不会有毒。


    小木头人扒拉着范书遇的衣服口袋,探出脑袋:


    “哟。”


    “你做什么了?”


    “也打了一架。”范书遇五指并拢,挥手,试图驱散缭绕自己鼻尖的雾。


    窦章语气里带笑:“我刚才听到一声巨响,但好像不是枪声。”


    “那又怎样?”范书遇奇怪。


    “这声鞭打得很辣。”


    范书遇:


    他心一颤,莫名其妙地扫了口袋里的小人一眼,瞪他:“你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着呢。”窦章又笑。


    可紧接着,窦章没了声音,范书遇听到小木头人发出不小的声响,伴随着砰,噔,哐当等等一连串的音,听得范书遇心惊胆战。


    “好像出来了。”窦章声音传来,“我这除了子鼠,还有猴、鸡”


    窦章可能是还没报完,但范书遇立刻道:“先打猴和鸡。”


    “为什么?”


    范书遇想起自己在莫老写的书中看到的相关记载,十二生肖分别对应了五行。


    其中,猴鸡对应的是金行。


    “金生水,水克火。如果你学的是火派拳法,或许这些首相里最难打的是鼠相和猪相,这两者对应着水行。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你最好能把金行对应的两个首相打败。”


    窦章大概算个纯武夫,他没听说过什么十二生肖阴阳五行,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窦章深刻地感受到了对不会黑客的人来说,代码有多奇怪,因为现在,六爻对他来说,也怪得很。


    门外汉就是门外汉,窦章扬眉:“知道了。”


    他按照范书遇说的做,小木头人又开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范书遇不用看都知道窦章现在会是怎样的身形。


    因为他在松塔山的断崖台上看过很久,还陪着窦章练了很久。


    甚至,有些身法还是范书遇亲自教的。


    雾气慢慢地在朝着范书遇逼近,他收回了思绪,专注眼前。


    可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手里的武器忽然抖了抖。


    就像是里面有什么灵魂一般,随之震颤了一番。


    他一愣,抬手看。


    响尾蛇急速地震动起来,长鞭在地上横扫,鞭身不停地奔涌出一股热浪,带起一阵风。


    接着,范书遇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他猛地一转身,一道冷风穿梭耳侧,“当”一声响后,响尾蛇的手柄抵住一个坚硬的东西,震得范书遇手臂都发痛!


    他后退了两步,皱眉抬头。


    与此同时,窦章有些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他能听出来刚才范书遇应对的时候明显不太自如,至少光从声音上听,就听出这道鞭打得仓促又惶惶,不平稳也不激烈。


    范书遇却没回答,他问:“你解决金行了吗?”


    窦章看着到底不起的鸡和猴,抬手抖了抖剑身沾上的血,“大概吧。按照你的说法,接下来我要打鼠和猪是么?但”


    窦章环顾四周,岩浆迸射,他小心地周旋着,尽量不让那只蛰伏的,蠢蠢欲动的老鼠靠近自己,“我没找到猪。”


    “你找不到的。”范书遇语调清冷,尾音却带了点意外,“亥猪在我这里。”


    什么?


    窦章一愣。


    “在你那?”


    那岂不是要范书遇帮他解决水行!


    “窦章,你和我保持联系。”范书遇盯着面前在用前蹄刨地的凶兽,小声,“我觉得水行需要同时解决,子鼠和亥猪。所以,我们大概要一起行动。”


    “行。”窦章答得很快,转而又道,“你小心。”


    他原本想着自己来就好,所以怎么疯都行,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可如果要让范书遇帮他去击败另外一个水行生肖,他心里忽然打起了鼓。


    “你千万别受伤啊。”窦章低声,“我会内疚的。”


    那头的人没回话,窦章于是抬头,和子鼠对视。


    这些生肖似乎不是实体,窦章自己本身就是黑客,他能感觉到刚才剑插入猴鸡体内的异样感,就像是捅进了一串漂浮虚幻的代码里,连把剑抽出来的时候,血都不是温热的。


    他猜测,很有可能自己所在的空间,有一半是实景,有一半是虚景。


    能做到这个以假乱真,出神入化的地步,需要一样技能。


    三维空间技术!


    窦章心里盘算着,这制作池核的人多半也是个位列黑客排行榜前十的大佬。


    既然对方能做,那说不定自己也能做。


    窦章已经开始计划要怎么从对方那偷师学艺,前面的子鼠忽然动了起来,一道疾风朝着窦章冲去,鼻子里猛地钻入了子鼠身上独有的臭味,熏得窦章两眼一黑,连连退让,而当他拔尖时,子鼠反应迅速,猛地朝后缩去,拧着脖子,背上的黑毛竖起


    居然直接炸毛了。


    甚至,它还冲着窦章哈了一口气!


    窦章发现水行不太好对付,大概是因为水克火,他总觉得自己看这只老鼠,哪哪都不顺眼。


    “窦章。”小木头人喊了声。


    闻言,窦章立刻低头:“在。”


    “准备一下。我钳制住亥猪了。”


    “我随时可以。”窦章抬头,紧盯子鼠。


    范书遇开始倒数,数到一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


    电子大屏处,莫岚看着两侧画面上的两个人,在熊熊烈火里窦章那把黑剑居然直接飞了出去,在不接触子鼠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掌风推剑,一剑穿心,堪堪刺出一道飙飞的血桥!而范书遇的长鞭勾住亥猪前蹄,猛地抬起手腕往上一抛,闪电带着地泵山萃一般的气魄爆发,仿佛能让人听到其震耳欲聋的雷鸣咆哮!


    大火包裹子鼠,一滩一滩水从火焰里滴落,还没落地就被滚烫给灼烧成蒸汽,长鞭的负离子则带出一系列生化反应,把亥猪电得口吐白沫。


    “呵。”八哥手指在操控台上又敲了数十来下,“反应挺快的。两个都学过六爻了?”


    “没。只教了右边那位。”


    八哥似乎很意外,回头看着莫岚,“他们配合这么好?”


    “半斤八两吧。”莫岚高深莫测地捋着胡子,笑意却直达眼底。


    “我有点搞不懂了。”八哥眯眼,“您这是要培养什么?”


    “一对除核小能手?”


    “不。”莫岚嗓音沧桑,摇头叹息,“我要的是一对最佳搭档。”


    八哥又呵:“搭档不搭档,还得看后面呢。”


    他抬手摁了个按钮,“啪”地一下,画面开始变化


    范书遇收回自己的响尾蛇,重新插入腿套内,枪身安安静静地盘在他大腿处。


    他在等,直觉告诉范书遇,十二生肖还没全部出现,接下来一定还有花招。


    可范书遇没想到,白雾忽然被拨开,从中间走出来一个人影。


    他金发贴在后背上,身形一怔,瞳孔微微发抖。


    口袋里的小木头人叽叽喳喳:“范书遇?范书遇!”


    窦章在喊他。


    范书遇抬手摁了摁木头人的脑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


    “窦章,你安静点。”


    此刻范书遇面前,立了一位强壮高大的男人,他面容年轻,看上去雄姿英发,正值壮年


    是王顺!


    第157章 松塔山


    *


    王顺鬓角没了白发,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范书遇。


    这里是池核,范书遇不至于冲动到觉得这会是王顺本人,大概是被制作投入池核的东西,说不定也能算得上杵。


    小木头人在他口袋里伸出脑袋,但因为连接不稳定,窦章看不到范书遇这处的情况,四周大雾重新弥漫开,搅乱了人的视线,于是范书遇听到小木头人开口:


    “你怎么了?”


    憇餅甲鸟


    范书遇低声:“遇到了王老。”


    然而此刻,另一处。


    窦章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在噼里啪啦的岩浆爆破声里显得格外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他回头,发现身后立着个人!


    看模样,窦章似乎不认识,可对方身上的衣服让窦章有点在意


    是镇卫联盟的制服!


    接着,在喷发的火焰里又窜出来几个身影,窦章紧盯着面前的几个人影,他数了数,发现一共冒出来六个人,而其中有一位长得有些眼熟,怎么看怎么像木小六。


    “有点棘手啊。”窦章突然就笑了,眼底映射着红热的火光,他手里握着剑,剑和主人一样狂傲得不可一世,剑身流萤闪烁,从剑柄处一路蜿蜒向上,勃发出呼吸一样的生机。


    好像一旦让这把剑沾上血,就能喂饱它。


    电子大屏上,左侧的画面里,黑瞳黑发的男人负剑而立,窦章没想过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眼底逐渐带上疯狂,愈演愈恶劣,嘴角弧度很浅,淡淡地勾着。


    “该说不愧是那位教出来的儿子么。”八哥盯着屏幕上的人,“小狗崽挣脱了铁链就露出獠牙。见到镇卫联盟的前辈居然一点不惊讶,好像巴不得上去跟人酣畅淋漓地干一场。”


    “我觉得吧。”木小七看到昔日的战友,笑,“窦章这人或许还真从来没有把镇卫联盟放在眼里过。镇卫联盟算什么呀?不过是守卫边疆的一群武夫而已。监察局算什么呀,不过是一群连纵横俱乐部都撼动不了的走狗。更甚至,世心塔算什么呀,里面住着的那位只是个德不配位的懦夫。”


    八哥回头看木小七,“那照你这么说,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在乎的,整个庸城还没人能折一折他的傲气了?”


    “毛头小子,井底之蛙。他没见过世面所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天资过人。实际上别人也未必看得上他。”八哥冷笑,“我还不相信了,窦章能在我的池核里为所欲为不成。”


    木小七捧腹大笑起来:“哎呀呀八哥,你的心性还是差了一点,你以后要多跟我学一学嘛。承认对方优秀很难吗?我是已经死了的人啦,我是不在乎这些虚名,如果你抱着纯欣赏的态度去看窦章,别把他当做你黑客排行榜的竞争对手,你会发现他真的很有自负的资本。”


    “这个人,在遇到我师父的时候,还没长开,站在窦良辉身边就是一个小豆丁,个子也不高,可是肺城的人都死光了,他却能跟着窦良辉从那个人间炼狱里爬出来,躲到庸城里,尽管年纪小也从来不给窦良辉惹事,在边疆被我师父藏起来,他不哭不闹,每天就抱着魔方自娱自乐,他的记忆是被窦良辉亲手用蛊虫封印的,蛊虫入体是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他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新中城里的那点事八哥你还不清楚啊?入蛊和排蛊是两个极其痛苦的阶段,反而蛊虫扎根在肉身的时候是轻松的,只要这条蛊虫不带毒素,它或许只是寄生在某个人的身体上而已。这种疼痛不亚于孕妇分娩,十来岁的孩子扛下来了,扛下来以后,跟着窦良辉颠沛流离,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又被窦良辉抛弃,流离失所,在庸城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可他呢?不仅没有失去生活的希望,还硬着骨头想往上爬,想站在更高的地方。还有,重瞳者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很容易被当成异类,即使我们不曾听说过窦章的童年,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可能走到哪里都被人唾弃。可是你看。”木小七指了指画面上的人,“他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哎呀,我木小七还是很细心的好不好,山下的人对窦章的评价都是天赋异禀,上一届黑客大赛让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成为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甚至在一些黑客后辈的眼里被神化,但是他们都只看到天赋。”


    “窦章很努力呀。”木小七叹口气。


    他想起自己每天晚上在窦章房间外面盯梢的时候,看到这人在房间里不停地比划着,嘴里嘀咕来嘀咕去,偶尔会忽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写一串木小七的代码。


    他看到窦章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在莫岚的课外,窦章偷偷在屋外顶着天寒地冻地练习,基本功扎马步他也能死磕,扎到莫岚硬是说不出来一个不好为止,拳法需要窦章克服苦寒,就算是昔日镇卫联盟里训练的时候,战友们都会在休息时叫苦连天,有的呕吐有的涕泗横流,高强度训练让肌肉酸楚疼痛,连带着精神也摇摇欲坠。


    木小七记得多年前,自己也是莫岚手底下以泪洗面的小士兵,和人打架并不可怕,只要对方有意识有智慧,即使是气血上头,打完架后仍然有办法处理,人类终究是受限于各种规矩制度之下,庸城有得是法子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但和丧尸打架就不一样了,就算受伤了也没地方辩驳,在和没有意识的生物交流时武力才是唯一标准,强者压制弱者,弱者就是败者。


    所以镇卫联盟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夜里爆哭熬过来的,为了守护城邦安全把自己练得如铜墙铁壁,绝对不让一寸净土。


    但是,莫岚这次给窦章的要求是一个月之内速成,时间短任务重,可尽管如此,木小七都没听到窦章喊过一句累。


    他看到窦章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看到窦章在深夜冒着风雪出门,一次又一次穿过山巅冰冻的池水,走到另一扇窗前。


    这样的人你如果只夸他的天赋,那太肤浅了。


    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别人或许烧香拜佛羡慕不来,所以才被人无限崇拜,无限捧高。


    “但我觉得,努力才更值得被夸耀呢。”木小七嘟嘴,“你们都看不到窦章的努力。”


    莫岚闻言,坐在轮椅上仰天笑:“木小七,你不愧也是我带出来的徒弟!”


    “能发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是一个很好的品行。”莫岚伸手拍拍木小七肩膀,“谁说只有你看得到窦章的努力?我也能看到!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天陪着他练拳是为了什么,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过两天说不定就入土安葬了。”


    “可是看到窦章练拳啊,我就想到曾经的自己,我就热血沸腾啊!巴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他。”


    “激动得我都想从轮椅上站起来了。”莫岚笑。


    木小七一愣,侧头看,他嘴巴一动,小声:“哎呀师父,说什么胡话呢。”


    “是啊,是胡话。”莫岚锤了锤自己毫无自觉的腿,“我站不起来,我自己知道,但我带出来的骑士不能再像我一样倒下了。”


    “我当初会选择窦章,也是因为他骨子里那种,即使你把他丢掉山脚他都能咬着牙再重新爬回来的烦人劲。”


    “范书遇也一样。范书遇这孩子身上的东西更幽微,他内敛的力量是很难被人一下就看到的。”


    莫岚指着画面上黑发的身影,“窦章锋芒毕露,张扬恣意,而范书遇是他的对立面。”


    “你们且看吧。”莫岚目光深沉,“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一对搭档。”


    *


    “王顺?”窦章低声,“我这儿也有几位前辈。”


    范书遇声音传来,有点闷:“前辈?”


    “木小六也在吗?”


    窦章笑了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哎。”范书遇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口袋处木头人的脸,“你不要有负担。”


    “池核里的人不是实体。”


    “我知道。”窦章扬眉,“我是黑客,这点雕虫小技会看不出来么?不过你有什么发现都可以告诉我。”


    “你自己能看出来,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吧。”


    “用的。”窦章说话间抬眸,手腕翻了个花,握剑的力道立刻强硬起来,“我喜欢听你跟我说话。”


    范书遇一愣。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口袋里的小木头人,但木头人眼睛里的高光又没了。


    这混蛋说完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立刻下线,还真是很擅长把麻烦丢给别人来思考。


    “来吧。”范书遇又叹一口气,抬头,他看着前方的人。


    王顺体型太过庞大,胳膊上的肌肉健硕如牛,他看上去两米高,光是长得就足够吓人,更不要说,这人还是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的实力。


    和年轻的王顺交手,他是会觉得吃力,还是会苦中作乐呢?


    范书遇抽出腿套里的响尾蛇,在此瞬间!范书遇琉璃般的眼睛一缩,他拔枪的瞬间就不得不往后猛地倒退!王顺的爆发力很惊人,转瞬之间就已经逼近范书遇的脸,宽阔的肩膀把身后的白雾都遮挡住,范书遇眼前只有王顺血脉偾张的肌肉,他抬手要给范书遇一掌!


    这巴掌是冲着范书遇的心口打来的。


    “砰!”


    一道震天的枪响划过长空,王顺感受到压力,往右侧一躲闪,两人拉开了距离,而响尾蛇刚才的子弹直接推开一层层的白雾,打入背后的石壁上,咔哒声轻响,石壁掉下来一块头皮屑般的石头碎,在地上滚动了几番。


    在子弹触碰石壁的瞬间,响尾蛇探出长鞭,范书遇目光紧缩王顺,眉头微微一皱。


    “动静好大啊。”口袋里漏出声音,“王顺厉害吗?”


    “厉害。”范书遇又飞了出去,抽空搭理着窦章,“你来估计也够呛。”


    “那你小心点。”窦章语气认真,“这里是池核,我又不在你身边,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池核可以除。你可以想办法来找我。”


    “”


    窦章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拿你没办法。”


    两人各自都有要面对的敌人,范书遇的鞭子一路火花带闪电,他眼眸转动,站在白雾中间。


    王顺消失在空气里,但并非无声无息,范书遇听着脚步声,后背忽然冒出一股刺寒,他反手扬了一鞭子,直接把地上的尘都抽得飞舞起来,扑鼻而来一股呛人的烟。


    这一鞭子打的力道和角度极其狠辣,王顺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口子!


    “得罪了,王老。”范书遇负鞭而立,冷眸清冽。


    面前人不发一语,只是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范书遇,两人沉默三秒后,同时从地面上飞身而出!


    范书遇食指扣着扳机,中指摁在枪身处一推,响尾蛇在他手里飞速转了几圈,而范书遇伸手用胳膊挡了王顺一掌,对方却忽然抬手!


    一道寒光从四处白雾和雾外的岩浆热浪里拨云而出,气势如雄!


    范书遇定睛发现,王顺手里握了一把光剑!


    王顺的腕花打得干净漂亮,激光在他手里扭转成圈,响尾蛇抓准时机开了两枪,王顺用光剑给挡了回去。


    这道腕花,让范书遇觉得眼熟。


    他看过很多次窦章翻手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窦章翻得比王顺漂亮一些。


    可能因为在范书遇的认知里,窦章那双手原本是应该用来敲代码的。


    刺耳的嘤鸣再次响起,王顺朝着范书遇飞来,范书遇抬手翻枪,响尾蛇再次转换成长鞭,无缝切换,而他一勾一缠,让响尾蛇死死地盘缠在王顺的光剑上!


    白光和紫光融合在一起,谁都不让谁。


    范书遇转身从另外一个腿套内抽出枪,他眼眸转动,瞳孔里稀碎光芒仿佛一地的月,一秒不到的时间里,范书遇开了两枪,一枪对准王顺的心口,一枪对准他的大腿!


    王顺吃痛,表情一下紧绷,他猛地往后退,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有子弹的贯穿伤,不偏不倚,十分精准地从他心脏处穿过。


    有逼真的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溅得满地都是!


    范书遇握着枪,吹了吹枪口的烟。


    他眯起眼睛,目光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赏金猎人Y是用双枪的,你不知道吗?”


    范书遇说话的时候,忽然抬起头!


    屏幕外,八哥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震惊地看着画面上的人,范书遇抬头的时候,目光居然直视着屏幕,视线仿佛能穿过电子大屏直逼人的内心。


    “书遇哥发现了?”木小七手撑在下巴上,摇头晃脑,语气激动,“我们在监视他们。”


    八哥脸色很难看,他莫名其妙地和范书遇对视上,总觉得对方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


    于是,八哥重新回到操控台,他伸手开始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连串代码以难以忽视的速度在不断地往下扩展。


    “这不好吧!”木小七腾地一下站起身,他征求意见地朝着莫岚看去,“师父,哪有池核开启了以后还重新完善设定的,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但木小七没想到的是,莫岚却冲着他摇摇头。


    “没事,你让他弄吧。”莫岚嘴角带着笑,目光意味深长,“我要看到的东西,现在还没出来呢。”


    “或许上点难度,反而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啊?”木小七好奇极了,凑到莫岚身边,“师父,您想看到什么?”


    “等会儿或许你就会知道了。”


    范书遇右手扬鞭,左手握着一把简陋的□□。


    庸城里有一个说法,赏金猎人的腿套里究竟有几把枪,永远是个未解之谜!


    而他看到,王顺在受了一枪以后再起不能,逐渐地跪在地上,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喷出,流淌在嘴角,滴落在地的时候就像沙漏里倒流的细沙。


    慢慢地,王顺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他开始透明。


    半分钟后,王顺消失了。


    只剩下地上的一滩血证明他方才存在过。


    范书遇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稍微得以松弛,他伸手把口袋里的木头人给摸了出来,试图联系:


    “窦章。”


    “在。”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打败王顺了?”


    “好像是。”范书遇环顾四周,他发现白雾好像变得更浓了一些,而雾气里有什么,他不知道。


    “你怎么样?”范书遇肩膀有点发酸,刚才和王顺交手,被他打到了好几掌,换做以前范书遇估计也得吐血,但自从跑了木小七的汤泉药浴,范书遇的抗压力大大提升。


    他蹲下来,让自己藏在白雾之中。


    “我这儿的几位前辈很难缠。”


    窦章倒是没夸大其词。


    六个木头人都是镇卫联盟的前辈们,其中木小六的身份窦章还算熟悉,打起来能想点办法让对方吃亏,也能找弱点,可其他五位,窦章见都没见过。


    “那你小心。”范书遇说,“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目前我们甚至都还没找到谁是核心。”


    一提到这个,窦章才想起有核心这回事。


    “一般来说池核产生后和核心都是有联系的,可是我所在地方没有任何器械,也没看到什么失控的杵,除了十二生肖和几个木头人前辈之外,没别的东西。”


    “实际上我这里也是。”范书遇道,“王老消失了,池核却还在,他不是核心吧。”


    “你那还有什么?”


    “雾。”范书遇言简意赅。


    他话音刚落,窦章那传来一阵乒乓响。


    “窦章?”范书遇一愣。


    此刻他比较清闲,除了看不到四处的情况以外,范书遇没有需要应对的东西,他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木头人身上,所以听得更仔细了些。


    一连串强有力的撞击声传出!


    窦章把木头人塞进自己衣服里,抬起手腕抵挡了木小六的进攻,转而拔出剑,横在木小六的脖子前。


    他犹豫了一秒,才刺进了木小六的肩膀!


    拔剑的片刻,又有一大股如柱的血飙飞而出。


    一打一没问题,但是一打六就有点耐心寻味了。


    窦章忽然歪了歪脖子,他发现这几个人是想用车轮战耗死自己。


    窦章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啧了一声,剑眉星目一横,手中的黑剑刮擦地面,而他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一拳砸向木小六,把人狠狠地推了出去!


    “砰”!


    木小六撞在墙上,倒地不起,而旁边五位见状立刻出手,把窦章包围,身上齐齐带着火。


    看得出来这些应该算是他师兄,都是莫岚带出来的强者。


    每一个脸上都没有表情,眼睛也无神,只是凭借本能在对着窦章挥舞拳头。


    闷热,大火,攀附缭绕,蒸腾晕染,热气如浪,拳法和身影,翻飞的剑花,刀光剑影,肉身搏击。某一瞬间窦章的表情充满不屑,他下手拳拳劲道,绝不手软,即使双拳难敌四手时,后背挨了不知道谁打出来的掌,他也一声不吭,只是正面迎击着所有人。


    窦章站在人群中心,其他翻飞的身影眨了眼就找不到踪迹,快得像人身上的跳蚤,在打伤窦章以后立刻躲藏闪避,换下一个人出手。


    剑气慢慢地攒够了怒气值,一股和火完全不同的光亮从剑身处爆发出去,尖锐的圈浪以迅雷的速度往外扩散,一波一波,周围五个人全都给震得飞了出去!


    屏幕外,莫岚紧紧盯着窦章的身影。


    “这样够了?”八哥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操纵台处,看着窦章一个打六个,虽然有点吃力,但到底是真的扛了下来。


    可莫岚摇头,“不够。”


    “他自己也觉得不够。”莫岚了然地眯眼,勾唇。


    此刻画面上黑发的男人背脊挺直,他忽然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手中的剑被他插在后背的剑鞘内,而窦章追着被揍飞出去的几位前辈,捏住人的手腕,直接过肩摔,把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次他的拳头上没有了火星子,可是力道不减。


    “这什么?”八哥一愣。


    “近身格斗啊。”莫岚摸着自己胡子,笑,“不能忘了老本行。这小子觉得火派拳法打起来不过瘾,打算跟我对着干呢,用的是他自己在外头流浪时候学来的野生格斗术。”


    “您脾气也真够怪的。”八哥回头看他一眼,心道徒弟当着他的面发狠,一身叛骨,莫岚居然还不生气。


    “做师父的总不能揠苗助长吧。”莫岚无奈地笑出声。


    屏幕监控内,窦章所到之处缭绕起比人还高的大火,好像无论如何积压都不曾断灭的生命力。


    可,下一秒,窦章手臂一颤,猛地回头!


    他站在几个身残志坚的木头人中间,从衣服拿出木头人。


    “范书遇?”窦章喊。


    没人应他。


    可是刚才,窦章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就像是手掌死死掐住脖子时,因为喉咙被挤压而漏出的咳嗽声。


    “说话!”窦章捧着小木头人,瞪着眼睛。


    “噗——”


    一道吐血声从木头人处传来,窦章手心都开始发凉了,他拧眉紧张:“范书遇?!”


    “来者何人?”粗粝雄浑的声音响起,窦章一下听出说话的人是王顺!


    范书遇伸手抓着王顺肌肉勃发的手腕,他手腕上青筋盘根虬结,看上去骇人,范书遇此刻被死死地压在墙上,一旦他用力,王顺就更用力,而王顺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那双大手钳制住范书遇的胳膊,挤压的感觉让范书遇不自觉地开始扭动咽喉,可动弹一下就会有切齿拊心的窒息感传来,让他头晕目眩!


    “找死。”王顺嘴里蹦出两个字,咬字极其狠重。


    他看上去没有意识,在摁着范书遇,又掐又抡拳的空隙里,他张嘴不断地重复:


    “我是镇卫联盟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来者何人!”


    “何人造次!”


    这种机械化的重复让范书遇觉得有点熟悉,他知道面前的王顺并不是王顺,只是池核里一个用来考验他的工具而已,就像是市面游戏上那些关卡里的通关条件。


    范书遇指甲抓进王顺的血肉里,手臂立刻涌出血腥味,可王顺表情都不曾松动,在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呼吸不顺畅后,范书遇也发了狠。


    他一向是个能冷得下心的人,于是,范书遇的手不再试图扒开控制着自己咽喉的王顺的手,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因为没了范书遇的拉扯,王顺顺畅无阻地捏紧脖颈,好像拧一个细长的面条,在面条要断裂的霎时间,范书遇抽出响尾蛇!


    长鞭声势雄浑,气魄荡然,王顺挨了一鞭子后推开半步,半跪在地面上,伸手捂着鞭子打出的伤口,范书遇得空立刻抽身,和王顺拉开一段距离。


    刚才他站在迷雾里,王顺不知道是从哪冲出来的,居然直接掐住了范书遇脖子,还给了他腹部一拳!


    回想起方才差点被掐死的滋味,范书遇喉口翻涌起一股腥甜,他不想再吐血了。


    地上一滩新鲜的热血就是刚才范书遇被王顺揍出来的。


    咽了咽口水后,范书遇嗓子里传出撕裂感,他不得不抬起下巴,让自己充满淤青的脖子得以舒展肌肉,让自己得以小口小口地喘息,又痛又贪恋,又让他无法自拔。


    “范书遇!!”


    被喊名字的人如梦初醒,范书遇把小人放在了自己的肩头,才缓缓:“诶。”


    “在呢。”


    “别喊这么大声,我耳朵要聋了。”


    “”


    窦章手指一蜷:“你刚才吐血了?”


    “你听到了?”范书遇怔了一下,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像被抓包,“我没事,现在不吐了。”


    “谁打的?”


    “说话!”


    范书遇无奈笑了声:“王老啊。”


    “他不是死了么?”


    “好像又复活了。”范书遇眼眸一暗,盯着前面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王顺不知怎么的,居然又重新站起了身。


    “不知道外面是谁在操控这个池核,不过我刚才发现我们被监视着,莫老他们估计能看到池核内的情况,你我受的伤,打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正在被检验着。”


    范书遇尽管疼得嗓子都要冒烟了,还是尽量地说着话,“所以我们更要专心点。你那解决了?怎么有空搭理我。”


    “不管解没解决我都有空搭理你。”窦章说话语速很快,“你能不能和我叙述一下你现在在哪?周围有些什么?有别的出口吗?”


    “王顺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窦章急切道。


    “”范书遇轻轻叹息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前面王顺就像牛一样朝自己冲了过来,范书遇扬鞭,在和王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反手一转响尾蛇,枪声随之响起!


    王顺猛地摔在地上,他胸口处又多了个弹孔,血流不止,半分钟后,地上的人又消失了。


    范书遇以为这就是结束,可白雾里,有一道黑影在朝他逼近!


    见状,这次范书遇有了心理准备,响尾蛇缠绕着对方的腿,把人狠狠地往后一甩,惯性让再次复活的王顺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地崩山摧的气势里,一股浓厚的烟尘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响尾蛇好像有点生气,电闪雷鸣轰然炸开,而此刻,周围的白雾居然散开了!


    范书遇看清四处的情况,他发现自己头顶不是石壁。


    居然不是石壁!


    是岩浆!


    白雾尽头被浓厚的岩浆包裹着,范书遇大汗淋漓,脸颊出现了红晕。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所处的空间越来越热,原来是因为,他好像被丢在了一个熔炉内,四处都是滚烫的火焰,只是,如果他不主动去接触,这些岩浆和火焰暂时还伤不到他。


    但热是真的。


    这种热很沉闷,燥得人逐渐静不下心。


    加上


    范书遇发现每一次复活,王顺都比之前跟难打一些,自己身上要受的伤也跟严重一些!


    对方的路数很清奇,每次的打法都不一样,范书遇没法找到程序的规律或者漏洞,或者说,制作出王顺的人显然是在刁难范书遇,对方很了解范书遇此刻的情况,强化王顺的同时还考虑到了范书遇的身体因素,让他不至于恨得立刻被王顺一掌拍死。


    这种被人掣肘的,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让范书遇有点不爽。


    但入池核是他自己答应的,如今怨天尤人还不如抓紧时间想办法除掉核心


    “动手吧。”莫岚支起上半身,在轮椅上如坐针毡。


    “您确定?”


    八哥手指摩挲着操纵台的一个按钮。


    “确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莫岚心中也难以割舍,但他移开视线,“动手吧。”


    木头人倒地以后,窦章发现,喷射的滚烫岩浆里,出现了两个石台,石台上站着熟悉的身影。


    是蛇和马!


    火行的蛇马。


    窦章几乎没犹豫,在它们朝着窦章冲去的瞬间,窦章也拳沾带火,三个身影在电子大屏的监控内打得不可开交。


    连水行都能摁死,火行两个对窦章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他的拳风带了狠劲,乍一看好像乱了,可内核却是稳的!


    “范书遇,你在哪?”


    “核心是不是王顺。”


    对面的人声音沙哑:“不确定,但大概率是。如果核心是王顺,可我已经杀了他三次了。”


    “为什么除不掉?”范书遇也不知道是在问窦章还是问他自己,总之声音很低,似在呢喃。


    察觉出对方有些心力交瘁,窦章问:“周围有什么?”


    “现在雾散了。我是从石壁缝隙里钻进来的,外面有个空荡的大厅。”范书遇回头,“但是我来时的路已经被封上了,现在没有别的出口和入口。”


    “也就是说你被堵死在那?”窦章问。


    “差不多。”


    “”


    两人都沉默着,范书遇好像还在和王顺打,小木头人时不时地传出一点敲击和碰撞的声音。


    直到——


    “噗!——”


    第四次复活的王顺就像阎王爷,他披头散发,如同鬼魅一样纠缠着范书遇,响尾蛇不断地缠绕着王顺的身体,把王顺的腿给砍了下来,可王顺张嘴直接咬上了范书遇的手臂!


    “嘶!”范书遇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心里一闪而过很多话。


    血海深仇弥天谎言欺骗


    “镇卫联盟”面前魁梧的男人却在喊,“镇卫联盟”


    “以身证道不死不休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放我回去!”王顺满嘴血腥味,狠狠地咬下去,范书遇疼得冷汗直冒,后背弓了起来!


    “这松塔山镇不住我镇不住我!我心里有道有大义,我一身本领只为了镇守城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王顺两只手死死地掐住范书遇的腰,抓得他腹部伤痕累累,像被丛林野狼用爪子刨去皮肤一般。


    “草。”


    范书遇还没说话,他肩膀上的木头人开始暴躁起来。


    窦章低低地骂了一声。


    “范书遇!范书遇”窦章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而此刻画面上的两个人看上去都惨极了。


    木小七咬着自己下嘴唇,呜呜:“师父你好狠的心——”


    窦章后背上燃烧起大火,试图冲破池核的界限,可无济于事,他来回踱步,徘徊踌躇,找不到方向,可手心里捧着那个木头人,好像生怕范书遇就此碎在他手里。


    这拳法能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天纵奇才了。


    天纵奇才


    莫岚握紧拳头,整个人绷成雕塑。


    “该放弃了吧。”八哥凉飕飕地从旁说道,“莫老,你觉得是窦章先喊放弃,还是范书遇先喊放弃?”


    “他们都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眼前的情况呢。”八哥笑了声,笑里带着凉薄,但也有一分不忍。


    范书遇浑身上下都是血,腹部的衣服已经被拉碎,王顺就像失控的野兽一样追着他,咬,拳打脚踢,剑,无所不用。


    在王顺眼里,范书遇只是一团数据,是他必须杀掉的仇人,是他功业未成的道路上的绊脚石,是一辈子都恨不得亲手撕碎的心魔。


    而年轻时战力巅峰的王顺,发起疯来还真不是那么好收服的,更何况,在池核的设定里,王顺是不死之身。


    “师父,要喊停吗?”木小七看着画面,不忍直视,他觉得窦章的表情太恐怖了,而此刻的血腥过于扭曲。


    “不喊停。”莫岚力排众议,决定道。


    他嗓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沧桑。


    “不停。”


    “他们都没喊停,我喊什么。”莫岚目光含着深意


    【主人。】


    【主人!】


    窦章脚步一顿。


    【跳下去。】


    “你说什么?”


    “他在跟谁说话??”八哥震惊,猛地跨步上前,把眼镜凑到屏幕上去看,“他在跟谁说话?!”


    八哥听到了窦章的话语。


    而莫岚也随之一愣,他摇动轮椅靠近。


    电子大屏前,众人都安静下来,一阵惊悚的沉默扩散开


    【跳下去,主人。】


    【相信我。】


    “”


    窦章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轻声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上一次,发财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那一次,窦章被发财夺取了身体的主导权,被精神体掌控是一个黑客致命的错误,有的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犯这样的错误。


    因为会死。


    他已经被骗过一次,被背叛过一次,所以现在,他凭什么重蹈覆辙。


    【主人,跳下去。】


    【跳下去!】


    【你能救他。你想救他的话。】


    【直接跳下去!】


    【直接跳下去!】


    【直接跳下去!!!】


    脑子里的声音不断回响


    窦章看着自己脚底冒着气泡的滚烫的岩浆,他握紧双拳,青筋蔓延在脖子上。


    接着


    年轻嚣张的身影纵然一跃!


    *


    “我靠!”木小七爆发出尖叫。


    窦章真跳了。


    “这疯子!”八哥一圈砸在操控台上,嘴上骂骂咧咧,可是唇角却勾了起来。


    莫岚挺直的背脊一瞬松了下去,他两只手捂在眼睛上,在此刻终于有了老者的垂垂姿态,看上去仿佛被松塔山上的雪染了白头。


    “师父”木小七拍了拍莫岚的背。


    莫岚松手,热泪盈眶:“没事,我没事!我高兴啊!”


    他太高兴了。


    他要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


    范书遇噗一声又吐出血,在他两眼一黑的时候,后背忽然贴上温热的胸膛,他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来人揽着范书遇,把人打横抱起,而大火从范书遇眼前大军压境般地掠过——


    “砰——”


    “哼哧!”


    响尾蛇和黑剑同时飞了出去,把王顺死死地钉在岩浆之上!


    三秒后。


    “歘!”


    宛如玻璃破碎的伶仃声脆响。


    池核,消失了。


    窦章面色冷厉,站在狂风和大火里,冷冷地盯着前面死状惨烈的王顺,直到对方化成几串虚蓝的代码,消失在空中。


    他刚要低头看怀里的人,眼睑处却忽然落了触感。


    窦章一愣。


    范书遇抬手,慢慢地擦着,用细腻的指腹从眼睑擦到眼尾。


    两滴热泪打在范书遇的手背上,金发有些汗涔涔,可柔软蓬松,触碰到窦章手臂的时候,让他紧绷的肌肉慢慢安分下去,像安抚,像恋人的呢喃。


    *


    “师父,池核通关的条件是什么?”


    “就是两个人啊。只有响尾蛇和黑剑同时出招,他们才能打败池核。”


    “那您想看到的是什么?”


    莫岚笑了:“我想要什么其实不重要。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才重要。所以答案我没办法告诉你,只有他们知道。”


    *


    范书遇皱眉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窦章,他好像在此刻知道了莫岚一直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低头看他的时候,范书遇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有窦章在,他就能比一个人的时候更有底气。


    所以。


    轮回的眼睛要掉爱的眼泪。


    他应该给挂怀的人足够冲破所有坏回忆的真诚,信任和耐心。


    第158章 松塔山


    *


    从池核出来后,范书遇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是被王顺一拳一拳给砸出来的,王顺本身实力已经很强,八哥为了增大测试难度,还给王顺叠加了不少武力buff。


    范书遇恢复意识的时候,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愣怔地看着四处,发现自己居然在小屋内。


    墙壁上的一次性油灯分外眼熟,昏黄的灯光照亮一隅。


    “有人吗?”范书遇哑着声。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嗓子里藏了个炮仗 ,喉咙一动就有撕扯般的痛感,而且带着淡淡的痒意,他嘴唇有点干,范书遇伸手捻了捻,用舌头舔了下,唇上氤了一层水。


    门外传来动静。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闭嘴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主人!!你都快一个月没有搭理过发财了!发财好不容易出来,你怎么这样!】


    “烦死了,把人吵醒我再封你一个月。”


    【嘤。QAQ】


    窦章推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床上坐着的人披散着金发,正在看他。


    “醒了?”窦章下意识地去桌上拿水,“喝了吧。”


    范书遇接过,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在回忆自己出池核的场景。


    他不知道窦章是突然从哪冒出来的,只记得自己被结实地接在怀里,响尾蛇挣脱他的束缚飞了出去,王顺吐出一大口血后消散在空气里,而天上冒出个声音,冷冰冰地说:“恭喜过关。”


    接着范书遇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在这张大床上。


    他要起身下床,肩膀上搭了火热的手掌,“坐着吧。”


    窦章打量他的脸色,“你还得休息几天。”


    “身上的伤没好全,木小七已经去给你弄汤泉药浴了。”


    窦章语音刚落,外头又三三两两地挤进来人。


    莫岚坐在轮椅上,缓缓而入,边咳嗽边道:“书遇醒了?”


    他后头还跟进来个范书遇没见过的。


    八哥自报家门:“日安。”


    “黑客排行榜第八,山上的人都喊我八哥,你也这么喊吧。”八哥靠在墙边,双手打在胳膊处,淡淡,“池核是我做的。”


    范书遇只是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他还是头一次看自己这个小破屋里挤了这么多人,感觉脚都没地方放。


    “你们两个在山上再待两天,我让木小七把你们的身体调理好。”莫岚手放在轮椅的扶手处,满脸慈祥,“一开始我也就吓唬吓唬你们的,没想到你们还真把这个池核给破了。”


    看他一脸又欣慰又高兴的模样,窦章不得不得寸进尺地问:“那我们有什么奖励没?”


    “又是昏迷又是重伤的,您老不会就打算给点药补偿吧。”


    “呵呵。”莫岚吐出一口浊气,冷笑,“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给你们什么?”


    “也是。”窦章摆摆手,“算了,这套拳法用起来还是挺顺手的,我也不算吃亏。”


    “他不是作弊了么,通关能算数?”一旁的八哥凉飕飕问。


    “什么作弊?”范书遇总算有了点反应,他说话还是沙哑,听得人心里发怵。


    窦章看过来,低头用嘴形吐了两个字:[发财。]


    噢。


    范书遇了然收回目光,又不说话了。


    “不能算吧。”窦章坐在床边,仔细盘点,“你们交代我的是不能使用精神体,但当时是它自己跳出来的,不是我要用的。”


    “我总不好驳了天下第一精神体的面子吧。”


    【主人T T您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发财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发财知道错了!给您滑跪!】


    窦章脑子里赫然响起“扑通”的一声,发光小人当场倒地不起。


    “少碰瓷。”


    【嘤。】它于是自顾自地又爬了起来。


    八哥又凉飕飕横过来一眼:“你说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就是了?再说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窦章是这精神体的唯一适配,它能使唤得了你?巴不得被你使唤还差不多。”


    “清者自清。”窦章摊开手,笑得懒洋洋。


    “行了行了。听你们两个斗嘴我鸡皮疙瘩能掉一地!都闭嘴!”莫岚嘴角抽搐,“精神体的事情不好把控,反正我要的东西,你们让我看到了就行。”


    “这次我带八哥过来,是有话要跟你们说。”


    听到此,范书遇微微坐正了点,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八哥叹口气,走过来,他扫了范书遇一眼,又扫了窦章一眼:


    “你们应该想查纵横俱乐部吧。我之前参加黑客大赛有幸和草木交过手,我能给你们的准确信息是,纵横俱乐部内的三大之一,蜜糖,就是草木。我不知道她本名,不过上次监察局开大会给公众汇报的时候已经公布了蜜糖的信息——”


    “顾衫蕊。”


    “这个人很值得你们去查一查。”八哥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她是泪唯一的徒弟。”


    “泪的徒弟?”窦章眯眼。


    “对。”八哥皱眉思索,“据说,草木是泪亲手带出来的。想直接找泪,不容易。你查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从泪身边的人下手会更简单点。”


    “还有青鸟。她来自新中城,不论是过往经历还是所学的功夫,甚至用的武器,大概都和新中城有点关系。”


    “是吗。那么。”窦章悠悠然开口,目光凝在八哥脸上,笑得有点玩味,“你是想让我动点手段威胁她们告诉我泪是谁,还是想让我试试化敌为友啊?”


    “”


    八哥甩手:“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性格!”


    莫岚伸手一拦:“站着站着,你性格也好不到哪去!”


    “书遇。你怎么看?”莫岚问。


    忽然被点名,范书遇抬头。


    他顿了顿才张口:“不知道。”


    “目前我们和三大另外两位交手并不多,不熟悉对方的底细。根据我的观察来看,顾衫蕊和邢千婳关系应该不错,她们对泪有多追崇,对纵横俱乐部有多忠诚,还不好判断。具体要怎么做,得走一步看一步。”


    “那葛云央呢?”莫岚问。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就目前我和窦章的情况来说,不够。”


    “远远不够,即使我们在山上练习了这么久,但葛云央手上有母脑。”范书遇手撑在下巴上,思考道,“人力,物力,都需要积攒。”


    “如果复仇需要十年之久,您会失望吗?”范书遇定定地看着莫岚,问。


    “十年?”莫岚笑起来,“十年不过弹指间。”


    “我在这山上看过很多年轻的生命死去,十年而已,算得了什么。就算你们没有成功,我也很高兴了。”莫岚叹息,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笑说,“我从来没有对你们失望过,以后也不会。这是逆天改命的事情,这条路你们能走到什么程度不重要,能启程,就已经胜过无数。”


    “好。”范书遇郑重点头,“我尽力。”


    莫岚忽然推着轮椅来到床边,他在窦章和范书遇两人的脑袋上各自摁了摁,把两人头发都揉得乱成一团,他大手一挥,潇洒:


    “走了!”


    八哥应声跟着莫老离开,走之前他回头:“晚上木小七会接你们泡澡。热身子用效果也很好。这几天好好休息。”


    末了他转身,脚步一顿,“池核的事情跟你们说声抱歉,但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是莫老,和你们有过前尘情义,我要看到的就是简单直白的实力。”


    “告辞。”


    他迈开步伐继续朝前。


    半晌,房间安静了,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窦章才说:“八哥应该不是镇卫联盟的人吧?”


    “不是。”


    “你这么肯定?”


    “嗯。我记得镇卫联盟每一个前辈的名字。”


    “啊。”窦章轻声,“那他是为什么蜗居在这松塔山上?”


    “因为池核吧。”范书遇看着被带上的门,“潜心研究的,要么是兴趣所在,要么是仇恨所在。”


    窦章若有所思,过了会儿,范书遇忽然用手臂撑起身子,转了个方向。


    “?”窦章扬眉,看着面前人忽然从侧对变成正对自己。


    “你受伤了没?”范书遇问。


    窦章喉结动了下,说:“你猜?”


    见范书遇一动不动,那双漂亮的琉璃眼就这么盯着自己,窦章后怕地改口:“受了点。”


    “点是什么程度?”


    “就是一点点。”窦章伸手,食指和拇指虚虚地比划了个大小。


    “伤在哪?”


    “腹部。挨了前辈们几拳,不碍事。比起我,你光是吐的血就已经够吓人了。”窦章瞳孔幽深,里面敛着不知名的情绪。


    “血而已,吓人在哪?你见过的应该很多。”


    “别人在我面前流血,我最多是出手救命,你在我面前流血,不一样。”


    “具体说说哪不一样。”


    “”


    窦章盯着范书遇,低声开口:“我会疯掉的。”


    这下轮到范书遇沉默了。


    他抬抬下巴,对窦章道,“衣服掀开我看看吧。”


    窦章没犹豫,把黑色紧身衣的衣尾撩上去一点,范书遇果然看到窦章肌肉分明的腹部有几块淤青,看上去还没伤到骨头,但肯定也是疼的。


    “我这里没什么药能用,木小六走了以后东西都快用完了。油灯也是。”范书遇皱眉药起身去抽屉翻找,窦章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你坐着。看你动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你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多少个孔么?”


    范书遇喘气都嘶嘶地抽泣,他头发垂了下来,挡住视线,于是范书遇伸手把金发撩到耳后,“我技不如人,受点伤应该的。”


    *


    夜里范书遇被木小七带去疗伤,窦章说得没错,范书遇醒来是自己没有照镜子,到了汤泉药浴里脱光了一看,大腿、小腹、肩胛,到处都是伤痕,连抓痕都有,可见池核下手多没轻重。


    “怎么这么多啊?”木小七看到范书遇即使裹着浴袍,后脖颈上也是一片红,心疼坏了,“书遇哥你放心,交给我,我木小七绝对把你治得肤白胜雪,吹弹可破!”


    “什么乱七八糟的。”范书遇眼角一跳,“你今天在这里面放了什么?”


    味道怪刺鼻。


    “都是好东西,什么天山雪莲啊千年人参啊,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不心疼么?”范书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坐在池边,试探性地把脚伸进去,发现温度居然出乎意料地温暖,有种沁人心脾的力量。


    “不心疼啊。书遇哥你也送过我药呢。”木小七嘿嘿一笑,拍着自己胸脯,“我牢牢记得!”


    范书遇笑了声。


    他下池后木小七就离开了,在外面等候。


    一晚上范书遇疼醒了好几次,但两日后清晨,范书遇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格外神清气爽。


    身上的酸楚全都消失不见,甚至体内还有种力量在横冲直撞,好像重新注入了血液一般!


    也算是苦尽甘来吧。范书遇心里暗暗叹口气。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范书遇裹上衣服,盯着风雪出门,冷风刮得脸颊发痛,范书遇走了几步鼻子就开始发红。


    斗台处。


    范书遇一到,发现好像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乌泱泱一大片挤在树林里,但都没有靠近,只是小心地打量着范书遇。


    “莫老。”范书遇冲着轮椅上的人喊。


    莫岚朝他招手。


    窦章此刻也从另外一个方向被领来,前头走着的是臭着脸的八哥。


    “莫老。人我给你带来了。”


    “好。”莫岚笑,他看着窦章范书遇,忽然伸出手,握成拳,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们两。过来拿吧。”


    他毕竟是坐轮椅,行动不太方便。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走了过去,而莫岚往他们手里分别塞了东西。


    当范书遇摊开手心看的时候,整个人一怔


    是一串耳钉。


    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的耳钉!


    他余光瞥见,窦章手里也躺着一枚相似的,只是形状和范书遇不同。


    “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莫岚长舒一口气,甚至坐在轮椅上伸了个懒腰,“我终于可以在这山上种种田,逗逗花草,了无牵挂咯!”


    后头的村民们都朝着范书遇和窦章笑,他们看上去淳朴善良,笑意直达眼底。


    八哥站在一边,忽然上前。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们。”


    范书遇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今天大概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不管是小柳,阿元,木小七还是莫岚,都出席了这场欢送,但是自始至终,范书遇都没再看到某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好像从那天在斗台看到他穿着正装制服教导自己的那一刻开始,范书遇就有种预感。


    那个人在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和人间告别。


    八哥伸出手,塞给他们一张纸条。


    “在王顺房间里发现的。几日前他离开了。”八哥平静地说。


    “这是他临死前潦草写下的,我想应该是留给你们的话。”


    窦章打开皱巴巴的纸团,上面是沾了血的扭曲的线,看模样王顺应该是想写点什么,但是意识已经模糊,无法写出工整的字迹。


    木小七看到这纸团,忽然低头擦了擦眼睛:“哎呀呀”


    他们都以为,王顺留下来的话,大概是无人能知道了。


    “试试那个吧。”范书遇忽然开口。


    “好。”窦章接话。


    旁边几人露出奇怪的神色,好像很费解。


    窦章却忽然伸手,手腕上的蓝光打在皱巴的纸团上。


    【主人——】


    【正在修复字迹中】


    通过检测落笔时间和字迹深浅,再结合汉字结构,发财试图重组纸条上的文字。


    慢慢地,一行蓝光从纸条处折射到空中,横出一个微小的屏幕。


    他们盯着屏幕上的一行字,久久没人说话。


    莫岚笑了一声,笑里带了点沧桑:


    “嚯。我想起来了。”


    “镇卫联盟的很多后辈都问过我一个问题呢。”


    [师父,我们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路行此处,又该如何呢?]


    [师父,天大地大,没有人在前方指引,我们到达路口的时候要怎么选择?]


    [师父,通往理想的高堂的路到底在哪里?]


    蓝屏上,那行字清晰明亮:


    【如果今后需要你们做抉择,却找不到方向的话】


    【投石问路。】


    路其实就在脚下,在心里。


    莫岚再次伸了个懒腰,伸完,他用雄浑有力的声音,低低道:


    “好了。松塔山能给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


    “下山吧。”


    下山吧。


    *


    庸城。


    第五人民街道。


    天空中飞过一个残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居然是一艘飞行艇!


    而如同下雨一般,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忽然从天空中坠下!


    “噗————”


    魏来摔在地上,脸朝地,五脏六腑都搅动在一起,气血翻涌,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魏司令?!”王梅推开人群冲过去,“还愣着干什么!!叫飞行救护队的人过来!!!”


    魏来攥着王梅的手腕,还没说一个字就扭头昏迷过去。


    半日后,魏来总算是抢救回来,在重症监护室靠盐水吊着精神力。


    但时间紧迫,陆二狗带着一堆人闯进病房,他冷冷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逼问:


    “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画屏公会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魏来人都还没喘上几口热乎的气,不得不咿咿呀呀,结结巴巴地回话:


    “他们说,说最后给监察局一天时间重新制定仿生人的评判标准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陆二狗咆哮。


    魏来又要晕过去:“否则血血洗街道!”


    “!”


    陆二狗怒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


    “简直是他吗的反了天了!”陆二狗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


    王梅追了上去:“副官,您决定如何应对画屏公会的这次”


    “应对?!”陆二狗定定站住瞪着王梅,“你说应对?老子一个堂堂监察局掌权人,对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三教九流俯首称臣吗?!它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监察局还丢不起这个脸,要丢你自己丢!滚!”


    陆二狗呸了一口唾沫,铁青着脸离开医院。


    王梅止住步伐,看着陆二狗离去的背影,对着他鞠躬行礼。


    而后,王梅转身回到病房,看着床上又昏迷的人,医生涌进来,急道:“病人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你们刚才干了什么?!真当我们医院是慈善机构吗?!我还有一台手术要做,现在这让我怎么交代!”


    “不是告诉过你们他现在很虚弱么?!”


    “抱歉。”王梅低头,重复道,“抱歉。”


    见她态度意外地诚恳,医生一堆斥责的话卡在喉咙里,只能皱着眉又让人重新把魏来给推出去。


    王梅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一个两个都给你使脸色啊?庸城还有没有个正常的地方了。”欧包不满地嘀咕,他站在走廊上,目睹了一切。


    “行了,出任务去吧。”王梅捂了捂耳朵,“蓝田区又有新的赛博精神病了。我们没时间伤春悲秋,救人最要紧。”


    “是,司令。”欧包紧了紧黑客手环,整装待发。


    *


    庸城忽然下起了小雨。


    便利店内。


    小百灵鸟在吸溜吸溜泡面,热气氤氲在他的护目镜上,因为嫌麻烦,他干脆把眼镜摘了下来放在一边,继续大快朵颐。


    能把泡面吃得这么香,也算是天赋异禀。


    一旁的小猫喵喵叫,小百灵鸟嘀咕:“知道了知道了!别催!我这不是还在回味信息量吗!”


    嘀咕完,他伸手抓过桌上放着的一张东西,用手托着。


    小猫咪餍足似的张开嘴,露出尖牙。


    而小百灵鸟松手的瞬间,小猫嘴里喷出火焰,把纸烧得一干二净,连点灰都不剩。


    “行了。”小百灵鸟伸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小猫立刻趴在桌上乖巧地闭眼,看上去是打算睡觉。


    而门口忽然响起声音,小百灵鸟知道,这是来了客人。


    他透过电子眼看清外面站着的人,一愣。


    冰冷的雨水打在对方的身上,浸湿了肩头。


    小百灵鸟赶紧站起身,摁了个按钮,门被打开。


    外头的雨水却一滴都没有飞溅进来,全被挡住。


    来人甩了甩衣袖,步入店内。


    小百灵鸟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他把店门的open转成了closed,带上门之前他看了眼外头淋漓的雨,雨水里赛博朋克城市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弥漫在空气中。


    小百灵鸟抬头,眯眼:


    “要变天了啊。”


    第159章 下山


    *


    魏来出院以后直接回了监察局,顶层落地窗嵌合了最新全息投影技术,葛云央此刻正在享受海岛度假,甚至还让人给他置办了沙滩躺椅,手里握着一杯椰汁,虽然四面墙壁都是大海,头顶有逼真的仿太阳聚光灯,但葛云央把空调调到了二十度,主打的就是一个体验沙滩的氛围,但是不要夏日的炎炎。


    “副官。”魏来站在门口,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进来。”


    陆二狗翘着二郎腿,吸了一口椰汁,他此刻看上去十分幸福,连带着嘴角都有明显的笑意:


    “来汇报了?”


    “是的副官。”魏来后背发凉。


    “开始吧。”陆二狗动都没动一下。


    魏来犹豫道:“就就在这?”


    “那不然呢?”陆二狗皱眉,“别浪费我时间,快点!”


    “是,副官。”魏来低头,“我在港口被画屏公会的人掳走以后就昏迷了,等我醒过来时对方把我关在一个小黑屋内,我不知道具体方位,但隔音不太好,附近好像有汽车鸣笛声,应该是在交通比较发达的地方。随后我看到几个带着面罩的人走进来,他们给我嘴里灌了水和食物,但我发现这些人有些奇怪。”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陆二狗却没接话。


    于是魏来只能自顾自道:


    “他们走路的姿势很僵硬,以我在监察局任职的经验来看我觉得是一群比较低级的仿生人,最高不会超过绫罗四型。”


    “仿生人一直都是监察局严查的对象,可这个公会里居然一口气出现了这么多仿生人,我觉得很诡异。”魏来鞠躬,“副官,我们应该严查一下画屏公会。”


    “他们叫你给我带了什么话没有?”陆二狗问。


    魏来被丢下来时身受重伤,昏迷前说的话不算完整。


    “有的。”魏来想起自己被捆绑在地上,时不时就有人往他脸上泼水,还会对他拳打脚踢,在放他走之前,有个声音凑在他耳边说话,“他让我告诉您,这是他给监察局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把我放走后24小时内没看到监察局给出的应对措施,他就要动手了。”


    “哈?”陆二狗总算有了点反应,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小公会能掀起什么风浪,装模作样。他们能绑到你是因为你废物,作为监察局的司令官,你连保护好自己人身安全的本领都没有,你不觉得丢脸吗?!”


    “对不起副官,是我的失误。”魏来的背又弯了点,“但我觉得画屏公会不简单,我申请由我来带队开展针对画屏公会的调查和清缴活动”


    “不用费这么大功夫。”陆二狗坐起身,他摘掉墨镜,不耐烦,“上次边界线一战后监察局死伤惨重,招新还没正式开始,局内人手不足,你要带队开启新项目,考虑过现在的局面没有?”


    “猪脑子!”


    魏来又把背弓得更低:“抱歉副官,是我考虑不周。”


    陆二狗看到魏来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嗤笑一声,从桌上摸了烟,歘一下点燃,他吞云吐雾:


    “你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司令的位置,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所以你更要时刻记住,我不仅仅是你的上司,更对你有提携之恩!如果你所作所为不能让我满意,你这个位置随时可以腾出来给别人做!”


    “我知道,副官。”魏来从始至终都没抬头。


    “行了,画屏公会的事情别再跟我提,现在重中之重是堵住那些闲言碎语!老子他吗的被挂在黑市上骂了三天三夜,你们这些司令官都是瞎的吗?!”


    “最近赛博精神病又开始频发,你们去出外派,把成绩做得漂亮一点,我好让公关部门写通稿,和群众报告你们的光辉事迹。”


    “遵命。”


    魏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陆二狗又吐出一口烟,冷笑。


    他现在需要底下这些人搞一票大的,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赛博精神病扰乱治安,监察局维护治安,这样一来,就算外面的人对他再不满,也不至于真刀真枪地反抗起义,示威游行!


    然而,陆二狗从一开始就错了。


    画屏公会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公会。


    *


    “五四三”


    “一。”


    “时间到了。”


    “动手。”


    *


    距离画屏公会投放奄奄一息的魏来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庸城时间晚八点整。


    第五人民街道不知道为什么骚动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路上有人忽然伸手一指。


    他这个动作放在街上有些尴尬,平时在街上行走的人都在匆匆赶路,人影里面还有些充数的,比如正在前往雇主家准备打扫卫生的服务型,或者有的是被还算有钱的人牵出来遛弯的电子宠物。


    一条悬浮在半空中的电子水母在一张一翕地浮动着,牵着它的人是个长相狂野的青年。


    “你们快看啊!”伸手指的人浑身上下都冒出汗,又是着急又是羞赧地,他声音大了点,牵着水母的男子这才啧了一声,仿佛给了天大的面子一般抬头,可这一抬头,他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我的个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


    男子也叫起来。


    一个人指是尴尬,另外一个人应声倒地,这动静就不小了,足够吸引路过的人们也纷纷抬头。


    “卧槽。”


    “我的吗,那是什么啊???”


    “是什么最新的实验么?世心塔投放的生化武器?打丧尸用的??”


    街道上的人渐渐地簇拥在一起,好像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社交距离和面具才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人类本能的社群性显露出来,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终于开始交流。


    “我怎么感觉那东西很大啊?它现在在多高的地方??”


    “傻了吧,你看不到吗,都能和空中轨道杵在一块了,起码千米之上!”


    慢慢地,街边店铺里的老板们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霓虹灯下,一小撮一小撮人躲在房檐下,探出脑袋朝天上看。


    那是一个像长方体的庞然大物,全身乌黑,底部有二十多个黑色的圆形小孔,尾部带着一个喷气孔,里面源源不断地喷出来蓝色气体,就像焰火,尾部带了点红,而它的飞行速度缓慢,半分钟才在空中爬了十米不到!


    路上的行人都不动了,那东西的出现带起了一阵恐慌!


    [妈妈,我害怕!]有小孩发出啼哭声,抱紧了一位女士的大腿,鼻涕吹成泡。


    然而,一群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甚至没来得及讨论出那到底是个实体还是个投影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砰——”


    如同鸽子蛋一般大小的棕褐色椭圆状导弹从长方体底部的小孔内喷射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火光四起!


    “砰!轰隆!——”


    两声巨响轰鸣着人的耳朵,小孩尖叫,一股灼人的热浪从炮轰处奔来,打在人脸上生疼!


    “卧槽这他妈的是个什么狗屎东西!”有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居然全是血!


    但这血不是他自己的,是那个地上忽然多出来的天坑内蹦出来的!


    巨大的黑窟窿还冒着滚滚浓烟,刚才那一炮轰出来的天坑里,四肢凌乱地散落四周,一堆看不清是脸还是头盖骨的碎屑混杂在其中,浓厚的血腥味就像卷在硝烟里,热浪搅动着,随后大坑里吐出一股扑鼻而来的气息,令人作呕。


    “草!”


    旁边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了还不忘骂一句,他看到刚才尖叫的小孩已经人首分离地躺在地上,一具一具七零八落的尸体横在天坑中,甚至还有火星子在衣服布料上残卷。


    “吗的,快点通知监察局啊!!!你们他吗的还愣着干什么!!”有人大喊起来。


    有幸存活的人连忙捂了捂耳朵,满世界在找监察局的申报电话。


    然而电话才刚刚响了一声,天空又投下来两个鸽子蛋!


    “轰——”


    “轰——!!!”


    “砰!”


    四处都是溅起的火星,整个街道都骚乱起来!


    【卧槽这他妈的,快跑啊!!这是会要人命的东西!】


    【怎么回事??恐怖袭击吗?诶兄弟你看到我女朋友没?!小美!小美?!】


    炸飞出去的尸体忽然从男人面前飞过,他瞬间泪流满面:【小美!!!】


    一股大力拽着男人,他们前脚刚刚扑出去,后面不到几步的距离,鸽子蛋撞到地面,热浪把人直接冲飞出去!爆炸范围在三米半径左右的圆内!


    现场一片混乱,动乱来得太突然,地上死的死伤的伤,街道上好多店铺都被炮打得轰然倒塌。


    “我开了七年的店啊!我一家老小都靠着这家店铺过活啊!我的祖宗,上帝!我造了什么孽啊!”


    “我去,大叔你不要命了,还在这悼念你的店铺,快走啊!”


    “别管他了,自己保命要紧!”


    “走走走,前面的人别挡路,小心老子直接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这位倒是一语成谶了,踩踏事件在街道上愈演愈烈,人群慌乱地疏散,往垂直着长方体行动的方向飞速狂奔,跟末日亡命徒一般,为了逃跑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某个瞬间,人们或许想起了末日刚刚来临时颠沛流离的日子,一个不知名的巨型武器就足够让普通百姓们丢掉社会守则和道德心,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斗。


    与此同时,监察局。


    司令官们所在的神网通讯大群内。


    “报告副官,收到群众反馈,说第五人民街道出现不明飞行物!该飞行物具有攻击性,杀伤力极强!”


    “报告副官,街道电子眼显示,此刻第五人民街道附近城区已经沦陷,四处破败不堪,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死伤无数,满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陆二狗的沙滩浴还没泡完,脑子里链接的通讯子机设备就不停地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他不得不解开了免打扰模式,一群光看文字都能让人感觉到焦虑的话在面前铺展。


    嗡嗡嗡继续传来,陆二狗愣了一下,看清屏幕上的字后直接一个弹射。


    “全体都有!所有空闲的能调动自己时间的司令都前去支援!给我查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技术部的人呢?死哪去了?让他们过来见我,当面汇报数据!还有,去尽可能地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赏金猎人,不管什么级别都行!”


    “窦章范书遇呢?给我把他们也叫过去!不用和我商量!能用的人都给我用上!通知空中医疗队伍和救援队,还有联系庸城中心医院的院长!准备好大量自助医学床!那个什么,对,还有,赏金猎人的聘用文书等事情解决我再一一誊写批准申报!都别磨蹭!时间就是生命!”


    陆二狗雷厉风行地发布了一系列命令,各路司令官纷纷留言:收到!


    *


    王梅看着面前闪烁着代码的人,他已经口吐白沫,眼睛都往上翻了,王梅入职后也处理过不少赛博精神病,一看已经这样的就知道,即使打了控制药也救不回来。


    这人估计还是被拉到太平间去当个实验体。


    可惜不知道对方家属是谁,赛博精神病病发一率拉走就行,后面的不归王梅管。


    她正了正自己绿色的监察局制服,发现袖口上沾满了血。


    “司令,车备好了。”欧包从天台山跳下来,“最佳路线已经规划好,不出意外的话三分钟就能到。”


    “走!”王梅一声令下。


    王梅带的队伍很快到达了第五人民街道,刚刚飞到上空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就像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一样腥。


    “那是什么东西?”王梅皱眉看着天上的情况。


    欧巴吊儿郎当地仰躺在飞车上,对准长方体一扫:


    “让爷爷我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小怪胎。”


    “草,牛逼啊。”欧包盯着自己黑恶手环上跳动的数据,“纯自制的类比核武器,威力不比原子弹小,爆炸范围三米左右,这玩意造价不菲,目前移动速度是3米每分钟,正在往西南方向缓慢地爬行,检测出来实时高六七千米,在对流层上,快要到天空之城了!”


    “能干掉它么?”王梅指了指,回头看。


    欧包嘴角抽搐了下,腿都软了:“司令,我反正是不行。我只是个黑客!不是超人!”


    “我的意思是,一般机器不都有控制权么,你解码试试能不能夺取?”


    “不能。”欧包坐正,“司令,要想解码你首先得靠近它。光是这么遥远地一照,我只能照出来它个大概,没办法扒皮看骨的,而且夺权需要很高级的精神体。”


    “我没有。”欧包摊开手,“但我知道有个人有。”


    王梅扫他:“你指的是”


    “对。”欧包点头。


    两人交流就像加密了一样,旁边几个监察官露出懵逼的表情。


    [你听懂了?]


    [说实话,没懂。]


    [那就好,我也不懂,说的谁啊?]


    [不知道啊!天机不可泄露吧大概。]


    王梅了然了,她没有直接说,但和欧包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们几个先下去带和无关群众快速逃离,该给车的给车,给不了的就是用抗也给我把人安全抗走!”王梅立刻下令,“我在联系其他正在路上的检察官和司令们,随时保持交流!”


    “是!”几个人真遇到了事,即使不服王梅,也不敢拿群众的生命安全开玩笑,所以利落地跳了下去,展开了疏散和救援行动。


    “司令,那东西开始降落了!”欧包忽然惊叫起来,“卧槽,它是想冲下来直接撞死所有人吧?!”


    “谁在操控?”王梅手里握着枪,对准了空中的东西。


    “好像是无人驾驶的,我手环上显示出来的几串代码看起来是市面上最新的无人驾驶技术代码组,黑市有卖,倒是不稀奇。”欧包低头喃喃。


    无人驾驶。


    “又是一样的招数。”王梅转动□□,“画屏公会搞的花招吧。”


    闻言,欧包一拍脑袋:“卧槽,司令,你说得对,还真极有可能!”


    “加速喷射器给我。”王梅伸手。


    欧包利索地从飞车底下抽出来一个小管子放在王梅手心,王梅看都没看,动作迅速地装在□□的枪口处,再顺手从枪声的暗匣里抽出来一枚芯片,塞进了枪柄的传输槽内。


    接着,王梅闭上一只眼睛,集中精力瞄准空中那庞然大物!


    “砰!”


    □□迸射出去一道光,子弹直接在空中拉出一条细长的白线,像绷直了的蜘蛛丝!


    而硝烟还没来得及扩散,子弹就经过高速推动穿透层层云,打中了黑色长方体!


    “副官,已击中目标,但子弹不管用。目测防御级别很高,我申请调用监察局内的激光炮。”


    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王梅收回手,开始操控飞车往上冲!


    “嘶。”欧包攥紧了把手,“司令,你要靠近它吗?!”


    “不然呢。”王梅目光冷凝,她低头的时候看到下面的人逐渐变成小黑点!


    “草!”天空突然掉下来块什么东西,欧包大骂一声,赶紧伸手触碰操控台,让飞车紧急掉头转了个方向!


    那东西发出类似于野狼嚎叫的声音,一波一波声浪从高空打来,接着又是枪林弹雨一般的鸽子蛋从头顶落下!


    王梅咬牙:“画屏公会精神失常了?这么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他们只是想让监察局重新制定防身人跟规则,为什么要祸害这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等等。”王梅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瞳孔一颤,“他们想用这种方式逼监察局就范?”


    这似乎是一种示威。


    你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地发布过很多次警告,让监察局按照我们说的去做,可惜最后一次机会你们都没把握住。


    你看,我们做出来的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杀死这么多人,监察局难道还能坐怀不乱么?


    你看,我们不是可以随意忽视的。


    “不应该啊,画屏公会连魏司令都舍不得杀,不仅把人活着放回来了,连狠手都没下,他身上的伤都是些皮肉伤,都没动到骨头!”欧包开着车在躲避天上掉下来的鸽子蛋。


    “不。他们不是舍不得杀魏来。”王梅紧绷着脸,“只是因为,魏来是他们给监察局的最后一个机会,24小时是最后通牒。这次他们放过了魏来,之后,就是新的征程了。”


    “——可以大杀四方了。”


    *


    王梅头上已经出了汗。


    监察局派来的援兵到了。


    可!不管是几十台坦克还是数十个激光炮,又或者是坐落在人民街道附近的发射台,居然通通拿天上那个东西没办法!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吗的!”有人咆哮起来,“刚刚送走一批群众,又死了一大批!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


    一股绝望又疲惫的气氛在监察官内弥漫开来,有的人已经飞起一脚踢飞了街边的垃圾,叉腰站在路边无能狂怒。


    明明送走了一批人,可马上又有新的尸体堆在面前,要在炮火漫天里找出还有口气的群众,把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送去治疗,还要配合着躲避鸽子蛋。


    王梅看到,几十上百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也被填进了天坑内。


    “不行,司令。”有人一边哭一边跑过来,“我们的武器都不行!甚至连打都打不到那个东西!”


    通讯器里,坐在监察局顶层办公室喝椰汁的陆二狗皱眉:


    “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呆子吗!”


    “赏金猎人呢?!”陆二狗站起来,看着电子眼的画面,“我叫你们聘用的赏金猎人呢?!?!”


    一旦有这种需要出生入死的事情,赏金猎人必然是首当其冲的。


    也能最名正言顺地被监察局所用。


    “能叫来的都来了,死了一半吧。”王梅平静地回复,“S级的两位没来。”


    “为什么?!?!”陆二狗要发狂了,“他们不来,叫一堆abc级有什么几把用!我不是叫你们联系了吗?!”


    他嗓门大到王梅短暂地耳鸣了一下,而后又平静道:


    “回禀副官,S级别赏金猎人窦章,S级别赏金猎人范书遇已经一个月左右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内,期间也不曾回复过监察局的消息。”


    “我合理预申报,他们已经死了。”王梅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你说什么?”陆二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到魏来的报告他没倒,听到什么不明物体袭击街道他没倒,听到监察局又一次死伤惨重他也没倒。


    听到S级疑似死亡,他扑通一下跌坐在座位上,沙滩浴不泡了,日光不晒了,椰汁也不喝了。


    “死死了?”陆二狗张嘴,心脏狂跳,紧张得嘴唇都发抖。


    王梅听着陆二狗的语气,垂眸,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的,但只是疑似。”王梅重复。


    陆二狗过了会儿才继续:“死就死了吧。”


    “我现在向中央申请支援,葛云央或许会把镇卫联盟借我用一用”


    “副官!”王梅少见地打断陆二狗。


    “什么?”


    王梅瞪大眼睛,看着天上:


    “大概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


    “不用申请支援了。”王梅呼吸一窒。


    *


    一把全身乌黑,黑得发亮,甚至比阳光还刺眼的剑忽然从远处横了出来,带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剑气,如同天外的水星般,凛凛粼粼!


    “当!——”


    震彻寰宇的响声直接盖在人的天灵盖上,震得人脑子和心一起发抖,双腿都直软!


    “窦章?!?!?!”旁边有人惊呼起来。


    天上。


    窦章坐在飞行摩托上,风驰电掣地滑来,那黑剑分明小小一支,可天空忽然多出一道庞大的剑身,是那把黑剑的影子,剑影劈头盖下来!


    底下监察官捂住眼睛,露出手缝看去!


    “当——”又是一声巨响。


    音浪波澜起伏,随着风扩散,而那如同棺材一样的黑色长方体,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裂在正中心的位置。


    与此同时


    他们看到,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在裂口处灼灼升起,接着,转瞬之间!


    大火炸开,直接包裹住棺材全身,它仿佛被炙烤的羊肉架,在空中甚至抖了抖身子!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黑紫色长鞭从窦章身后探出,闪电一般惊骇狂浪的鞭光直勾勾冲向棺材——


    “啪!”


    一道鞭子快而准,狠辣地抽在那裂口上!


    范书遇的金发飘扬在空中,他坐在窦章的后椅上,一只手揽着窦章精壮的腰。


    方才那手腕扬鞭时力道之狠,和这只揽在腰上的力道截然不同。


    这处的力道软绵。


    因为窦章腹部还有淡淡的伤痕。


    接着,让人大跌眼镜,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事发生了——


    那棺材板裂成两半,受重力,直直地朝下坠!


    第160章 回家


    *


    “卧槽!!!”那东西掉下来以后,几个监察官赶紧规划了群众逃跑的路线,把预计掉落的位置附近所有百姓都轰走。


    房子塌了就塌了,大不了重建,人死了那就完蛋了,他们全部都得挨骂!


    “什么情况??窦章什么时候会耍剑了?”


    有人眯着眼睛看天上,“而且Y身上还有一把鞭子。他们从哪弄来的?新武器?黑市买的?报备过没有啊,之前不是用的那把枪吗,叫什么来着?”


    “响尾蛇。”旁边人提醒。


    “对对对,响尾蛇!”


    范书遇和窦章的出现让在场的监察官目瞪口呆。


    “那什么。之前不是怀疑他们早死了吗?”有人小声地问,神情很是紧张。


    “别瞎说,人家刚刚也算是立功一件了好吧。你信不信,悬赏榜上那个逮捕令多半是要回收了。你说天上那个棺材板实力这么强悍,几个鸽子蛋把街道都给炸没了,满地都是血,范书遇窦章一来就给劈成两半,造出这棺材东西的人得气得半死吧。咱们回去以后给副官汇报完,逮捕令就是摆设。”


    也有人跟腔:“是吧!我甚至都怀疑,那东西是不是就是范书遇窦章做的!这两人消失一个月去制作了秘密武器,又打造这长得跟棺材一样的东西”说话的人伸手一指:


    “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彻底从悬赏榜上除名!”


    赏金猎人对监察局有用,有用的东西自然就会宽容一些,不至于真的跟上完厕所就丢了的厕纸一样可以任由摆布,赏金猎人就算是被下了逮捕令,但只要能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就能让监察局收回成命。


    主要还是看价值。


    “我不是阴谋论啊,你们肯定也这么想过吧!”


    “行了行了别废话,赶紧干活!管他们是不是,咱们没牺牲就行。”


    底下一堆尸体都快堆成山了,前来支援的其他司令官们纷纷捂耳朵给陆二狗汇报:


    “副官!第五人民街道上空出现s级赏金猎人窦章范书遇,救援行动正在进行”


    “他们把那东西砍下来了!草!请立刻联系技术部人员对其进行检测!”


    “包围现场,赶紧遣散无关人员”


    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窦章的飞行摩托酷炫狂拽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没停留,载着金发的男人绝尘而去。


    “我去!”欧包滑动手指,看着屏幕上的社交软件,“我发的文件终于被接收了,司令。”


    “我偶像活过来了,真是上天保佑啊——!”欧包双手合十,小声嘀咕。


    “他没回信息吗?”王梅蹲在地上给伤者包扎,救援队的立刻抬来了不少担架,她看着人颤颤巍巍地爬上推床,被送上救护车,“这两人消失一个月干什么去了?”


    而且刚才那种东西


    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窦章手里多了把剑,按理来说市面上的武器不应该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才对,城区内监察局所拥有的武器资源是最好的,连监察局的激光炮都打不动,区区一把剑???


    “回去以后估计会很忙。”王梅叹了口气,“监察局的记录仪到了吧?”


    “到了。”欧包随手一指,“那儿呢。”


    每次监察局有大型外派活动都会带上小飞虫,这是种能飞到万米高空,带着高清镜头千倍放大能精准聚焦的电子眼,每一个都有编号,是监察局专属的记录仪。


    “我们估计又要开大会,对窦章和范书遇身上的两个武器做研究了。”王梅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记录仪已经把刚才的画面全都录了下来,监察局不可能坐视不管的,对方手里的两把武器和凭空增强的恐怖如斯的战力,以及不在的这段时间的行踪,都是监察局会感兴趣的事情。


    “别担心了司令。”欧包转了转黑客手环,“大不了私底下问问。”


    *


    窦章的工作室。


    工作室其实就在窦章原先的房子附近,后来窦章为了躲避纵横俱乐部的追杀搬了家,但工作室还是没动。


    三层写字楼看上去平平无奇,里面空间敞亮,客厅里有混沌摆,墙面都是市面上最新的科技墙,隔音防弹,连接了全息投影,还有家用子机系统,咖啡机又在咕噜咕噜地自动磨豆,给工作室内的人上了一杯热腾腾的黑咖。


    范书遇坐在沙发上,他手握成拳咳嗽着,脖子都红了一片。


    “还没好?”窦章拨开帘子走出来,“木小七不是给你做了汤泉药浴?”


    “会好的,没那么快。”桌面上放着平板,范书遇在上面登录了黑市内网,在翻阅最近的消息。


    “先别忙活了,你来看看这个。”窦章抱了台笔记本过来,取了个u盘插进去,“欧包发给我的。”


    “欧包?”范书遇有了反应,他抬眸看。


    客厅内电子大屏上显现出一个文件包,pdf格式,窦章手指滑动,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一份当年参与过女子健康福利院查仿行动的人员名单。


    “监察局的每一次大型活动都会有存档记录,放在负一层的档案室里,但是只有司令及以上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查看。”


    窦章看着范书遇说。


    “大概是王梅叫欧包发的。”范书遇站起身,他走到屏幕前,认真端详,“王梅是可以信任的人。你觉得呢?”


    “听你的。”窦章靠在沙发边上,坐没坐相,但也跟着范书遇一起看大屏。


    “监察局其实已经烂透了,不管是从上到下的管理制度,严格的阶级划分,还是里面勾心斗角的墙头草,都支撑不起一个名为“监察”的机构,权利泛滥的结果一定会反馈到普通居民身上。”范书遇皱起眉,目光聚焦在某处,“这份人员名单里就没有一个是现在还在职的。”


    范书遇指着其中一个头像,“我们见过他。”


    “对。”窦章侧了侧脑袋,抬下巴,“负责带队查仿的队长。”


    “退休。”范书遇一看就知道门路不对,“如果说两三个人退休了,没什么问题,监察局本来就没有退休标准,如果是自己申请的,只要有一张医院开的病条就能顺利退休,养老金很可观。”


    “但如果全都退休就很有问题,我们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更让人寒心的是。”范书遇手指在屏幕前指了指,“这份文件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每一个人的死亡时间。”


    “车祸,意外,冻伤,植物人,或者暴毙而亡,诡异至极。退休不过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幌子,在这些人陆陆续续离职以后,三年时间内,他们都因为各种原因离世。”


    范书遇道:“明显是灭口。”


    窦章颔首,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水深不见底啊。”他笑了下。


    范书遇叹气,重新做回位置上,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是不是饿了?”窦章问。?


    范书遇心道这人难道脑袋后面都长了眼睛。


    “有点,下山之后还没吃过东西。”范书遇是一下山连上网,就看到了地坛上的热搜,照片清晰地拍摄到了高空中长得像一口棺材的黑色长方体,这种庞然大物凭空出现,一定充满危险。


    果然,地坛炸了。


    【恐怖袭击吧!!!好吓人啊!】


    【我就说监察局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肯定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


    【第五人民街道直接被血洗了,我刚才经过的时候发现满地都是坑,里面躺着五花八门的尸体,什么姿势都有,又死了好多人。】


    【无妄之灾我还有熟人住在那一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发消息根本联系不上!】


    这些都是半小时前的消息,而当范书遇在工作室休息了会儿,这下地坛上铺天盖地是关于他和窦章的消息!


    【Y手上的那把鞭子是不是响尾蛇啊??还是我看错了?!我怎么觉得和之前的枪很像,只是变成鞭子了?!】


    【卧槽,我这几天在黑市内网上疯狂找s级的新闻,一个都没找到,好像有人说他们两死了,结果这次的动乱是他们平息的!】


    【号外号外,我发现悬赏榜上的通缉令被撤销了!监察局说这次多亏了有赏金猎人。】


    【监察局还真是又当又立!】


    热情洋溢的赛博网友给这次事件盖了三个话题帖:


    #Y和Z的两把新武器#


    #他们消失的一个月究竟去做了什么??#


    #关于诈尸的两位s级之间的爱恨情仇与辉煌战绩#


    其中第三个点击率最高,帖子也盖得最多,成了吃瓜圣地。


    范书遇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到处议论的感觉,但事他确实是做了,捂嘴也是捂不住的,他干脆决定断网一周来平息自己内心的无奈。


    “我深藏功与名这么多年,一朝下山,就跟你惊天动地地闹了一场。”范书遇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感觉跟你走在一块就没什么安静日子。”


    “现在还不够安静?”窦章笑眯眯,“我的工作室可不是谁都能来的,顶级黑客的电脑房用来给你做甜点,知足吧。”


    他话音刚落,空中掉下来个餐盘,接着就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连接了家庭局部子机的机械手臂流畅地在盘上拍了个蛋挞。


    范书遇闻到香味了。


    他睁开眼,盯着自己面前的蛋挞看。


    “吃不吃?”窦章问。


    “”


    范书遇坐得正了点,尝了个味,“还不错。”


    “配方是从网上找的,肯定是比不上你的蛋糕店,但也不会难吃。”窦章抱着电脑在噼里啪啦打字,“一个够不够?我再给你做一个?”


    “那是你做的吗。”明明是黑客技好不好。


    范书遇看着机械手臂,“你给它都安了些什么程序?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吧。”


    “之前是用来给我按摩的,工作忙的时候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它按摩功夫不错。”


    很好。范书遇轻飘飘移开视线。


    窦章在沙发上敲了十分钟代码,范书遇靠着休息,他刚才打的那一鞭子是用了狠劲,但身上的伤没好全,所以有点吃力。


    “我休息一会儿就走,着急回家。”范书遇闭着眼睛说。


    他地坛上收到了无数条苏三亭发来的消息,还有颜伊白打来的电话。范书遇知道自己在第五人民街道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起两人注意的。


    也算是报平安了。


    范书遇回复了自己已经回来的信息,只是两人暂时都没接收,应该是在忙。


    他觉得自己要找个时间和小白聊一聊,他总觉得颜伊白工作太忙了点,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给人做手术的路上。


    而且他还得问问苏三亭最近功课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来。”窦章却打断范书遇思绪,冲他招招手,“把响尾蛇给我。”


    “做什么?”范书遇直起身,从自己腿套上抽出来泛光的枪。


    “我刚做了个能自动调节大小的程序,还有个纳米技术的收纳芯,你用得上。”


    窦章伸手绕到范书遇脖子上,在耳根附近有个接口,窦章手指触碰到那处,有些坚硬的机械接口散发着冷意,窦章指腹却是热的,接着范书遇听到滴一声,他接纳了这枚芯片。


    响尾蛇忽然变得很小。


    而范书遇把它放在手心后,响尾蛇就消失不见了!


    “还行么?”窦章低头一看,“这武器可不能随随便便被人看到,藏起来就不会被人抢走了。”


    “谢谢。”范书遇头一回知道还有这种技术,“很实用。”


    这话似乎相当受用,窦章嘴角勾起:“回见。”


    他没说什么让范书遇再在工作室留一会儿的话,两人刚刚回来,都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


    “回见。”范书遇也说。


    *


    街口的便利店。


    耿鬼涂鸦在霓虹灯里变换着颜色,淅淅沥沥的雨水又开始下,天空灰蒙蒙的,临近傍晚,街上行人很少,晚饭时刻人人都找了地方落脚,加上又是阴雨天气,连重装机甲都走路缓慢,在街道上懒散地巡逻着。


    红绿灯处的水洼被来往的贴地汽车溅起一阵水渍,天空中的飞行轨道上车水马龙。


    最近庸城不太平,街道上除了常规电子眼之外,还新增了许多和监察局小飞虫一样的飞行记录仪,各大商场的大屏幕都是黑的,监察局生怕又有人借屏幕来声讨福利院的事情。


    不过,自从天空中出现那棺材后,地坛上关于福利院的讨论都被刷了下去,监察局发现居然因祸得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


    小百灵鸟又在嗦泡面,雨天外面的风很冷,好在室内一片温暖,气温恒定,电子小猫蹲在加湿器旁边打着呼噜,它连打呼噜喷出来的都是火,不是气。


    便利店最近生意也不好,小百灵鸟进货的芯片啊更换液啊都滞销,他面上却一点没有着急的情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百灵鸟在屏幕上刷着地坛热搜,而后伸手在后面墙上摁了个按钮,室内没什么变化,室外的店铺广告牌却从红色换成了蓝色。


    接着,又换成了绿色。


    红蓝绿反复地变化起来,很有规律。


    再过了十来分钟,一道铃声响起。


    小百灵鸟把泡面倒进垃圾桶里,让小机器人屁颠屁颠地跑去处理了,他自己则站起身,三秒后,大门唰地一下拉开,窦章弹了弹手指,把水弹走。


    他还是没打伞,但是一滴雨都没淋到。


    小百灵鸟坐在座位上,播了个最近的综艺节目看,眼睛都不带转一下就说:“你那精神体需不需要更新?正好我最近有空,可以帮你看看。”


    “不急。先说你喊我来干什么。”窦章很熟练地从前台底下拉出来凳子,坐了上去。


    小百灵鸟打了个哈欠,眼角带着点懒泪,他忽然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过来吧。”


    一个人影从门帘后钻了出来,窦章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


    “正好你出现了,我也奇怪你这段时间怎么人都没影了呢。来吧,我介绍一下,这位,窦章,代号Z,赏金猎人兼黑客,黑客排行榜第九名。”


    小百灵鸟指了指窦章,而后看向旁边的女人:“你不是说找他有事么?人我给你带来了。钱先打给我。”


    他手掌心里又浮现出一个二维码。


    “滴!到账一万元!”


    窦章:?


    他眼神如刀子一样扫在小百灵鸟身上,语气幽幽:“你现在要价是越来越狠了。你师父没教你这么宰人吧。”


    “没事的。”江柔爻笑了笑,身上还穿着职业装,“一万而已。我付得起。”


    “如果花一万就能私下和你见上一面,也很值。”


    “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吧?你好,我叫江柔爻,公司的律师,工作了五年,前几天刚刚辞职。”


    窦章没有像他们想象中一样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点头:


    “你好。江小姐。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江柔爻一愣,随后平静道,“大概吧,或许我还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


    “不是。”窦章摇头,“我见过你。”


    “在五年前的女子健康福利院里。在尤盼盼的课堂上。”


    他这话就像一声惊雷般炸在江柔爻耳边,江柔爻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表情十分吃惊!


    “你怎么可能见过我?!”江柔爻不解,语调都扬了起来。


    窦章抽空给范书遇发了消息,把定位也传过去,让他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过来一趟。


    他们很需要和这位小姐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


    因为根据目前他们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江柔爻好像是福利院毕业生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


    *


    另一处。


    范书遇老老实实地开了伞,他没有搭乘飞车,而是走回了自己飞行公寓所在的地方。


    此刻飞行公寓就悬浮在附近。


    当范书遇回到家以后,门都还没拉开,就听到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老大————!!”


    苏三亭砰地拉开门,跑过来时脚步趔趄,直接摔在范书遇怀里,死死地抱着他:“老大!呜呜呜!!”


    苏三亭哭得眼睛发肿,他看上去憔悴极了,整个人形销骨立,瘦了一大圈,眼底有很重的青色,甚至下巴还长了一圈胡茬。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范书遇定睛一看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之前不还总说你是漂亮的青春男大么?”


    苏三亭只是用脑袋蹭范书遇,大哭特哭:


    “老大呜呜呜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快疯了,我每天都在找你,我都不知道你去哪了!他们说你最后出现在黄华区,我也去黄华区找你了,我问了每一个人,他们说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天啊!”


    “老大我的世界都要崩塌了,你为什么不发消息给我,我发消息你也不回!你到底去哪里了啊呜呜呜呜呜!!”


    “老大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吗?不是说好了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你还要等我毕业了找个好工作,然后我们就出人头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们瞧不起我们了!”


    “但是你怎么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三亭哭得很伤心,抱了这么一会儿,范书遇觉得自己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好了。”范书遇皱眉,轻声,“情况特殊,我没办法联系你们。回来以后不是第一时间告诉你了吗?”


    他拍了拍苏三亭的脑袋。


    “啊啊啊啊我不要听这个,呜呜呜老大你就是忘记我们的约定了——”苏三亭闹起来叽叽喳喳,范书遇耐心地哄着,一边抱着人一边走进家里,苏三亭干脆直接夹着范书遇的腰,搂着他脖子,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老大,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如果你再晚一点回来的话,我就要崩溃了。”


    “对不起。”范书遇无奈,又揉了揉苏三亭脑袋,“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担心,给你添麻烦了。”


    “那老大,你跟我说点好听的我就原谅你!”苏三亭气鼓鼓地抬起脑袋,看着范书遇。


    “说什么?”范书遇问。


    苏三亭抱紧范书遇,好像撒手了对方就会消失一样:


    “老大,你喊我名字,然后跟我道歉!然后说你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再也不会丢下我!”


    “”


    “对不起小亭。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苏三亭哇地一声又哭出来,听到这个久违的昵称,他委屈至极。但这次,他好说好歹是从范书遇身上爬了下来,然后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擦了半盒纸巾。


    范书遇给他倒了一杯水,拍着苏三亭的后背,等他情绪逐渐平静。


    有时候范书遇觉得苏三亭有些太依赖自己,但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是从贫民窟一起逃出来的好朋友,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家人。


    “别呛着。”范书遇看着苏三亭喝水,环顾四周后,问,“小白呢?他不在家吗?”


    范书遇生怕颜伊白等会儿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抱着自己大哭特哭


    虽然这好像不符合颜伊白的风格。


    闻言,苏三亭动作一顿。


    他就像蜷缩的虾一样弓起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沙发上,将头埋进臂弯里,用委屈到让人心碎的声音嘤咛道:


    “老大,我也要说对不起。”


    “我我和小白吵架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小白就不在了。”


    苏三亭似乎摇摇欲坠般抓住了范书遇手腕,红着眼睛哽咽道:


    “小白离家出走了,老大,你如果不回来的话,我我就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