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松塔山
*
“你跟我来。”木小六追了上来,朝窦章抬了抬下巴。
窦章跟他离开。
木小七则带走了范书遇。
他们四人朝不同的两个方向,范书遇被木小七送回了小屋。
一推开门,木小七就看到了床上摊着的几摞书。
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声:“我本来给你规定的时间就是三天,你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范书遇说。
木小七故作高深,双手背在身后:“饭后你先继续去泡汤泉,泡完我会找你。”
“好。”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送来了根营养剂。
对此,木小七解释:“条件艰苦,你们还在试炼,就别想着大鱼大肉了。能补充基本生活所需的营养就行。”
一根营养剂都没有范书遇手指长,他从桌上拿起,来回转了两圈观察,发现这营养剂里的液体是绿色的,还会冒泡,如果不是木小七说它是补充能量,第一眼看上去会以为这是毒药。
范书遇拔开营养剂的封口,看到头部是针管状。
他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臂上狠狠一扎,针管插进肉里,范书遇拇指摁在尾巴处,缓缓地打了一针。
他能感受到液体被输送到皮肉里,随后融于血液。
半分钟后,范书遇就有了饱腹感。
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很管用,只是本来人吃饭就是为了那点味蕾的快感,还什么都没尝到就直接饱了,多少有些玄幻。
范书遇伸手揉了揉自己肚子,又面无表情地把空营养剂管放在桌上。
没过多久,木小七匆匆忙忙走进来,与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这次脖子上有个棉贴。
“你受伤了?”范书遇有些意外。
木小七脸色很难看:“可恶可恶!”
“不许提这个!现在开始对你的考核!”木小七马上表演了个变脸,严肃起来。
范书遇见他很认真,也跟着认真,挺直腰背坐在木椅上,木小七是站着。
“你先说说,庸城有几大区?”
“蓝田,新中城,黄华,红枫,天空之城,还有中央监察区。”
木小七又问:“那你对这几大区域的功能了解多少?”
“蓝田区娱乐至上,地标性网红建筑很多,红枫区生活气息重,商店云集,算商业区,黄华区工业用地面积分布广泛,天空之城多为权贵购买的浮岛,也坐落气象局,航天局,生命科学研究所等等单位。中央监察区以世心塔和镇卫联盟营地为两大板块,为政治中心。”
“新中城呢?”木小七逮着问。
范书遇说:“庸城唯一的自治区,区域内还有不同分布,板块很复杂,功能比较乱,中式建筑是新中城的特色。”
木小七似乎有意要让范书遇了解新中城,接下来的问题都就着新中城展开。
“那我问你,庸城有个排行榜,是各大区域的战力评估,哪个区域蝉联十年冠军,遥遥领先,让别的区域望尘莫及?”
“新中城。”范书遇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新中城?”
范书遇:“新中城上下自成一派,自治区内有区域指挥官,历代选拔都是真刀真枪真功夫拼出来的。流派分为武器流和身法流。”
“武器分为几种?”
“两种。硬武器,比如剑,刀,枪械,导弹。软武器,比如软剑,长鞭,符文。”
木小七表情看上去还算满意,他点点头。
“那身法流呢?”
“很杂乱,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民间野生喊法大致分为南北两派,以太极八卦修内的为南派,以拳法少林修外的为北派。目前得知的身法流有火派拳法,风派拳法,还有种罕见的秘术,蛊毒。这些均面临失传的危机。新中城现在流行赛博修仙,御剑飞行在新中城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
木小七忽然话锋一转,问:
“制作仿生人需要什么重要材料?”
范书遇:“记忆芯片,还有一种贵重稀有的金属,凝晶。曾经首次被发现就是在新中城的地下,埋藏很深。”
他能答出来的都尽量答了,但奈何时间有限,范书遇潦草地涉猎,很多书都没看完。
这些书几乎都是莫岚自己写的,里面的信息不一定是当下最新的消息,可即使如此也非常宝贵。
范书遇很爱惜。
他知道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捷径,他能感受到莫岚并不是不想帮他们,只是他们现在确实不成气候。
至少,还达不到莫岚心里想要的标准。
木小七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抽问范书遇,问到最后范书遇坐在椅子上,两眼放空,唇齿都有些发麻
这种夺命连环问很考验范书遇的记忆力和耐力。
而且,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木小七还会重复,这让范书遇对自己空白的知识印象很深。
他说了太多话,喉咙很干。木小七嘟囔:“还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继续吧!我问的这些你只能答出来三分之一,好多东西你都还不知道,我今天还只是深入了新中城,镇卫联盟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呢!”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啦!”木小七有些焦急,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午饭后,莫老丢在垃圾桶里的手帕上沾了血的场景。
木小七是意外发现的,他知道莫老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所以自己也就当没看见,压在心里。
“你要快点,窦章也是。”木小七低头喃喃。
范书遇见木小七要走,忽然开口:“等一下吧。”
“怎么了?”木小七一点都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他来去匆匆,“书遇哥,你还有事吗?”
范书遇缓了好一会儿,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的感受,才说:
“你先别走。”
在木小七奇怪的目光里,范书遇走到抽屉旁,拉开,翻翻找找,从一摞厚纸张下面摸出来个药贴,一股很浓厚的中药味扑面袭来。
范书遇递给木小七,指了指他的伤:“这个你可以拿去试一试,我以前也受过类似的伤,挺管用的。”
木小七下意识就伸手接了,愣愣的。
他站直了身子都没范书遇胸膛高,明明是小孩模样,但已经能做范书遇和窦章的老师了。
每天不是忙里忙外地照顾范书遇,就是给窦章陪练。
“给我的?”木小七确认似的问一遍。
“嗯。”范书遇好像是笑了一下,嘴角有柔和的弧度。
木小七猜,这药贴肯定是范书遇托木小六从山下带的。
他自己就很擅长医术,挨了窦章结实的一拳根本没放在心上,可这会儿有人给了他药,他却忽然觉得伤口有点痛了。
木小七表情很复杂,他低头的时候,圆鼻子一张一缩,酸酸涩涩。
“好吧。谢啦书遇哥。”木小七抬头时候也笑了,给他打了声招呼,收好药贴,离开了房间。
范书遇抱着书,又勤勤恳恳地啃了一个下午。
山顶的夜晚气温骤降,等范书遇发现天已经黄昏的时候,是他被窗户漏进来的风吹得牙齿都打寒噤。
带上窗,范书遇整理了一下屋内简陋的家具,把书叠好。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范书遇一顿。
他侧头看去。
“书遇。”一道有点苍老的声音响起。
范书遇穿上羽绒服,去开了门。
“莫老?”范书遇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有些意外。
“木小七走了?”莫老平日里也算是不苟言笑,这会神情倒是有些放松,他问,“看了那么多字,眼睛难不难受?”
“还可以。”范书遇如实回答。
他察觉出来,莫老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
莫岚坐在轮椅上,动了动,“来陪我下一盘棋吧。”
他自己转着轮椅,慢慢地往前走,范书遇应了一声,跟过去。
山林里有被打造好的石板凳和石桌,上面已经摆了一副五子棋。
莫岚很自然地执了黑子,范书遇就从小盒子里倒出白子。
但莫岚好像不是真的想跟范书遇下棋。
“书遇啊。”莫岚喊他名字,“这几天我都没来看你,倒是比较关注窦章,你心里怪不怪我?”
“不会。”范书遇怔了下,落子在右侧,“窦章比我更可塑。”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莫岚问。
范书遇点头:“您和窦章父亲是故友。”
言外之意,对窦章多点关注也很正常。
可莫岚却道:“不止。我与你们,也算故友。”
什么?
范书遇执子的手一滞。
“您见过我?”
莫岚笑了:“仅仅只是见过,这缘分还太浅了。”
那看来,是还了解他们的过去?
范书遇面上不发一语,心里直打鼓。
面前的人太神秘。曾经身居高位,一呼百应,手底下全是庸城最精锐的部队,也接触过最高权力中心。可以说,莫老前半生的故事,精彩到他坐在这一天一夜,都未必能与莫岚聊完。
但莫岚明显没有要聊镇卫联盟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地下了几枚黑子,才终于又开口:
“今天的雪落了很多,全球变暖还在加剧。”
“我初次见到窦良辉的时候,他苟延残喘,差点没命。”
话题跳得有点快,但这下,范书遇听明白了。
莫岚大概是忽然有些怀念故人。
“我不是那种会告诉你,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人,书遇,我知道你见过的生离死别或许不比我见过的少。”莫岚粗糙干枯的手在棋盘上点了点,“你怎么看待已经死去的人?”
范书遇从容地捻起白子,摁在上方:
“莫老,您觉得当我们开始遗忘一个人的时候,最先遗忘的是什么?”
他的问话让他看上去更像长辈,莫岚反而成了孩子气的那个。
“长相,声音,面容?”莫岚感觉自己都快记不清窦良辉长什么样了,那张脸逐渐开始模糊。
他年迈,不胜当年,记忆力也在衰退。
“哎。”莫岚叹气,“这都是我在面临的。人不服老果然不行啊!”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范书遇看去,却说:“不是的。”
“我们最先遗忘的是缺点。”
莫岚表情一下变了。
“死人的含金量是很高的。”范书遇说,“当他消失以后,我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所有缺点,记忆力只剩下美好,时间越久,记忆力这个人越完美。”
“听你的意思,你对窦良辉的评价似乎不太高。”莫老扬眉。
范书遇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解答了您的问题,没有掺杂个人情感。我和他也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我知道。”莫老忽然摸起下巴,眯眼,“我记得,你目睹了良辉的死亡现场。”
“对。”范书遇点头。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老常年坐在山上,倒也不是事事都知道。
“他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莫岚不提还好,一提,范书遇又想起了让他很苦恼的事情:
“有。他临死前看到了我,和我说了一句话。”
“但是我不记得了。”
“什么话?”莫老问,他手指紧握,有点紧张,表情又有些激动。
范书遇:“他让我不要忘记。”
与之前范书遇把遗言告诉窦章的时候不一样,莫老表情没有任何的困顿或者不解。
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还带了点悲怆和于心不忍。
“好啊。”莫岚低声,“好啊”
“不要忘记。他果然还是坚持着。”莫岚垂眸低喃,“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范书遇问。
莫岚却摇头,什么都没说。
*
纵横俱乐部。
畸形古怪的建筑像个小山包,可里面又错综复杂,到处都是眼线,高楼被包在山包里,诡异地咬合。
“蜜糖大人呢?”
“没出来。”
“她不吃饭啦?”
“好像是一周都没从房间出来过。”
“我嘞个去,真的假的?不至于吧??不就是杀了水仙吗?”
“再说了,水仙早就该死了好吗,每次跟她出任务的时候她都交代老子不要动小孩不要动小孩,有病!老子就是专门虐待幼童入的狱,她倒好,这个不让我碰那个不让我碰,老子满腔热血都给她浇凉了!”
“嘘,你就站在她房间附近呢,你是真不怕死啊。”
有人好心提醒,可提醒的人下一秒回头,就看到一个脑袋直接从半空中落下!
“卧槽。”
周围纷纷抽了口气,心瞬间拔凉。就算是罪犯,见到如此血腥的突发情况,也毛骨悚然。
邢千婳的剑半悬浮在空中,碰到血后这把剑就如同吃饱喝足般,看上去甚至有点开心。
她手起剑落,连点风声都没有,干净利落,又不是杀伐果断。
“纵横俱乐部,什么时候轮得到的你们在这议论三大了?”
在场几个目睹了刚才那位兄弟眼睛都没闭上就惨死的模样的人,齐刷刷单膝跪下。
“大人。”几个隶属青鸟的部下脸色都很难看。
“知道今天召集了所有人,是要干什么么?”
“知道。”
他们的回答都很整齐。
“都滚。再有人乱嚼舌根,下场就和他一样。”
邢千婳嗓音淡淡。
她看上去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听不出愤怒,杀人对她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但熟悉青鸟的人都知道,要想知道邢千婳高不高兴,看她表情没用。
要看那把剑。
这剑在纵横俱乐部内有特殊的地位,见剑,就如同见人。
没人知道邢千婳的剑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是泪送的。
也有人说,是邢千婳抢来的。
众说纷纭,都只是猜测。
就算这些罪犯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问。
青鸟,在三大中战力最高。
她一向是以武服人。而这些追随着对她死心塌地,有的是因为喜欢她,有的纯粹出于尊敬。纵横俱乐部内部很慕强,他们追随的上级,就像他们的门面。
能入青鸟阵营的,也都不简单。
邢千婳训练部下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案,她长得漂亮,只要不惹她生气,平时很好说话。
但是一旦触及到某种底线,就会死得很惨。
比如方才那位。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邢千婳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
杀人杀得多了,看到死状再惨烈的,心里都不会有所动摇。
反而,会升起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她没有压抑过自己的天性,也放任自己享受。
“小糖。”邢千婳没再看地上的人,抬脚走到房间门口。
刚才,这几个人就是站在蜜糖房间附近叽叽歪歪。
“小糖。”邢千婳又喊了一声。
里面没动静。
门口的饭菜都开始发臭,邢千婳蹲下来,她静静地凝视着。
同时,耳朵竖起来,在聆听里面的动静。
实在是鸦雀无声。
“死了还是活着,好歹告诉我一声。不然,我真的会一脚踹进去哦,宝宝。”邢千婳忽然笑。
她这话说完,就有脚步声传来。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邢千婳还是蹲着,没动。
“阿婳。”蜜糖开口。
声音是极尽的嘶哑。
一听就知道,顾衫蕊的状态很不好,大有可能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
“我听葳蕤说,你不想吃饭。”邢千婳没抬头,只是笑,“不吃饭怎么能行,身体会垮掉的。你好不容易才养胖了点,忘记我们以前是怎么哄着你吃东西的了?”
顾衫蕊刚来纵横俱乐部的时候,很小一个。
看上去瘦弱不堪,大家都很瞧不上她。
成为三大,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当然,也多亏了泪的提拔。
那个男人,是她们三个人之间又隐秘禁忌,又亲密的话题。
“我不想吃。”顾衫蕊靠在门框上,就隔着一条门缝。
她也慢慢地蹲了下来。
和邢千婳只隔着一扇门。
“别难过啦。”邢千婳忽然轻声道。
她的剑轻轻地碰了碰门,发出很可爱的“咚咚”响。
顾衫蕊扯动嘴角,也上扬:
“阿婳,你总是这样。”
“今天是个大日子。要出席。不能违抗命令,知道吗?”邢千婳的语调带了点认真。
顾衫蕊没有说话。
邢千婳静静地等着。
见顾衫蕊还是没下定决心,邢千婳说:
“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她会放心吗?”
“”
里面的人拉开门。
顾衫蕊蓬头垢面,衣服都没换,身上脏兮兮。
“走吗?”邢千婳问。
顾衫蕊在黑暗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拉开门的瞬间,她眼睛就被面前刺眼的光线给刺痛。
是剑身散发出来的荧光。
“走的。”顾衫蕊说。
*
邢千婳靠在墙壁上,等待。
里面的人在洗漱。
她知道,等会儿从门内出来的人,一定又是光鲜亮丽,穿着漂亮裙子的蜜糖。
三大离位了一个,今天泪召开大会,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三大是纵横俱乐部的头部人员。
纵横俱乐部很少开大会,首先是里面的罪犯们都不太喜欢条条框框,其次是泪,他也不喜欢呼啦啦喊来一大堆人。
而且,纵横俱乐部除了三大,没人见过泪的本尊。
他即使出面,也只是戴面具。
全副武装。
邢千婳想到自己见到泪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在坐牢。
吃牢饭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至少邢千婳觉得,她不应该被困在黑漆漆的监/禁所内。
刚进去的时候,邢千婳是不甘心的。
监/禁所比外界流传的还要黑暗,在里面如果不贿赂狱长,会很惨。
被其他狱友欺负也是常态。
邢千婳觉得自己要疯了,要成为蝼蚁,一滩烂泥,就此烂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的时候,泪,出现在她面前。
他戴着面具,声音也不是真的,用了声卡。
邢千婳听得出来。
他问自己。
“你想不想出去?”
邢千婳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可以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要不要跟我走?”他说。
邢千婳起初不相信这个男人,但她太渴望出去见一见外面的阳光。
于是,她就这么被泪带出去了。
“我不会被发现吗?”邢千婳觉得奇怪。
她以为,泪会带着她东躲西藏,逃跑。
可是两个人是光明正大地,走出监/禁所的!
她出狱那天,监/禁所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邢千婳很震惊。
第142章 松塔山
*
她隐隐约约猜测,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你叫什么名字?”邢千婳问。
她的腿在牢里受伤了,是被狱警打断的,走路一瘸一拐。
前头的人停下,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头顶就降下来一辆飞车。
“泪。眼泪的泪。”他只说了代号。
邢千婳:“不能告诉我真实名字吗?”
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下,随后道:
“不能。”
“你还不配。”
“我不配?”邢千婳嘴角一抽,她感受到了这话里浓浓的不屑,以及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
男人问:“从新中城来的。是吗?”
她点头。
男人于是说:
“邢千婳。杀掉自己亲舅舅,入监/禁所,牢狱期限是八年。八年之后才能刑满释放。在最近一次的新中城战力大赛中差点夺冠,但决赛并没有出场,因为被你母亲拦下。”
“我说得对不对。”
邢千婳没想到对方对自己这么了解,她脸色一下僵了。
“对。”半晌她才说。
“你的腿受伤了,回去以后我会给你准备药。你答应跟我走,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我的命令就是你行动的唯一标准,否则我会杀了你。”男人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不是在开玩笑,邢千婳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动作里,她能看到一种让人双腿发软的威慑力。
“好。”
“说遵命。”
“遵命。”
大概是邢千婳的反应还算让他满意,他帮邢千婳拉开了门。
邢千婳心里浮上不安,可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上车。现在邢千婳回想起来,她知道自己做的那个决定影响了她的后半生,但是如果重来一次,在当时的情况下,她还是会那么做的。
先是纵横俱乐部里一个小罪犯,在四处放火杀人打劫,到最后成为无恶不作的大姐大,统领了上百号心术不正的坏胚。
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代价。
邢千婳叹了口气,回忆收拢,门内的人也走了出来。
顾衫蕊在自己的衣领上打好了精美的蝴蝶结,笑:“走吧。”
两人一同上楼。
天花板的几根钢筋上挂着好多倒立的蝙蝠,这些蝙蝠是纵横俱乐部内的电子眼,是泪自己发明的。
纵横俱乐部的东西几乎都是泪自己创造出,只给内部的人使用,当然使用也分权限,权限越高,接触的东西也越多。
她们走在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里,前方终于出现了大厅。
“老大。”
“老大!”
周围齐刷刷地站满了两拨人,一左一右,全都黑衣打扮。
墙壁上有许多流纹,电子光充斥在室内,科技感十足。
邢千婳注意到,有一撮的人站在墙角,有点像无头的苍蝇,见到她和顾衫蕊都没说话,只是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只一眼她心里就明白,这群人应当是水仙的部下。
顾衫蕊没停留,继续朝前走,她“嗯”了一声,好几个脑袋就抬起头,算是得到了准许的命令。
邢千婳现在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搭理别人。
“姐姐!”一道轻声的呼唤从旁边传来。
这熟悉的声音让邢千婳的脚步停顿。周围的人都不敢动,彭以梵却直接朝着邢千婳走过来,他双手沾满了血,似乎是刚完成什么刺杀任务就匆匆赶来,都来不及洗干净。
那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其他人都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被身上的血腥味呛到。
邢千婳扭头看去。
彭以梵走到邢千婳身边,小声:“姐姐,你还好吗?”
“有没有受伤?”
邢千婳没说话。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因为他们都看得到,在前面用来划开界限的隔离屏障里已经有了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泪。
在泪面前,大家都心惊胆战地,不敢轻举妄动。
彭以梵却像没发现有人一样,满心满眼都是邢千婳。
“姐姐,我又折了个星星塞在许愿瓶里,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
听到这话,邢千婳动了一下,她笑了,伸手揉了揉彭以梵的脑袋,“谢谢。”
彭以梵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开心地勾唇:“不客气!我最喜欢姐姐了。”
四周有人倒吸了口凉气,也有唏嘘声传来,满场哗然。
彭以梵也跟听不见似的,目光缠在邢千婳身上。
“走了。”前面顾衫蕊回头,催促。
邢千婳跟上,两人穿过屏障,来到了内室。
其他人只能在外室里等候,她们是三大,有资格进内室。
面前的男人背对着她们,即使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只是盯着前方的王座看。这把椅子竖在高台上,二十多级台阶横在下方。
泪双手背在身后,仰头。
邢千婳和顾衫蕊一走进去,就单膝下跪:
“主上。”
与此同时,后面观察两人动静的罪犯们也都纷纷学着这个动作,下跪,低头,齐刷刷:
“boss。”
要知道这群人都是危险分子,平日里杀人绝不手软,也没什么道德心,疯的疯癫的癫,只有在泪面前才甘心俯首称臣。
可是泪却没有回头,他跟着所有人一起跪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在朝着什么东西叩首。
王座旁边有个四四方方的框,框上镶嵌着一幅画像,画像没有铺展开,只是被卷起,这地方是纵横俱乐部的禁地,除了开大会,没人能随意进入。
男人不发一语,邢千婳看着地面,在等待。
过了很久,泪才站起来。
没有人开口,四周寂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起来。”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这声音粗粝浑浊,沉闷低郁,听上去倒像是撕心裂肺哭过之后才有的嗓子,泪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他看上去不是很平静。
仅仅通过背影,邢千婳也知道这个男人此刻心情不佳。
一声起来,顾衫蕊和邢千婳才直起腿,站在原地。
有新入俱乐部不久,就有幸参加召集大会,想要一睹泪阵容的新手以为,刚才那声起来是对所有人的命令,所以也不自觉地站起。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劈成两半倒在地上!
“”
众人不寒而栗。
有懂行的知道,刚才这死了的人不是邢千婳动的手,毕竟那把剑好像被邢千婳留在了别的地方,没跟着她一起来参加召集大会。
顾衫蕊在纵横俱乐部就没和别人打过架,所以也不是她。
“喂装神弄鬼什么,他又没做错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说动手就动手?我们好歹也是你的部下吧,不是你的狗”
话音未落,站出来试图帮那无名小卒撑腰的人也溅出血,当场暴毙。
泪目光看着远处,背对着他们,淡淡:
“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爱恨皆长跪不起。”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众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也只是死死地把下巴焊在脖子上,不敢抬头去看。
邢千婳张嘴想说话,又哽住,收了回去。
“行了。”泪转身,他面上带着很凶恶的面具,青面獠牙,像什么传说中的凶兽。
“都起来。”
外头乌泱泱一大片人才如同被赦免一样,站起来喘了口气。
“主上。”顾衫蕊主动开了口,例行汇报,“水仙死了,监察局最近在查画屏公会,以及,夜宴计划正在实施。您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画屏公会是什么?”泪皱起眉。
“一个全新的组织,暂时还没在公众视线内出现过,只敢偷偷摸摸地给监察局下警告信,昭示宣战。画屏公会杀掉了连小青。”
这句话引起了泪的注意:
“水仙女儿?”
他走到座位上坐下,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听着。
“对。”
“目的是什么?”
顾衫蕊说:“据说,是为了逼监察局重新制定仿生人的检测,并且给仿生人划分等级进行细分,对方似乎是在给仿生人谋求利益。”
“听上去有点意思。和我们的立场也不冲突。”
“要合作吗?”顾衫蕊问。
她这话让泪有点不满,男人冷笑了一下:
“纵横俱乐部什么时候需要和垃圾合作了?”
“俱乐部没有这种先例。随便他们折腾,别让他们轻易把监察局玩死了就行。”
“为什么?”顾衫蕊问。
“因为我还没玩够。我要看监察局慢慢崩溃,直到有一天他们跪下来求我放他们一马。”
“”
外面的人把泪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笑意,看上去是和泪非常合得来,想法一致。
泪看上去是思考了会儿,他缓缓:
“最近闹的动静有点大。这次召开大会,我有些话要说。”
外头的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屏障内的黑影,静候着。
“首先是水仙的死。三大少了一个,影响不大,但很丢脸。”
“水仙自作自受,为了救她女儿,才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从她当上三大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过她,过于充沛的情感对一个罪犯来说是致命的弱点。我想要的是干脆锋利的刀,不是一个哭天喊地心软犹豫的废物。”
“但目前为止,俱乐部内还没有人能顶替水仙的位置,所以,三大不做改动。”
“只剩两个,也一样能让庸城永远不能安宁。”
“我希望在场的各位牢记自己是什么人,是怎么才能活到今天的。我在你们身上投入精力,要看到的是回报。你们帮我杀人,我给你们自由。”
“不过,最近俱乐部里风言风语很多,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他藏在面具下的目光寒冷阴狠,“不论如何,三大就是三大。是我亲自任命的元首。谁有异议,谁心里不满,现在可以说。”
“对我任命的人不满,就是对我不满,那就来跟我打一场。”
“如果没人说,我默认你们对自己的上级忠心耿耿,说一不二,从此以后你们的言行再有半点越界和冲撞,我会扒皮抽筋,再把你们丢出去喂猪。”
当然没人敢说话,周围鸦雀无声。
泪手指轻轻点着面具,撑着下巴,继续:
“很好。”
“其次,是夜宴计划。夜宴计划是纵横俱乐部的核心活动,没有意外发生,我不会终止。”
“什么是意外?”顾衫蕊很少见地打断。
邢千婳一愣,朝她看去。
“水仙的死不能算意外吗?”顾衫蕊问。
这下好了。
泪那寒冷刺骨的目光慢慢地转移到了顾衫蕊的脸上,定睛看着她。
“”
邢千婳的心七上八下,她很怕下一秒,顾衫蕊也会成为两半。
但是,就像泪说的,三大就是三大。
三大在纵横俱乐部里最特殊的存在。
所以,泪倒是没有出手,只是那么看着顾衫蕊。他似乎感受到了顾衫蕊的话里有话,和一直积攒在心里的怨气,以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或者,算是搬不上台面的情愫。
“意外吗?”泪忽然开口。
那声音还是沙哑,可直击灵魂:
“人是你亲自开枪杀的,动手之前,水仙找过你,告诉你,不论什么情况,优先保护连小青。”
“都这样了,还算意外?”
轻飘飘的问话声,让顾衫蕊浑身一震!
他什么都知道
他居然知道。
“水仙必须死。她一定会死。你心里比我清楚。”泪平静道。
“”顾衫蕊眼泪一下涌上来,无言以对。
邢千婳松了口气。
她跟在泪身边也有些时候了,至今不敢说自己了解泪。
这个男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而且神出鬼没,通常不在俱乐部内活动,还很擅长玩弄人心。其实明明连如清可以不用死的,只是他没想过要帮忙而已。
即使是纵横三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手中的三颗棋子,只有棋子为他上阵杀敌的份,没有他怜悯棋子的份。
“主上。”邢千婳适时接过话茬,提到了一件一定能够转移泪的注意力的事情,“范书遇不见了。”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邢千婳不回头都能感觉到后面一大帮子人的震撼。
“行。”泪忽然淡淡,“你们都出去。”
他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接下来是单聊的时间。
外面人满头雾水,可是也不敢逗留,鱼贯而出。
原本还人满为患的室内变得空空荡荡,泪一挥手,又一收手,屏障也随之消失。
他还是坐着,邢千婳就继续:
“我收到了手底下人的汇报,范书遇和窦章最后出现的区域是黄华区。”
“不见了?”泪重复。
“对。”邢千婳眨了下眼,不懂为什么还要问。
“我手下的人自尽,线索断开,最近放出去的探子都没找到蛛丝马迹。”
“他们去黄华区干什么?”
邢千婳很佩服泪的表演型人格,她继续:“上次魔术公馆那个魔术师说,叫他们去黄华区找一个工匠。”
说到魔术师,顾衫蕊插话:
“密星手下的东西怎么办?”
“他死了,那些东西没人打理。”
“密星之前跟着葛云央,后来被我纳入麾下,但他对我也不是很忠诚。”泪眯眼,“明面上他是纵横俱乐部留在中央的人,背地里他的心到底偏向我还是偏向葛云央,说不准。”
“所以,死了就死了吧。”他不在意,“那些东西你们找时间销毁。一个都别留下。”
“啊?”顾衫蕊意外,“那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吗?”
“最近不太安宁。葛云央知道密星的底细,别留下把柄,我不需要没用的东西。”
“好。”顾衫蕊点头应下来。
确实是有点可惜,都还没等到破茧成蝶的时候。
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顾衫蕊只能照办。
密星在纵横俱乐部养了不少小鬼,都是新中城那学来的秘术,是一种杀人机器,但密星死得太早,实验体没成熟。
“工匠。”泪低喃,“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你们去查。”
“好。”邢千婳领了这个任务。
“如果范书遇死了怎么办?”顾衫蕊忽然又问。
她今天非常反常,简直是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
但是泪似乎也格外有耐心。
“如果?”
“我不要听这种如果。如果这个如果发生了,三大也不用存在了。”
“您想要让范书遇顶替水仙?”
“我什么心思,你最好别揣测。”泪目光冷了起来,“今天我给你的机会够多,换做以前,你已经死了八百回,顾衫蕊,我告诉你,别试探我的底线。”
“你觉得连如清不该死,你难受,你躲在房间里哭,你喜欢她。”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泪问,“帮连如清杀掉郭锐,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利己主义。极端利己主义。别指望我会出手帮你们。你对我不满,我也知道,但我根本不稀罕。照顾你的情绪,体会你的痛楚,安慰你保护你,那是你父母你家人你朋友该做的事情。不是我。”
“谁才是这地方的主人?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开口说话。”
他看上去冰冷极了。
“别以为被我一手带大,走到如今的成就,就能在我这里享受什么特别的优待。”
邢千婳咬着嘴唇,听着泪奚落顾衫蕊的话。
她知道,这话也是泪想告诉她的。
即使她们已经是泪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在他心里也占不了一席之地,只是用得更顺手的武器而已。
“你先出去。”泪忽然道。
邢千婳抬头,行了个礼,拔腿离开。
这下,室内只剩下泪和顾衫蕊。
顾衫蕊浑身绷得很紧,她个子娇小,此刻视线下移,没有看泪,却一副有些倔强的模样。
座上的人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顾衫蕊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他突然站起身,走了下来。
“行了。一股牛劲。”泪的影子罩在顾衫蕊身上,“我允许你花大量时间缅怀她,甚至,我也允许你因为这件事情恨我。”
“但是,有什么线你不能踩,你要刻骨铭心。”
顾衫蕊知道泪指什么。
背叛。绝对不能背叛,不能有异心。
他冷血无情,理解不了人类的感情,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去理解顾衫蕊,所以顾衫蕊可以恨,可以不满,可以阴阳怪气,但是不能背叛。
行动上不能背叛,心里面怎么诋毁他都行。
顾衫蕊更明白,这其实就是泪的让步。
所以,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面前的人就像一团雾,想触碰的时候就散了,看不清摸不着。
“师父。”顾衫蕊开口,在没人的时候才换了个称呼,“黑客大赛要来了。”
“嗯。”泪站在原地,抬头看那个画框。
“你是第一名。这次也要去参加吗?”
“当然。”泪嗤笑,“我不参加,让你做第一吗?”
“我拿不了第一的。我是你徒弟,所有的知识和本领都是你教的。”顾衫蕊如实说。
“对,你拿不了第一,但是第三呢,第四呢?他们也会往上爬。”
顾衫蕊是草木。黑客排行榜第二名。
泪如果真的会有点私心,大概也只会因为徒弟这个身份。
亲手带出来的第二,庸城云集的黑客里一跃而起的佼佼者。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超越了您呢?”顾衫蕊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身影一闪而过,但她没有直接说。
“是吗。”泪盯着前方,“那我就杀了他。这样我就是第一了。”
“您一定要做第一吗?”
泪顿了顿。
“一定要做第一。”
“为什么?因为风光无限吗?”
其实争第一哪里有什么原因,能力足够了,自然而然就是第一,可是要稳坐第一,还不允许别人拿一次第一,那就有点不一样了。
这是顾衫蕊发现的,至今为止,泪身上唯一执着的地方。
他不允许任何人代替他成为黑客排行榜的第一名。
这个疑惑和好奇在顾衫蕊心里藏了许久,以前泪都没提到过原因,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反常地开口:
“我也有个师父,带我入门黑客的师父。你刚才说的话很对,你是我徒弟,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你的。而我的一切,也都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任何手艺或者技术,都不会全部传给后人,除非认定这个人是自己的关门弟子,要继承衣钵。”
“所以徒弟一定打败不了师父。”
这话让顾衫蕊血液开始翻涌。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接下来泪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要我一直是第一名,那么我师父就是第一名。没有人可以打败我,而我永远无法超越他。所以,我必须做这个第一,因为我师父一定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黑客。”
“那您的师父是谁?”顾衫蕊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居然直接问道。
泪一扭脖子,目光阴毒:
“你不配知道。”
说完,他眼神又恢复如初,冷淡一层冰。
顾衫蕊用尽毕生勇气问:“那如果有一天,我运气爆棚,不小心超越了您呢?”
泪露出一个笑:
“我也会杀了你。”
*
松塔山。
范书遇低头看着桌上的棋局。
下了快半小时了,他和莫老还是势均力敌,两人都开始有点较真。
不过外头太冷,雪一层一层地从树上扑落,很容易打断人的思绪。
“你说你见到了窦良辉的死亡现场,你为什么会见到?”莫老忽然想起个疑惑。
范书遇老老实实说:“是个意外。我接到了赏金猎人的任务,对方让我去学院里抓一个偷女学生内裤的老头,并且让我打一顿教训教训,警告他别再犯。”
“偷”莫老直接咳嗽起来,满脸涨红,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偷女学生内裤?!?!”
“偷去干什么?!穿吗????”莫老震惊得嘴巴都在发抖。
范书遇看他反应大,停下来,双手搭在大腿上,解释:“好像也不是,就是有收藏内裤的怪癖。至于闻不闻,我就不知道了。”
“这”莫老世界观崩塌。
他缓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
“你的意思是,你去抓偷学生内裤的老头,然后看到了窦良辉?”
“对。他偷女学生内裤。”范书遇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生怕莫老听不懂。
莫岚清了下嗓子,正色:“据我所知,窦良辉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范书遇笑笑,“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不。不。”莫岚坚持,“这还是很古怪。”
范书遇:“但事实确实如此,我是追着他到了小巷,看到他被人刺杀,而后我被敲晕。”
“你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莫岚说。
范书遇摇头:“对方没有篡改我的记忆,只是截取。”
“那我建议你去查一查这个叫你去抓内裤贼的金主。”莫岚语出惊人,“窦良辉嘴一张会拉什么屎我都知道,他没有这种怪癖,而且他不可能在学院里做出偷内裤暴露自己身份这么愚蠢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巴不得没人见过自己。”
范书遇淡定自若地听着莫岚在清新的冰天雪地里说拉屎,然后眨了眨眼。
“好,我下山就去抓人。”
“嗯??不可。不可动用蛮力。”莫老有点受惊。
“不会。”范书遇执子落棋,“我只是把他抓来客气地问一下。”
“对方是什么人?”莫老好奇。
“学生,富二代。看上去挺没心没肺的。”
“谁的孩子?”
“不知道。”范书遇摇头,“赏金猎人不会主动询问金主的个人信息。”
这是职业素养。
莫岚点头:“好。你切记下山之后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范书遇应下来。
山上又开始下雪,下三天停两天,范书遇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手冻得通红。
莫岚注意到了,但没有终止棋局的意思。
“莫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范书遇问。
莫岚知道,范书遇问的是窦良辉。
“窦章老子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爱逞英雄。窦良辉身上担子重,什么责任都喜欢包揽,脾气也不太好,很爱喝酒,居无定所。他啊,最大的缺点就是嫉妒心重,见到谁功夫好都要上去打两下,比他厉害的他就不服气,非得跟人死磕到底。”
“嫉妒心重?”范书遇觉得这个词有点贬义了,不像是老友会给对方的评价。
莫老却点头,又摇头叹息:
“我这话,是客观评价。每个人身上都有缺点的。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只要言行举止正确,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范书遇认真听着,有些话也记在心里。
他以为这盘棋不到天黑是下不完了,结果半中途,木小七赶了过来。
“书遇哥。我又给你新研发出来一款泡澡配方,你现在跟我去试试!”
又泡!
范书遇有点抗拒,可莫老的眼神却鼓励:“快去。”
“好。”他只能站起身。
泡澡泡得多了,范书遇手指都皱巴,但也没办法,比起短时间的皱巴,他更喜欢永无后患的健康的身体。
木小七的汤泉药浴很有效,范书遇手臂不再酸,腰不再痛,身体精力充沛到走路的时候都想蹦起来跳一跳,把体内的精力给抖出来点。
夜里。
范书遇泡完澡,身上都是中药味,他铺好床,又从桌上拿了开始啃。
啃书和泡澡是这两天他全部的活动。
照样,范书遇在窗外点了油灯。
只是,今天一直到后半夜,范书遇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皱起眉,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金发压在脑下,视线看向窗外。
看了十几秒,他又倒头,打算闭上眼睛催促自己赶紧睡。
再过了不知道几分钟,范书遇还是没睡着,刚要烦躁地转身换个姿势,外头的灯忽然灭了。
范书遇一惊,脚步声忽然出现。
一个黑影从窗户那翻进来,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窦章身上沾了点油,他好像是进来的时候把油灯撞倒了。
“你怎么了?”范书遇掀开被子,睡衣有些松垮,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
这回,窦章的表情明显痛苦了许多,比上次演的时候真多了。
见他身上一片一片的淤青,范书遇眉毛拧起,他直起身去抽屉里翻箱倒柜,找到从木小六那买的跌打药,递给窦章。
“起得来吗?”范书遇低声,“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木小七公报私仇。”窦章吐出来七个字,听上去语气幽幽。
窦章已经连续练了几天,一开始都只是简单的扎马步或者打木桩,而且之前木小七只是赤手空拳跟窦章打,今天开始,木小七带了武器。
更让窦章措不及防的,是男男混合双打。
窦章面对木小七都有些许吃力,后来木小六也加入其中,但木小六只会在旁边观看,随后突然出招,让窦章无法预判。
他结结实实地挨着两人的打,木小七还会罗里吧嗦:“认真点!注意力不要只集中在我身上!你要关注我们两个人!”
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不过窦章听进去了,也慢慢地在适应,虽然第一天这么玩,他差点被两个木头人玩得半身不遂。
最后木小七告诉窦章,明天还要这么练。
“你身上的伤对你有用,不用管。”木小六冷淡地立在一边说,“记住今天你受的伤,不再努力一点的话,所有的伤你都会重新体会一遍。如果不想,就反复地练习,思考,感悟。”
“还有,晚上木小七会守着你。”
“别再想偷偷溜走!”
“不好意思,今天来得晚了点,路上差点掉池里。”窦章说。
“那倒也不用不好意思。”范书遇声音越来越小,“也没什么的。”
如果不来也没什么,他们又没约好,而且来了也只是占个床位,不来又不算违约。
范书遇这么跟自己说着,然后把窦章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你洗过澡?”范书遇问。
窦章“嗯”了声,“随便擦了擦。”
他看过来,“放心,我衣服什么的都换过,干净的。”
“谁管你干不干净了。”
“那不能。不想把你这么软的床给玷污了。”窦章笑了声。
看他还有心情笑,范书遇心里的石头落地,他看到窦章自力更生,非常顽强地把胳膊扭成麻花,给后臂的伤口抹药。
“我来吧。”范书遇把窦章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凑近。
他低头的时候头发落在窦章另外一只手臂上。
“你乱动什么?”范书遇抹药的手一顿,抬眸盯他。
窦章喉结一滚,“”
“有点痒。”他说。
目光定格在手臂,范书遇于是就看到自己头发丝在戳着窦章皮肤。
他一甩头发,金发如瀑布,被他甩到肩膀后。
看到这动作,窦章眉毛一扬。
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药膏气味很大,萦绕在两人鼻息间,范书遇很认真,也怕弄疼了窦章,手指都不敢用力。
“行了。”大功告成,范书遇舒了口气。
他重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忽然觉得有点困,为了避免和窦章对视,范书遇闭眼,“今天好晚,你早点休息。”
今天好晚。
窦章听到这四个字,怎么品怎么觉得意犹未尽。
范书遇说的不是现在太晚了,而是今天好晚。
今天好晚的意思是,你每天都来,但是今天来得太迟。再延伸,就是今天范书遇等他等了很久。
“嘶”窦章躺下的时候喘气很大。
范书遇一动,眼睛睁开看着前面黑漆漆的墙,“又怎么了?”
“痛得不得了。”窦章说。
范书遇卡了一下。
“那你用没伤口的地方躺。”
“好啊。”窦章答应得很爽快。
一开始范书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闭着眼睛,平缓地呼吸,忽然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草。
范书遇猛地睁开眼,惊觉窦章现在在他身后。
范书遇转身很利索,一回头就看到窦章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正眼带兴味地盯着自己。
“谁让你转过来的?”范书遇问。
以前他两各睡各的,背对背。
现在面对面。
窦章:“我没办法。我另外一面受伤了。”
范书遇: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让范书遇哑口无言,他重新转身,低声警告:“那你别离我太近。别超过枕头缝隙!”
“嗯。”窦章也应。
说什么他都应下来,应下来好像也真的不会去违背。
原本刚有些困意,这会儿范书遇又不太能睡着。他想起来看会儿书,但还是决定算了,怕打扰到窦章。
以前范书遇在贫民窟受伤是没有钱买药的,也没地方有药,他就只能流着血,感受着伤口撕裂的疼痛,然后强迫自己睡觉。
那时候范书遇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一觉睡醒好不了的,睡着了就会感受不到疼痛。
现在也一样。如果窦章很痛的话,范书遇希望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这次窦章受伤是来真的,木小七下手的劲发了狠。
过了几分钟,范书遇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声的轻哼。
“还是受不了吗?”范书遇没动,但开口问。
窦章以为按照以往范书遇入睡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声音听上去很清醒。
于是窦章犹豫了一下,才说:“内伤,一时半会不太容易消下去。”
“对了,你的药是哪来的?”窦章扯开话题。
“哦。那个。”范书遇手指一勾枕角,“找木小六带的。”
“你身上没有伤。”窦章说,“为什么买药?”
“”范书遇沉默良久。
窦章忽然问:“给我准备的吗?”
“差不多吧。”范书遇想了想,“感觉你这几天有点辛苦。木小六和木小七都深不可测,我在书里看到很多关于武术流派的记载,寻常人吃不消这种短时间内精学的强度的。”
“但买药主要是为了贿赂木小七。”范书遇改口。
窦章却笑出声:“真的假的。范书遇,你现在说谎话已经这么熟练了,现编?”
他每次正儿八经念名字,都念得像唱诗。
“爱信不信吧。”范书遇懒得跟他废话。
又是一阵沉默后,范书遇听到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窦章浑身开始发冷,木小七那几道拳甚至是照着穴位打的,他此刻觉得无数的寒气在往自己身体里钻,找到丁点缝隙就附着在上面生根发芽,把他骨头都要冻掉一层。
而且,内里的筋脉开始抽疼,气血翻涌,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忍不住就别忍了。”范书遇把被子往上拉,想阻止冷气的进入,“你就当我不在,疼的话喊出来吧。”
他猜窦章可能不好意思,放不下面子。
范书遇不习惯在别人面前示弱,窦章大概也不愿意。
“嗯。”窦章应了声,“但还是忍忍吧。”
越难,他越想克服。
范书遇轻轻叹了口气,“你别把自己嘴唇咬出血就行。我听到你咬牙了。”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疼痛是可以转移的?”后头的人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
范书遇一愣,他莫名有点怕回头,怕看到窦章现在痛苦苍白的脸。
“转移?”范书遇说。
窦章眼睛有些红,他额头上冷汗密密麻麻,手臂上青筋暴起。
范书遇的脖子漂亮白皙,肩膀前边的锁骨很深,他瘦,蓬松的头发一路蜿蜒到后腰。如果让画师看到这幅情景,大概能画出流芳百世的美人图,这后背漂亮纤细,腰眼陷下去一些,脖颈处的白肉应当是烫的,光是想想就觉得触感会很好。
于是窦章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点蛊惑人心的力量:
“对,转移。”
“所以你能不能给我咬一口?”
“也许我就不疼了。”
第143章 松塔山
*
范书遇脖子上忽然有了痛感,他肩膀一抖,喉结猛地收缩,瞳孔微张,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难耐,脖子上传来轻微的咬,牙尖是冰冷的,小心翼翼地磨。
换一个人,范书遇反手就能把人脖子拧断。
窦章轻哼了一声,他咬得不重,下口的时候带着克制和隐忍,范书遇除了感受到锋利牙尖的刺痛锐利外,还能感觉到有种冰冰凉凉的粘稠,窦章的温热的舌有点不安分,好像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很低:
“对不起”
一边咬一边道歉,范书遇觉得这混蛋真是很知道怎么给人台阶下,这辈子范书遇都没给别人这么亲密接触过,他是个被人碰到身体就浑身不自在的人。
窦章不止咬了一下,对着一圈在黑暗环境里看不到的牙印反复地撕咬轻磨。
范书遇受不了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手指缩紧握成拳,狭小安静的空气里只有两个人都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热气忽然就从他们周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氤氲着古怪的气氛,范书遇长发被窦章伸手捻住,往他肩膀撇去,露出大片的肌肤。
“你差不多适可而止了吧。”范书遇开口。他嗓音也变了个调,强忍住打人的冲动,整个人蜷缩着,就像还未出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肚子里,慢慢地弓起了背。
窦章的呼吸就像火一样,在范书遇敏感的脖子上游弋。
身体里野兽横冲直撞在叫嚣,带着欲求不满,带着渴望和心软,窦章咬了好久,额头上大汗淋漓,眼眸暗得不像话。
“再咬一下。”
“就一下。”
窦章抬眸能看到范书遇近在咫尺的眼睛,长睫毛上湿漉漉地沾了水,耳朵发红,像被红色染料扑撒。
范书遇似乎很难忍受这种如同羽毛撩拨耳廓一般的呼吸,他动了动,想往床的边缘挪,可下一秒窦章就忽然伸手抱住了范书遇,强有力的臂膀死死地禁锢着范书遇,脖子上又传来熟悉的微痛和一点点拨动心弦的异样。
“窦章!”范书遇怒不可遏,“松手!你这疯狗!”
“咬你一下就是疯狗了?”窦章低低地笑,“那我也认了。”
他死死地抱着范书遇,手臂压在范书遇的手臂上,把人拉进自己怀里,甚至用腿把范书遇的腿给夹住。
“草。”范书遇骂出了声,他开始反抗,窦章呼吸很乱,低声:“不要动,我好疼”
“”
范书遇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窦章变本加厉地用尖牙在他锁骨上磨,又是咬又是舔,范书遇瘦,皮肉压着骨头,柔软抵着硬,让人上瘾,沦陷其中。浅尝辄止根本满足不了心里的焦躁。
范书遇直接反手一个胳膊肘敲在窦章腹部,后头传来一声闷哼,窦章松了口,但一股血腥味忽然弥漫在四周,很淡,可是不容忽视。
打出血了??
范书遇心里一紧,扭头。
他鼻尖差点撞上窦章的下巴,警惕又有些后悔地打量着窦章的脸色。
“你”范书遇小声。
窦章捂着肚子,笑:“没事。我混蛋,我卑鄙,我口无遮拦,我该打。”
范书遇看他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事,而且他确信自己下手应当是比较轻的,这才又重新扭回了头,直到范书遇视线下移,忍不住地检查自己脖子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范书遇又开口骂:“我真的会杀了你窦章!”
这王八蛋挨了他一肘子根本不会出血,有血腥味是他吗的因为窦章把他锁骨处皮肤咬破了!
虽然没什么感觉,这种小伤口对范书遇来说更像是麻木里一点惊喜的刺激。
偶尔受伤,偶尔的疼痛,让范书遇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还在跳动。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反馈,但范书遇很需要,面对死亡,面对危险,看到庸城四处各地都是尸骨,他需要一点东西来支撑自己,吊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让他还能在崩溃边缘悬崖勒马。
范书遇根本懒得管锁骨上的咬痕,只是警告:
“别再碰我,痛死你算了!”
“嗯,对不起。”窦章视线停留在红痕一片的锁骨和大片被燃热的脖子上,他声音低哑难耐,“我没忍住。”
“但我刚才那句话也不是骗你的。”窦章说,“疼痛会转移。”
他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身上的汗也逐渐褪去,身体冷热交替,有种很奇异的力量在骨髓里冲撞。
好像恨铁不成钢地咬了范书遇这么一口后,他的忍耐力提升了,在和范书遇短暂交锋的时间里,窦章没有心思去管身体上的不适应,只是满心满眼地想着怎么欺负一下面前的人,让范书遇也能体会到自己现在的煎熬。
效果似乎还不错。
窦章闭着眼睛,手臂青筋暴起,热流在体内四处流窜,原先骨头都嘎吱嘎吱响,穴位上辛辣的痛都慢慢地平静,窦章知道自己这是在逐渐适应。
在安静里,范书遇忽然开口:“莫老要教你的是火派拳法,你现在试试憋气,能憋多久是多久,一旦感觉骨头缝里有冷气滋滋地冒就憋气,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半身。”
窦章看他一眼,照做。
“别说话,憋着。”范书遇冷冷。
窦章嘴角一勾,也照做。
十分钟后,范书遇估摸着差不多了,中间窦章憋不住,换了好几口气:
“木小七打了你什么穴位,你现在重新摁,慢慢会好的。”
后半夜范书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他耳边是窦章的呼吸,全身上下都是中药味,锁骨处隐隐约约会传来阵痛,可他就是睡着了,而且睡得比前几夜都安稳。
等范书遇醒来,天蒙蒙亮,身边也早就没了人影,连窦章烫的位置都没了温度,看来人已经走了很久。
范书遇起身洗漱,外头冰天雪地,窗棱上还结了冰,他开窗通风,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寒噤。
范书遇搓搓手,用最简单的办法暖手——哈气。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动静,木小七来开门,钻进来一个脑袋:“书遇哥。醒了吗?”
“醒了。”范书遇把毛巾工工整整地叠好。
“那你跟我出来吧,今天要带你去斗台。”
斗台。
范书遇记得窦章说过,他每天都在斗台训练。
“好。”范书遇应下来,抖了抖手上的水柱。
木小七透过光看到,范书遇宽松大衣下的创可贴:
“啊?书遇哥,你脖子怎么了?”
范书遇手指一顿,说:“没,可能被什么虫咬了。”
“哦。不过山上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虫吧?会不会有毒,我给你把个脉。”木小七说着要过来,范书遇退了一步:“不用了,应该没事。”
见范书遇神色有点奇怪,木小七挠挠鼻子:“那也行,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告诉我。你的身体是我负责的,要是师父知道你好不容易养好,又受了伤,我肯定得被罚做几百个俯卧撑,还得去巡山!”
“巡山是什么?”范书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木小七聊着,他套上羽绒服,走出门。
窗外一片白茫茫,木小七说:“巡山就是巡山啊!从山头走到山脚,又从山脚走到山头,来回这么走,看看山上的树啊草啊花啊,再记住上山的每一条路,记住台阶上的纹理。师父说了,我们生活在这里,就要感受这里的一切!”
“你之后也要去巡山的。”木小七神秘一笑。
范书遇之前都是在汤泉里泡澡,在这半侧的范围内活动,今天木小七带着他走过了山顶冻结的池水。
冰下藏着流动的水,里面甚至能看到水草,荷叶冻得萧条,人走在上面都有些不稳,如果力气大,能把冰层砸碎。
他看着脚底下的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窦章每天晚上经过此处的身影。
天寒地冻,那个人每天夜里都偷摸地流出来,走过这里的每一块冰片,从窗户翻进去,钻到范书遇的被窝里。
想到这,范书遇神思一凛,他打断思绪,抬头看前方。
接近村落,范书遇看到有袅袅炊烟升起,这时候不过上午五点多,村落已经有了烟火气,各家各户的窗口里也传出点低微的人声,虽然范书遇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一种祥和的气氛。
斗台很快出现在眼前,当范书遇见到斗台的第一眼,他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割裂的声音,好像眼前的的圆台他在哪里见过一样!
范书遇发现,当自己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他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脑子的变化。
就好像伸手抚摸在每一寸细胞上,让人胆寒,又让人控制不住。
他猜测是因为记忆芯片。
窦章说过,他脑子里的记忆芯片很厉害,市面上目前还没有这种芯片。虽然窦章也没亲眼见过,可是老汉却因为这个芯片死了。
如果机械和肉身高度合一,那么到底是机械主导,还是肉身主导?
人类的自由意志会因为高精度的机械而沉沦吗?
当大脑已经无法自主掌控身体的自由权,或者能被机械割去至关重要的记忆,那么这个人还能称为人吗?
这个时代对“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仿生人如果具备充沛的情感,会痛会笑,会遗憾会自豪,能吃能睡,它还算“仿生”吗?
大概和人类唯一的区别就是,仿生人需要定期换骨骼。
“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范书遇。
莫岚坐在轮椅上,慢腾腾地移动。
“莫老。”范书遇恭敬地喊。
莫岚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书遇,你也要加入训练,但你需要学的和窦章不一样。我等会儿带你去村庄里见一个人,现在你先在这看看。”
看看?
看什么?
范书遇顺着莫岚的目光,发现斗台的两侧立着好几座雕像!
他眼睛淡淡地扫了一圈,看出雕像分别是鼠、牛、虎、兔
十二生肖。
“这十二座生肖的首相可以算松塔山的守护神。”莫岚说,“每一座都有自己的特点,你们如果能在三天之内收服十二座首相,我才会认可你们,教你们下一步。”
窦章站在中央,斗台下方有一副巨大的八卦图。
“书遇,你过来。”莫岚又转动轮椅,范书遇于是跟上。
莫岚说:“你知道六爻吗?”
“知道。”范书遇在莫岚写的书上看到过。
“阴阳之学,用尽一生都学不完。五行的生克也并非既定,如果足够强大,火也能灭水。”莫岚淡淡,“我要教给窦章的是拳法,拳法在今天这个时代听上去好像很落后,毕竟是赤手空拳,你心里或许在想,肉身怎么可能赢得过枪?摁动扳机的时候,难道挥舞拳头就管用了吗?”
“新中城能屹立在庸城这么多年,还成立了自治区,就说明拳法仍然有用。”
“存在即合理,是吧?”莫岚笑。
范书遇不敢接话,只是聆听着。
“窦章现在的问题还很多,接下来我会让木小六展示一遍所有的身法,你负责记下来。”
“我?”范书遇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你。”莫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木小六只会展示一遍,所以你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
“之后,就由你来训练窦章。”莫岚语出惊人。
范书遇瞳孔一动:“”
“我不行的吧。”范书遇头一次觉得难顶。
“不,如果要说这山上谁还有可能行,那就只有你了。”莫岚道。
范书遇听出这话语里暗含的意味。
他心里有疑惑,但显然莫岚不会多说了。
点到为止。
于是,范书遇应:“好。”
“那我试试。”
他不懂什么叫做还有谁可能行,但事到如今除了听莫岚的吩咐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座山的存在已经足够让人意外,更意外的是山上好像还藏着好多秘密。
这些秘密是终年不见天日的,需要有人能承载,不仅是带下山区,而且是带给山外每一个人。
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范书遇只能慢慢地去体会。
木小六从树荫里走出来。
“师父。”他双手抱拳,行礼。
直起身的时候,木小六看向范书遇:“那我开始了。”
“我只会展示一遍,你必须记住,没有如果。”木小六的神情很严肃。
从范书遇到场开始,木小六和莫岚看上去都很平静,但范书遇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古怪又粘稠的气氛在周围展开,直到木小七忽然冲了过去。
他一把抱住木小六。
木小六原本冰冷的木头脸上出现皲裂,眉毛松动,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两人都没说话,木小七抱了一会儿后就松手。
“加油。”他说。
木小六点点头,转身走上斗台。
一阵狂风忽然卷起,窦章腹部受了重推力,把他直接推下斗台,脚跟刹了两步才站稳。
范书遇看着前方,此刻他和窦章一左一右地站在斗台两侧,他们都皱着眉盯着彼此。
木小六低头,脚尖点了点地面,偌大的斗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狂风呼啸,猎猎生威,周围大树上的雪又如雪崩一般落下,层层地叠在地面上!
“剑来!——”木小六开口的时候嗓音凛凛,雄浑有力。
远处空中霎时间如劈开闪电,一道光影笔直地飞出,俶尔间落到木小六身边,他伸手一扬,那把剑就被紧紧攥在手心,稳得像立成了一座山!
可木小六却没有用剑,只是仰头奋力把那剑抛起,斗台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脚底的八卦图开始发光,阴阳交汇处出现一点荧,木小六弓着背,双手撑在地上,匍匐,他不知道从哪拽出来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浑浊的酒。
“好酒啊。”木小七啧啧,站在一边,目光很深沉,“不愧是冬日酿,隔着这么远我都闻到酒香了。”
他话音刚落,木小六双手成拳,倒三角的鼻子一喷气,脚底坚如磐石般扎着马步。
斗台上出现残影,木小六身法很快,刀光剑影里那塑料瓶的酒愣是没有撒出来一滴,他抬手起势,脚尖所接触的八卦阵上忽然出现了一串流畅如链条的火星!
一时间火光炸开,如同有巨龙盘根在土地上,那把剑立刻被注入灵魂,剑身燃起熊熊烈火。
拳风带着那烈火在四周的十二生肖首相上缭绕,灼烧攀爬延伸,巨大的内里砰开鼠相,如棋盘开始斗转星移,八卦阵和斗台都陷入一片火海里,里面的人却仿佛感受不到体外的灼热一样,木小六忽然捏着塑料瓶仰头,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喉咙里灌酒。
酒气冲天,火烧得更盛大,木小六横扫一腿,兔相随之倒地,那火舌一下缠绵上身后的蛇相。
“去去是去去,来时是来时。”木小六在火光里喊,“木小七,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不准哭!”
被点名的人浑身一颤,低头伸手抹去眼角的东西,背过身,什么话都不说。
木小六又开始咕噜咕噜地灌酒,范书遇似乎从噼里啪啦的火爆声里听到了嘎吱嘎吱,那是木小六身上的木头被火烧出黑焦后,开始松散的声音!
范书遇的表情一下变了,他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卡在喉咙里,愣是发不出声音。
“集中精力!”一道冷呵从旁传来,是莫老!
木小六继续挥拳,原本只是木头般的手指在此刻却点石成金,触到空气就能燃烧,每打出的一拳都带着一撮火红的热炎,连脚底都是一片火链。
这拳法能让四处的雪都消融,空气里湿漉漉一片,可没有东西能浇灭这火,木小六带起的火仿佛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空中那把剑被火带起腾跃又猝然降落,带着势如破竹的冲击力,能把斗台都横空劈开!
火中黑影如在幕布里作画,他上勾轻挑,又下遁左挡,每一个动作范书遇都看在眼里。
书上当然有对于拳法的文字记载,可是当亲眼见到动作的时候,范书遇还是觉得震撼。
相当震撼。
当惊鸣在长空里乍然消失时,余音绕梁,可是,斗台上已经没了人影!
大火开始衰退,斗台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只剩下一地的沟壑和伤痕,证明方才那一切的存在。
“木小六呢?”范书遇心都凉了半截。
莫岚坐着轮椅,慢慢地来到范书遇身边。
“他死了。”木小七说,“气数已尽。”
“所以他说了,没有如果。这个拳法,以我们现在的身体状态,只能展示一次,如果你记不住,那他就枉死了。”木小七笑。
范书遇脑中紧绷的弦又一次断裂,他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直到视线在空中和窦章交汇。
他发现,窦章手上赫然多出来一把剑,就是刚才木小七用的那把,这会儿没了火光围绕在四周,他们才能看清剑的模样,这剑的剑身是黑色的,不如连如清的那把漂亮闪耀。
看上去只是一块废铁。
可是这块废铁刚才在木小六手里,像神器。
范书遇知道,这把剑落在窦章手里意味着什么。
是传承。
*
“该教的,都教给你们了,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莫岚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窦章,你留下,书遇,你跟小七去村庄,找王顺。”
“是,师父。”木小七最后看了一眼斗台上的灰烬,朝范书遇招手,“走吧书遇哥。”
范书遇难以接受。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跟上木小七离开斗台一段距离后,才问:
“真的不在了吗?”
“真的。”木小七背对范书遇,“我们是木头人,本来就是没什么寿命,展示拳法是很消耗精神力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木小六和木小七吗?”
“一二三四五,都已经死了。”木小七快步走着,“在这山上也有很多生命在流逝,和时间一起流逝,所以我们在和时间赛跑,我们把自己会的东西不断地精进,我们锻造合适的武器来承载这样的能量,把赛博朋克和中式武林融合在一起,我们会的功夫一定不能断在自己这一脉。”
“好在你们终于来了。”
范书遇皱眉:“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们?”
既然这么危险,既然濒临失传,既然有这么多无可奈何和庞大的责任,为什么还要继续蹉跎?!
如果他和窦章一直没来松塔山呢?
“时间没到。”木小七只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范书遇有点生气了,他眉头紧锁:“你们到底在瞒着什么。”
“你会知道的。”木小七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但是只能靠你自己。”
*
斗台。
窦章被留了下来。
他紧紧握着剑,随后手一压,那把剑就被他狠狠地插在地上,剑身嵌入泥土里。
“差不多可以了。”窦章冷着脸,“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去,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继承这么危险的术法?”
“我父亲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的,这么多年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又是被谁杀掉的。全部告诉我!”窦章几近嘶吼。
莫岚只是冷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在发火。
不论是愤怒还是伤心,都是一种极其浩瀚的情绪,只有达到某个阈值的时候才会爆发,这是人类情感的蓬勃。
会生气,说明心里还是有善,有义。
莫岚忽然叹气。
“窦章,冷静一点。”他看着窦章欺负的胸膛和黑的发青的脸色,以及窦章眼睛里藏不住的怒火,“如果只是一个木小六的死就足够让你自乱阵脚,那以后怎么办?”
“什么狗屁。”窦章冷冷,“死亡还不能让人愤怒,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莫岚点头:“果然。这话你父亲以前也和我说过。”
“你别总拿窦良辉来当挡箭牌,我说了,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窦章这暴脾气一点就燃,前几次还能忍一忍,今天就像个炮仗,对莫岚也完全没了什么客套和尊敬。
“你父亲和我是在边界线认识的。”莫岚看到窦章的模样,无奈道。
“当年,我只是负责肃清边界线丧失和变异体的一个小士兵,当年镇卫联盟也还没成立,庸城也没成立。庸城如今的几大区域是曾经互不干扰的几个人类防卫城,里面什么人都有,黄种人,白种人,黑人,大家语言不通,都对突如其来的末世危机束手无措,那时候只想着苟且偷生就好,所以防卫城内的人互帮互助,共享自己手里的粮食和水。”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在各大城区周围出现了赛博精神病和丧尸,他们无条件杀人,靠吃生人的血肉存活,没有自主意识。这个危险立刻打乱了众人散漫的心,有的人决定闭门不出,大量屯粮,有的人决定义愤填膺地帮大家铲除异己,成为英雄。”
“可惜,当时还没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来对付这些东西,直到几大城区的首领决定合作,并且建立联邦。也就是现在的庸城。你能看到庸城庞大的疆土地界,其实是已经肃清了某些区域的丧尸,才能合并的。”
“庸城成立之后,这里成为了最出名的赛博朋克城市,因为葛云央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制作出惊世骇俗的‘母脑’系统。”
“而当我在负责清除边疆变异体危机的时候,就遇到了你父亲。”
“窦良辉当时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他身边带着你。”莫岚说。
窦章眉毛一动。
“然后呢?”窦章皱眉,“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你当然不记得。”莫岚反问,“你记得什么?你对你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吗?你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医院出生的,从小居住在哪里吗?你知道你有什么街坊邻居吗?你在哪上小学,上初中?你的老师同学朋友,都长什么样?”
“”窦章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只记得我小时候经常玩黑客魔方,住在小平房里,房间很整洁,摆的全是我感兴趣的代码拼图。还有一些模糊的片段,是窦良辉喝酒,我在马路上追他,他经常带我到各种垃圾堆旁,用报纸垫着后背就能席地而眠。”
“那是你多大时候的记忆?”
“黑客魔方是小时候,五六岁。马路那些,十几岁吧。后来有一天我从垃圾堆边醒过来,发现自己身边放了一袋子庸币,窦良辉就从此消失了。”
窦章说:“他把我丢掉了。”
莫岚点头:“你只记得这些。你甚至不记得你见过我,当初是我给你打了一剂营养液,你才活下来的。那时候你父亲不知道被什么人伤了,很重,你和你父亲都奄奄一息,一看就是很多天没吃过一口饱腹的东西,嘴唇干得吓人,我见过的丧尸都没你们干枯,瘦成纸片,手指都是粗糙的,皮肤发皱,极度缺水。”
“这么说,你是我救命恩人?”
莫岚看他:“我倒是没觉得自己是你救命恩人,救你命的人是你爹。你也不用这么刺我,既然你很着急知道答案,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可是我担心以你现在的本事,还不足以承担起那些东西。”
“我需要承担什么,我自己心里会有考量。比起你自己觉得我承受不了,还不如让我来做决定。”窦章说得很坚定,“我想我有资格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请您告诉我。”
莫岚沉默了很久,山上的雪又开始落,空气里弥漫着硝烟。
“哎。”莫岚转动轮椅,来到窦章身边,他抬头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人,开口:
“当时你父亲的戒备心很重,他对所有人都不信任,走到哪都带着你,牵着你的手,生怕你被人抢走,而我为了帮他活下来,隐瞒着当时所有的战友,把你和你父亲藏在我的小屋子里。负责清扫变异体的军队在边界线安营扎寨,而我每天从营地那多要了一点食物,带回来给你们。”
“一个月时间,我瞒着所有人,带你们在边界线四处转悠,也是东躲西藏,你父亲很怕被人发现,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但如果一个人心里藏了太多东西,总有一天是需要宣泄出来的,否则就会生病。”
“你父亲不是藏不住事的人,他每天都脸色阴沉,看上去很可怖。我不厌其烦地帮他包扎伤口,告诉他这里是庸城,这里比外面安全多了,城区内没有丧尸,没有变异体,巨大的防护罩笼罩在城市上,放射尘和变化莫测的太阳辐射都伤害不了你们,空气里充满干净的氧气和水分,可以大胆地呼吸。”
“我对你也当自己亲儿子看待,慢慢地,你父亲开始信任我。”
“我们成了朋友。”
窦章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只是莫岚的一面之词,事实是如何,他不去过多地揣测。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后面又分开了?”窦章问。
“你父亲不愿意加入我的队伍。他说他有自己要找的人。”
“要找的人?”窦章一愣。
“什么人?”
“他说是他的上级。”
“至此,我才发现,窦良辉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普通居民。我一开始以为你和你父亲是庸城流落在外的难民,以为你们居然这么幸运,刚好在边界线附近躲过了危险才回到城区,但其实不是。”
“我暗中在怀疑窦良辉的身份,开始调查,可是毫无进展,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我在调查他。你父亲说不上来你们的身份,说不上来自己曾经居住在庸城的哪个区域,哪个街道,可却告诉我他有个上级。”
“这样的人,即使是我胆大包天了,也不敢留。所以我们爆发了矛盾,他说要带你离开,并且从此以后不需要我插手。”
“有一天夜里,你父亲带你跑了,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偷偷地溜走,但是在走之前,他找到了我。”
“他说希望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曾经出现在过这里。我从心里把他当患难与共的好友,答应下来,要求是他告诉我他到底要找什么,要去做什么,而且还带着一个可怜的孩子。”
“你知道吗。”莫岚笑,“当时你父亲就和现在的范书遇一样。”
“他们都很难信任别人,很难焐热。”
“或许,看在我好像是个正义的士兵的份上,之后我们再重逢的时候,你父亲跟我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我们重逢时,我是镇卫联盟的第一任将领,所有人都对我尊敬,唯命是从。当时葛云央要我在附近搜罗合适的资源地,他有个研究需要用到仿生人。”
“可是那时候新中城地下的晶体资源还没被发掘。于是,我只能按照命令,带队在边界线之外帮他寻找。”
“忽然有一天,我在世心塔附近见到了你父亲!”
“那时候你父亲的身边已经没有你了。”莫岚说。
窦章心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他混迹在别人带领的骑士团里,一眼被我认出来。”
“我心惊胆战,生怕他被发现。于是,我让我的心腹偷偷地去骑士团里把他带了出来,让他来见我。”
“镇卫联盟的存在是为了守护城邦的安危,但我们的重中之重是保护葛云央。窦良辉见到我以后,告诉我,他要见葛云央。”
“我很震惊。”
“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窦章,你父亲和我也算半个战友,在我只是个小士兵的时候,我曾经傻乎乎地告诉过他我的理想,就是成为能镇守四方平安的联盟将领,我要守护末世里的净土,守护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让大家都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活。人类聚在一起只有互相合作才能一直生存下去,内斗和争抢毫无意义。”
“我很庆幸那时候我有一腔热血,把自己坦诚地透露给你父亲。他经常喝酒,喝醉了以后就会放开胆子跟我说些胡话。知道他要见葛云央,我帮他要到了世心塔的地图,让他能顺利潜入世心塔里找他要找的人。”
“中间很多曲折,你如果想知道,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说给你听。希望你信任我,因为答应过你父亲,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而我做到了。”
“这么多年你父亲被追杀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在暗中派人保护他。但是动静太大。”
“你知道的,能坐上庸城中心指挥官这把交椅的人,一定不会只是个蠢货。”
“或许葛云央没有惊世才学,没有天赋,可是他是个聪明人。而我私下里这些小动作,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果然,这一天到来了。之后,我被我的部下,也就是现任镇卫联盟的将领砍掉了双腿,从而退位。”
“海马特不敢这么做。背后准许的,是葛云央。他不满我的行为,认为我有通敌的嫌疑,认为我居心叵测。当我得知一些真相以后,我确实对他不满,但我没想到,是我先被发现,而且葛云央动作很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制作应对措施,就已经成了个双腿残疾的废人。”
“如果你有幸日后接触镇卫联盟的人,大可以旁敲侧击地从他们嘴里问问关于我的事情,我想我曾经的一些部下,走到今天,应当也担任了不少重要职务。他们都是我教导出来的,熟悉我,我也熟悉他们。”
“下山后你大可以尽情地去验证。”
“然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你牢牢地记在心里。”
“窦章,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守护,值得你用尽一生的力气去信任,去坚定不移地做一个又一个选择。那就是你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莫岚重复了一遍。
“不只是你,范书遇也一样。”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你拼死守护,那这个人一定是范书遇!”
“你们被天上的亡灵看着,守护着。你们是一对遗珠!”
他眼睛忽然没了矍铄,浑浊不堪,泪水和岁月在里面杂糅,混成蒙蒙的目光:
“家国情怀,忠义孝道,仁爱信仰,民族精神,文化历史。”
“这些都是你们忘记了的,可是偏偏最不该忘记的!”
接下来,莫岚说了几句话,让窦章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耳边响彻的是钟声。
“窦章。”
“你父亲留给你的遗言,我想我知道是什么。”
“他让你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肺城!”
“你和范书遇不是庸城的人,你们来自庸城之外,千里之外一个遗世独立的小城市,这个城市叫肺城!葛云央为了一己私利屠了肺城,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决定灭口,所以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死光了。这段历史被人彻底遗忘了,没人记得你,没人记得范书遇,没人记得窦良辉,没人记得这座城市。”
“让一段历史彻底消亡,多么骇人听闻的罪孽!”
“你知道你是谁吗?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你不是很想知道吗,那我今天告诉你。你父亲是肺城的副指挥官!”
“而范书遇和你一样。他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甚至比你更痛苦,更庞大。因为他应当是下一任中心指挥官,但是还没继任,你们的城市,你们的家就被葛云央毁了!”
“你不记得,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记得吗?”
莫岚忽然伸手,那双干枯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直接戳上窦章的肩胛骨!
这处在汤泉里散发出异样的肌肤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翻涌起来。
而后,莫岚猛地一抽手。
窦章低头看去,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莫岚的手上躺着一只虫子。
它扑腾了两下,在没了血液滋养的半分钟后,就失去活力
窦章忽然想起,他和范书遇在尤盼盼笔记本上看到的记载。
“世界发展至今,有三种办法可以让人失去记忆。其一,物理失忆,例如疾病,车祸。其二,植入芯片篡改或封存记忆。其三,下蛊。”
莫岚再开口的时候,连松塔山的雪都在此刻静默: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你也有权知道。”
“你的眼睛,是范书遇给你的。”
第144章 松塔山
*
“这条蛊虫,我给你吸出来了。”莫岚的声音沧桑,“记忆恢复没那么快,而且不是一开始就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只会从你失去记忆的节点不停地往前倒推。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窦章的表情很僵硬,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鲜活的错愕证明他还呼吸着。
“我所知道的也很有限,比如当年在肺城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没有亲眼见过,你父亲也没有告诉我细节,。甚至他要在世心塔找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汤泉药浴会慢慢地排出你体内的蛊毒,这蛊虫在你身上扎根了快十年,不是那么容易清除余毒的,抓紧时间把木小六教给你的东西学会,对排毒也有用。”
莫岚坐在轮椅上,他似乎是有点想伸手,可又缩了回去,指尖颤抖。
τЬㄚ臫整
那双手轻轻地搭在轮椅上,看上去就像一盏枯了的油灯,已经没什么生命力了。窦章见状,忽然低下头。
莫岚一愣。
随后他笑起来,抬手摁在窦章脑袋上,揉了揉:
“真的长大了。”
“好啊好啊。”莫岚低声呢喃,“你这臭小子平安长大,你父亲肯定很欣慰。”
“当初窦良辉做这个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样的无妄之灾,或许你不记得也是好的。所以我常年住在这雪山上,即使知道些陈年旧事,也不敢去找你。你十多岁的时候,你父亲和我怕你担不起厚重的仇恨,你如今二十多岁,我怕你不自由。”
“我们不想把复仇强压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有些事情忘记了是好的,没必要一直折磨自己,可有些事情不能忘。我每天坐在山上看白雪,看日落,看茫茫高山,仰望天俯瞰地,都在纠结,到底该怎么选择才是正确,即使告诉你了,你又能做什么。”
“你父亲选择封存你的记忆,是为了让你后半生无忧无虑地在庸城活下去,像个平凡人一样简单地去感受生活的酸甜苦辣就好,不用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被死去的人惊醒。他是长辈,天塌下来了也应该先是他给你撑着。可当我得知窦良辉也不幸离世后,这把炬火一下没了交接的人。”
“我纠结啊我万分纠结。”莫岚揉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纠结着纠结着,你就上山了。看到你和范书遇站在我面前,我”
“热血难凉。”
窦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低着头,任由莫岚把他黑发揉成鸡窝。
“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你父亲当初会选择告诉我某些实情,或许也是想让我帮帮他。没有人可以完全摆脱别人的帮助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现在科技发展太快,你是黑客,你比我更清楚老一辈的人在面对最新科技的时候会如何束手无措。年轻人也一样,信息差和飞速发展的朋克一定会在某个时刻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决定,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莫岚叹气。
他收回手,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垂垂老矣,步入寒冬。
“那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窦章问。
“你啊。”莫岚笑,“你听说过一眼双瞳吗?”
窦章瞳孔皱缩!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生来就是重瞳。窦良辉告诉过我,小时候你先天眼睛残疾,视力不好,所以被当做怪胎,每天身上脏兮兮,很容易被人欺负。”
窦章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他几乎没听到莫岚接下来说了什么,因为没人比他和范书遇更了解重瞳!
鼓生就是重瞳。
尤盼盼的笔记本上也花了大量笔墨记载重瞳。
但鼓生是仿生人,制作他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刻意给鼓生塑造了一个不完美的身体。按理来说,制作仿生人应当是越精美,越强健越好。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联系吗?
窦章忽然觉得亚特兰蒂斯不应该只是简单的海底之城,这背后牵扯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后来你可以做手术了,但是找不到人为你捐献眼睛。重瞳治疗需要适配的活人的眼球,否则会从此失明,而且无法佩戴义眼。这个为你捐献眼睛的人,是范书遇。”
莫岚的话压在窦章身上,让他惊悸。
“其实我不知道你和范书遇在肺城时期的过往,因为窦良辉没告诉我,他没有和我聊太多你们的过去,只是告诉我他将来打算做什么。”莫岚咳嗽了一声,嗓子里卡了痰,“某天夜里窦良辉喝了酒,很兴奋地找到我,说他多年以来的愧疚终于缓解了些许,我好奇,逼着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他儿子有个恩人,但后来和他们走散了。他一直在寻找,以为对方已经死了,但庸城赏金猎人评级榜上忽然横空出世了一个名字,叫范书遇!”
“他把评级榜截图打印出来,拿着一张纸给我看,指着范书遇说,就是他。”
莫岚摸了把白花花的胡子,笑:“那时他笑得很开心,我很久没有见过窦良辉笑得如此轻松。”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你,你父亲,和范书遇的全部。”
“你身上具体经历了什么,等蛊毒褪去,慢慢地,记忆会复苏。到时候,你会知道谜底的。”莫岚声音沧桑,他解开衣服大衣的扣子,伸手在缝在内侧的口袋里摸索了下,随后抽出来一张已经泛黄的皱巴巴的纸,递给窦章:
“这傻子高兴到直接把截图打印件落在了我这。我可是好好地替你们保管了啊,别忘记我这份恩情!”
莫岚啧啧两声,把那纸拍在了窦章胸口。
胸口忽然有股热流,窦章低头皱眉,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抚平。
画面上确实是范书遇的名字,这三个字金光闪闪的,看上去无比辉煌,恍惚间如同范书遇的一头金发般。
“我们认识。”
“很久以前就认识?”窦章说。
莫岚道:“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过了许久,窦章才哑着声说:
“谢谢。”
“崩来这套。”莫岚表情恢复如常,他如释重负地拍拍窦章的肩膀,把憋了好多年的话说完,感觉灵魂都瘦了几斤,“接下来,轮到你们做选择了。”
“前人铺路,前人夜行,是为了给后人在沿途点亮灯火。至于你们在分叉口要如何决定,直接影响你们最后的终点。”
“现在我问你,孩子。”莫岚温和地笑,“你要怎么选择?”
“也许肺城消失的那一天,正好有位漂亮的女子决定和心爱的人结婚,有个老人在医院产房抱到了可爱的小孙子,有老师在课堂里教书,有工人在工地大汗淋漓地搬砖,有人幸福地欢笑,有人流落街头为了下一顿饭发愁,有一座高楼崛地而起,有一朵花枯萎,有温室大棚在运输新鲜瓜果,有一场浪漫的黄昏日落。但是在那一天,这座城市的记忆定格了。”
“仇恨,被血洗的街道,死去的万千亡灵,无法言说的遗憾,消亡的历史和文明,爱,希望。”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下山。一旦离开,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去享受平和的世界。甚至,我可以重新练蛊,把你的记忆封存。”莫岚看着窦章,“如果你要留下,我会把毕生所学教给你,让你可以推翻可悲的统治。”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该到后人抉择的时候了。”莫岚轻声重复,叹息连连。
窦章又是沉默良久:“那范书遇呢?”
“嘛。”莫岚扬眉,“实话告诉你,我很喜欢,也更心疼这孩子。私心里呢,我希望他接下来遭的罪越少越好,所以,我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再决定怎么锤炼他。”
窦章:
头一次听人把偏心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范书遇为了找到自我,为了消失的记忆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想他应当早就有觉悟,比较难搞的是你这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野得很。”
“说吧,你什么想法?”莫岚啧了声。
莫岚是认真的,不论窦章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是基本的礼貌,他不会把那些东西强加在窦章身上。
但窦章却拔起来地上那把黑剑,他平静地说:
“我在山下遇到过一个老人,他说人的记忆比人的生命走得更远。既然总有人要背负使命,那就给更有能力的人好了。”
“肺城的历史已经不在,但我要名垂青史。”
*
范书遇跟着木小七穿过池水,终于接近了村落。
“王老。”木小七叩响一扇门,“我把人带来见您咯!”
里面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是兵器掉落在地上,接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范书遇看到一个雄壮魁梧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下巴上有一摞络腮胡,体格虎背熊腰,身上穿着盔甲,手臂和腿部都带着护腕,头发扎成丸子状,在见到范书遇的第一眼就道:
“终于来了?”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王顺。镇卫联盟第三骑士团前团长。”他拉开门,让范书遇和木小七走进去。
“您好。”范书遇礼貌地点点头。
王顺的肌肉很结实,抬手的时候肱二头肌会虬结,像鼓鼓囊囊的小山包,他整个人都比范书遇大了两圈,看上去一巴掌能拍死一头牛。
能练成这样也是需要天分的,有些人天生只能练成六块腹肌,有的人则可以有八块。
范书遇有些惊奇地看着面前魁梧雄壮的男人,他站起来都快顶到天花板,目测有两米高。
“小七,你先出去吧。”王顺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呼出口气,然后掐灭,“这里交给我就行。”
“好的。”木小七笑眯眯地应。
他带上门后,屋内只剩下范书遇和王顺。
“莫老说让我跟着您学,学什么?”范书遇问。
王顺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盏茶。
忽然他开口:“刚才我听到斗台那传来爆破声,木小六死了?”
范书遇心里一惊,面上点头。
“哎。”王顺摇头叹息,他看上去也不知道是难过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表情相当复杂,那双充满气魄的眼睛盯着桌上的一杯茶,“行吧。”
“就这样吧。”他低声。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王顺站起身。
这栋木屋的构造有些特别,就像当初在鼓生的球居里一样,给范书遇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直到王顺在墙角摁动一个按钮,原本平坦的地面忽然爆发出声音。
一道隐藏门拔地而起,慢慢地扭转开,露出地下的光亮。
范书遇刚好就站在门旁,他低头看着下面忽然显现出来的水纹,心中有了猜测,知道这下面是个像墓穴一样的东西。
甚至还有楼梯。
王顺走在前面,狭小的入口让王顺钻得有些艰难,他下楼的时候还需要弓着背。
“这里几口棺材,装的都是镇卫联盟的骑士们。”王顺把地下墓穴的等给打开,干冰缭绕在四周。
这几口棺材做得非常精美,没有安装花里胡哨的霓虹灯,雕刻纹路,可棺材干净整洁,平面玻璃盖层上连指纹都没有,一看就是每天都有人在这里打扫。
“这是木小六。”王顺语出惊人。
他指着其中一口棺材,范书遇低头去看,见到一个年轻清秀的面孔。
他平静地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尽管毫无生机,可也能让人想象到曾经的他有多辉煌,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和战友们冲锋陷阵,镇守一方土地的平安。
甚至木小六的身上还穿着联盟骑士团的制服,像一个白马王子。
“他叫什么名字?”范书遇问。
王顺伸手敲了敲墙壁,墙壁上推出来一个电子荧屏,屏幕上蓝光如同鬼影,映射在对面的墙壁上,范书遇的脸都被照成蓝色,而那电子屏幕里开始跳出名字。
一排一排,对仗工整,字体是红色的,背景白板,就像是谁龙飞凤舞写出来的血书。
王顺指了指其中一个。
他没说话,但范书遇知道,这是木小六的真名。
“我们会记得每一个人死去的人,就算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但还有我们这些昔日的战友。”王顺的盔甲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轻微声响,那些东西看上去笨重,披在他身上如同沉重的负担,可是他走路却轻盈,丝毫没有笨重之感。
“战友的尸体保存完好,我负责把他们的‘灵魂’迁入芯片内,再交给村子里的木匠,制作成木头人。”
“这也算仿生人的一种?”范书遇问。
“算。”
王顺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复活’。仿生就是仿生。为了区别,他们选择以木头为原料,而不是皮肤血肉。
范书遇静静地站在棺材旁边,他从东走到西,从头走到尾,认真地转了一圈,看清里面的每一张面孔,他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是木小七,只是没有开口询问具体是哪一个。
只是目光在某个年轻可爱的面容上稍微停留得久了些。
这里躺着的人大多数都很年轻,原本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当年海马特继位后,对镇卫联盟进行大换血,把几个骑士团团长都换成自己的心腹,对旧部下赶尽杀绝,放火,绑架,用人质威胁,篡位,灭口,不惜一切代价,终于把镇卫联盟改头换面,变成了如今彻彻底底的忠犬。”
“镇卫联盟就是葛云央养的一群狗,我在山上经常了解山下的情况,知道网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范书遇有点难过:“也有人不这么觉得。”
“不。”王顺目光锐利起来,“他们说得对。”
“今天的镇卫联盟就是葛云央的狗!”他握紧双拳,双目猩红,“他们骂得越凶,我越是愤恨,越是不甘心!明明我们的初衷不是这样的,可海马特一上任,就把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联盟变成臭名昭著的恶棍!人人喊打!”
“当年我以一己之力杀出血路!把丧尸踩在脚下!我们曾经被变异体包围,皮肤溃烂,高烧三天三夜,筋骨里爬满毒蝎!我救过一百三十二个从贫民窟被丢出边界线的穷人!我忠心耿耿满腔热血,每天五点起来练功,从一个苟延残喘病弱书生走到强劲英勇的骑士团团长!”
“我不甘心,范书遇!”王顺一拳砸在墙上,面色凶狠,“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这蚀骨烧心的滋味你不屑一顾也罢!但今天你走进来,出去的时候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以为我们山上的人,为了你和窦章,又是制药又是造剑,是想做什么?”
“人类在末世匍匐前行肝胆相照,饿了割下自己的肉喂给战友,口渴了滴下自己的血救老弱病残,这才是镇卫联盟的初衷,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不是莫岚那种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我要的就是你们下山为镇卫联盟正道!”
“你应还是不应?!”
王顺看上去情绪激动,连肩膀都在发抖。
扑面而来的爱恨交织在一起,让范书遇异常沉默。
他发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尽管记忆里什么都没有,可碧春园需要他正名,镇卫联盟需要他正道,这片土地上太多怨念,而他只是一个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能做什么?
拿钱办事。
赏金猎人可以帮监察局待捕出逃仿生人,可以除核,可以清扫赛博精神病,赏金猎人还可以跟罪犯打交道,救命和杀人,赏金猎人都能做。
看上去风光无限,指哪打哪,可赏金猎人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自己的机构和组织,只是一条游走在城市大街小巷的孤狼。
这样庞大的仇恨和怨念他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来承担?换做谁都不可能答应。镇卫联盟内部的革新与他有什么关系?
别人都说赏金猎人顶端的两位,一个冷血无情,一个不服管教。
走到一起以后,范书遇开始接受世间百态,窦章呢?
“我应。”范书遇忽然道。
王顺愣了一下。
范书遇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中药味,他手轻轻搭在肩膀上,目光有种穿透人灵魂的力量:“承蒙关照,不胜感激。”
在山上这段时间他除了看书也想了很多,山上和山下很不一样,这里一切都纯粹干净,洁白如雪。
既然总要有人去做的,那就让最有能力的人上路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路,那就成为开山鼻祖。
范书遇看着荧屏上还在不断闪动的鲜红的名字,他说:“这些人我都记住了。”
王顺一个两米的大汉忽然就热泪盈眶,挺直的背脊松垮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想要什么武器?”王顺问。
他带着范书遇回到小屋内,把地下墓穴的门给轻轻盖上。
“这里有最好的武器师,你可以尽管提你的要求。我记得你有一把枪叫响尾蛇是么?给我看看。”
范书遇利索地从腿套里抽出来,递给他。
“这把枪是谁做的?”王顺问。
“老汉。一个黑客。”
“我知道他,黑客排行榜第五,不过已经缺失了两届黑客大赛,是退隐了?”
“对。他开了地下诊所给人看病,也负责改造轻武器。”
王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把响尾蛇在他手上更显得小巧,他的大手不停地摩挲着枪身,说:“这把武器从老汉死亡以后,就没怎么仔细维修过吧?”
“对,我暂时没有找到值得信任的人。”
“行。”王顺看向他,“过两日我再把它还你,到时候试试看。”
*
范书遇在王顺的屋子里喝了一盏茶,耳边全是乒乒乓乓声,王顺自己有个隐藏空间,专门负责锻造,他不好站在那观看,就自己坐着休息。
看上去王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涉及面广泛,不仅能打拳,锻造,还会一点黑客技术。
这样的人才如果下山,在庸城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而范书遇的余光瞥见,那张摇摇欲坠的木床旁边,满地都是纸,纸上殷红一片。
他默然收回视线。
木屋的门忽然传来动静,范书遇下意识回头。
屋外天光明亮,窦章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
两人都没想到一开门就能对上视线,范书遇眼波一凛,有点不解窦章怎么会跟过来。
而窦章却只是僵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的眼睛。
那双琉璃般的义眼被光罩上一层流萤,漂亮得如同斑斓的玻璃珠子。
金发柔顺地披散在脑后,挡着范书遇消瘦的背脊,虽然莫岚和木小七天天用药泡着范书遇的身体,但山上的物资实在有限,没吃过一口肉只能打营养剂,当然养不胖。
记忆里这个人经常从窦章的眼皮子底下窜过,有时候是匆忙赶路出任务,有时候是和故友在街角聊天打探消息,更多时候只是惊鸿一瞥,就不见了踪影。
“日安。”窦章说。
范书遇愣了一下,也道:“日安。”
窦章盯着他,心口堵着气,酸楚轻漾。
好吧。他承认自己可能是这辈子都跟范书遇撇不清关系了。
虽然他也没想过要撇清。
只是,窦章还记得莫老的提醒。
范书遇经历过什么,又忘记了什么,比窦章所遗忘的可能更危险,也更重要。
所以窥见零碎过往后的再次见面,是心动,还是心痛?
第145章 松塔山
*
“你怎么来了?”
窦章带上门后靠在墙边,后背上有一把锋利的黑剑,他没有立刻应范书遇的话。
“哟。”王顺走出来的时候瞥见屋内多出来的人,“来的正好。你背上那把剑很久没人用了,留在我这,我给你打磨,这几天你练拳的时候用简单点的就行。”
“您是?”窦章问。
范书遇介绍了下,窦章就利索地把把后背的剑递了过去。
剑柄有流云状的纹路,看上去是皮革绸缎出来的把手,可事迹触感丝滑,甚至还有温度,剑身从方才开始就不是纯黑色,极暗的火光在上面流窜,如同温热的呼吸。
“行了,没你们两什么事了。”王顺又叼上一根雪茄,压抑住喉咙里的痒意,催促,“都出去。”
范书遇站起身,朝着窦章使了一个眼色,窦章皱起眉,没多问,拉开门后,外面的风雪又灌了人满怀。
“什么情况?”
范书遇回头看了眼,带上门:“他身体情况可能不太好,但又不想让我们担心吧。”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屋内的人夹着跟雪茄,手指发抖,仓皇之间撞到床头柜,抽出好几张纸兜在嘴角,一大口鲜血就喷在纸张上,陷开一片湿粘。
“木小七不是自称自己是松塔山神医圣手么,治不了?”
范书遇:“这世界上总是有治不了的病的。”
“你还没说呢,你跟过来干什么的?”范书遇瞥他一眼。
“哦。”窦章跟范书遇并排走着,“莫老说今天不用练了,让我去村子里逛逛,感受一下当地风土人情。”
“那你感受吧,我先回去了。”范书遇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寒气冻得他鼻子都发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窦章一走近就像个移动火源,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某种热气,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情况下会让人忍不住朝他靠近。
范书遇把脸埋在衣领里,小路两侧都是茅草屋和木屋,他忽然看到好几个人躲在房檐处探头在打量他。
这些村民身上都和他一样裹着厚重的衣服,见两人从王顺的屋子里出来后开始交头接耳。
“是不是山下来的人?”
“好像是!是两个男人!”
“听说木小七死了?刚才我在做饭,听到斗台那传来好大的动静,结果跑出去一看,到处都是火光!莫老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本来做木头人就很不容易了,埋藏的人用完这一次寿命就会彻底消失了!莫老难道不心疼吗?”
“那个金色头发的也是男人吗?感觉长得比我还好看。”
一群人叽叽喳喳,其中有个姑娘忽然拨开人群,朝着范书遇走过来。
“你好!”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语气激动,手上还拿着一张红色信封模样的东西,“请问你是山下来的人吗?今天是我姐姐结婚的日子,你要不要来参加婚礼?”
范书遇脚步一顿。
他愣怔地低头,看着来人双手捧着张请帖。
婚礼?
“小柳!”一个年轻男子也跟了过来,气喘吁吁,“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婚礼马上要开始了!”
“我知道我知道。”名叫小柳的姑娘笑眯眯地拍拍面前人的肩膀,“阿元,你快点回去帮姐姐呀,我在邀请客人呢。”
“什么客人?”阿元直起腰看范书遇,也愣了一下,我去,他还没见过长得这么精致的男人!主要是那双眼睛光彩夺目,初见时惊艳不已,看久了仍觉得精美像瑰宝。
“你好。”阿元打量范书遇,“你是山下来的那位吧?”
他们好像对“山下来的人”特别感兴趣。
“我们这有个风俗,外来人如果能参加婚礼祝福新婚的新郎新娘,他们日后的生活一定会长久美满的。”小柳飞速眨眨眼,很不好意思地抬头看范书遇,和人目光对视后,又娇俏地低头,“你愿意来吗?”
原本要回木屋的计划被打断,范书遇在一众好奇的目光里接过请帖,说:
“谢谢。”
“太好了!”小柳立刻露出开心的笑,“阿元!快带人过去!哎呀你们也不要站在周围看啦,大家都一起过去吧!”
王顺所居住的地方在村落的边缘,当范书遇被乌泱泱一大帮子人簇拥着走上大路的时候,他发现各家各户的窗户,房檐,木门上都贴了喜气洋洋的祝帖。
一路上小柳都在跟范书遇说话。
“书遇哥,听说新中城有会跃龙门的电子鲤鱼!真的吗?!”
范书遇想了想:“好像是有。新中城我并不常去。”
“我想起来了!木小七说过你是赏金猎人,平时接触的人是不是都很神秘?!我姐姐结婚,找的是村里最强壮最帅气的男人,沉稳可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我觉得人生不能这么平平淡淡。”小柳舔了舔嘴唇,“我想嫁给罪犯。”
范书遇:?!
“你想嫁给罪犯?”范书遇重复了一遍,表情明显没那么镇定了。
小柳见他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哈哈笑起来:“你别误会,我不是喜欢罪犯,也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只是如果我嫁给传说中的顶级罪犯,就能接触到更隐秘的事情,想想就很刺激。我还可以配合别人,设局把罪犯逮捕!这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每天心惊胆战怕自己暴露身份”
她洋洋洒洒地给范书遇例句了自己想象中的情况。
事实上真正接触过罪犯的人就在她身边。
范书遇心道确实刺激,如果人有一百条命的话可以试试,但可惜人只有一条命。
小柳很健谈,就算范书遇是个冰碴子对方也不介意,跟着大部队一起走的时候,小柳时不时就逗逗范书遇,拉着他问东问西。
阿元跟在后面,嘟囔:“不就是长了金色的头发吗!我改天也要叫村子里的托尼老师帮我染!”
窦章:“不就是活泼可爱的单身女孩吗,我改天也活泼可爱。”
阿元:?
他张大嘴巴,里面能塞一个宇宙:“窦哥,您开玩笑的吧?”
怎么看窦章都跟活泼可爱不沾边吧。
“你认识我?”窦章反问。
“啊?”阿元还没反应过来。
窦章一脚踢开挡在前路的小雪包,说:“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哦!”阿元挠挠自己脸,嘿嘿笑,“我认识你的。我经常陪着木小六下山去买东西,偶尔会求求他让我多在山下待一会儿,方便我看最新的新闻。你可是大名人啊,经常出现在各大野史上。”
窦章:“”
“比如?”
这比如可把阿元毕生的记忆力都调动起来:“比如我知道你曾经帮一个在酒吧被人下药不幸染上毒品的瘾君子找到贩毒团伙然后单枪匹马杀进去抄起酒瓶就往毒贩头上砸,还连根拔起一大批幕后团伙!这事两年前上了黑市头条!而且我还知道上次水仙被扇巴掌,肯定和你也有关系!”
他不提还好,一提,窦章想起来一位故人。
一个特别傻逼的傻逼。对方就是专门负责流窜在各个窝点贩毒的流氓,曾经还在某条街当过□□老大的忠实跟班,混出头后致力于培养瘾君子为自己源源不断地供给财富。
窦章和这傻逼的过节很大,光是想起来就让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水仙被扇巴掌?”窦章一下抓住重点,“为什么你觉得和我有关系?”
“黑市消息说了啊,水仙那段时间下过海,你也是!纵横俱乐部周年庆的时候你和书遇哥不是都消失了吗?!在港口上来以后居然拿了通行证,你都不知道当时黑市直接炸了,从亚特兰蒂斯出现开始还没人能跟回自己家一样自如出入海底和陆地的呢!”
黑市有这些消息?
窦章皱起眉,思索了一下。他开始回想自己在海底做了什么,连如清又做了什么。
记忆一下追溯到海底公墓。
当时他黑掉了防护系统,但时间有限,所以他和连如清都很着急出去,即使窦章完全可以杀掉连如清,可因为担心对方太难缠,所以没多逗留,两人是分头离开的。
就因为他拿刀抵着水仙的脖子?
但凡看过水仙那张截图的人都说,那种伤口一定是被打出来的,可放眼庸城,B级的刘闪电挨了郭锐一掌就当场惨死,除了S级的赏金猎人以外,还有谁能伤到水仙一分一毫?
所以那种伤不是意外。
是水仙被惩罚了,是她自愿承受的。
而能让水仙心甘情愿被惩罚,这世界上估计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泪”。
窦章侧头看阿元,目光变得兴味起来,他眯眼:“多谢啊兄台,你的话让我忽然有了点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阿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能给窦章带来想法!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话说,窦哥,您是不是认识水仙啊?”阿元神秘兮兮地问,“她私下里真的和传闻中一样,不杀小孩吗?”
“”
窦章一下没了方才的兴味盎然,只是淡淡“嗯”了声,好像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不愧是山下来的人!”阿元竖起大拇指,“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下山到处转一转,可惜我父母不同意,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好,而且我们祖训如此,是不能随意走动的。能听到哥你跟我聊山下的事,我很开心!”
窦章笑了下:“能聊的还有很多,有时间慢慢和你聊。”
“那有什么是不能聊的?”阿元眨眨眼,问。
窦章没说话。
“窦哥你怎么又不理我了!”阿元尝到了甜头,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传闻中唯二之一的s级赏金猎人,接触过的高危罪犯和赛博精神病没有一百也有五千,身上所有受过的伤那都是他的勋章!
“我还听说之前水仙看上了书遇哥,说想跟他约会!这个绯闻是真的假的?”
“很好。”窦章有了反应,他横眉一冷,“这个就是不能聊的。”
阿元:
“八卦新闻里还有人说你之前偷了书遇哥一枚戒指,这个呢?”
“这个也不能聊。”窦章跟个炮仗一样抬高了声音。
“”
“那能聊的您再多跟我说一点呗,以后我老了我就在村口摆一个摊位,吆喝吆喝给大家说书,专门说你和书遇哥的丰功伟绩。”
“你还是好好在山上当你的神仙吧,说书不适合你。”窦章嘴角一抽,“埋在土里一个瓜子都能给你说成苦情巨树。”
阿元算是听明白了:“我懂了,窦哥,我真的懂了。”
“凡是关于书遇哥的都不能聊对不对!”
窦章真的很想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但是阿元滚了就没人带他去婚礼现场了,所以窦章忍了下来,一脸衰相。
村子里有姑娘要出嫁,午后连云层都把太阳给放了出来。
有个披头散发穿着白色棉麻大褂的道士站在路边,疯疯癫癫地摇着一个铃铛:
“天地可鉴,情比金坚咯诚我非我,爱我似我,嗔痴余孽”
看到一群人匆忙赶路,前方就是装扮隆重的婚礼现场,这道士念叨:
“牦牛娶亲,天降甘霖。”
牦牛?
范书遇看去。
“哦,书遇哥。”小柳解释,“我们这管山上的一切都叫山神,牦牛,山猫,狐狸都是。所有的动物都被各家各户供奉着,希望它们平平安安,也能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牦牛娶亲是祥瑞的征兆。”
前头传出敲鼓的声音,几个壮汉光着膀子,在敲锣打鼓,人群簇拥里有个穿喜服的喜娘笑意盈盈,看上去和小柳长得有几分相像。
红毯两侧摆满了圆桌,桌上菜肴丰富。
范书遇目光移不开那些菜,他这几天都是打营养剂度过,口腹之欢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才发生过的事。
“我们坐在这里吧。”小柳指了指第一排的圆桌,周围的村民们都在悄悄地观察他们。
主要是范书遇的头发太显眼。
阿元领着窦章也走了过来,还没等阿元伸手,窦章非常自然地拉开范书遇身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去,稳稳当当,有一种誓死不起的气势。
范书遇左边坐着窦章,右边是小柳。
“书遇哥,你要不要尝一尝这个?”还没等人到齐,小柳就迫不及待地给范书遇夹了一筷子,是鱼肉,摆盘很精美,看上去刚上没多久,甚至还冒着热气。
“他不能吃。”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范书遇:
莫老说过,现在是在试炼阶段,而且范书遇还得继续泡药,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打营养剂是最简单粗暴的补充能量的方法。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范书遇笑:“我不用了,谢谢。”
听上去很客气礼貌,而且文质彬彬。
小柳脸色一红,收回手:“好呀好呀,那你坐着玩一会儿,我还得先去找姐姐,婚礼上人太多了,我要帮忙。”
范书遇点头,小柳于是站起身离开。
阿元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小柳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淹没在远处的人海里,他才埋头开始剥瓜子。
“跟你说个事。”窦章忽然道。
范书遇捻着玻璃杯,看着里面盛满了清香四溢的茶,“好。”
“什么事?”他侧头看。
近距离直视这双义眼,窦章哽了一下,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
“水仙之前脸上受伤,在黑市消息里被人津津乐道,你还记得么?”
“记得。”范书遇不懂为什么窦章重提旧事,而且还是关于连如清的。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原本可能还没细想,但既然窦章主动提及,那肯定不简单。
范书遇手里把玩着茶杯,想了会儿:
“因为我?”
桌上只有他们和阿元三人,范书遇崩出来这三个字后,阿元的手都抖了抖,瓜子差点掉地上。
他身体僵硬,目瞪口呆地吃瓜。
“嗯嗯,你们就当我不存在,我是鱼的记忆,七秒就忘了。”阿元边嗑瓜子边支吾。
当然不可能当他不存在,窦章声音极小,从阿元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两人的嘴巴在动,什么声都没有。
于是阿元干脆埋头,愤恨地剥了很多瓜子。
“怎么说。”
范书遇:“要想伤到连如清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从现有的情报来看,纵横三大的关系不错,至少我们比别人都清楚,顾衫蕊开的那一枪绝对不是内斗。而是一种解放。”
“如果当时顾衫蕊没有开枪,你我自顾不暇,邢千婳又和密星交手,那连如清怎么办?”
“看着连如清冲上去把连小青生吞活剥了?”
“蛊毒本来就无解,极其难控制,连小青就算是仿生人,可死了就是死了。”
“而且要让一个母亲去杀掉她爱的孩子,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
“所以我更倾向于顾衫蕊的那一枪是为了帮连如清,而不是所谓的自相残杀。”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纵横三大一定比我们想象中更亲密,而且她们都是女子。”
“罪犯的友谊也是友谊。”范书遇重新回到最原本的问题,“为什么连如清在海底公墓上岸之后会受伤,首先排除了是顾衫蕊或者邢千婳对她行动的不满而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针对。”
“监察局目前还没有可塑之才能伤到连如清,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没有说那个名字,但从窦章的表情上已经可以看出,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那,他又为什么?”
范书遇顿了一下,他忽然就笑了,手指一压,把茶杯摁在桌上,桌沿发出轻响。
范书遇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逼视窦章:“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和泪关系不一般?”范书遇直言。
“我可没这么说。”窦章盯着他,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但窦章却收敛了锋芒,转而垂眸,“真正和你关系不一般的人是我。”
范书遇顿住,眉毛微微扬起。
这话又是从哪得出来的???
“别拐弯抹角,你从莫老那知道了什么,干嘛突然想到泪。”范书遇觉得窦章开始跟他打哑谜了。
窦章道:“你记得连如清和你在海底发生了什么吗?”
“当时她朝你的脚踝开了一枪,贯穿伤,别告诉我你忘记当时多疼了,回去以后连路都走不动。”窦章觉得光是看着都心绞痛,“而后连如清就被人扇了巴掌,扇到鼻青脸肿,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出任务的时候还被拍摄到。”
“如果非要说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那只有一种解释。”
“——泪,不希望你受伤。”
窦章继续:“加上上次在伏录颂父母的房子外,密星也不敢碰你。”
“我现在非常好奇,在你失去的记忆里,和这位神龙不见摆尾的纵横俱乐部boss有什么故事。”
他嘴角带着弧度,眼底却深不可测,黑瞳沉沉,“为什么他要连如清邀请你加入纵横俱乐部,为什么三大对你格外优待,为什么同样是敌人,我被纵横俱乐部追杀,你的飞行公寓却是避风港。”
“这不公平,对吧。”窦章说,“虽然我也不稀罕纵横俱乐部,但我在意的是你。”
范书遇喝茶的手也不稳,差点还呛到。
“差不多行了。”范书遇心虚地朝两边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说,“你今天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窦章是不会张口闭口就说这种话的人。
听得范书遇耳朵都发烫。
“书遇哥!!!”远处人影出现,小柳抱着好几盒喜糖走了过来,“我忙完啦!”
“刚才我在后面看到姐姐笑得可开心了,她今天特别漂亮,请了全村最会化妆的女孩帮她整理妆容,我还看到了我姐夫,天呐你是不知道,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居然偷偷藏在树后面掉眼泪,我怕他不好意思就没走过去打扰。”
小柳目光带着憧憬,“原来嫁给喜欢的人,娶到心爱的人会这么开心吗?”
“书遇哥,你有喜欢的人吗?”小柳拉开椅子坐下,一坐下就语出惊人地问。
“”范书遇反问,“你有吗?”
应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抛还给别人。
“我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人,不过要说特别有好感的,今天有了!”小柳笑眯眯,她嘴角还有梨涡,“书遇哥,如果有一天你重新回到山上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噗——”范书遇的茶忽然变得很烫嘴。
“你说什么?”范书遇面色僵硬地问。
“我开玩笑的!!!没事吧没事吧?”小柳没想到范书遇反应这么大,她担心坏了,“要是被莫老知道了我肯定要被骂死,书遇哥你现在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是重中之重,这茶烫不烫啊,你有没有伤到?”
范书遇接过纸巾,擦了擦自己手腕上溅到的茶水,说:“我没事,我自己来吧。”
他婉拒了小柳要帮忙的好意,自己慢腾腾地把茶水擦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为什么,桌上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忙完了的两人抬头看去,发现坐在范书遇左边的人神色如常,只是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并在一起的木筷拆开,看上去相当阴沉地将筷子搭在杯口。
阿元嗑瓜子的速度加快了,他激动又颤抖地转动眼睛,在前方两人之间来回瞄。
阿元:嗑嗑更健康。
他和小柳视线对上,两人都飞速转移,强行把戏演下去。
气氛一时间说不上是奇怪还是刺激。
第146章 松塔山
*
“莫老来了!”宴席上有人惊呼出声。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莫岚坐在轮椅上,后头跟着木小七。见居然只有木小七一个人,旁边桌子上有人小声:“所以小六真的死了”
原本是大喜的日子,饭桌上忽然弥漫出悲伤的气氛。木小七推着莫岚,在人群里找到了一抹金色。
“去那吧。”莫岚开口。
木小七应了一声:“诶。”
他推着莫岚来到范书遇他们坐的桌旁,这张桌子本来空空荡荡,一下显得有点拥挤。
范书遇见到人过来,要站起身:“莫老。”
他刚刚撑着椅子就被莫岚摁住,动弹不得。
“手伸出来。”莫岚忽然笑眯眯地看着范书遇说。
“你也是!”他又对着窦章中气十足地吼。
这如雷贯耳的气势,仿佛坐在轮椅上的人只是在累了在休息,不是腿残。
两人同时伸手,窦章这几天在阳光暴晒下训练,皮肤比范书遇黑了几个度,反而是范书遇看上去白白嫩嫩,气色相当好。
莫岚在他们手心放了个玩意,一人一个。
范书遇低头,瞧着自己手心里的木头人,这个玩偶像个挂坠,只不过长得
“不喜欢?”莫岚瞅着范书遇的表情。
“喜欢。”范书遇顿了下,“就是感觉它长得有点一言难尽。”
阿元好奇极了,直接站起身走过来,他捂嘴伸手一指:“这不是窦章吗!长得一模一样啊!”他说完还拿起那木头人比对了一下。
窦章:
他语气轻飘飘落在范书遇头顶:“我长得很一言难尽?”
窦章手心里也躺着小木头人,和木小七木小六不一样的是,这种仿生玩偶似乎没有自己的意识,四仰八叉地躺着,眼珠也不会转,活脱脱一个死气沉沉的物件,毫无灵魂。
“这是什么?”范书遇问莫岚。
莫岚摸着胡子,神秘:“考验。”
“”好吧。
范书遇盯着手心里的木头人,这东西好像确实是按照窦章做的,五官一样,连不动的时候板着的脸都凶神恶煞,仿佛下一秒就能立起来邦邦给人两拳。
而窦章手里的木头人最亮眼的地方在于,有金灿灿的头发!
木头人居然有头发。
阿元新奇地敲着,“莫老,这是您的新作吗?起的什么名?”
“木小小一,木小小二?”
莫岚冷呵一声:“你想的名字太普通了,这两个叫‘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们可是从一根千年木上雕出来的!”莫岚捂着胸口,露出一副呕心沥血的表情对向范书遇和窦章, “我苦熬三天三夜才制作出来这么一对仿生木头,把它交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顺利完成考验,不是给你们当花瓶一样摆在房间里只要个好看的!”
“所以别嫌弃,将就着用一用。”
范书遇发现手心里的‘窦章’甚至胸口的刺还没磨平,莫老给缝的缩小版毛衣也大喇喇,摸上去一手的绒毛,范书遇只是一拽就差点脱线。
确实是有点赶工的意味在。
“这个要怎么用?”范书遇疑惑地把‘窦章’翻来覆去地在自己手心里捣腾,还捏了捏小木手,手心里有粗糙的触感。
一道粗重的倒吸凉气声从旁传来:“你悠着点。”
“怎么。”范书遇扭头,“你疼?”
他还真的疼!
见了鬼了。窦章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方才那种诡异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莫老一脸高深莫测:“这两个东西会和你们本体连接,所见所感都和你们相连。以及,你们可以试试在上面滴血。我之前让你们泡澡的时候,在你们安装的义体上重新嵌入了一种部位单元,能和这木头人内芯里的芯片互相感应。”
“山上不能用精神体,没有信号也没有对讲机。你们可以用这个对话。”莫岚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晚上你们都在干什么!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要各自跟着人训练,该克服的艰苦都得克服。”
“所以这是用来联络的?”范书遇把玩着小玩偶。
莫岚点点头:“一粒小石子放在地上,平常人只会觉得硌脚,聪明人却能借力打力,以小换大,用来做些更特别的事。这两个木头人你们要怎么用,得你们自己决定。”
范书遇觉得既然是莫老亲自打造的,那肯定不仅是能互通心意这么简单。
莫岚话音刚落,范书遇觉得自己腹部也传来一阵奇怪的热流,他猛地朝都在看去,发现窦章正用指腹摩挲着手心里木头人的肚子。
“”
他刚想开口,却瞥见窦章的眼神。
黑瞳倒映着木头人的身影,眉头微皱,眼底却是说不上来的浩瀚的情绪,好像被什么回忆纠缠着。
看到这个眼神,范书遇有再多话也都压了下去,安静垂眸。
婚礼上又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新娘穿着大红的喜服出现在走道上,她脸上果真带着幸福的笑容,被长辈牵着手,引入婚姻的殿堂。
周围的看客们眼睛里充满了细碎的星星,莫岚坐在范书遇身边,和小柳有说有笑。
木小七还准备了一个看上去比人的脸还大的红包,里面包了好多庸币,虽然可能山上的人用不上,但多少是个好彩头。
看到小柳的姐姐结婚,范书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把木头人放在桌沿,两个木头人却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一起,互相盯着对方看。
从范书遇和窦章接手他们后,木头人的眼神逐渐有了高光,慢慢地有了所谓的灵魂,活动也自如起来,手指十分灵活,踝关节还能扭转一百八十度。
范书遇注意到,在他们三点钟方向也有一桌参加婚礼的村民,忽然有起哄声传来,有个小伙子面红耳赤,眼神在某位漂亮的姑娘身上流连,可想看又不敢看。
而那位姑娘在起哄声里也慢慢地红了耳朵。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这个村庄里的下一对新人。
“你有喜欢的人吗?”范书遇耳边又回响起小柳的问话。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好像对一个经常流连在各大危险分子之间的赏金猎人来说,“喜欢”这种情感是最没必要存在的。
但他盯着两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看,看到他们藏在桌下的手牵在了一起。
他想,暧昧确实诱人啊。
*
监察局。
“开什么玩笑?现在要招新?”王梅刚开完一场会回来,她帮着高马尾,整个人干练清爽,她把手上一大堆资料丢在桌上,“谁说的?”
欧包吊儿郎当地靠在办公桌边缘,在感受到王梅锋利的眼神后,他悻悻然地跳下来:“陆副官提了一嘴,魏司令就放公告了,说是诚邀各路人士参加监察局这次的招新大会。包括但不限于赏金猎人,黑客,法医,入殓师,武器师,仿生人改造师,只要是对监察局有用的,现在都能扩岗位。”
“资金哪来?”王梅一听就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知道啊,现在陆副官人在中央,监察局群龙无首了,各层的司令都在想着应对措施。王司令,您说万一要是陆副官倒台了怎么办?”欧包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
说白了他也只是个社畜打工人罢了,还是很担心自己日后吃不饱饭的。
他入职前是赏金猎人,说来也算是有点名气,可是赏金猎人有个不成问的规定,入了这一行就代表着绝对中立,也是绝对不稀罕和监察局这种乌烟瘴气的集权制机构同流合污的。
赏金猎人是野狗没错,但野狗还挑骨头呢,那种酸溜溜醋嗖嗖的骨头他们也不屑于叼!
但欧包却违反了赏金猎人的圈规,一条黑灯瞎火的路走到底,成功被监察局给招安了!
现在再想重新做回赏金猎人,那可是难上加难,他但凡要是脱掉监察局这一身的制服走出去,再被官方宣布卸任革职,走在街上都能被别的赏金猎人绑架了给带回去关着,让他这条曾经做过监察局的警犬的跳梁小丑一辈子见不到阳光!
欧包脑补了很多自己惨死街头或者被囚/禁到大小便失禁的悲惨下场,手臂上瞬间起了疙瘩,浑身刺挠:
“王司令,您说句话啊!”他鬼哭狼嚎。
王梅把桌上的文件捏起来,“砰”一下砸在欧包脑袋上:
“说什么呢你。别瞎想。”
“我明白地告诉你,陆副官不会倒台的。”
欧包摸着自己的脑门,“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我昨天去送他了,在顶层办公室。”王梅想到那个情景就心里发毛,“我听到陆副官在和人打电话。”
“和谁?”欧包好奇。
“陆局。”
什么?????
欧包整个人虎躯一震,他嘴巴一张,震惊得半天说不上话:“陆陆局?!”
陆平渊!
别说是王梅,就算是在监察局待了多年,资历算老的方明正都未必见过陆平渊本人!
从欧包入职监察局以后,他才发现,某些八卦和城市传闻不是空穴来风的,它们能流传出来就有一定的道理。
比如,外面的人都说,陆平渊其实已经死了。
欧包在监察局待了几个月,还确实从来没见过陆平渊。
他倒是经常见到陆二狗,毕竟陆二狗来去匆匆,风风火火,还经常爆粗口,对下级一向都是一视同仁地瞧不起,逮着一个错误就使劲地骂。
但是他没见过陆平渊。
一个从来没出现在大众视野的人,不就是社会性死亡了吗?
“司令,你确定没搞错吧?!副官在和陆局打电话???”欧包心跳加速,在胸腔里乱撞,“不是说陆局已经死了吗?”
“谁说的?”王梅看他一眼,“监察局虽然一向都是陆副官拿主意,但也没人说过,陆副官上面就没有别人了。”
“也没有人告诉过你,在监察局里权利最高的就是副官吧。”王梅淡定自若地把那叠东西又重新丢回桌上,“更甚。你现在出去瞧一瞧。”
欧包不懂王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跟着一起走出来办公室。
每一层的司令办公室外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事的名字,各部门的都有,很齐全。
而最顶上,赫然三个大字。
“陆平渊。”
——监察局局长,一手创建监察局,功勋无数,权力滔天。
当初的查仿行动也是他一手推进的。
只不过当初,查仿行动开始的初衷是因为庸城内有太多人想走歪路,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仿生人来服务自己,而公司也叫苦不迭,陆平渊这才决定和公司联手,严查那些地下私人制作的仿生人,和一些出逃并且在外为非作歹,试图翻身把歌唱从此不做奴隶的激进型仿生人。
但现在,查仿行动有点变质了。至少从共情检测开始往后的阶段里,计划似乎出现了偏差。
第一个致命的黑点,就是女子健康福利院。
只不过这个黑点,好像有人在试图抹去。
王梅伸手,指着最高的那个名字道:
“只要这个名字还在这里一天,监察局就一直都是他的。”
“陆平渊的监察局。”王梅重复,“大家都这么说。”
“所以没死?”欧包有点不理解了。
“没死。”王梅点头。
“那为什么?”欧包卡了一下,因为正好有人经过,同事朝着欧包挑眉,还弹舌:“哟欧包,又跟你的司令官在一起啊,你们二人在约会呢?”
那人说完就一溜烟拐角,消失在视线里,欧包想骂人都逮不着,只能对着那个墙角吹鼻子瞪眼!
“司令,你别听那傻逼胡说八道,我回头就把他揍一顿。”欧包冷汗都下来了。
那小子是要玩欧包的命啊,谁敢在自己上司面前开这种玩笑。
但欧包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看自己不爽。
大概是看王梅不爽。
他一下又沉默下来了。
整个十一层其实就没人把王梅放在眼里。
“不必在意。”王梅看都没看那人一眼,但却记下来一串放在别在那人胸口的号码,“既然这个名字还在,说明陆平渊就活着,只是他一直没出现而已。”
“他在躲?”欧包瞬间get到其中奥义,“躲什么?”
“不知道。”王梅仰头看着一串串名字,这些都是前辈,以及她目前手底下掌握的所有人才。
是的,但凡能进监察局的,都是人才。
只不过在专业领域上有所成就,和这个人的人品没什么直接关系。
“也不一定只是在躲。”王梅使了个眼色,欧包了然,两人重新回到办公室,后脚走进来的欧包顺手带上门,王梅于是转身,她坐在司令官的椅子上,淡淡:
“你想想,一个人如果生存在社会里,就算是吃喝拉撒都宅在家,或者躲在什么地方,但总有人会知道的。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除了在躲,我其实还有一种猜测。”
欧包抱拳;“请指教!”
王梅嘴角一抽才继续:“比如他没办法出来。”
“啥?”欧包惊了。
王梅垂眸,思绪万千:“我的意思是,他没办法露脸。也没办法主持重大活动。”
“你见过陆局吗?”还没等欧包回答,王梅就摇头,自问自答,“不只是你,我,我师父都没见过。这一代的监察官大多数都很年轻,你看魏来,二十出头。局里现在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岁。”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监察局没有四十岁往上的监察官?而且你做过赏金猎人,之前肯定混过黑市吧。黑市里关于陆平渊的消息吗?”
欧包一愣。
他检索了一下脑中不存在的记忆c盘,“嗯”了声,铿锵有力:“确实没有!甚至连照片都没看到一张!”
“哦,大概也是因为百灵鸟死了吧。”欧包提到了个人,“我记得当初百灵鸟还是弄到了陆平渊的照片的,只不过很快就被销毁了。还有就是,之前我认识几个专门看报纸的老头,家里珍藏不少报纸,里面也有一点点关于陆平渊的消息,不过都很正常,你现在上庸网去搜也能搜到,那还是年轻时候的陆平渊呢,当时辉煌无限啊,站在领奖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监察局正式成立的宣词!”
王梅点头:“对。现在大众能看到的只有监察局成立之初时的陆平渊。在这之后呢?一张照片都没有!他现在是头发花白了,还是精神矍铄?他现在是佝偻背脊了,还是身上八块腹肌能一口气抗三袋大米跑马拉松?”
“神秘,太神秘。这种神秘有点古怪了。除了一个名字,这个人现在在大众视线里还有什么?他也只有一个头衔罢了。”王梅转了转椅子,低头皱眉思考,“我还注意到一件事情,监察局成立之初就入职的那批监察官都陆陆续续不在了。”
“有的是去世,有的是正常退休。但监察局并没有明文规定在职官员的退休年龄是多少,也就是说这个任职只是陆平渊和陆二狗自己决定的,人事部应当有他们的得力干将。”
“你下午有时间吗?”王梅忽然问。
欧包正听得入迷呢,恍惚间被打断,咂舌一下:“啊?啊?下午?有啊,有的。我今天没外派任务。”
“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王梅唰一下站起身。
*
监察局。
负一层机密信息库。
王梅刷了卡,录入了面容,这才被电子护卫放行。
两个重装机甲趴在地上睡觉,但眼睛是睁着的,似乎只要有异动,就能站起身砍人。
“我靠。”欧包小声,“司令官,您这跟玩我命也没什么区别,我这种级别的人没资格来信息库吧?我等会不会直接在负一层变成一具尸体吧!”
他说是这么说,转头看到一排排的档案,又问:“您要找什么,我来帮您。”
瞧瞧。
该说不说,不愧是赏金猎人出身的,混起来根本不在怕的。
王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部下。如果不能有称心如意的战友,那至少她需要一个称心如意的帮手。
在其位谋其职,王梅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软弱,否则一定走不上去。
“这里的档案都是按照年份来排的,但不需要你亲自去找。”王梅其实也就跟着方明正下来过一次,但一次就足够了,她能记住这里面的所有暗道和机关,以及操作流程。
王梅显示站在一块大屏幕旁刷了刷自己的脸,机器忽然伸出手臂摘下王梅胸口的铭牌,这个铭牌是橙色的,是新上任的司令特有的颜色。
手臂检查了一下铭牌,又对了对王梅的脸,接着居然打了个响指。
【认证成功!请往里走。】
欧包新奇地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前方王梅冷不丁地传来句话:“我劝你不要到到处乱看,别忘了你现在是踩在什么上面。”
欧包又是虎躯一震!
我去。
他就说怎么这个信息库总是有股阴风从脚底吹上来,他想起来了。负二层是太平间!
敢情这信息库他吗的建在尸体上啊!
欧包摸着自己手臂,畏畏缩缩地躲在王梅身后。
两人穿过走道,两排都是密密麻麻的档案袋,但王梅知道,袋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手上多了个手环,手环打出来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些操作按钮,王梅站在走道上数数,数到自己想要的年份以后,看到书架上的一串编码,手动输入到系统里,屏幕的光就变了变,跳到下一个步骤。
“欧包,你帮我看看哪里动了。”王梅低头在打字。
“好。”欧包的手立刻撑大自己的细眼,来回转。
“咔嚓”一声轻响,欧包伸手指:“那,司令。”
王梅头都没抬便跨步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两个书架中间,抬头是摆放整齐的档案,王梅的手环一扫,“滴”声响起。
接着,屏幕上跳出来数据。
而一旁,有个拿书机器人走了过来,它伸手把王梅刚才读取过的档案上的编码扯下来,重新拍了一个上去,但用某种材料挡住了上面的数字,让人分辨不清。
“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欧包嘀咕。
那机器人忽然看过来。
欧包瞬间一僵,噤若寒蝉!
机器人看了他两眼,只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它下意识地以为欧包才是司令官。
直到王梅清脆的细嗓响起:“不用了,谢谢。”
机器人愣了一下才转身,慢慢离去。
欧包不说话了,自己低头挠了挠脑袋,一副苦恼的表情,想说点什么,又怕自己说错话,但王梅好像根本没在意,专注力全放在屏幕上,一目十行地浏览。
“司令官,我感觉我也没什么用,您喊我来就是让我帮您听声辨位啊?”欧包小声。
“有用。”王梅忽然“啪”地一下取下自己手上的手表!
她凑到欧包身边,低声:
“ 你不是黑客么?录。”她挡住了身后一个电子眼。
鹿?
啥鹿???
一秒后,欧包脑子里跟通电了般,一个激灵!
我曹!
欧包明白了,他跟王梅交换了一个眼神。
欧包手上也有手环,但是是黑客专用。
他指腹紧张地摩挲了一下,搓搓手,手指在手表上摁了指纹,接着他一顿操作猛如虎,反正王梅看不懂。
黑客手环也发出淡淡的光。
一分钟后,两人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快步乘坐电梯,离开负一层。
欧包在办公室里捣腾,甚至直接借用了王梅的专属电脑。文件太大,手环暂时承载不了传输的工作。
他噼里啪啦打字,把操作IP转到庸城的某个山沟沟里,防止被人追到源头,还顺便设了几道防火墙。
“可以了。”欧包“啪”地摁了enter键,“大功告成。”
“我发给偶像了,但是他那边显示还没接收。”
第147章 松塔山
*
王梅看着屏幕上的“已发送”,点头:“等消息吧。”
但接下来一连三天,窦章甚至都没上线!
欧包临时被外派去除核,最近爆发的池核比较小,也不复杂,陆二狗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监察局人人都面色凝重,出任务的时候也像赶着去收尸一样,心如死灰。
“什么情况?”王梅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欧包。
欧包身上还沾着血,他反手给自己打了针镇定剂,摸出手环:
“嗯偶像不在线,文件也没接收。”
“不在?”
“对。”欧包翻开联系人列表,“头像一直都黑的。”
“人呢?”
“好像这几天也没听到Y的动静。”欧包忽然想起来,“他两在干什么?”
“上次监察局不是有给书遇哥的聘用文书吗,里面有没有个人联系方式?”欧包问。
王梅摇头:“联系上他是直接打的蛋糕店电话。”
“据我所知,那家蛋糕店已经闭店了。”
欧包摸着鼻子:“哦那没办法了,只能等偶像回我。”
“这事先放一放。”王梅突然捂住耳朵,通讯里传来人声,她仔细地听着,面色骤然一凛,“你跟我走。”
“去哪?”
“陆副官回来了。”
什么?!
欧包一愣
【经世心塔检查,监察局陆副官承认自己监察失职之过,碧春园,前身女子健康福利院,当年由顾姓队长代领十来位监察官清剿,批文经正规渠道上报,但由于经验不足,所得结果不适用于福利院中不符合共情检测的百来位被检测体,至此酿成悲剧。世心塔与监察局都深表遗憾,深知愧对庸城百姓的信任。最终,监察局副局陆二狗罚薪三年,参与本次案件的全体监察官革职处理,若有福利院死者相关家属,提交证明材料后可获赔体恤金五万庸币,体恤金由世心塔和监察局联合资助】
【就没了?????】
【不是,你猜猜人家为什么叫福利院。进去的人不是孤儿就是穷人吧,五万庸币看上去是不错,但毫无用武之地啊。】
【看吐了,冷处理这么多天就来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声明,滚!】
【什么意思?我们要看的不是这些,你们在推卸责任吗??】
【我来中译中一下啊诸位:这件事情跟世心塔根本没关系,是监察局的问题,但是监察局的陆副官呢也是不知情人士,挺无辜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在办事的时候做了个这么蠢的决定,所以直接审批通过了,即使后来的共情监测已经精进到给普通人和特殊人士有针对性的新检测方案,可旧版本检测带来的后果已经没办法承担了,加上时隔久远,福利院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已经很难再追究了,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们一点封口费,拿了钱就赶紧滚蛋别再继续说这件事情,就此翻篇,各位公众也不要多管闲事,世心塔和监察局都主动承认错误了,你们难道还要杀人偿命不成吗?】
【顾姓队长?谁?po出来给我看看】
评论区热闹一片,但世心塔只是发了个公告,之后再没有动静。接下来的压力给到监察局。
陆二狗乘坐带着世心塔符号的专属飞行艇降落在监察局顶层的值机台,氮气喷洒四周,所有暂时空闲的司令官都从各楼层直达顶楼,纷纷单膝跪地,迎接陆二狗的回归。
他西装革履,脸上一点憔悴都看不到,反而意气风发。
“副官。”一众人齐刷刷地喊。
陆二狗看上去相当装逼地一抬手,跪了一地的司令就纷纷起身,给足了他脸面。
“明天开始每个人都给我汇报这几天的情况,今天先都退下。”陆二狗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回头看着坐在飞行艇上司机,笑:“多谢。”
司机冲他点点头。
王梅看到,司机身上穿着纯白的制服,和监察局的墨绿不同,那指腹崭新高洁,仿佛神圣不可侵犯。这艘飞行艇也很有讲究,侧身印着巨大的花纹,是庸城的城标,也是世心塔的外观,看起来像一朵丁香花。
能被世心塔的人专车接送回来,可见葛云央的排面有多大。
他立好自己的衣领,目送司机发动飞行艇,扬长而去。
“副官。”王梅站起身走上去。
葛云央一愣,随后眯眼看她:“小王,有事?”
魏来站在一群司令里面,听到动静,看过来,他们本来都打算走了,只有王梅上去拦着葛云央。
陆二狗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拍拍王梅的肩膀:“你带着你那个小弟过来找我,正好我有事情要让你们做。”
被叫做小弟的欧包站在楼道口,只是打量着他们的嘴型。不是司令的监察官都没资格接近陆二狗的身。
顶层办公室。
进进出出提交材料的人都不敢停留,陆二狗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他低头抽了一口烟,面前电脑上弹出个界面,看样子陆二狗是在和谁聊天。
“这两天我收到群众举报信,说是蓝田区有个台球厅内聚众吸毒,昨天有个毒瘾发作的牵连赛博精神病病发,在S-蓝田区-长街口枪杀十来位群众后被热心人士制服。你们两跟着十八层的司令一起去看看。把肇事逃逸的给我带回来。”陆二狗手指点了点桌上某张信息卡,上面跳出了长街口的全息投影,画面上是电子眼录下的情景。
王梅应下来,但她还是没着急走。
“怎么,还有事?”陆二狗似乎耐心有限。
“副官,近期福利院事件给监察局带来不小的舆论灾难,我想问问您后续有什么处理方案,我好配合其他部门的同事做交接工作。”王梅这几天也没闲着,在负责收集福利院的过往数据,手里压了不少信息。
陆二狗冷笑一声,他刚要张嘴说话,门口又走进来个人。
“副官。”公关部部长鞠躬行礼。
“你们公关部门是干什么吃的?”陆二狗一拍桌子站起身,浮现怒容,“在世心塔接受审讯这几天我被挂在地坛上□□,身为监察局的一员,你们就这么给老子办事?老子的名声全黄了!现在世心塔已经发声明,证明我的清白,你们还不赶紧控制舆论,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吃瓜,脑子里装的全他吗是浆糊吗?!老子要是失去公信力,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在这个监察局里待下去!滚蛋!全部滚蛋!”
部长面色一僵:“我这就去办。”
走之前,部长如梦初醒,赶紧申请:“副官,地坛上的舆论太庞大,技术部可以提供技术支持,但还需要供应商给我们权限。”
地坛是公司开发的社交软件,在庸城有不可撼动的地位,是唯一的社交大平台,活跃用户量不可小觑。他言外之意是要公司的配合。
这时候,办公室角落里的核磁打印机传出滋滋的声,跃动的蓝紫光映出梦幻的感觉,片刻后它吐出来一张带着某种标识的信息卡,卡上录入了地坛软件内测邀请码。
陆二狗又是一声冷哼,他把信息卡从打印机肚子里抽出来,“砰”地一下拍在了部长的脸上!
“拿着,然后滚!”
公关部部长腿都软了,面色苍白地伸手接住从自己脸上掉下来的信息卡,连连鞠躬,转身夹着尾巴逃走。
好像去世心塔走了一遭后,陆二狗摇身一变,理直气壮到感觉是拿了免死金牌。
“副官,那是”王梅看得一愣。
陆二狗吹鼻子瞪眼:“你怎么还站在这?”
“赶紧去办我交代给你的事,福利院翻篇了,听明白没?”陆二狗相当不耐烦地戳了戳桌上的钢笔,抬手用鼻尖一指,“门在那。要我送你?”
王梅默然,按照礼节鞠躬后带上门。
三分钟后,陆二狗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顶层办公室是套间,平日里待客和安排任务都是在外间,监察局上下都知道,陆二狗有时候累了会直接在顶层歇脚休息。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滴”一声后,套间的隐藏门缓缓拉开,里面走出来个机器人,圆脑袋,机械手臂,脚底是两个滚轮。
“您要的茶。”小优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一盏热茶,它身体的耐热度比正常人类高出不少,刚泡好的滚烫茶水在他手里倒是像冰块一样,毫无热痛感。
小优是陆二狗的秘书,吃喝拉撒都包办。
“您确定要和公司合作,压下这次的舆情吗?”小优不由得有些担心自己的金主。
“那不然呢?”陆二狗嗤笑,“江阵弦那个老王八蛋,开口就是要我二十万。”
“您给了?”
“给了。”
陆二狗淡淡地扫了扫电脑桌面上的对话框,“最近公司也不好受吧。缺钱了?不然这老贼也不敢跟我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看?”陆二狗问。
小优转动了一下自己身体,发出机械咔咔声,“值得。”
“确实。”陆二狗仰躺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脑后,“二十万买我的耳根清净,和一条命,怎么想都是值得的。”
“揭露女子健康福利院事件的那个记者,找到没?”陆二狗缓了会儿,闭着眼睛淡淡问。
小优:“我正好要跟您说这件事情。”
“已经确认身份了。”它直勾勾看着陆二狗,“叫林为洵。”
“没听说过。”陆二狗皱眉。
“是赏金猎人Z的人。”
闻言,陆二狗一下弹坐起来。
*
女子健康福利院一事因为世心塔的公告再次掀起热度,地坛首页推荐全是相关的□□和声讨,然而,一个下午的时间,事情发生了转变。
先是某个大v在开直播讲解的时候强制被平台管控下线,至此,监察局联合公司出台的严打寻衅滋事活动在地坛全面展开,监察局公关部门发声明警告广大群众,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强制雷霆手段下无数参与讨论该事件的账号都被封禁,时限根据言语辱骂度决定,一大批被永久封禁的用户苦不堪言,立刻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开小号卷土重来,可谓是春风吹又生。但公司提供的大数据检测封禁系统也跟陆二狗头上的火一样大,来一个封一个。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就是要封口,并且冷处理每一份举报信,誓死捍卫监察局的威名。
群众再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也扛不住公司的全自动封号体系。
但是,别看庸城地方不大,四处却都卧虎藏龙!
野生黑客的出没打断了监察局和公司的活动,居然放出来几个还算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博主,甚至有个已经过气的娱乐圈前小花站出来发声,视频流传度甚广,好多人生怕小花被炸号,赶紧保存了视频。
一场旷日持久的互联网攻坚战打响,可很快,监察局和公司又重新出台了新的政策,整个地坛进入一日的闭站期!
“陆二狗!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他吗敢这么玩,你以为庸城的平民百姓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你的监察局死了没什么,你非得把我公司拉下水是吧?!”江阵弦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从电话里传来,陆二狗捂着捂耳朵,把通讯平板拉得远了点,“别这么大声吵吵。”
“我告诉你,陆二狗,你别以为葛云央在保你,你就能为非作歹了。你知道这庸城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监察局么?你以为压下舆论就能躺着笑了?”江阵弦冷然,“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收尾,公司不奉陪了。”
“你不奉陪?”陆二狗忽然声音就低了几个度,“你有本事去葛云央面前说这句话?我们三个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当年的事情你没参加吗?你没同意?现在你来说不奉陪!江阵弦,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心葛云央把你公司一锅端了!庸城不缺会制作仿生人的地下制作师,你以为你的几个研究室在葛云央眼里能值几个钱?”
江阵弦暴怒:“你少拿那件事情来拴我!女子健康福利院我确实不知情,一码归一码!你威胁我就有用了?你威胁我就能平息舆论了?妈的,我要跟陆平渊聊,跟你根本扯不清!陆平渊呢?让他跟我说话!”
“滚。”陆二狗气喘吁吁,“监察局现在在位的人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江阵弦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陆二狗站在办公室里,猛地把桌上烟灰缸往地上一摔。
与此同时。
公司大楼。
这栋大楼是庸城最神秘又奇异的建筑群,中间是巨大的金字塔状建筑物,两侧有悬空透明走廊,连接着一左一右两个顶端球状,下半身圆柱体的高楼,周围每隔二十米就有两圈悬浮裸眼3D的金属魔方在变幻,成为建筑群的防卫。站在下方抬头仰望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许多公司职员穿梭在三个主建筑楼内,人人都低头,手里抱着电脑或者操作台,走廊的廊檐有最新的科技产品宣发图,脚底的透明玻璃材料能起到按摩作用,还自带地热功能,走在上面身心舒畅,顶端的中央喷雾旋钮定时散发无色清香,扑鼻而来只觉清凉透爽,偶尔有大厂打工人在摸鱼的时候就喜欢到这走廊上窜一窜,能舒缓疲惫的神经。
江阵弦刚刚跟陆二狗打完电话,正在气头上,结果人事部来了个人,递上一份辞呈。
“江总。”部长鞠躬,“这是公司法务部门的辞呈,请您过目。如果没问题,还请您签字同意,我这就去给对方办离职。”
辞呈?!
江阵弦穿着黑西装,五官很硬朗,看上去是个平日经常练拳的硬汉,长相还有点凶。他的耳朵后面有一个刀疤,一直连到后脖颈,狰狞青紫,着实有点吓人,如果不是穿着西装坐在办公楼里,乍一看以为是街上什么悍匪或者流氓头子。
“辞呈?”江阵弦耐人寻味地重复了遍,伸手翻开看,“江柔爻?”
“对。听法务部部长跟我说,小江入职也快五年了,业务能力不错的,这次说要辞职,我们都很意外。”
“脑子被门挤了?”江阵弦笑出声,“别人都拼死拼活巴不得进公司,她却说要辞职?”
“我记得法务部到她这个职位和资历的,年薪也有几大万庸币了吧,一年一套房,是不满意还是怎么的?”
人事部部长面色一僵:“这”
他不好回答。
“要知道,这可是五年以来我收到的第一份辞呈。这玩意我都好久没见到过了,觉得很新鲜呢。”江阵弦两根手指并住文件,胳膊撑在桌上晃了晃,“一向只有我裁员的份,还没有员工主动说要离开。上次大面积裁员,有几个老员工要死要活地跪在我办公室门口,叫我留他们,哪怕只是在公司当个保安可以,薪水都够一个季度开销。所以。怎么,我亏待了她?”
“还是说,谁支付得起比公司更高的薪水,把她挖走了?”
部长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其实不是,我记得小江在辞呈里写了,她说自己是想”
江阵弦也只是装模作样地翻开来看了看辞职申请人的名字,根本没看里面的内容:“想什么?”
部长哽咽:“想去环游世界”
办公室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呵。”江阵弦冷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把人给我带上来!”
居然有人敢主动辞职,简直了不得啊,江阵弦心里是又气又无语,他一贯统领公司说一不二,习惯了被人追捧,多少人挤破头皮都想进公司,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出了个上赶着离职的,他很意外,也很不满。
当真正见到江柔爻的时候,江阵弦眯起了眼睛。
面前的女人不苟言笑,打扮就是最简单的职场中性风,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里面情绪平静,看上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美人胚子,但冷冰冰的,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您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了吗?”江柔爻一进门就站在办公桌前问。
江阵弦打量了一番江柔爻的脸。
“你想去环游世界?”江阵弦问。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江柔爻还不够格到能和他接触的地步,平时只有江柔爻在人群里匆匆仰望他的份,而江阵弦是一向不屑俯视人群的高位者。
“对。”江柔爻点头,“我不想在公司做律师了。请您批准。”
她看上去坦然自若,“不想”两个字说得尤其干脆。
这可把江阵弦给气到了。
“很好,你胆子很大。”江阵弦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反问,“我要是不批呢?”
“”
“为什么?”江柔爻似乎很不理解,“我对公司来说可有可无,少我一个您还能少付一笔工资。”
“!”听上去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江阵弦脑子还是没转过弯来,他伸脚一踢桌子的挡板,“我可以考虑给你加薪,你留下,从此以后别再跟我提辞职的事情!”
然后等着有一天他亲手把她开了,才解气。
江柔爻定定地看着江阵弦。
男人实际三十出头,虽然长相很凶,不过似乎保养的不错,显小,和二十岁的男大没什么区别。
“你这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江阵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一个呼风唤雨的集权者,手里掌握无数财富,整个庸城的电子器材都是他旗下发明的,头一次被一个姑娘家家盯得毛骨悚然。
“江总。”江柔爻忽然开口,“您肯定没谈过恋爱吧。”
“噗——”
江阵弦狼狈地用袖子挡着自己的嘴,怒目圆睁里带着点仓皇:“你说什么?!?!”
“在您的世界里肯定无法理解我辞职的理由居然是为了环游世界。您太直男了。”江柔爻镇定自若,“但很可惜,我们女孩子就是会为了一些浪漫可爱的事情做出惊为天人的决定的。即使您不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也没关系,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公司上班了。”
江柔爻一本正经:“不过在走之前我可以好心提醒您,如果您不想一直单身,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没有女孩会喜欢这么死板的男人。”
“再见。”江柔爻鞠躬。
她转身就走,甚至都没加快步伐,就像来江阵弦办公室散了个步。
直到那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江阵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他嘶了一声,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紧闭的办公室门。
手边还放着辞呈。
江阵弦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找出专属印章,狠戳戳地往上一盖。
该死的!
没有人会喜欢他????
他死板????
他没谈过恋爱????
江阵弦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双手交叠撑着自己下巴,再次凝重地盯着门,直到人事部部长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直视自己顶头上司那黑暗可怖的眼神。
“”部长心跳骤停,“江总?”
“您批了吗?”他视线扫了扫桌上的文件,暗指。
“我看上去很没异性缘?”江阵弦问。
“啊”
“啊?!”
部长舌头都打结了。
“不不不不不会啊。您很帅的。公司里,也,也有不少人喜欢您的。”部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吗?”江阵弦面色还是凝重,他问,“男的女的?”
“喜欢我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部长觉得下一步江阵弦会问他具体人名了,他可编不出来,“我猜的,猜的。应该是有不少人喜欢您的。”
江阵弦忽然站起身。
“江总?!”部长吓得往旁边一躲。
他可是听说过不少人站在这办公室里被江阵弦扇得鼻青脸肿的!
下一个不会就是他吧!
然而江阵弦只是绕开他,拉开门:
“桌上的辞呈,我批了。”
“我还有事,离职的手续你去跟进。”
“什么,什么事?”部长被吓得说话都哆嗦,嘴比脑子还快,居然直接问出来。
更让人震惊的是,江阵弦居然答了:
“我要去相亲!”
第148章 松塔山
*
松塔山。
雪化开了点,范书遇又被木小七摁在汤泉里泡药,这次木小七换了几种药材,满池的蓝色。
这次不是烈火焚心的感受,而是有种淡淡的清凉,好像置身在夏日海边,汩汩冒出的热气带着薄荷清凉味。他的金发散落了一池,湿漉漉,脑袋都因此沉重了几分。
木小七在汤泉旁边放了个定时器,只要定时器响,范书遇就可以起身。
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
和以往不同的是,范书遇泡完澡后出门,发现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
是王顺!
“出来了?”王顺听到动静,回头,他朝范书遇招招手,“既然你做了选择,那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练习。有意见吗?”
王顺肌肉健硕,站在那像一棵大树。
范书遇摇头。
“没意见。”
“行。跟我走。带你去看几个东西。”
范书遇裹着羽绒服,快步走上去。
他和窦章被勒令这几天都不许见面,因为试炼的内容不同,而范书遇需要静,窦章则必须忍受严寒。
前头的人领着范书遇到了斗台,但这次,斗台上没了木小六的身影,斗台另一侧也没了窦章。
范书遇的兜里揣着莫岚给他的小木头人,这会儿木头人安静得躺平,一动不动。
斗台旁摆了武器架,上面金光闪闪,什么种类的都有,看上去很震撼,而王顺站在旁边抽烟,他呼出一口气,捂着自己胸口,顿了顿才说:
“你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范书遇从左到右依次地看,看了一遍又往回走。
“看你这表情,是没有中意的?”王顺扬眉。
范书遇唇抿成直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实话,这里面确实是没有哪一把他看得上的。
说话停顿间,王顺忽然抛起手,丢过来个东西,范书遇下意识抬手接,手心里落了熟悉的冰凉,他低头一看,居然是响尾蛇!
掂量两下后,他发现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这把响尾蛇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就像条毒蛇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除了枪身冰凉之外,枪口还一波一波地涌动出清冷的气体,外表多了几道类似划痕的填充条,里面流光闪烁,负离子蛰伏其中。
范书遇盯了两秒,摸到扳手出一个暗槽,他修长手指一勾,狠劲地屈指叩动,下一秒,枪状的响尾蛇在他手里抵了抵,一股蛮劲冲撞着手心,范书遇手一松,滞空后又迅速反手一握!
枪身发出咔咔声响后,变成了细长的手柄,一条暗紫色的长鞭从枪口出探出,像盘亘的蛇在吐信子。
短短几秒钟功夫,范书遇的眼睛雪亮起来。
“这个喜欢了?”王顺扬眉。
瞧见范书遇的眼神,王顺心里就有了底,他哼哧一声笑:“胃口倒是很刁钻,要养你一把武器,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响尾蛇多了个形态,可握在手里反而还轻了许多,见范书遇的表情多半是爱不释手,王顺不知怎么的,满足极了,好像连日的研究都有了着落:“喜欢就行。看你上手很快,应当知道要怎么用了吧?”
范书遇笑:“谢谢。”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感谢王顺,眼角眉梢都带着平日很少能看到的柔和,在金发衬托下更显温顺。
作为赏金猎人,没谁比范书遇更知道一把称手的武器有多可贵。
自从老汉走了以后,响尾蛇就已经不是范书遇最拿手的武器了,所以在边界线的时候他会选择强行使用手腕上的装置。
斗台周围仍然摆满了十二生肖,王顺从武器加上拿了一把类似长鞭的铁链,在斗台上给范书遇展示他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簌簌然的雪声一阵一阵传到耳边,阳光下消融的雪水氤氲出冷气。
范书遇看得入神,他把王顺的身法都一一记在脑子里,口袋里却忽然传来动静。
小木头人扒拉着口袋边缘,探出脑袋:
“新武器?”
居然连声音都和窦章一模一样!
范书遇震了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他抬手轻轻笼罩在口袋上,护住木头人的脑袋:
“你出来干什么?”
他声音很小,王顺没听到,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范书遇展示身法。
小木头人的眼睛转了转,他伸手撑开范书遇的掌心,继续把脑袋钻出来:“偷师学艺。”
“”
“你现在在哪?”范书遇问。
窦章似乎是看了看四周,才说:“不知道,反正离斗台挺远的。”
如果范书遇没记错的话,窦章现在应该在跟着莫岚,这会儿居然还有功夫抽出时间连接木头人。
“上次木小六给我展示的拳法,我有几个地方忘了。”窦章开口,“原本是想找你讨教一下来着,但看你好像在忙?”
木头人哼哧哼哧地挂在范书遇口袋上,甚至想往上爬。
他要是真爬了,等会儿就得站在范书遇脑门上了。
“你消停一点。”范书遇不得不开口阻止,重新把木头人摁回口袋里,“等会儿我会找你。”
“真的?”
“真的。”
“成。”口袋里的木头人一下失去高光,眼睛不眨也不转,再次躺平。
得了范书遇的口头承诺后,窦章还真的没再折腾。
王顺在斗台上用铁链拴住几座首相后,拍了拍手掌,肌肉勃发,他站定深呼吸一口,压下嗓子里翻涌的血腥,问台下的人:“看清了么?”
“看清了。”范书遇几乎是在开口的同时就飞了上去,一把扯下王顺用的铁链。
“我来。”
他抬手的时候,响尾蛇在光下熠熠生辉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王顺坐在石桌旁喝茶。
他缓了缓自己想吐血的冲动,表面上看镇定自若地,正盯着范书遇的动作。
“不对,左手力道太轻了!”王顺扯着嗓子吼。
范书遇来回练了三次,王顺才满意:“这回对了。”
大概是斗台处的动静不小,几个路过的村民遥遥往这里投来视线。
阿元身上背着夜里要用的柴火,手抵在脑门上眺望:“那不是书遇哥吗!快看!就在斗台那!”
“哎哟。”有个文绉绉的姑娘偷笑,谈到小柳耳边,“那处正在练鞭的郎君好生俊俏!”
小柳面红耳赤:“你又取笑我!”
“怎么了?在婚礼上,你不是和他粘的紧吗?”姑娘小声。
“你不懂。”小柳定定地看着远处高挑清瘦的人影,没有解释,只是说道,“这座山是留不住他的。”
阿元也跟着小柳一起盯着范书遇,只是一个下午的事件,范书遇就已经很熟练了,金发绕在身后,整个人身轻如燕,手中黑紫色长鞭所到之处均是雷霆之力,生生劈开斗台,裂缝差点一路蜿蜒撑裂台底。
更让人意外的是,偶尔会有那么几下,范书遇扬鞭的时候带出点光亮!
“那是什么?”姑娘惊讶得合不拢嘴。
小柳眯着眼睛看:“是电。”
负离子爆射摩擦,带起了噼里啪啦宛若雷鸣的声音。
“看来是快要成了。”阿元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笑起来
日落,王顺终于站起身:“下来吧。”
范书遇大汗淋漓,但没了先前的虚弱残喘,反而浑身都充满力量。甚至他觉得后背上安装的义体也不再沉重,身体轻盈又能量充沛。
他猜测这和木小七连日让他泡的汤泉药浴有关系。
王顺上下扫了范书遇一圈:“今天就到这里。”
尽管王顺紧绷这表情,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严格凶狠的模样,可他嘴角却没压住。
不论是谁瞥见王顺这个表情,都会讶异,因为他明显是开心的。
“饿不饿?”王顺问。
范书遇顿了一下,点头:“有点?”
“饿了也不准吃大鱼大肉!等会儿我让木小七给你送营养剂。”王顺冷哼一声,甩手就走。
范书遇站在原地,目送着王顺离去
脾气还真是有够古怪的。范书遇心道。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胳膊上的汗,羽绒服早就被他脱了,只剩下单薄的里衣,袖口挽到胳膊肘处,细白的手臂上已经起了红色,是热出来的。
末了,他又弓起手腕,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酣畅淋漓过后,范书遇的心也冷静了点,他盘腿坐在斗台上,把口袋里的木头人掏出来看了半晌。
松塔山山顶的另一处,窦章也盘腿坐着,他屁股底下是比人还高的巨石,但已经裂成两半。
莫岚坐在轮椅上,怔怔地看着窦章刚才打裂的石头,嘶了一声。
“你小子,天赋不错。”他不得不承认。
窦章头都没抬,只是抄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是吧。”
“别得意忘形。”莫岚在镇卫联盟也算见过不少练武的好苗子,但还没见过长势如此迅速的,“等会儿天就要黑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早起,我会来找你。”
他转动轮椅要走,突然回头警告:“别再到处乱跑!”
窦章手上动作没停:“行。”
等莫岚走后,窦章静静地等着。
木头人被他放在对面的小石头上,忽然那木头人翻了个身坐起。
窦章注意到了,觉得稀奇,嘴角一勾,他从大石背上跳下,走过去蹲着,和木头人平视。
“大忙人现在终于有空了?”窦章问。
小木头人的金发看上去手感不错,窦章欠得伸手上去摸了摸,被“啪”地一下拍开:
“抓紧时间,你别碰我。”
窦章低眸看:“你还记得木小六展示的拳法么?”
“记得。”
“记得多少?”
“都记得。”
听上去这话好像是吹牛的,但窦章却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他确实是遗忘了几个地方,连不成一套,说完窦章站起身,手一抬,插在地上的黑剑就抖了抖身子,霎时间拔地而起,飞到了他手心里!
他身影矫健,即使不眨眼都不太能跟上窦章的速度,剑起拳出的时候,连百米开外的树都弯满了树枝!
片刻后,窦章收手,木头人紧盯着他。
“哪里有问题?”窦章问。
但凡换个人来都会觉得窦章是在刁难,范书遇却开口:
“第二式衔接的时候漏了两个动作,出拳时姿势不对,你步伐也不稳,转身双手背花的手势打错了”
在他话里窦章简直算得上漏洞百出。
一阵轻笑从头顶落下来,窦章眉毛一挑问:“那正确的要怎么做?”
虽然他语气有些轻佻,可眼底却藏着认真。
小木头人于是卡了卡。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这动作简直和范书遇本人如出一辙,神韵模仿了个一等一。
“你教教我。”窦章轻声。
“”
“哎。”范书遇叹了口气。
小木头人忽然扎了个很周正的马步,“我只做一次,你记好了。”
接着窦章就看到,小木头人披着金发,对着空气邦邦挥了两拳,但可能是赶工缘故,粗制滥造的小人在这两拳之后,咔哒一声——
手臂断了。
范书遇一下面色铁青,盯着自己脚边掉下来的一截木头手臂发怵。
“不许笑。”还没等窦章出声,范书遇就低沉警告。
窦章紧绷着唇,面不改色地拎起手臂,重新安装到小木头人的胳膊处,还捻了两圈,粘好。
窦章憋得双肩发抖:“你继续。”
“”
范书遇沉着脸打了两套拳,收手的时候身体又咔咔作响,他捂着手臂,自己强行固定好螺旋口:“看明白了没?”
窦章若有所思:“嗯,明白是明白了。”
看他没动,范书遇问:“还有什么问题?”
“我改天让莫老给你精修一下,感觉你快散架了。”窦章说。
范书遇的小人哼哧哼哧盘腿,坐在小石头上,抱胸淡然:“不需要。”
他巴不得散架了才好。散架了就能名正言顺地装死,拒绝给窦章在课后开小灶。
“我重新来一遍,你再看看对不对。”窦章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
范书遇答应下来,等窦章流畅地打完,小木头人点头:“比刚才那次好得多。”
说完,木头人好像没电了一样,双目直接失去高光。窦章知道这是范书遇抽离了,他乐得拎起瘫痪在石背上的小人,呵护地用毛巾垫着包好,一路捧在手心送回了自己卧室。
夜里。
范书遇整理完一桌子的书,他照例从抽屉里找出一盏油灯,点燃的时候他才愣了愣,想起现在是用不上这玩意了。
窗外在下雪,夜间冷得出奇,范书遇钻进被窝,即使开了暖气都觉得牙齿打寒噤,他不由得想窦章这会儿是不是该冻得动弹不得。莫老说过,窦章练的拳法需要他克服严寒,把最难熬的时刻挺过去,后续才能精进。
大概是类似于“突破”吧。
在山上养了些日子,范书遇也没那么规矩,他十分懒散地窝在被窝里看书,一页一页翻阅,浏览的速度很快,撑起身子的时候,冷气往被子里钻,范书遇看得入迷,没太在意,直到桌子上一直不动弹的东西翻了个身,趴在床头柜上低头看范书遇:
“把被子盖好。你不怕感冒?”
安静得只有翻书声的室内传来这么一声动静,范书遇脸色唰地发白。
“你不怕把我吓死?”范书遇合上书,忍无可忍地拎起小人,放在自己枕头边,还报复性地屈指弹了弹窦章的肚皮,“又有什么事?”
“没事。”窦章说得轻描淡写,“我现在在房间里,就一床空调毯,所以来感受一下逝去的辉煌。”
看上去他似乎没什么事,但范书遇撑起了身:“很冷吗?”
“还好。总要熬的。”窦章很熟练地盘腿坐下,手在把玩着范书遇的枕头拉链,“你跟我聊聊天吧。”
“一直到我睡着为止。”
他实在是有点冷得受不了了,不来点东西吊着他的精神力,窦章觉得自己会晕过去。
范书遇愣着,他忽然提起木头人,毫不客气地把窦章塞到自己被子里,虽然这里的暖气无法传感到窦章那,不过这个动作让窦章眉毛一动。
“你想听什么?”范书遇低头问。
他一只手拢着木头人,时不时捏一下窦章的身体。
“嘶。”木头人倒抽了一口,“那里别捏。”
范书遇一愣,他看着自己手指的位置。
“?”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
窦章掰开摁在自己下腹的指腹,“还不松手?怎么,你很想捏?”
热气围绕在范书遇身边,他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气得并着两根手指弹在窦章头顶:“你少胡说八道,我难道没试过连接吗,这里根本没有传感!”
“嗯”窦章笑,“你怎么知道没有?我现在捏你试试?”
“”话题又他妈绕到十万八千里去了,范书遇正色,“你到底要听什么。”
“再不说我睡了。”
窦章也跟着正色:“能听什么?想知道点秘密行不行?”
秘密。
“你指什么。”范书遇眼皮一抬。
“比如赏金猎人Y是怎么从贫民窟逃出来的,在那里你又经历过什么。”窦章似乎是回想了一下,“上次苏三亭说,他为了你咬下来地痞流氓的一块肉又是怎么回事。”
范书遇:“这是三个秘密。我只答应你说一个。”
其实窦章要想知道,大可以去贫民窟问。庸城各大区域都有大大小小的贫民窟,多数分布在边界,这样方便管事的直接丢人,遇上有传染病的,或者自己看不顺眼的,直接让人抬到边界线往外一丢,省时省力,还能少个人分一口饭。
只有天空之城没有贫民窟,能住在上面的就不可能是穷人。
范书遇知道,自己交手过的同行或多或少都对自己感兴趣,资料肯定都被挖个底朝天了,监察局那估计也有自己的底,不过很多细节无从追究,只有范书遇自己知道。
从他睁开眼睛有记忆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同。那是一个阴雨天,他躺在贫民窟的废铁回收站旁,地面上有积水,他身上传来酸臭味,大概是很多天都没洗澡。
范书遇记忆犹新,那是种微妙的感觉,他自己的叫什么名字,所有常识也都了解,会认字,会说话,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在自己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对过往的记忆全无,对范书遇来说,睁开眼就像重来一生。
他在喝醉的时候和窦章说的话也都是真的,那场大雨差点把他浇死了,他还特别恐高,一低头看到脚底的建筑就心惊肉跳。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范书遇手足无措,他敏锐地察觉到,贫民窟内很多人都在暗中盯着他看。起初,范书遇猜测是因为他身上太脏,可转了一圈后,他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惨,经常会见到衣不蔽体的流浪汉在乞讨。
嶶愽撿餹口乞喫看整王里
贫民窟少有权贵会涉足,里面唯一比较有钱的,看起来高档一些的建筑就是管事的事务所。每个贫民窟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像菜市场一定会有个市场管理员。
贫民窟到底还是建设在庸城界线内,外面的人怕贫民窟里肮脏的怪物们跑出去,所以设立了事务所,建立起贫民窟的围墙,要求事务所严禁贫民流窜,还在各大出入口安插了负责防卫的重装机甲。
也就是说,被丢进贫民窟的穷人,只能进不能出,除非有人愿意花钱从管事的那把他们带走。而这里的人们为庸城提供最低端的资源——廉价劳动力,负责搅水泥,垒墙砖,拆钢筋。薪水拿得少之又少,基本拿不到钱,只有水和粗糙干粮。
范书遇高烧的时候做不了这种活,所有活都被别人抢走,他看到贫民窟里的人都像饿狼一样扑上去,甚至为了当一个陪哭员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输了的人就是丧家犬,会被地痞流氓抓去亵/玩。
高烧不退,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就此走到生命的尽头。范书遇不想死。
至少当他躲在屋檐下,身上连能盖的东西都没有,只能抬头看夜里没有星的天空的时候,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怒吼。
不能死,不能这么简单地就死了。
而后,范书遇找到了为什么贫民窟内所有人都会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的缘由。
他在雨后路边的坑洼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漂亮,脆弱,苍白的脸蛋。他居然有一头精致的金发,看上去像洋娃娃,甚至,他看到自己有一双琉璃般的义眼。
义眼太适配他的体格,以至于范书遇苏醒以后都没察觉出异样,好像这双眼睛天生就长在他的骨肉里。
第一次直视这双眼睛的时候,范书遇下意识地搓了搓。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可怜虫。十年过去了,成为赏金猎人后的范书遇也从来没忘记过刚睁开眼时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以前他为了活下去,随时随地都能哭。现在他为了活下去,绝对不允许自己轻易掉眼泪。
窦章的话把范书遇的思绪拉回来点:“一个太少了,我想知道的还远不止这些。”
窦章多少能猜到范书遇会拒绝自己,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失落,也不强迫范书遇,小木头人只是安静地躺在范书遇手心里,任由范书遇把玩着,手指到处揉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过去?”范书遇问。
窦章愣了一下。
第149章 松塔山
*
贫民窟。
范书遇因为这双义眼,被管事的看上,特聘他做陪哭员,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哭,把管事的哄开心,他能拿到不少干粮,一小片面包,干净的矿泉水,甚至可以拿到低级的营养剂。
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街上到处走,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拔下来的一截钢筋。
“看到那个人了么?最近‘上帝’新招的陪哭员,听说特别能哭,随时随地飙泪。”
“呵呵呵。”奇怪的笑声此起彼伏,“这么厉害?那他出去以后岂不是能当演员,长了张不错的小白脸,说不定在背后还舔上帝呢。”说话的人邪恶抛了个媚眼,手指拢做圆圈,吐出舌头,周围几个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得四仰八叉。
他们把管事的称为上帝,在贫民窟,对方主宰一切。
“我说你们少在这笑别人,口/活好也是需要天赋的。有的人天生啊就是个小贱人,长得漂亮就能走捷径。”
“嘘,别说,他看过来了。”
“看过来又怎么样?我们人多,还怕他不成?!”
“跟那种野狗有什么好计较的,昨天有个赛博精神病病发的到处在贫民窟砍人,正巧遇上小美人,小美人用他手里那根钢筋把人腿都叉废了!上帝赶来的时候带着重装机甲,精神病躺在地上腿都在抽搐!吱呀乱叫,口吐白沫,眼皮一抖一抖,半死不活,全身都是蓝紫代码乱跳,把上帝都吓了一跳,那小美人站在旁边,死死用钢筋钉着精神病,还给了他一巴掌!后来上帝让重装机甲背着精神病,丢出边界线,小美人浑身都是血,上帝看了心疼极了,但又高兴,非得让小美人哭,小美人眼泪说来就来,可手上的血都没擦干!你是不知道,那场景多美妙,反正我要是上帝,看了直接把人摁在地上草一顿也不是不行。草到他真情实感地哭出来,还要把舌头勾出来让他舔老子的手指!哈哈哈!”
“战斗力这么猛?哪儿来的?”
“不知道,就有一天突然出现的。他自己在废铁回收站旁边的草棚做了个小窝,用磷粉撒了一地,画了个圈,圈里就是他的地盘,被子是用草皮绳自己编的,枕头是个四四方方的鞋盒,上面贴了一层包装纸盖住logo和图案,他还从管事的那儿要来了一个保险柜,就这么大。”说话的人比划了下,“空间六升不到,里面塞满了饼干面包营养剂和水,据说还有罐装果汁!但小美人警惕又聪明,他用钉子把保险柜钉在墙里,旁边系着铃铛,密码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还用支架做了个简易围帘挡住地铺,特别牛叉地在门口差了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闲人勿扰’四个大字。”
“噗!真有这么拽?什么来头啊?”
“没来头,真就是一股子狠劲。长那么好一张脸,全被那臭脾气毁了。听说有不少人想干他呢,虎视眈眈,可惜目前还没人尝到甜头。”
几个人窝在一团说话间,有一撮人从北边的铁门里出来,各个凶神恶煞,为首的长得像头牛,别人却叫他老虎。
“卧槽,老虎来了,赶紧撤。”
“最近他心情不好,兄弟团那几个跟外头的交易断了,好几天没拿到货,老虎正在气头上。咱们别在他面前晃,省得做眼中钉。”
范书遇其实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听得清楚。别人怎么说他都行,在贫民窟里如果连这点话都听不了,还不如直接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只是关于几个人口中的货,范书遇有些在意。
什么叫货?
他叉残废的那个赛博精神病,不仅是病发那么简单,看那人眼睛混沌,一副挫骨销魂的体态,范书遇猜,大概是吸了不少,毒瘾犯了。庸城的居民身上或多或少都安装着义体,是一种最新的人体机械潮流,有了义体就相当于有了防身的武器,每个人都想保命,近几年义体价格越炒越高,也有不少江湖人士从公司生产厂里偷出来军用义体。
军用义体是给镇卫联盟专备的。
而赛博精神病病发,要么是装备者本人无法承受身上义体强度,导致机械控制了肉身,濒临崩溃边缘,要么是精神力不够强悍,也被义体左右。
毒瘾发作,对瘾君子来说,是赛博精神病病变的高危诱因。
只要发作,病变机率高达百分百。
这种货如果流传在贫民窟里,这里面的人都要死,一个都剩不了。
范书遇站在路边,手里握着钢筋,他游街的时候就像闹天宫的大圣,周围都没人敢近他身。
“喂。”老虎注意到杵在原地的范书遇,看他相当不爽,“你哪儿来的?什么娘们唧唧的玩意,还留个长发!恶心老子呢?”
他推开自己身边的几个弟兄,朝着范书遇走去,一把拎起瘦弱的人,整个提起来,逼着范书遇和他对视。
“松手。”范书遇皱起眉,冷冷道。
“哟。”老虎大掌擒住范书遇的脖子,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整根掰断!“你跟谁说话?你跟老子敢这么说话?”
他扬起巴掌就要扇!掌风带起一股热浪,老虎表情凶狠,嘴里一股臭气熏天的烟味和酒味。
在贫民窟能抽上烟喝上酒,喊这人一句地头蛇不为过。
“大哥!”旁边有人拦住他胳膊,死死往下压,“不能打”
“怎么不能打?草!”老虎一涌自己胳膊,拱开兄弟,“傻逼吧你,吃饱了撑的拦老子?”
“真不能打,大哥。这是上帝那边的人。”兄弟被这么一拱,鼻血都出来了,狼狈躬身的时候还不忘喊,“打了咱们几个都得完蛋啊!!”
“什么?”老虎一愣,手松了,范书遇落在地上,皱着眉,那眼神如同看苍蝇般,里面充满了让老虎愤怒的不屑和冰冷,像个榴莲,又臭又刺。
“上帝的人?”老虎噗嗤一声,手掌捏着范书遇肩膀,骨头传来咔嚓的声音,“狗吧,还是按摩/棒?”他话里的嘲讽都快溢出来。
范书遇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攫着他,握着钢筋的手用力到发白。
“算了大哥,这两天忍忍,我们还得麻烦上帝开门。”一旁有人努努嘴,指了指铁门,“进货渠道总要打通啊!”
老虎想了想也是,没必要为了个小白脸断了自己钱财,于是领着一大帮子人走了,走之前老虎还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就吐在范书遇脚边。
范书遇看着老虎离去的背影,等他们大摇大摆上路,周围躲起来的其他人才敢冒出头,指指点点的声音从周围响起,范书遇抬脚跨过那口痰,一路提溜钢筋,摩擦地面发出让人浑身不适的嚓嚓声,回到自己的小屋。
草棚只要淋了雨就有些摇摇欲坠,好在除了范书遇刚睁开眼的那天下了场雨,这阵子都晴空万里。
他窝在自己搭建的小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磷粉里面混了点别的物质,散发出淡淡的气味,屋外有人经过,都能被熏得打个响亮的喷嚏。
贫民窟内关于范书遇的传闻很多,只有一条不变。
那就是这个小美人一直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爱搭理。
看上去真是上帝手底下忠心耿耿的玩具。
范书遇把传闻都当耳旁风,他在街上游走的时候时常会眺望,看着铁门几百米外的一个红色广告牌出神。
从那扇门出去,一路狂奔需要五分钟时间,走到广告牌就是红枫区的某条街道口,再跑两分钟会逐渐出现萧条的街景,周围一定有商铺。
范书遇每天都在心里计算着距离和时间。
万一遇到岔路口,该往哪里走?
他抬头能看到远处凝成一条杆子的高楼,因为太远才会看不清建筑的具体模样。贫民窟之外的大型建筑群是范书遇慢慢认知这个世界的最直观的途径。他知道,只要往高楼所在的方向去就行了。
他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赛博朋克,什么仿生人,都觉得很新奇,所以时常躲在角落里偷听对话。
有一天范书遇回家,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废铁回收站周围,缩着脖子在打量自己的屋子。
大概是范书遇手中钢筋拖地的声音太刺耳,那人一惊,知道是范书遇回来了,夹着尾巴就跑。
范书遇盯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接下来一连三天,范书遇都会在自己屋子附近逮到此人。
他好像有点印象。面前人是个混血,有蓝眼睛,头发是棕黄,身上也很邋遢,个子不高,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经常在铁门周围流窜,别人喊他焉豆芽。
“有事?”范书遇头一次拦住了人,钢筋横在这人面前,“来几次了?”
“五,五六次。”焉豆芽一说话就结巴,但是老实回答,“我我没,没别的意思,就就就,就只是看看。”
“看什么?”范书遇说话声音还很嫩,可听上去冷冷的,“我很难不怀疑你想来偷东西。”
他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小蜗居太远太久,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回来检查一番。可能是冠了上帝的头衔,上帝也成了他的保护伞,暂时没什么人敢到他的地盘来挑事。
“我我我我不不不不是小偷!”焉豆芽急了,面红耳赤,“只,只,只”
“只什么?”范书遇皱眉。
“只是好奇!”
焉豆芽手腕都发抖,“我我我先走走走了”
说完他也没等范书遇同意,扭头就跑,比兔子还快。
范书遇当天夜里就又从废铁回收站里摸出来另外一根钢筋,直接插在茅草屋前面的空地上,和告示牌插在一块儿,有种“有胆你就来”的威风。
不过这个牌子没能赶走焉豆芽,他还是经常在范书遇的地盘附近转悠。
直到有一天,上帝家里养的电子宠物狗死了,据说是被赛博精神病给砍了脑袋,藏在毛皮下的机械板直接短路,火花迸射,那条宠物陪伴了上帝很久,很有感情,上帝头一次要求范书遇跪在贫民窟的中央雕像处哭,雕像当然是上帝的雕像,只是雕像下面摆放着电子宠物狗的灵牌。
他哭了,哭了两天两夜,周围环绕着一圈负责给电子小狗举办葬礼的人,这些人都是贫民窟选拔出来的壮汉,手上抗着花圈,当最简单的人力搬运工。在贫民窟,一条电子宠物的死能引起轩然大波,每个人表情都庄重严肃,好像他们跪拜和哀悼的是生育他们的父母。
一旦范书遇停下来,旁边就会有人用鞭子抽他,下手绝不手软,因为要保证一抽,范书遇就能挤出来眼泪。
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从雕像前方传出,范书遇嗓子哑到极致,在最后半夜的时候声音发不出,他只能用舌头抵住上牙膛,发出“咳咳咳”的声音,听上去悲惨极了,上帝很满意。
哭完这场葬礼,范书遇又开始高烧,他颤颤巍巍地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往自己的小屋走,结果在门口看到了焉豆芽。
“哥哥哥哥,哥你你你没事吧?”焉豆芽走上前来要搀扶范书遇,范书遇想一把把人推开,可下一秒他两眼一黑,一跟头栽在了地上!
等范书遇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身上盖了编织被,拉直了都盖不住范书遇的下半身,只能折中地盖住他的小腹位置,方便取暖,而焉豆芽裸着上半身,范书遇头顶有冰凉触感,他伸手一拽,发现焉豆芽把衣服当毛巾,盖在他头上,加快他退烧。
“你”范书遇开口的时候嗓子像被毒哑了,“怎么在这?”
“哥哥哥哥哥”焉豆芽吓坏了,听到动静赶紧回头,他身上脏兮兮,瘦得不成人样,前胸贴后背。
范书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环顾四周。
没变化,连他最宝贝的保险柜也没变化,银铃挂在原本的位置,牵绳没动过,连他系上的结都是完好无损的。
“你你你醒了烧,烧,烧到三十九度,我,我不敢动你的东西,只,只只只能给你烧水。”
就这样还能退烧,也是范书遇命大。
他的身体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被弄坏的,一日不如一日,走两步路都喘气。
范书遇嘴唇不干,他知道是焉豆芽给自己喂了水。
“你吃过东西没有?”范书遇问。
焉豆芽可能是有点吃惊,语速都变快:“没没没吃过,我身上没有钱的。”
范书遇忽然背身,他从墙壁的窟窿里拉出来保险柜,把系在钉子上的结给解开,摁了一串密码,焉豆芽很自觉地移开视线。
“给。”范书遇拿出来一瓶果汁。
焉豆芽懵了。
他能看到那个保险柜里也就这么一瓶果汁,而后范书遇又翻箱倒柜,翻出来崭新的两包饼干,夹心的。
“赶紧吃,吃完就走吧。”范书遇绷着脸说,“谢谢。”
焉豆芽颤抖着手接过,可半天拆不开包装,范书遇帮他撕开,焉豆芽瞬间泪流满面。
他连撕包装都不会。
范书遇心里忽然有块地方陷下去,很不是滋味。
焉豆芽咬了一口饼干后嚎啕大哭:“哥你,你不不不要,赶赶赶赶我走好不好?”
“我可以,可以留在你身边,帮帮,帮你做,做什么都可以我,我我我给你当小弟,你给一口吃吃吃的就行”焉豆芽抱着范书遇的手臂哭得涕泗横流,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床边,把地上用来垫背的海报纸都给浸湿了。
范书遇余光瞥见自己手边的一坨衣服,小声地叹了口气
“我日。什么情况?!”
“丫的,那小美人后边怎么跟着焉豆芽!”
范书遇在保险柜里也藏了药,他给自己打了一剂退烧针后就出门,继续拿着钢筋游街。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身边跟着面黄肌瘦的焉豆芽,走到哪跟到哪,两人时不时还交头接耳,说悄悄话。
不出半日时间,小美人收了个跟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贫民窟!
范书遇决定收人,那就不是收着玩玩。夜里起风,范书遇把被子全给了焉豆芽,甚至允许焉豆芽和自己共用一个枕头,焉豆芽睡觉会打呼噜,他一打,范书遇就捏着对方鼻子让他喘不过气,迷糊间焉豆芽会戳戳范书遇的手臂:“哥我我我知道了我不打再打你你你就继续捏我”
说完秒睡,继续打鼾。范书遇哭笑不得,忍了两天后他居然也习惯了,就着呼噜声也能睡。
焉豆芽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但稍微小一些,范书遇把他当弟弟看,有好吃的一起共享。但焉豆芽在贫民窟没有工作,范书遇每天出去哭,回来以后焉豆芽给他讲在街上听来的冷笑话,范书遇可能没觉得有多好笑,但焉豆芽声情并茂地表演,范书遇就会破涕为笑。
两个人关系很好,好到贫民窟里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惊讶诧异不屑嘲讽变成了羡慕。
没错,是羡慕。
想在贫民窟里建立起友谊,是每个人藏在内心深处最渴望又不敢言说的秘密。这种羡慕持续不久,慢慢转化成嫉妒。
范书遇第二天被上帝喊走了。上帝还沉浸在电子小狗死亡的悲伤里,范书遇静静地站在大厅,看着座位上的男人。
“那个赛博精神病不是简单的病发。”范书遇破天荒地开口,“是吸毒,毒瘾上来了才导致精神失常,让机械主导了身体。”
上帝一愣,抬头:“什么意思?”
“您的宠物不是被赛博精神病砍死的吗?如果没有毒品流窜在贫民窟内,他可能还不至于发病。”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醍醐灌顶。上帝大手一挥下令,把老虎为首的几个人带了过去,乱棍打了一顿,还废掉了他们进货的渠道,铁门处加了两个重装机甲,严防死守。
老虎挨揍,贫民窟里的人激动又不敢大声讨论,只能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流传几个版本。
虽然都不一样,但大同小异,重心还是在于,有人跟上帝告了状才让老虎倒霉,而这个人,就是小美人。
但范书遇低估了老虎在上帝心里的份量,他那时候还不明白,老虎这生意能做成,私下里肯定没少给上帝分红。
直接杀掉老虎,上帝似乎还舍不得,日后口袋紧了,说不定还得指望着老虎他们从外面捞点油水给他。
所以当老虎一瘸一拐地从事务所出来后,范书遇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日后的路会更难走。
某一天,范书遇因为哭得动听,上帝丢给他一袋奶糖。
包装很漂亮,范书遇带回家后分给了焉豆芽。
“哥这这这是从哪来的?”焉豆芽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高级的玩意儿,摸在手里反复观看,眼睛亮晶晶,“看看看上去,很好吃!”
“你尝尝。”范书遇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下次我再努力找上帝要。”
两人于是坐在海报上,盘腿,互相盯着对方的动作,紧张又激动地撕开包装,可那奶糖上面包裹着一层很薄的纸,焉豆芽一下怕了:“这这这是什么?可以可以吃吗?!”
他怀疑是不是上帝糊弄他们,给了有毒的糖。
范书遇手指捻着纸,看了半晌:“好像不是毒。一捏就碎了。”
“那能能能能吃吗?”焉豆芽忍得口水都从嘴巴里溜出来了,范书遇见状,心一横,用舌尖舔了舔。
那层纸立刻化在口腔里。
三分钟后,范书遇确定自己没什么异常,郑重其事地点头:“可以吃。”
于是两人抱着个奶糖,一人一口慢慢地嚼,口腔里的甜划开,黏腻,但是心情却变好,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一口一口地啃咬,好像吃的不是奶糖,是米其林三星芒果冰淇淋白布朗尼。
焉豆芽这辈子没尝过如此好吃的东西,味蕾里丰富的清香让他眼花缭乱:“我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来。
范书遇了然:“你是不是还想吃?”
焉豆芽羞涩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怼着手指。
于是范书遇从自己身后变戏法似的探出手,握成拳摆在焉豆芽面前:“猜猜里面是什么?”
焉豆芽的眼睛唰地像被涂了层亮油!
“铛铛铛!”范书遇慢慢地摊开手掌,两个人齐刷刷地盯着手心,里面还躺着五个奶糖!
“都给你。”范书遇塞给焉豆芽。
“可”焉豆芽愣住。
范书遇指着自己嘴巴:“我牙不好,吃多了会蛀牙。都给你吃。”
见他还逼真地揉了揉自己下颚,焉豆芽这才拆开包装,塞了一个到自己嘴里。
他吃了一个晚上,依依不舍可又实在忍不住,把剩下的五个奶糖全吃完了,嘴巴不停地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流着口水,最后眼泪都留到嘴巴里变成口水,慢慢地进入梦乡,连做梦都在呢喃着说“好甜”。
范书遇躺着,看着焉豆芽的脸,用自己的手把他嘴边和眼角边的水擦干净,第二天早晨焉豆芽醒了,眼泪干了,可口水还在流。
可没两天后,焉豆芽生病了。
他看上去很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翻来覆去地躺在海报上面打滚,结巴着喊自己好疼。
范书遇很着急,他拉开保险柜,这次直接在焉豆芽面前输入了密码,在里面找药品。
“哥没没没没用的”焉豆芽虚弱地睁着眼,只有一条缝,“病病治不好。”
“别乱说。”范书遇头一次冷脸,“谁说治不好?我高烧三十九度都能自愈,要相信自己!人类的身体比你想象中更坚强。”
他一边说着,手上还是不停地找药,但塞了什么都不管用,而且焉豆芽也不是单纯的发烧,他肚子疼,范书遇给了治疗腹泻的药,还是不行。
“我给你去找医生。”范书遇塞回保险柜,站起身要走。
焉豆芽伸手拦:“哥我们没,没钱!”
一句话把范书遇拉回现实。
对,这里是贫民窟,病了好,病死了最好,哪儿去找医生?就算找得到,钱呢?
他身上根本没有庸币,连一个子都没有。
难道会有人愿意顶着被责罚的风险给焉豆芽看病?
至少在范书遇当时的认知里,世界上绝对没有这种好事。
于是,范书遇决定去找上帝。
他从来不会主动找上帝,一向只有上帝需要他,他随叫随到的时候。
可,上帝那天并不在事务所。
有助理问他,找上帝什么事。
范书遇说:“我想要钱。”
不能告诉旁人他是要给焉豆芽治病,否则焉豆芽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被抬走丢出边界线。
助理噗嗤一声,抬手就赶人:“赶紧滚,别说是他现在不在,就算在,你想要难道就要给?”
范书遇只是执拗:“我想要钱。要我做什么,尽管提。”
“滚!”
范书遇等了半天,确实没看到人,于是丧着脸从事务所出来,低头走了一段路后,视线里忽然多了几双鞋。
他定住,抬头。
四周是一条巷子,从事务所出来不到百米距离,但没人路过,看上去冷冷清清。
堵在他面前的,是老虎,和他手底下几个小弟。
几个男人人高马大,范书遇在他们面前就像老鼠见到了大象。
“这不是小美人吗?”老虎挡在范书遇面前,他想绕开老虎,可又被后面的小弟用肩膀撞得退了三步!
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学:“我要见上帝~”
“我想要钱~”
“给我钱,我什么都能做,你们尽管提~”
周围几个噗嗤笑出声,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笑得眼泪都出来。
范书遇面色瞬间铁青。
他的肩膀上摁下来老虎的手掌,范书遇一侧身,那双眼睛死盯老虎。
看到这个眼神,老虎回想起初次和范书遇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老虎瞬间暴怒,扬起巴掌就要扇:“下贱的东西,你再敢用这种眼神盯着老子,信不信老子——”
“老大,不能打,要是这漂亮脸蛋弄伤了,等他爬上帝的床告我们状怎么办?”旁边有人眼疾手快地拦。
老虎气得一甩袖子:“他告老子的状告得还少吗?!”
接着老虎飞起一脚猛地踹在范书遇膝盖上!
范书遇受力吃痛,闷哼一声,手里的钢筋撑着地面,居然愣是没跪!
老虎皱起眉,他伸手捏住范书遇下巴,力道大得惊人:“你找死。”
突然地,老虎觉得自己胸口生疼,他一垂眸,发现范书遇的那根钢筋居然戳在他心口处,心口陷下去一个弧度,尖锐的前端仿佛下一秒就能戳穿他心脏!
老虎冷眸怒视范书遇:“贱货,给我把他的手折断!!!”
可周围居然没人敢上前,范书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着,眉头紧皱,像丧家犬,可对人凶残无比,甚至他脖子上青筋暴起。
“还挺硬。”老虎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他掐着范书遇下巴问,“你刚才不是要找上帝要钱么?”
“我有啊。你现在立刻跪下来求我,我就给你钱,要多少给多少。”老虎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腰,里面鼓鼓囊囊,传出来钱袋子的叮当声。
范书遇还是紧皱着眉,甚至更用力地用钢筋戳着老虎的心口。
一向在贫民窟为非作歹的流氓头子老虎在这一刻居然从范书遇眼睛里读到了某种坚韧,而他下意识地心里发虚,好像真能被范书遇戳死。
“吗的。”场面僵持不下,老虎爆着粗口,一旁有个小弟弱弱道:
“大哥,我们可以按计划进行。”
计划?
老虎似乎才想起来什么,他手一松,与此同时,那根钢筋也离他远了些,范书遇笔直地站着,琉璃般的眼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老虎把腰间的钱袋子扯下来,晃了晃:“听到没?钱。”
“你不是要钱么?”
“跪下来求我,我就给你钱。”
“我不跪。”范书遇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是铁一般的硬冷。
“不跪?”老虎嗤笑一声,他忽然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范书遇,“那你屋子里躺着的那个病秧子怎么办?”
闻言,范书遇瞳孔皱缩!
“你们想干什么?”范书遇声音一低。
有个人凑在老虎身边嘀咕:“老大,不能玩得太过,上帝最近看我们也很不爽。这小美人脾气犟得要死,我们不能一直耗着。”
老虎垂眸盯着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范书遇,说:
“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就乖乖给爷爷我磕个头。”
“怎么,觉得我说的话没什么威胁力?”老虎一抬手,“去把那东西的腿给砍了。”
他忽然低声:“还是你觉得,那东西撑得到上帝回来?即使上帝回来了,他就一定能给你你想要的么?”
老虎又晃动钱袋子,“不如跟爷爷我服个软,来得事半功倍,是吧?”
旁边几个小弟作势要去砍人。
“等等。”范书遇终于一动,他双手握成拳,“我要钱。”
“可以啊。照我说的做。”老虎盯着他,似乎是觉得下跪还不够羞辱,他要让范书遇丢脸,要让范书遇卑微乞求!
这里动静大,贫民窟不少人聚集在路口,但都不敢走过来,只能一波一波地围绕着,打探这里的情况。
“老虎发火了?”
“我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就算是上帝的人又怎么样!小美人实在是太张扬了,枪打出头鸟知不知道。”
“好恐怖,等会儿会不会血溅当场?”
一堆看热闹的人身上还飞着苍蝇,臭气熏天,大家彼此甚至嫌弃对方,可自己的味道也好不到哪去。
“我下跪,你就给我钱?”范书遇问。
他好像看不到周围的吃瓜群众一般,直勾勾地看向老虎。
老虎心虚得紧,嘴上承诺:“对。老子会给你钱!给多少都可以!听明白没?!”
于是在众人惊讶又震撼的目光里,那个一向拎着钢筋在街上游荡,总是眼眶发红的小美人真的弯了膝盖。
他跪也跪得笔直,伸手。
老虎嗤笑着,心里的疯狂被满足,他大笑起来,指着范书遇:“看看,看看!”
“给我。”范书遇仍旧伸着手。
他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握着钢筋,有种如果拿不到钱,他会跟老虎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反正一物换一物,对他来说不存在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概念,如果只是下跪能换到焉豆芽的命,范书遇觉得值得。
因为那是他朋友。
老虎盯着范书遇看了会儿,慢条斯理的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串庸币。
是一串。
上面的面值晃得人看不清,但大概有0.1、0.5、1和5。
接着老虎摘下标着1的那枚,伸手,范书遇下意识要接,可老虎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手指捻着那枚庸币,忽然就用它拍了拍范书遇的脸,力道之大,直接摁出个红印子:
“不得不承认,你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蛋啊。”
“这样吧,要钱可以,我再附加一个条件。毕竟这可是1庸,你知道能买多少包烟么?”
他低声:“你那个小跟班想治病,0.1肯定不够吧?”
范书遇一顿。
他忍着问:“你还要我做什么?”
老虎抬手,旁边的小弟递过来一个空的塑料杯,老虎把庸币丢在杯底。
然后他站起身,在小巷一侧的墙角扒了一抔废土,里面掺杂着各种辐射和异变金属碎屑,矿物质丰富到人体未必能承受得住,而后他让人接了一杯水,又往里面塞了一团沙子。
“喝掉。”老虎把杯子横在范书遇面前。
什么?
路口的看客们捂住嘴巴,霎时间鸦雀无声!
“喝干净,喝到我能看到最底下的庸币为止,你就能把它倒出来,拿走,然后给你的小跟班去找医生。我跟铁门的重装机甲熟,能帮你联络外面的人。”
“这个附加条件,不错吧?够不够诱人?”老虎捏着范书遇下巴,逼他开口。
如果真是要干架,老虎觉得自己或许未必真的能打赢范书遇,最惨就是个两败俱伤双双死掉的下场,但现在,他手里捏着范书遇的软肋。
太有意思了,老虎热血沸腾,简直太他吗有意思了。
接着,路口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看到范书遇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豪爽!!!!”
“ohhhhhhhhhhh——”
“牛逼啊小美人,回去记得漱口!”
几个疯子鼓掌拍腿疯狂叫好,范书遇喉结上下滚动,咕噜咕噜,他把杯子里所有的水都喝干净,倒出庸币紧紧攥在手心,把尊严攥在手心,不让它掉下去。
“可以了?”范书遇跪着,抬头逼视。
某一瞬间,那双眼睛里的憎恶,鄙夷排山倒海地灌在老虎脸上。
“吗的。”老虎低骂了一声。
“范书遇,是吧?我记住你了。”他站起身低头,双手插在腰间,“老子会跟你干到底的,你给我记住。”
范书遇根本懒得搭理他,满脑子想着要赶紧找医生,买药,看病。
可忽然地,人群被人拨开,老虎旁边的小弟兴奋招手:“大哥,人来了。”
范书遇听到动静,看去。
焉豆芽局促地走过来,走到老虎身边。
老虎憋不住,大笑出声,也笑出眼泪。
“干得不错,回去老子狠狠奖你!”老虎仰天直乐。
范书遇愣住。
他脑子里有电光火石划过,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你没生病?”
焉豆芽脸红着,局促低头,但没看范书遇,只是面对着老虎。他分明站得稳当,手也没有再捂着腹部,额头上没了汗。
根本没有一点疼痛难耐的模样,反而因为过度紧张和激动,手指发抖。
他激动的是从今天以后,在贫民窟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没有人会再欺负他。
“外面的,都给老子听好了!”老虎一把拦过焉豆芽,手架在他脖子上,“以后这个就是我老虎的人,贫民窟内谁敢欺负他,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路口一张张脸上都是看热闹的表情,得了这个警告虽然没人跟腔,可所有人都在用辛辣,讥讽,冷漠的目光打量范书遇,打量这个贫民窟有史以来最可笑的小丑。
“叫人。”老虎直不起腰,咯咯咯地发出笑声,他一拍焉豆芽肩膀,“还愣着干什么!”
焉豆芽没有犹豫,只是开口的时候仍然结巴:“老老老,老大。”
“以后我我我我就跟着您了,请请请,请多关照!”
老虎身边的兄弟们噗嗤笑成一团。
只有范书遇站在漫天的笑声里,皱起眉。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只记得脑子晕乎乎的,胃里一阵恶心,止不住地干呕,回去以后他立刻趴在地上吐,试图把刚刚喝进去的那些东西都吐出来,手里早就没了硬币。
当时,他抄起手卯足了狠劲儿把那枚硬币砸在了老虎的脸上。砸得对方当场鼻血飞溅。周围一顿惊呼,乱作一团,他趁乱匆匆跑开。
该是他的他锱铢必较。
不是他的,他一分不要。
至此以后,范书遇深刻地认识到,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就算靠近,也只是想从他身上捞一点好处而已。
他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
第150章 松塔山
*
所有人都以为,范书遇会死在那个茅草屋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背叛,欺骗,隐瞒,索求,付诸真心化为泡沫。
换做是谁,都很难接受。
但是三天以后,有路过废铁回收站的人发现,范书遇出来了。
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琉璃般的眼睛明亮透彻,金发在阳光下飘扬,感觉经过人身边的时候会带起一阵清新的花香。
唯一不同的是,门外的告示牌旁边重新插上了一根钢筋。
大字“闲人勿扰”带着强有力的笔锋,像锐利的爪牙。
虽然大家私下都没具体议论这个钢筋代表的意味,可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范书遇会比以前更难缠。
因为他现在没了软肋,而且,心里还多了点什么。
一根刺?
不仅仅。
应该是一扇铜墙铁壁般的上锁的心门。
而范书遇迈出门的那一天,天气也很好,他照例在游街,手里握着钢筋。遇到他的人都不敢和他打招呼,范书遇的气场太强大,一张脸冷得吓人。
以往,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他,范书遇都只是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可这次不一样,但凡是听到了一点跟自己有关的,或者听到了“小美人”这样的称呼,他都会投过去视线。
贫民窟的诸位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一个眼神能吓死人。
据说有胆子小的看到范书遇靠近自己,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看的时候,吓得差点当场尿出来,只能夹着腿掉头就跑。
而没过多久,上帝回来了。
上帝一回来,贫民窟内更是没人敢提到小巷事件的半个字。
直到,上帝传唤了范书遇。
“完了完了大哥。”老虎团内某小弟浑身发抖,“你说,小美人会不会跟上帝告状?”
“告就告。老子怕他不成?再说了,上帝除非是不想要钱了,否则不可能动老子!”老虎呸了一口,地上立刻溅上一层唾液,焉豆芽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去擦。
老虎被他这种自觉的行为哄得很开心,抬手又赏了焉豆芽一枚庸币。
“以后你就放心跟着我混,兄弟几个都不会亏待你。”老虎的脚踩在跪在地上擦唾液的焉豆芽背上,“但如果你敢有异心,我绝对会把你丢出去,尸横荒野。”
“最近几包货在不在路上?”老虎扭头问。
焉豆芽垂眸擦着,不敢说话,旁边的人算了算日子,点头:“是快到了。”
贫民窟里的人都知道老虎在“做生意”,可没人非议。大家都知道,老虎也是在找靠山,虽然电子小狗死了的事情仍然横在他和上帝之间,但钱给得够多,上帝也能通融。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老虎消停了几天,没有再兴风作浪,范书遇从事务所出来以后没什么表情,一堆在暗中注意他动静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直到有消息传出,说范书遇在事务所根本没提当天的事情。
傍晚,范书遇坐在中心雕像下面,他身边是电子小狗的灵牌,而范书遇目光却盯着远处的铁门。
铁门外的红色广告牌十分醒目,还散发着火红的光芒,是赛博朋克的霓虹灯。
他又开始眺望远处,看着挂在天边的高楼建筑群安静地矗立。
“这不是我们丧家犬小美人吗!”老虎团的人路过,有人吹嘘一声口哨,打了个响指调侃。
范书遇回眸。
“他看我们了!”
老虎嗤笑,朝着范书遇竖起中指:“小美人,下午是不是在事务所跟上帝翻云覆雨?你伺候好上帝才有命活着,伺候不好,小心哪天我就对你下手了。”
“上帝用过的东西,我也不介意用一用。”老虎舔了舔嘴唇,目光移到范书遇下身。
琉璃眼的目光仍然冰冷刺骨,但范书遇只是坐在原地看他们,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伸手去够放在他身边的钢筋。
那钢筋已经血迹斑斑,上面全是范书遇的凶狠过往。
对上那视线,老虎觉得没意思。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带着一帮子呼啦啦地走,而夹杂在老虎的地痞流氓团里的焉豆芽也不知道心虚还是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抬头。
可能是不满意焉豆芽的态度,第二天老虎带着人又经过中央雕像,果不其然又在相同的位置看到了范书遇。
“过去。”老虎推了一把焉豆芽。
焉豆芽一个趔趄,双手紧紧贴在大腿处,低头走到范书遇面前,但隔了十米左右。
好像他只要抬脚再继续走,范书遇下一秒就能抄起钢筋把他戳穿。
“干什么?”头顶落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焉豆芽猛地抬头,发现范书遇正看着自己,只是眼神和昔日完全不同了。
大概是被目光刺痛到,又或者自己的罪恶心理在作祟,焉豆芽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轻佻又轻蔑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现在过得有多不好。”
他假装自己鼓起勇气的时候,连说话都利落了许多:“你你你,你别以为自己在贫民窟就是老大,有,有,有上帝罩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我大哥的地盘。”
“看到了吗?”焉豆芽从背后捞出来一袋东西,晃了晃,里面都是最近他从老虎那得到的好处,“你给我的奶糖我根本不喜欢,我大哥托重装机甲从外面带,可以给我带整整一大袋!”
“所以我怎么可能一直跟着你混呢,跟着你有什么出路?一辈子只是窝在贫民窟里任人欺负罢了!”
焉豆芽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还冲范书遇笑了下,笑里充满了挑衅。
然而,他的叫嚣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因为范书遇只是坐在地上,淡淡道:
“哦。”
哦?
原本以为自己会面对范书遇的枪林弹雨,或者唾沫星子的焉豆芽愣住,他好像一下提不起任何精神,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他明明都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范书遇却表现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能看到的歇斯底里,疯狂愤怒都不存在。
好像成了小丑的人反而是他。
后头,老虎脸色也不好看,他提着焉豆芽的衣领把人往自己身后一带,又吐了两口口水在地上:“装模作样!”
“小美人,可别在背地里偷偷地哭。”老虎晦气地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又是威胁又有些不知所云的话,带着人再次扬长而去。
接下来老虎似乎和范书遇玩起了游戏,只要他在街上遇到范书遇,就会带着人轻蔑地从范书遇的全世界路过,然后给他投上几百上千个轻蔑不屑的眼神,仿佛这样就能彻彻底底地让范书遇崩溃,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看到小美人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再继续针对他。
可惜,老虎这一帮人这辈子都没等到这一天。
因为贫民窟不知道突然来了什么贵客,上帝十分紧张地接待,一连三天上帝都要求贫民窟的人别四处乱走,好好地待在角落里,但凡被贵客看到,后续会直接埋到坑里处理。
甚至,在这期间连老虎的生意都黄了,赛博精神病病发的概率大大减小。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贵客,只听说是外面派人过来巡查。
想看看庸城这些落后的贫民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美名其曰体察民情。
等贵客走了以后,贫民窟残破的街道才陆陆续续冒出来一些人头,大家开始散漫地走动。
而再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发现外面又丢进来好些难民。彼时范书遇已经在贫民窟混了快一年的日子。
这些人灰头土脸,也是面黄肌瘦,都不知道从哪来,贫民窟的街道一下变得有点拥挤。
进行简单的人员了解后,街头几个混混坐在栏杆上,荡着腿聊天:
“你们看到没有?新进来的一堆人里头有两个长得不错,会不会成为上帝的下一对新宠啊?”
“啊?那小美人岂不是要失宠了!哈哈哈哈!!”
他们总觉得范书遇一定是爬上了上帝的床,要不就是给上帝当男宠,否则凭什么上帝对他这么好。
陪哭员,已经是贫民窟里面最体面的工作了,还能接近上帝,但凡有点心眼的人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抱大腿,争取从此以后衣食无忧。
更甚,说不定能出去!
“出去”这个概念在贫民窟的人眼中如同圣经,如同耶稣基督,是需要日日夜夜虔诚跪拜,祷告哀求的。
范书遇坐在地上,在啃面包。他身后有个破败的矮墙,他就躲在矮墙的阴影下吃饭,补充必要的粮食,顺便听一听这几个混混在说什么。
“谁啊?你知道他们叫什么么?”
“知道啊,两个不同类型的呢!虽然都是男的,不过我看上帝好像就好这一口,不然怎么会选小美人!”
“叫啥?”
“还挺正经的,至少不是老虎那种。哦,我这么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我死定了。”
“一个叫苏三亭,一个叫颜伊白。”
范书遇起初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也恍惚了一下,在贫民窟呆久了,已经习惯了称呼对方代号或者花名,他们都没必要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字,甚至没必要知道对方的过去。
能在这里苟延残喘潦草地度过后半生,足够谢天谢地的,哪儿还有功夫去管别的。
范书遇记忆力好,他没什么自主意识要记住这两个人名,但人名已经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从哪儿来的?八卦一下,我对新朋友还是很感兴趣的,说不定日后会成为跟老虎一样的帮派头头呢,我可以趁早抱个大腿。”
“从哪来的不知道,但我看他们关系不错,好像一被丢进来就已经抱团了!”
“哟,聪明啊?”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话题很快从新朋友上跳过,不知道又在聊什么新闻八卦,甚至聊到当红女星,这几个混混还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去跟小花来一炮。
范书遇听不下去,吃饱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没想到,自己很快就遇到了传说中,名字很正经的两个新朋友。
甚至,他是主动被两人找上的。
范书遇记得,第一次见到苏三亭和颜伊白,他两像连体婴,走路都要黏在一起,而他们找上范书遇的时候,就站在范书遇的家门口。
“你两,谁?”范书遇盯着背影,冷冷地问。
他们转身的时候,范书遇愣了一下。
苏三亭长相有些可爱,也很漂亮,看上去一碰就碎,而颜伊白则沉着一张脸,冷冰冰,有点拒人千里之外。
这样的两个人到访他的小屋,让范书遇有点头疼。
首先,他不知道这两位新朋友的目的,其次,这两人太显眼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三亭开口前先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我是苏三亭。”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范书遇,眼睛里还含着泪。
又是眼泪。
范书遇自己就是陪哭员,对眼泪很敏感,他仔细分辨苏三亭这眼泪有几分真假:“你好。”
“找我什么事。”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诶!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都自报家门啦,你不礼尚往来一下吗?”
一张口就是两个成语,范书遇眉毛微微一动。
他视线移到另外一位身上,还没等范书遇有反应,颜伊白道:
“你好,颜伊白。”
范书遇目测,两人年龄差距有点大,苏三亭看上去十岁左右,个子不高,颜伊白已经略显成熟,虽然声音还有些稚气,可下巴上已经有了胡茬,仿佛是在青春期。
颜伊白比苏三亭高出一个头,让苏三亭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范书遇。”他不得不说。
其实范书遇一点都不喜欢“小美人”这个称呼,但如果能把这个称呼活成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称谓只是方便他们互相认清罢了。
“范书遇?”苏三亭愣了一下,他眼睛里的情绪藏得很好,似乎对范书遇也有些警惕,转而声音却高扬:“好好听诶!!我喜欢!”
颜伊白瞥他一眼,没跟腔。
“这里是你的房子吗?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苏三亭很自来熟地眨眨眼。
用现在的话来说,苏三亭就是在卖萌。只是当时范书遇不知道这个该怎么叫比较好。
想都不想,范书遇拒绝:“不可以。”
对面两人倒是也不稀奇,他们自觉地让开路,范书遇把告示牌旁边的钢筋拔出来,重新狠狠地插进去,这次陷入的程度比先前更深。
举手投足间就四个字:
“离我远点。”
苏三亭:
颜伊白:
“小白,他们说范书遇是整个贫民窟里最不服老虎帮的人,我没听错吧?”苏三亭再三确认。
颜伊白冷着脸点头:“是。”
“那就对啦!那我们不用去别处走啦,就在这里待着吧。”苏三亭身上衣服是最简单的T恤,但后腰处断了一截,他盘腿坐在外围一圈的磷粉旁,“别的人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这个。”
“小白小白,你和我一起吧,总有一天他会让我们进去的。”苏三亭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颜伊白和苏三亭是同期进来的,他一落地膝盖就受了伤,是苏三亭撕了衣服给他包扎,两人迅速建立起革命友谊。
他们看对方很顺眼,也能从人群里一眼挑出范书遇。
同道中人总是会惺惺相惜。
苏三亭虽然年纪小,但看上去很老道,是个会处事的人,在贫民窟仗着自己是小孩,又总是对人微笑,被好几个心肠还算不错的人指点了一二,让他要是真想找靠山,废铁回收站旁边有个金发的小美人,人送外号上帝的漂亮恶犬,未来可期。
所以苏三亭就带着颜伊白找了过来。
而苏三亭这人走到哪都能混,他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苏三亭也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他唯一坚守的,就是生命。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个百十来年,还没看过世间万象。
这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来说,思想着实有点超前。
但这是好事。
傻子在贫民窟里只有被欺负的份,精明人已经开始布局。
范书遇觉得这两个每天坐在他家门口的人多少脑子有点不正常。他不赶人,他们也不跟他说话,只是坐着,夜里范书遇发现门外的人席地而眠,而且靠在一起,看上去像亲兄弟。
就这么睡了一整晚,他们也没动静,直到第二天早上范书遇醒来,他们还在门口,但已经醒了。
“老大!”苏三亭冲他招招手。
范书遇嘴角一抽。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摆脸色,就好像自己放了个大,但对方开了净化。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范书遇有点不是滋味。那时候他年纪也小,不太沉得住气。
“你们不识字吗?谁是你们老大。”范书遇手搭在告示牌上,用钢筋戳了戳上面鲜红的大字。
苏三亭字正腔圆:“闲人勿扰。”
“认得呀。”苏三亭点头,坐着还在摇晃他的细腿,“所以我们没有进去,只是坐在外面。老大,要怎么做才可以让我们跟着你呀?给个小提示嘛!”
他头发乌黑,看上去有点脏了。贫民窟有可以洗澡的地方,但一般都不允许人进去,范书遇每次都是在事务所蹭的浴室,因为他要见上帝,而上帝不喜欢臭烘烘的人,所以破例允许范书遇洗漱打理自己。
“没有提示,我习惯一个人。”范书遇撂下这句话就走。
他看都没再多看旁边坐着的两个少年。
游街的时候,范书遇经常能在街角看到苏三亭四处乱窜的声音,他很外向,说话也很讨人喜欢,在贫民窟这一片吃得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乎没人看他不顺眼。
除了老虎。
老虎这几日被严令禁止靠近铁门,他正在气头上。
“大哥,听说最近来的一批难民里,有两个在巴结小美人。”一人坐在楼梯上,牛仔裤全是破洞,看起来放荡不羁,嘴里嘬嘬一根棒棒糖,是从外面托人带进来的。
“谁?!”听到这话老虎瞬间暴怒,“哪两个不长眼睛的?挑战老子权威???”
有人立刻给老虎打小报告。
而苏三亭本来就长得不错,可爱活泼,很快也被上帝注意到。当苏三亭被喊到事务所以后,事务所附近围了一大帮子人。
“我靠?上帝叫那个姓苏的进去了?!?!?!”
“除了小美人,还是头一次见上帝没事主动喊人过去!”
“我猜这次肯定又是个什么新奇的职位。陪哭员毕竟是有一位了,还是说,那小孩要顶替小美人?!”
“精彩,等会儿咱们看小孩儿出来是什么表情就知道了。”
一堆人热闹地讨论着,都在盯着事务所门口看,苏三亭进去了半小时,出来的时候容光焕发,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遍。
“我草,成了?”
有人壮着胆子上去勾搭苏三亭:“喂小鬼,上帝给了你什么职位?”
“你这身衣服挺好看,身上也好香啊,是不是洗过澡了!”
苏三亭被人群簇拥着,他笑:“谢谢哥哥姐姐们,我没事,上帝人还挺好的!”
啥???
“上帝人好?”
周围人面面相觑。苏三亭不知道在上帝面前说了什么,他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陪哭员,而且从他的话语里,众人听出点名堂,上帝似乎很满意新来的这个小鬼。
苏三亭嘴甜在贫民窟里也是出了名的,他年纪又比较小,会让人产生保护欲,平常姐姐长哥哥短地叫,让大家想恨都恨不起来。
但当天夜里,范书遇回到自己小屋时,还是看到苏三亭和颜伊白坐在一圈磷粉旁边,两人在玩石头剪刀布。
“老大!”苏三亭余光注意到出现的人,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朝着范书遇招手,“你回来啦!”
他两像两个门神,镇守在范书遇房前。
范书遇目光直视前方,旁若无人地钻了进去,拉上帘子,隔绝一切。
庸城没有冬天,气压带的移动让四季不再轮转,最冷的时候也不会下雪,但足够让人得流感。
范书遇半夜被冻醒,他打了个喷嚏,垂死病中惊坐起,从自己的保险柜里找出来感冒药生吞。他太困,白天在贫民窟四周到处转悠,看到了好几个可以出入的铁门,但防卫森严,只有自己住处附近的这一扇门比较宽松,而且一眼就能看到红色广告牌。
广告牌在范书遇的心里有了象征意义,只要能触摸到广告牌,就代表自由。
重新躺回海报上,范书遇听到外面传来点动静。
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老大,我听到你打喷嚏了,是不是有点冷?”
苏三亭稚嫩的童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清脆。
“出去。”范书遇皱起眉,冷然道。
“”
站在门口的人没再多说什么,但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范书遇等脚步声远离才起身,发现门口的台阶上轻轻搭着一件外套。
他眉毛轻拧,并没有接受。
这衣服一直到翌日早上都还搭在那,范书遇出门的时候绕开,扬长而去。
“老大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呀?”苏三亭挠挠自己的脸,他冻得浑身通红,“我们很讨厌吗?”
颜伊白淡淡看他:“不是。”
说完,又看向范书遇离去的方向:“他只是不信我们。”
“不信什么?”苏三亭愣住,眼睛里满是不解。
“我听人说,范书遇之前被朋友背叛过。所以我们对他示好,只会是在他雷区上蹦迪。”
“噢!”苏三亭苦恼地皱起脸,他年纪小,可能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可是我们不是那种人呀,老大怎么能一杆子打死所有呢!”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范书遇?”颜伊白也疑惑。
“因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苏三亭骄傲地挥舞起小拳头,兴奋,“他眼睛里有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颜伊白眉毛轻动:“什么东西?”
“对自由的向往!”
苏三亭指着远处的铁门:“我注意到啦,小白你看,门外面有个红色的广告牌,你记得我们被带来的时候,在运送车上透过窗户看到的情景吗?那个广告牌的背面其实是一朵牡丹花,但在贫民窟里的人只能看到一面。永远看不到背面是什么。老大每天都坐在雕像下面往那边看。我知道的,他想出去。”
“和我们一样想出去。”
颜伊白“嗯”了一声,伸手揉乱了苏三亭的头发。
最近庸城似乎不太平,上帝急匆匆地下令让所有人都藏好别在街上游荡,因为有检查的人要到贫民窟来。
范书遇照例坐在矮墙下面吃面包,他听着混混们又坐在栏杆上聊天:
“据说是因为庸城有个地方爆发了传染病,是一种瘟疫!贫民窟里如果也有,麻烦就大了。”
“大在哪?我们都是要死的人,就算有瘟疫,也不过就是被丢出边界线自生自灭而已啊。”
“不,不一样。”有人竖起手指,“嘘”了声,“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次会有检查的人过来么?”
“为什么?”
“听说,上面的人决定要开启实验,用已经感染了瘟疫的人做小白鼠试药,还要提取叫什么NA的东西,交给生命科学研究所,让他们能做出控制瘟疫的药。咱们贫民窟里本来就是半死不活的人,要是有人感染,绝对会被带走关起来,扒你的皮,喂你各种药,抽你的血去化验,然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噫——听上去怪渗人的。”
“所以啊,小爷我宁愿后半生蹉跎在这里浑水摸鱼慢慢老死,也不愿意被抓走去做人体/实验。”
范书遇面不改色地吃完面包,这次小混混们一窝蜂散开,跑得飞快。因为铁门那传来动静。
上面来人了。
范书遇托着钢筋回到自己小屋,傍晚时分整个贫民窟里罕见地一个人影都没有,听别人说,检查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西铁门,正在朝这走来。
他钻进自己小屋,闭着眼睛打坐,耳朵却竖起。
回来的时候范书遇看到,两个门神还是坐在废铁回收站的角落里在玩石头剪刀布。
拒绝做一个慈善家是范书遇痛定思痛决定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还塞上了耳塞。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鬼和他旁边那个冰柱子被带走了。”
“为什么?!”
“说是检查的人在街上看到了他们,直接抗走的,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会已经死了吧。”
周围一片唏嘘。
范书遇握着钢筋,从他们身边路过。
“小鬼和冰柱子就睡在小美人的房外来着。”
话头指向范书遇,众人均朝他看去。
范书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握着钢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但当天傍晚,苏三亭和颜伊白就被丢回来了。
检查结果是,他们身上都没病。
范书遇坐在矮墙下,继续吃自己的面包,又听到混混们在热烈讨论,说小鬼和冰柱子真是命大!
一声很轻微的叹息传出,混混们后背发凉:“我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呼吸了一下?”
“你听到了吗?”
“没啊,你听错了吧。”
几个人挠挠耳朵,环绕四周没发现异常,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范书遇躲在矮墙阴影下,垂眸,表情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他的那一声叹息差点把他暴露。
入夜,冷气直往人衣服里钻。
范书遇拖着钢筋回到领地,目不斜视地进门。
“呜呜小白,你看我的手都流血了。”苏三亭小声嘀咕,“你手上是不是也有?那个针管比我的手指还粗!!”
“嗯。我也有。”颜伊白撩开衣袖。
两人抱团躲在墙角,冷得瑟瑟发抖,又互相说悄悄话,分散注意力。
茅草屋里点了灯,周围亮起来,他们每晚都在蹭范书遇的灯光。
“睡吧睡吧小白,你能不能牵着我手呀,我好冷”苏三亭闭着眼睛嘟囔,往颜伊白怀里钻。
茅草屋的门忽然唰地一下打开:
“进来吧。”
门外地上的两人均是一愣,而后一惊,再接着就是弹坐起。
“小白!!”苏三亭激动得鼻涕都流了出来。
“走吧。”颜伊白扶他起身
范书遇给两人一人一杯热水,热水是从保温杯里倒出来的,他有幸被召唤到事务所的时候会在事务所里装热水,再带回来给自己喝。这个保温杯表面的漆都已经给范书遇握褪色,一看就是年代久远又经常使用。
他的小屋里一个家具都没有,但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这个人是在好好生活。
“谢谢老大!”苏三亭甜甜地喊。
范书遇盘腿坐着,他看着两人咕噜咕噜地喝完水,开口:
“你们从哪儿来的?”
两人居然异口同声:“孤儿院。”
“哦!我们之前不认识的,不是在同一家孤儿院。”苏三亭举手,仿佛在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大,你放心,我们不会骗你的,我们都是大大的好人。”
颜伊白瞥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傻子。这种自报家门自证清白的方式简单粗暴,但是可信度很低。
“为什么找我?”范书遇问。
这回颜伊白不让苏三亭开口,他拦着苏三亭,自顾自道:
“我们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抱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你身上有一种气质,你自己知道么?”颜伊白盯着他,“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跟随的。找上你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比别人都靠谱。”
“嗯。”范书遇没发表评论,“然后呢?”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直问。
苏三亭和颜伊白对视。
苏三亭:“老大,我们不想得到什么。”
苏三亭:“我们只是想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
闻言,范书遇手指动了一下,他略带审视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
“你们为什么会被送来贫民窟?”范书遇问。
苏三亭忽然叹气:“哎,老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庸城爆发了瘟疫。我们的孤儿院惨遭沦陷啦,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感染了的,所以我们是替死鬼,替那些已经被权贵收养了的小孩来贫民窟,方便他们避免检查,但凡有一例感染的福利院都已经被抄了,大家都流离失所。”
颜伊白点头:“所以我们想出去。”
“我们不应该把后半辈子都葬送在这里。”
他们寥寥几句说的是一件悲惨的现实。
但对范书遇来说,轻言信任的代价是惨痛的。
于是他只是道:
“你们可以住在这里,别的我给不了你们。”
说完范书遇拉上帘子。
如果苏三亭和颜伊白是给权贵养子顶替才被丢来贫民窟,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范书遇很庆幸自己没有告诉焉豆芽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不然还不知道老虎会怎么大做文章
一夜相安无事。他们各睡各的。
清早范书遇接到传唤,说是上帝找他有事,于是他拎着钢筋出门。等中午他回来时,一走进茅草屋,发现里面一整个大变样。
地上不仅仅是多了两张用海报垫起来的床那么简单,甚至在范书遇同一侧,连接着废铁回收站的墙面上还多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墙洞,里面装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保险柜。
“小白!老大这个铃到底是怎么系上的,我怎么学不会呀!”苏三亭急得在墙角团团转,他跺脚的时候头顶上的茅草屋就会掉下来几搓,落在苏三亭的肩膀上。
“哎呀小白,你不能这么粗暴,脚底全都是你带进来的水泥!快点打扫干净!我们要把我们的家弄得干干净净!”
范书遇愣怔地站在门口,屋里两个身影弓着背在扫地,他们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扫把,勤勤恳恳地和地上的几个水泥脚印做斗争。
其实这个茅草屋本来就搭建在废土上,没有地砖,除了左半侧直接利用了回收站的墙面,其他都是范书遇自己用支架和草棚撑起来的,简陋到经不起风吹雨打。
看他们弄得认真,范书遇悄悄地退了出去,坐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诶,老大,你怎么坐在这里?”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快进来老大,你快看看,我们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了!”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尘不染的地方,空气里全都是灰尘。
范书遇心里是这么想,腿却直了起来,面无表情躺回自己的海报床上。
他双手撑在后脑勺处,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房子里吵吵闹闹,苏三亭和颜伊白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怼不完的脾气。
让他这个清清冷冷的小破地方有了一丝人气。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范书遇耳边都充斥着两个门神的声音,苏三亭会从上帝那给他们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橡皮糖,碳酸饮料,甚至还有香喷喷的,上帝吃剩了不想吃的烧烤。
有肉,对贫民窟的难民来说,简直是比上街捡到金子还难。
范书遇默不作声地吃完东西,照例自己回到他的小领地去躺平。
他发现新来的两位都很有难耐,一个擅长花言巧语,把上帝哄得晕头转向,另外一个在医术方面极其有天赋。
颜伊白说,之前福利院负责照顾他的护士是个营养师,书架上总是摆满了各种医学相关的书籍,他发现自己感兴趣以后经常去借阅。
于是,颜伊白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成为了贫民窟最炙手可热的新人。
因为他能治病!
犄角旮旯的老大爷肩膀疼,他能按摩穴位中医疗法,被老虎团的某个兄弟看上一夜翻云覆雨意外怀孕的姐姐羊水破了,颜伊白能接生,小感冒小发烧小腹泻,颜伊白都能想办法治,而且还不需要买药。野生民间疗方他伸手就来。
某天颜伊白给人把脉看诊,结束后他要回茅草屋,却在路上听到几个人往一处跑:“快快快,快去看!!老虎和小美人又打起来了!!”
颜伊白一愣,立刻跟着人一起跑。
等他跑到的时候,看到苏三亭把范书遇护在身后,但两人都被老虎的兄弟们钳制住,而苏三亭和平日里全然不一样,他脑门上出了血,汩汩往外流,一直流到脖子上,可眼睛里却是凶悍的,仿佛能把面前人撕碎的眼神。
“我看你们谁敢!!!”苏三亭拳打脚踢,整个人被拎起来,他手臂上落了几道淤青,“滚开!别碰我和老大!!”
“把我老大的东西还给他!!!”
此刻老虎手上攥着一片面包。
“吗的。”老虎暴怒,一个巴掌直接扇在苏三亭耳朵上,扇得他耳鸣了一圈,嗡嗡作响,苏三亭忽然张嘴,趁着老虎还没收回手,猛地一扭头!
“卧槽!!!!!”周围爆发出惊呼声,几个小弟方阵大乱,“大哥!我草!”
老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苏三亭刚才那一口居然硬生生地把老虎手臂上一块肉给咬了下来,连皮带肉,青筋都断开,画面血腥,不忍直视。
颜伊白的气血一下上涌到心口,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朝着两人飞奔过去!
老虎痛得都直不起腰,他手臂上淅淅沥沥拉下来一大滩血,像牛拉牛粪,一道冷厉从远处传来:“你们在这里吵吵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事务所的助理。
于是一大帮子看热闹的人马上做鸟兽状散开,老虎的几个兄弟们又是扶又是抗,把差点痛晕过去的壮汉带走,乌泱泱的人群只剩下坐在地上愣住的范书遇,和脑袋流着血还安慰他的苏三亭:
“老大老大!你是不是被打傻啦?!你看看,这是几。”苏三亭呸出那口肉吐在地上,扭头朝范书遇笑一下,又换做担心的神情,竖起手指。
“三。”范书遇凭本能反应脱口而出。
苏三亭开心极了,咧嘴:“没错没错,是三。老大,看来你没被打傻!!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是谁吧?!”
苏三亭。
范书遇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们三个被助理带走。
事务所。
范书遇双手握拳,紧张得手指不停交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等着结果。
门开后,苏三亭被送了出来,额头上已经包扎好,看上去像一个漂亮的卤蛋。
“老大!”苏三亭张开双手朝范书遇跑来,“我就说上帝人很好的嘛!”
“谢谢上帝,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苏三亭甜甜地冲身后的男人笑。
大概没人会不喜欢这种甜言蜜语,那个在范书遇眼里总是冷淡,只有在他哭的时候才会笑的男人居然在此刻也笑了。
颜伊白站在墙角,面色是说不上来的冷峻。
苏三亭给上帝打小报告,说了他们和老虎团的过节,上帝丢出来一块令牌。
“送给你了小甜心。”上帝揉着苏三亭的脑袋,“谁再敢欺负你,你就给他们看,带他们来见我。”
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范书遇,就连旁边的助理都傻住。
这可是上帝的令牌!
见牌如见人!
苏三亭手一抖,稳稳接住,而后他冲上去也抱住上帝的手臂,用脑袋蹭着上帝的胳膊:“谢谢上帝!我太喜欢你了!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就是你!”
上帝乐得直笑,满意地点头。
之后,三个人完好无损地离开了事务所,甚至还都换上了新衣服,洗过了澡。
回到茅草屋,范书遇坐在海报床上,他一直盯着苏三亭的卤蛋脑袋看。
在安静了有什么东西变了,他们三个人都没说话,但是心里都清楚。
“这次谢谢你们。”范书遇主动开口。
“不客气老大!”苏三亭拍拍胸脯,“我们说好的嘛,要一起好好活下去。”
范书遇把自己的保险柜从墙面里拉出来,按照三个人的份,把所有有复数的食物都分好,他伸手往前推,推到苏三亭和颜伊白面前。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的,笑声在有灯光的小屋内响起。
范书遇开始会和他们说话,虽然出门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孤零零,但上帝给了什么他都分一点出去,苏三亭成为了上帝的新宠,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那么讨上帝喜欢。
街上有人开始说,小美人即将被苏三亭取代,这些话范书遇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感受,他不会像别人想象中那样产生嫉妒或者不甘的心理。
因为他志不在此。
“老大。”苏三亭从事务所出来,看到范书遇在中心雕像下面坐着,于是走过去,“你又在这里!”
“什么事?”范书遇抬起眼眸问。
苏三亭顺着他目光眺望:“老大,你是不是在看那个红色广告牌啊?”
他这话让范书遇有点吃惊。
别人或许能看出范书遇是在看远处的什么,但没办法具体精准到某一个物件上。而苏三亭就这么说出来范书遇心底的蠢蠢欲动,他说范书遇是在看广告牌。
“怎么?”范书遇问。
“老大。”苏三亭坐在范书遇身边,翘着腿在摇晃,小声,“我也很喜欢那个广告牌,你知道吗?它后面是一朵牡丹花哦。”
范书遇从来没见过广告牌后面的东西,一下起了兴趣。
“漂亮吗?”
“非常漂亮!!”苏三亭激动得牵起范书遇的手,在他手心画画,“大概就是这样的,我进来的第一天在路上看到啦。好可惜哦,都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了,我再也没见过牡丹花。”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忘记那朵花长什么样呀?”苏三亭敲了敲自己还没拆绷带的卤蛋脑子,“我很害怕我会忘记。”
外面自由自在的感受,如果他忘记了,那或许就真的要一辈子坐在这老去。
而范书遇心里微怔,他感受到记忆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我们会出去的。”没头没脑地,范书遇说了一句。
“嗯?!”苏三亭一惊,“老大,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会出去的。”
范书遇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