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水仙水仙
*
手术室的灯亮着。手术仍在进行中。
废墟的医院充斥着消毒水气味。
范书遇靠在墙边,身旁生锈的长椅上坐着窦章。
“我在贫民窟。”范书遇忽然开口。
他余光看到,窦章顺势抬头,似乎侧耳在听。
“也见过一对母女。贫民窟都是些老弱病残,那里很多人都相信,人死以后会变成鬼魂,有家乡的会回去看看,没有的就在死了的地方逛几天,见一见留恋的人。大多数人没有工作,每年都会有许多人被丢进来,比如被权贵丢弃的手下,比如生了病的小孩。我们那片的贫民窟有个管事的,负责打理那一片的白事。”
“我认识的那对母女,母亲生了重病,全身溃烂,在贫民窟熬死了。女儿跪在母亲尸体身边哭了一天一夜,最后是用火烧了尸体。”
“一般来说,贫民窟里的地痞流氓是成群结队的,像我们这种普通人通过给管事打工,得到一点报酬,比如一片饼干,一枚庸币。然后我们要想方设法躲过地痞流氓,偷偷把东西藏起来,不然会被毒打一顿然后抢走。”
“我记得那小孩对她妈妈很好,即使知道她妈妈重病,无药可救,也想方设法从管事那要了东西吃,有一次她妈妈发烧,但没有水也没有粮食,我亲眼看到女孩把自己的手腕割开,滴了几滴血塞进她妈妈嘴里。”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况,我们在贫民窟里没有尊严,如果你想有尊严,那就要接受最后沦落到惨死的下场。”
窦章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所以你给管事的做陪哭员?”
“对。他的电子小狗死了。风风光光地下葬,葬礼举办了两天两夜,我就哭了两天两夜,哭得撕心裂肺,还要虔诚地给小狗烧香。最后我得到了一袋面包。”
“有时候只是他想看我哭,我就得哭。没有任何原因,只看他高兴。”
范书遇觉得义眼有点痒,伸手搓了搓,继续,“我以前觉得掉眼泪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对我来说,哭是我的工作。”
“流泪可以换水和食物,还有钱。”
“仿生人其实也会流泪,不过,管事的好像更喜欢看我哭。人类的情绪感知力更强。”
窦章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范书遇扫了他一眼,走廊安静下来,来往的护士少了。
*
“来吧。”窦章翻出手腕。
蓝光显现。
【主人,发财准备好啦!】
“你要做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屈指挠了挠自己的锁骨,“我之前在连小青身上安了追踪器。”
闻言,范书遇一愣:“什么时候?”
“在我们把她从郭锐手上抢走的时候。”
废墟附近的大街上。
这个点有些冷清,夜已经很深,街道两旁开着不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但行人稀少,没什么可以光顾的顾客。
范书遇看到,监控器弹出来的画面有些模糊,也看不清周围的情况,除了连小青偶尔经过路灯,在有光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勉强看清附近有些什么。
此刻,连小青在大街上,她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连如清自己是重量级罪犯,但她女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在中心小学里拿过三好学生的奖章,表面上看上去和其他小孩没什么不同。
而连如清也从来不会参加家长会,一方面她不能暴露在公共视野,另一方面,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连小青的母亲是个罪犯。
路灯忽明忽灭,连小青急匆匆地跑着,喘气声很明显,她个子不高,又瘦弱,走在街上都不是很显眼。
她也不是监察局的逮捕对象,所以行动比较自如。
面前总算出现了一排商铺。
“您好,请问我可以换一点食物和水吗?”她直接走进一家小超市。
超市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台机器人在收银处。
从她进门的一瞬开始就有检测器,无人售卖的店铺里装上了最新的防盗系统,如果有没付钱的商品被检测出来,安保系统会被激活,从而扣住嫌疑人。
机器人的两个蓝圆圈就是它的眼睛。
“您好。一共10庸。”它的机械男声响起。
“我我身上没有钱了,可以用别的东西跟你换吗?”连小青从自己身上摸索。
机器人捕捉到“没钱”两个字,重复:“请使用现金,银行卡或电子支付。”
连小青脸上出现窘迫。
最后她垂头丧气地从超市出来。接下来她把这一排的店铺都跑了个遍,但里面全是机器收银。
她气喘吁吁,一直碰壁,绝望的情绪如跗骨之虫般切齿拊心着。
五分钟后,连小青在角落里找到了个不到五平米的小卖部。
“您好”连小青推开门进去。
坐在躺椅上的女人嗑着瓜子,在用一台老旧电视机观看最新综艺,电视机屏幕开始发黄,声音也一卡一卡。
“干嘛?”女人不耐烦地抬头。
“我已经关门了,你没看到吗?门口那么大个close!”
连小青被凶得噎了一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朵小红花。
“阿姨,我妈妈生病了,我想给她买点东西吃,能不能用这个换?”连小青小声,紧张地问。
女人愣了一下,她把瓜子撒在桌上,站起来,双手搓了搓自己的围裙,拿起柜台上的小红花。
“这什么?”
“我学校发给三好学生的奖励。”连小青如实相告。
女人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她看向连小青。女孩衣衫不整,面颊发红,额头都是汗,一看就是跑步过来的,眼下还有很重的黑眼圈,嘴唇发紫,起了一圈死皮,看上去很渴。
“你刚说你妈妈生病了?”女人皱眉,“身体不舒服啊?”
“差不多。我身上没有钱了,但是我会回来还你的!我保证!”连小青一着急,“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学校班级,姓名。”
“不用了。”女人从柜台旁的橱窗上翻找,“你妈妈喜欢吃什么?”
她也没等连小青说话,直接飞速地扯了一堆东西下来,有薯片面包饼干果冻,还从冰柜里拿了水和饮料,“这些够不够了?”
“够。”连小青目瞪口呆,她声音都哽咽了下,“够了,够了,谢谢你阿姨,万分感谢!”
她对着女人连连鞠躬,“我一定会回来还你钱的。我不是骗子。”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眼泪鼻涕在鞠躬的时候一起掉下来,哭得泣不成声,然后连小青退开一步,作势要跪下磕头。
女人吓坏了,赶紧从柜台后绕出来,把人拉起:“喂喂喂不敢不敢,不敢。小忙而已,我不收你钱的,不用这样!小朋友,你赶紧拿着这些东西回去找你妈妈吧。”
她扯了张纸给连小青擦鼻涕。
*
医院。
连小青在走廊上狂奔,当她到达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在长椅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男人。
“你们”连小青瞬间刹车,警惕地把袋子藏在身后,“你们怎么来了?”
她环顾四周,似乎在害怕什么。
“只有我们。别担心。”窦章站起身,“偷偷来的。”
“哦”连小青肩膀落了下去,她还是小心地打量着范书遇和窦章,接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我妈妈她!”
“还在抢救。”范书遇看着头顶代表手术中的红灯。
听到还在抢救这几个字,连小青表情一半高兴一半又紧张,高兴是因为至少还在抢救,至少说明还有救。
紧张是因为结局渺茫。
“先坐吧。”范书遇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微拧着眉,把连小青拉了过来,带她坐在椅子上。
两人一左一右地守着连小青,像门口用来镇护的石狮子。
她紧紧攥着袋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食物。
她觉得买了这些东西回来,就一定能等到连如清醒过来,然后把它们全部送给妈妈吃。
“窦章!窦章!!”耳朵里传来时熟悉的声音。
窦章接通,捂了捂耳朵,“在。”
“小青怎么样了?!我联系不上她,她通讯坏了。”
窦章回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后,紧张得不停抖腿的连小青:
“人很安全。”
“那就好,拜托了。”邢千婳话音刚落,窦章账户就多了两万块钱。
“这么大方?”窦章扬眉,眯眼“哟”了声。
“拜托了。”
邢千婳打完钱就挂断,利落爽快。
窦章看着账户里的钱,啧了声。
“还回去吧。”他吩咐发财。
【好的主人。】
窦章抬脚,他拍了拍范书遇的肩膀,凑到范书遇耳边低声,“我去付钱。”
他找连小青要了身份信息。
【滴。主人,已录入。】
庸城的信息卡类似于身份证,有了信息卡才能进行医院的待支付服务。
窦章其实还是很擅长对付小孩的,在亚特兰蒂斯照顾蓝胖鱼的时候就是。
不过他更好奇像范书遇这么冷冰冰的人,哄起人来是什么样。
于是
窦章贱兮兮地勾唇,逗弄:“你留在这负责哄一下小孩儿?”
范书遇身形一僵。
他眼神如刀子般刮到窦章脸上,后者却笑眯眯地扬长而去。
“哥哥,他去哪里了?要我的信息有什么用?”连小青发现了窦章离开。
范书遇僵硬地回头,他低头看着座位上的人,开口:
“他有事。”
“我陪你等。”范书遇别扭地说。
“哦。好的。谢谢你哥哥。”连小青又说谢谢。她现在对他们很信任。
范书遇知道,连小青今晚说了好多个谢谢。
想到他和窦章在监控器里看到的情况,范书遇少见地抿着唇,觉得情绪就像发酵了般,将难过漫在身体里。
当窦章回来的时候,连小青发现自己的手表上传出信息,说是她的电子支付软件入账了钱。
刚好是她不久前交出去的医药费。
而窦章要说话,手术室内传来“叮”的一声。
红灯变成了绿灯!
第122章 水仙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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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他光头,头皮在灯下油光发亮,像一颗卤蛋。
连小青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可下一秒,手术内推出来一个盖了白布的女人。
“我尽力了。各位节哀。”医生开口,声音低沉平静。
生死他见得多了,极其流畅地走着流程:“等会儿去前台咨询处退钱。尸体可以带走也可以选择就丢在我们这太平间,稍后会安排火化。”
“我们火化要收钱。一会儿我助理会给你一个表格,填写好就行。”
他说这些话不超过半分钟,却让连小青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是七岁,如今还是七岁。
仿生人是不会像人类一样缓慢生长的,这也是为什么仿生人被科学家定义为“非生物”,它们根据出厂设定,有不同的功能,太阳能、天然气、地热等都有可能作为它们的补给能源。
连小青抖着嘴唇问:“你说什么?”
医生不耐烦地皱起眉,他甩了甩手套,血迹一下沾到墙上,“我还有别的手术要做,你们没事就别妨碍我。”
“告辞。”他看都没再多看连小青一眼便抬脚离开。
连小青身体开始发抖,她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长条,掀开白布。
手术内走出来两个机器人,他们的脚步是滚轮,走路就像踩了溜冰鞋一样,是滑动的。
“接到新任务,接到新任务——”
滴滴叭叭的声音传来,两人一左一右地用圆圈手钳制住平板床,往前推。
连小青的脸色相当难看。
窦章回头,他低声:“节哀。”
“”连小青的眼泪夺眶而出,起初她只是小声地哽咽着,后来泪水收不住,连呼吸都急喘,喉咙里像卡了个疙瘩,让她一抽一抽地哭。
“妈妈”
范书遇别开脸去。
他们陪了连小青半小时,在这半小时的时间里,看着连小青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去咨询处办理退钱手续,因为窦章代付,最后那七成反到了窦章的账户内。
而后,连小青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仿佛坐成了一尊雕塑。
她眼泪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鼻涕也因重力坠悬,范书遇找前台的女士要了纸巾,看到她脸画得不成样了,就擦擦。
擦了没两分钟,又花,他就耐心地重复动作。
他们两人都没说话,即使这个时候安慰连小青也无济于事。
在重大事件面前,只有自我消化才是唯一的出路,旁人的陪伴顶多是锦上添花。
过了会儿,连小青慢慢地平静了,她的眼眸失去高光,机械僵硬地动了动脖子,问:
“哥哥,你说,害死我妈妈的人是谁?”
“蜜糖姐姐吗?”连小青亲眼看着蜜糖开了那致命的一枪。
范书遇嘴唇一张,连小青却没给他机会,打断道:
“我觉得不是。”
“郭锐吗?但他已经死了。如果我要寻仇的话,还能找谁?”
“是监察局!如果他们选择救我的话,妈妈就不会饱受折磨了。对不对?”连小青呢喃,她好像陷入了迷茫与挣扎里。
“不对,也不是监察局” 连小青的手攥成拳,她瞳孔皱缩,忽然想到了什么,“是泪。”
“是泪!”
范书遇一惊。
“郭锐一说起泪,他马上就死了。不是泪出手,还能是谁?”连小青现在已经不喊郭锐爸爸了。
“如果泪就在场的话,如果他一击就可以把郭锐毙命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掉郭锐呢?”
连小青的cpu高速运转,她脑子如同发烧一般热起来:
“他他根本不在乎我妈妈的命!”
窦章抓住重点,他拧眉问:“你见过泪?”
“没有。”连小青目光空洞,摇头,重复,“没有我没见过。我妈妈不让我靠近纵横俱乐部,我都不知道纵横俱乐部的大本营在哪里。”
“妈妈说我只需要好好长大,认真学习,以后做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她说她会陪我长大的”连小青眼睛红肿,声音哭得发哑。
废墟内到处弥漫着铁锈味,手术室门上的玻璃都缺了个小口。在一片仿佛褪色的景象里,连小青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地疼痛。
*
太平间。
医院的太平间索道内就是火葬场。
两个负责火化的机器人推着平板床,在门口刷脸。
前方红外线密布,在认证成功的一瞬间,红外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间隔十米就有的防护墙。据说防护墙的作用就是为了阻止一些丧心病狂的家属在火化期间进来劫尸体。
而且废墟的空间场很紊乱,医院又是个极其所有负面情绪的地方,身上装有义体的人如果心志不坚定,也容易导致赛博精神病病发,彻底失控。
曾经就有人发病后在太平间闹事,还干掉了好几个价格不菲的机器人,让医院损失惨重。
范书遇陪着连小青在外等候。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连如清的尸体躺在平板床上,慢慢地被推到索道内。
两侧冰蓝色的墙面上折射出光,罩满了白布。
一旦进入索道,意味着等会儿出来的只会是一个骨灰盒。
意味着这个生命的躯壳就彻底消失了。
想到这里,连小青情绪被触动,她猛地朝前跨步,伸手越过了警戒线:
“妈妈!”
“妈妈!————”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人耳膜,在空气中的声浪势如破竹,钻入了前头人的耳中。
平板床旁连接的心跳显示器一直平稳,毫无波澜,这意味着连如清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医护型机器人在运作时就和医院的系统连接,他们处事的标准,要么听从医生安排,要么只看数据。
数据上显示连如清已经死了,他们就只会把连如清拼命地往火葬场推。
索道内的消毒气体喷发而出,在一片水雾的朦胧中,门外三人看到,连如清的手指
忽然动了动!
范书遇眼眸一凛,呼吸都加快了许多。
那双白皙的手原本平放在平板床上,可它慢慢地扬起手指,甚至拼尽全力地拽住了平板床的床沿!
窦章几乎就是在这个瞬间冲出了警戒线,医护型机器人已经推着连如清过了两道门墙,马上要丢进火炉内焚烧!
“发财!”窦章低吼一声。
【好的主人发财已为您加速冲刺根据计算还有三秒可以追上它们】
发财跟着窦章一起激动起来,说话都不带停顿。
范书遇一把将要朝前冲的连小青拉了回来,拢在怀里,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安抚着:
“别去别去,很危险,你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察觉到有外来者入侵,索道内的安保系统开始运作,警报声如公鸡打鸣一样响彻云霄。
窦章咬牙,他不停地超前,可前面的机器人仿佛感觉不到他的追赶一样,连头都没回,只是机械地在完成推送任务!
【主人,追不上。】发财精确计算后——
窦章的手撞上了门墙!
“砰——”
“吭哧!”
连如清连人带床被抬进焚化炉内!
窦章所到之处一路电光火石,墙壁上的激光喷射而出,他的身影快出残影,即使不眨眼都看不清动作。
“吗的。”窦章一拳砸在墙上,他弓着腰在深呼吸,抬头时目光死死盯着面前两个机器人。
焚化炉的火焰像一场魔术,缭绕的白烟弥漫四周。
最后窦章是被两个机器人抗了出去。
“怎么回事?!”方才负责手术的医生带着一大堆人闯进太平间。
太平间两侧摆放整齐,全是躺在床上准备焚化的尸体。
窦章面色铁青,连小青躲在范书遇怀里,全身发抖。
她突然扒拉开范书遇的手,作势要冲到那医生面前!
一左一右的重装机甲把连小青牵制住。
“神经病吧?”医生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别忘了你什么身份!”
连小青却尖叫起来,拳打脚踢,尽管重装机甲又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直接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们这些无良医生!我妈妈没有死!!她还有意识!!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呜呜呜!!!”
“什么?”医生听了以后也觉得离谱,他调查了一下监控,看清了方才索道内的情景。
他愣住。
下一秒,一声枪响骤然炸开!
重装机甲的脑袋直接被绷裂,响尾蛇真的像毒蛇一样,枪口发出滋滋的声音,看上去危险至极。
而与此同时,窦章飞速上前,接住落下的连小青,再退后,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医生面色复杂地看着录像。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医生。”范书遇手背绷得很直,金发在黑暗里似猛兽蛰伏,他那双琉璃眼里寒光乍现,冷得像三尺霜冻,“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回光返照。”
“他说生命是有奇迹的。”范书遇咬紧后牙槽,浑身散发出强大的,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气场。
不是冰冷机器上的心跳和脉搏,也不是机器能理解的顽抗性。
连小青听到这句话,直接泪崩,她被窦章带到墙角躲着,她忽然失去力气,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嚎啕大哭。
哭得捶胸顿足,最后哭到失声,她一下一下用脑袋撞着墙,呜咽,“妈妈能听到我说话,她一定也想看一看我”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连小青眼前一片模糊。
另外一个重装机甲还想上前,范书遇肃飒地开了两枪,指尖银线如钢,如蜘蛛丝,缠人,锋利,他面带怒意,好看的眉紧蹙,冷声:
“往后退。”
“我说,往。后。退。”
范书遇一字一句,眸光冰冷。
医生莫名胆寒,他牙齿打颤。
识时务者为俊杰!
“抱歉。”医生赔笑,“是我疏忽。”
“放我们走。”范书遇枪口对准医生。
第123章 水仙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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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要去哪吗?”
范书遇看着前面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连小青。
她戴了帽子,低着头,路灯下的电子眼感受到物体的移动,于是照了过来。
“回家。”她喃喃。
“不等邢千婳来接你吗?”范书遇问。
他们已经离开了废墟医院,现在走在寂静的大街上。
路口大概是有个地下酒吧,隐约有鼓点从地下传来,庸城的深夜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
连小青一脸颓废,她小小的身板似乎风一吹都能吹倒。
窦章脸色阴沉地跟在两人身后,看上去相当不爽。
水仙已经被火化了,骨灰盒被连小青捧在手上,她如获珍宝。
按理来说仿生人不应该有如此充沛的情感,原本他们找过来是有目的地,用最直白的话来说,窦章想看看连小青的脑子。
不过经历了方才的事情以后,他们都开不了口。
还是走在前面的连小青忽然回头,她鞠躬说谢谢。
“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可以问我的。”连小青的眼睛肿成金鱼状。
窦章皱起眉,范书遇知道他是于心不忍。
但线索摆在这里,范书遇把那些情绪都抛之脑后。
他蹲下来,平视连小青,嘴唇动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问:
“你知道郭锐曾经是公司的区代理,并且承办过一个项目,是在亚特兰蒂斯么?”
他本来不抱希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连小青居然点点头。
“我知道。他以前在地下室关着我的时候,接过电话,我偷听到了。”
范书遇一愣,浑身的血液都翻涌起来。
“那”范书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郭锐有提到过我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连小青露出疑惑的表情:“没有。”
“哥哥,你认识他吗,以前?”连小青奇怪。
范书遇本来想说不认识,但他刚要说出口,又给憋了回去。
准确来说,是从他在贫民窟醒来以后,他就没和郭锐接触过。但是在那之前呢?他小时候见过郭锐么?
他们认识么?
范书遇一下有点不确定了。
他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不认识。
一旁,窦章迈开长腿,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手里夹了一根烟,但始终没点燃。毕竟有个小孩儿在场。
“那你知道郭锐承办的这个项目,除了他的顶头上司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参与?”
顶头上司指的就是崔茂行。
这问题对小孩来说大概太难理解,连小青皱着眉想了好久。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哥哥。但是你们讲到的亚特兰蒂斯,我知道哦。”连小青红着眼睛,平静地回忆,“郭锐说,那里要建一个海底公墓。”
对上了。
范书遇和窦章扭头,交换了个眼神。
看来小百灵鸟的情报没错。
“为什么?”范书遇追问。
连小青摇摇头。
她想了想,说:“郭锐做的事情,都是保密的。公司也会守好顾客的隐私,郭锐几乎不在我和妈妈面前聊他工作上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谢谢。”范书遇站起身,他没再继续多问。从连小青身上肯定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关键信息。
窦章朝着连小青勾了勾手,连小青便走了过去。
这下轮到范书遇站在黑暗里等着。
窦章要做什么,他也不想多问。
*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窦章。”他弯腰,露出一个很有欺骗性的温柔的笑,“是赏金猎人,也是黑客。我擅长研究仿生人的记忆芯片。”
说到这他就停了。
连小青点头:“我知道,窦章哥哥。妈妈以前提到过你,说你扯过她头发。”
窦章:
窦章:“我不是故意的。”
【发财:哈哈哈哈哈哈主人你也有今】
窦章:?
【发财:。(手动闭麦)】
窦章继续看着面前人,笑:“我想让你帮我个小忙。”
连小青大脑飞速运转,她眨眼:“你是想看我的记忆芯片吗?”
“聪明啊。”窦章扬眉,意外道。
“可以的。”连小青狠狠地点头,“窦章哥哥,你帮过我。我可以给你看的。但是你要保证你不会伤害我。”
“我保证。”窦章态度很爽快,“而且我也可以保证不读取你的记忆。”
“我不会擅自窥探你的过去。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脑单元长什么样。”他用最简单的说法来解释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连小青也有红灯笼芯片,那或许又是另外一条线索。
郭锐这人真的和小百灵鸟说得一样,深藏不露,除了很难对付以外,在背地里还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窦章直起身,他揉了揉连小青的脑袋,连小青于是又冲他笑笑。
见状,旁边的范书遇走了过来,“聊完了?”
“嗯。”窦章低声,“答应了。”
*
幽暗密闭的小房间内,窦章放下手里的操作仪器。
他摘下口罩,戴上手套,摁了摁连小青脖子后面的某个位置。
一分钟后,连小青苏醒。窦章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表情看上去不太明朗。
“好了吗哥哥?”连小青像没事人一样,直接坐起身。
窦章点头:“好了。”
“我对你们有用吗?”她看向窦章身后,拉开隔离帘,步入视线之内的范书遇。
金发在头顶的小灯泡下散发光芒。
窦章只道:“在手术的时候,邢千婳联系我了。她让你去老地方,她在那接你。”
所谓的老地方离他们现在所在之处也不过两百米距离。
这个老地方,窦章不知道,只有连小青自己知道。
邢千婳的防备之心还是很重,她不想让窦章和范书遇跟上。
连小青闻言,跳下床,她又朝着范书遇和窦章鞠躬:
“谢谢哥哥们。那我走了。”
“我知道你们不能跟我接触太多,我也是危险人物,因为我是罪犯的女儿。”连小青指着沙发上的一袋零食,是她用小红花从便利店换来的,“这些送给你们,妈妈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再见哥哥。”连小青朝两人挥挥手,她带上骨灰盒走了出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半晌,窦章开口:
“不是红灯笼。”
“是橙色的芯片,但市面上也没有见过,我倾向于这是郭锐自主研发,或者从什么地下渠道获得的。看来庸城在自主研发记忆芯片的人还真不少。”
窦章手指捻着一根烟,“麻烦的事越来越多了。”
范书遇低头看他。
“现在也有一样。”范书遇说。
窦章手指顿了顿,抬头,四目相对,窦章一挑眉:
“什么?”
范书遇捂了捂耳朵,淡淡:“王梅说要见我们。”
*
二十分钟前,监察局内。
“简直荒唐!简直,简直是奇耻大辱!!!”陆二狗一巴掌拍在桌上,把上面的玻璃杯都给震得滞空了一秒,“你们这些司令官都是干什么吃的?啊?!”
一份殉职报告递送到陆二狗的桌上。
他照着白纸黑字念:
“边界线一战,监察局殉职三百四十五人。殉职名单如下:赵成成,贺与林,张树,周钻头”
“伤势惨重一百一十二人,其中包括:欧包,顾明海,郑四还有你!王梅!”
陆二狗啪地一下把文件拍到地上,“一群饭桶!!”
王梅身上有伤的地方都缠着绷带,她张嘴想解释,被陆二狗打断:
“都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我就问你们,这次准备齐全,按照你们的要求也提供了支援,为什么,啊?为什么纵横俱乐部还可以杀掉这么多我们的同事!”
“你们两个司令在场是看戏的么?!”陆二狗要抓狂了。
王梅立正挨打,鞠躬行礼:“抱歉副官,是我的失职。”
“你确实失职!你失了大职!我当初给你这个司令,就十分犹豫,现在呢?!事实证明,你就是不行!”陆二狗指着王梅,“你愧对我,愧对你师父,你知不知道?!”
王梅低头。
她没看陆二狗,只是问:“副官决定如何处分我?”
“处分你?”陆二狗呵呵了一声,“罚款,罚刑,然后写检讨,再面壁思过!!!”
王梅一愣,抬头:“您不降级我吗?”
陆二狗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这个动荡的阶段,降了你谁能顶替上来?你就先坐着这个司令的位置吧!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会考虑把你换下来。当然,在这期间如果你将功补过,我也会考虑继续任用你。”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人扣响。
“谁?不知道我正在忙么!”陆二狗大吼起来,看上去暴跳如雷。
门外响起个沉闷的声音:
“副官日安。”
“我是欧包,隶属王梅部队,本次申请面谈您没通过,我就擅自闯上来了。”
闻言,陆二狗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是虎躯一震,然后猛地跺脚:“滚进来!”
欧包推开门步入。
他单刀直入:“副官,我是来给王司令求情的。她做得很好,至少尽到了自己的义务,也一直冲锋在前线,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我不认为您应该处分她。”
“你谁?”陆二狗眯起眼睛,从天灵盖到脚拇指地打量着欧包,满眼不写,脸上就写着“不自量力”四个大字。
欧包卡了一下。
他重复:“我是欧包,隶属王梅部队。”
“那你还说个屁?!”陆二狗抄起桌上的笔筒就往欧包身上砸,“你是王梅部下,你帮她说话,那你说的话我能信么?!”
“事实如此,大不了您可以叫人去查”
欧包忽然闭了嘴。
他看到王梅转头,狠狠地瞪了自己一下。这个眼神的意思是闭嘴。
欧包于是不说话了。
通讯设备内,欧包听到女声响起:
“不用帮我解释,副官不会听的。我没事。你做好你的工作。”
“你之前是赏金猎人,在副官眼里,你比我更危险,更能随时丢弃。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欧包:
他憋着一股气,黑着脸,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第124章 方明正之墓
*
“王梅居然还是司令啊?”
“池核池核没扫掉,纵横俱乐部的三大也没抓到。这次出任务死伤惨重,简直丢死人了。外界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评价监察局呢。”
“所以我就说了,找个女人当司令官,还不如找条狗来。”
“说出去我都觉得羞愧,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个女的!”
“她还没被降级啊??是不是后台很硬?”
“哈哈哈哈!说不定晚上就跟副官开房去了,不就是卖屁股吗!如果她没和副官有一腿,怎么可能爬到这个位置?我早就想说了,吗的,老子就是看她不爽!”
监察局11层。
走道两侧站着三两成群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看着王梅和欧包。两人刚刚从顶层的副官办公室出来,一脸菜色,不用猜都知道绝对是挨批了。但降级处分迟迟没下来,也有小道消息灵通的已经散布,说副官网开一面,没有革职王梅的司令。
这消息一下让好多部下都很不满。
监察局这次死伤惨重是真,纵横俱乐部虽说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也死了不少人。
但死的肯定没监察局多。
而且那群罪犯本来就最不惜命,死了就死了,一把骨灰扬了便是。
最重要的是没有抓到三大。甚至,三大之一的水仙死了,都不是出自监察局的手笔,而是在监察局眼皮子底下内斗,被蜜糖给一枪崩了心脏的!
监察局上下人心惶惶,他们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纵横俱乐部究竟多难缠。
不过这惶惶里,最激烈的矛盾还是下属对王梅的不满。
“司令”欧包眉头紧锁,一脸不爽。
王梅淡定自若地边戴手套边往前走,她手指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杠和铭牌,低声:“不用管。这些闲言碎语你都听不了,以后在监察局是混不下去的。”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他们现在不服我,以后可未必。”王梅冷着脸,直视前方,没有理会旁边的叽叽喳喳,她步伐甚至越来越坚定。
欧包忍了这口气,他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把他们瞪得脖子都缩了回去。
“司令,你要去哪?”欧包快步跟上去,他发现王梅要开车走。
“我还有事。你记得把检讨报告写好交给副官,不要再惹他发火。”
欧包不满,还要说什么,王梅冲他笑了下:“行了。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王梅便发动飞车,轰隆隆地离开。
欧包叹口气,摸摸自己后脑勺,无奈地摇摇头,回到了监察局内。
*
王梅是用私人号码联系的范书遇。
她已经能把范书遇的账号倒背如流了。
“我想见你们一面,我,和你们。没有别人。”王梅在风中飞驰,言简意赅。
“可以。”范书遇几乎是立刻就同意。
这让王梅有些意外,她眨眼:“你不问我找你们做什么?”
按照以往范书遇的脾气,肯定得来一句:“要是我不答应呢?”
但他没有,他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可以”。
“不问。”范书遇那头好像很安静,他语气淡淡,“在哪见面?”
王梅报了个地址。
十五分钟后。
街角的巷口,黑色笼罩在四周。
王梅停车,利索地跳下来。她直接朝着范书遇走去。
那金发很惹眼。
“我想和你们聊一聊在池核发生的事情。”王梅毫不含糊,直入正题。
范书遇看着她。
三人静静地站在巷口,街上连个鬼影都见不到。而这一处是电子眼的监控死角。
“我以为你是代表监察局来逮捕我们的?”窦章长腿从飞行摩托上跨下来,他的话语听上去充满调侃,可实际上情绪并不高,甚至有些淡漠疏离。
“不是。”王梅正色,“我是以个人的名义找你们。”
“我们交情有这么好吗?”窦章笑眯眯。
他说话句句带刺,王梅知道,窦章是不满她在边界线的时候,没有出手救连小青。
但窦章也很清楚,王梅不能那么做。如果那么做了,她今天晚上会被带到监察局的审讯室和处刑室,一定会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监察局绝对不允许编制人员和纵横俱乐部成员有任何瓜葛。
沾亲带故的也不行。
王梅忽然朝着范书遇和窦章鞠躬,她久久没起身,只说:“请告诉我池核发生了什么。”
“范书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你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刀,刀上沾着血。我想知道具体情况。”
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他靠在墙边上,皱着眉,也看了王梅很久。
“可以。”他又如是说。
“我告诉你真相,但是信与不信,由你。”
*
郭锐身上的装备杀伤力很强,即使是在地下,也轰碎了不少基岩!
范书遇和窦章一边要应付郭锐,一边要保护好核心。至少他们不能让郭锐得逞,因为初雪是尤盼盼的学生。
尤盼盼一定不会希望看到郭锐为了复活她而杀掉初雪。
可情况突然发生变化,起初是窦章率先注意到,初雪从自己的脖子后面抽出来一把匕首!这匕首她不知道藏了多久,又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在范书遇因为巨大冲击力而被震开的时候,初雪双手抵上范书遇后背,温热的触感让范书遇下意识回头,他脑中警铃作响,条件反射想回头开枪,在看清是初雪后才放下戒备。
窦章便在此时冲了出去,和郭锐缠斗。
“范书遇。”初雪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小,“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到!”
她不断地重复,然后把匕首塞到了范书遇的手里。
“我是核心。”初雪红着眼眶,热泪不断地流淌,“我是核心!我真的是核心!我郭锐砍断了我的腿,我把把藏在院长棺材里的义体和芯片取了出来,装在了我的腿上。所以我是核心。”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以后就可以出去了,外面一定有人在支援你对不对?”
初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范书遇身上,“你是最厉害的赏金猎人,你一定有办法告诉所有人,告诉所有人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我的老师不能白白牺牲,我的朋友也不能白白牺牲。”
“拜托,拜托了。”
初雪用了最极端的方式逼范书遇做承诺,因为她在把匕首塞给范书遇以后,自己冲上前狠狠地抱住了范书遇,那匕首的尖端便瞬间扎入初雪的心脏!
血液飙出的一瞬间,初雪又猛地把范书遇推开,在簌簌如雪花的眼泪里,她朝着范书遇笑了下,而后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
*
“这就是真相。”
范书遇终于有时间来回忆那时的震撼,细细品味后,心脏如同有几千万只蚂蚁在上面爬行般,蚀骨的滋味让他抓心挠肺。
那场景对范书遇和窦章来说都很震撼。
于是,池核消失了。
消失的原因,即使说出去或许都没人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范书遇平静的眼眸下藏着翻涌的暗流:
“就这么简单。”
“你知道了以后,又想做什么?”他问。
王梅愣住。
她眉毛轻轻地颤了颤,表情露出错愕。
夜里的凉风刮了一阵又一阵,吹得人手臂都打寒颤。在寂静空旷的夜里,王梅直起腰,对面前两人行监察局的最高礼节:
“谢谢。能以私人的名义从你们二位口中得知真相,我很开心。”
“你相信我们?”窦章坐在摩托车上,语调幽幽。
“没有理由不相信。”王梅绷着脸,“我师父说过,人内心的情感是人身上最幽微奇妙的地方。与其说没有理由不相信,倒不如说,我更倾向于相信这样的真相。”
“那什么。”王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既然知道你们没有滥杀无辜的嫌疑,我有个事情想拜托你们。”
“不怕被上级知道?”窦章笑了一声,“我们两现在可是超危险份子。”
王梅在窦章和范书遇之间来回扫了眼,她怎么觉得越看越奇怪呢
但这种奇怪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于是,王梅一本正经:
“不怕。”
“我想带你们去见见我师父。”
“现在?”
王梅点头:“对,现在。如果你们不怕的话。毕竟现在很晚了。”
墓地不安全。
“我不信鬼神之说。”窦章闻言似乎起了点兴趣,他手指点了点摩托车的仪表盘,漫不经心,“你这算是在示好吗?”
“我可以这么理解么,王司令。”
这家伙
果然蛮欠的。
王梅嘴角抽了抽。师父的话准没错。
“是的。”王梅不得不承认,“虽然我是监察局的司令,但我觉得你们这次的救援行动没什么问题。”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和监察局没关系。”
“带路吧。”窦章一颔首。
王梅闻言,眼睛一亮。
而她看到,窦章头都没回,只是伸手拍了拍后座,范书遇便一个跨步上了车,稳稳当当地坐好,还拽着窦章的衣尾。
范书遇察觉到视线,抬起眼皮:“还看什么?”
“再不去,等会儿要被发现了。”
王梅“噢噢”了两声,一头雾水地也跨上飞车,在前方带路。
方明正的墓就安在大墓园里,这整座山都被开发,用来做监察局殉职人员的墓地。
下葬的环节前几日就已经进行过了,曾经的部下们也都纷纷来看过方明正。只是,王梅莫名觉得,如果他师父还在的话,应该还是挺惦记范书遇和窦章这两人的。
所以,她认为有必要带他们去见见墓碑。
第125章 方明正之墓
*
连小青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酸痛。
她居然被人打晕了!
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老地方和邢千婳碰了头,之后她坐在邢千婳的飞车上。当邢千婳去药店买东西的时候,她落了单,在车内等待。
一开始她因为听到后备箱传来点动静,所以频频回头。直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响起,连小青觉得不对劲,她刚扒拉着座位要借力起身,后脑勺就被重器痛击!
如今苏醒,连小青的记忆回溯,她猛地坐起身,毛骨悚然。
可,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
“什么人?”连小青注意到,角落里有个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
“连小青。你是仿生人。”
“那又怎么样?你是谁?”
“你不用问我姓甚名谁。也不需要知道我的目的。我邀请你过来,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连小青戒备心很重,她想跳下床逃跑,可四肢都被铁圈禁锢着。
“作为仿生人,你的能力有限。从你被创造出来开始,你就是小孩的模样,即使按照人类的速度生长,更换所谓的合成骨,也需要好多年,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大人。”
“可是你有这么多时间吗?”
“创造你的人,被你称父亲的人虐待你,把你当成工具,用你威胁你最爱的人。监察局四处追杀,调查你母亲和你的信息,企图赶尽杀绝,仅仅因为你是仿生人。你母亲鞠躬尽瘁效劳的组织,救不了你。组织背后的人,明明有能力,明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悲剧酿成。你曾经的生活一片黑暗,今后的生活也见不到希望。”
“纵横俱乐部什么都不能带给你,你心里有仇恨,有不满,有无奈。你已经身陷囹吾。你想往上走吗?”
“如果你想。”
“如果你想复仇,更甚,如果你想改变这个世界。”
“用一个七岁孩童的身体,你能做到什么?剑,你拿得起吗?刀,你用得快吗?还是说,你觉得郭锐创造你的时候,除了赋予你无与伦比的情绪感知力以外,还会给你设定一个天才大脑?”
“只有你的能力匹配得上你的野心,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连小青愣怔。
“所以我今天给你一个选择。一个只有百分之十的机率成功的选择。”
“我是一名仿生人维修师,我可以改造你的身体。我能让你一夜之间长大。让你拿得动剑,用得起刀,如果你能从我的手术台上醒过来,你可以成为任何人。”
“杀手,赏金猎人,罪犯,教授,医生,律师,黑客,等等等等。”
“或者,一个普通的成年人。”
*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我有能力把你从她车上带过来。这还不够吗?”
“”
*
入园。
墓山夜色沉沉,风声就像孤魂野鬼的嚎叫,王梅手上握着一盏灯,在前面带路。
“我师父的葬礼前几天已经办过了,带你们进来是严重违反监察局行动准则的,还请你们保密。”
王梅回头,“监察局应该已经在复盘边界线一战了,监察局出任务一般都是会带着录像设备的。所以,你们以后要更小心。上头对这次的战况很不满意,你们两确实是在顶风作案。”
“他们不会认可你们的做法,短期内你们要是找不到可以将功补过的机会,大概率会被监察局追捕。”
特别是,王梅目光定定地落在窦章脸上。
只这么一个瞬间,窦章愣了一番,随后想到了什么。他眸色很沉,里面掺杂的情绪十分复杂,最后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悄悄地冲着王梅点了下头。
“欧包包还好么?”窦章忽然回忆起这个人。
甚至他还学着苏三亭的喊法。
王梅觉得好笑,她脚步一顿,又奇怪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但他是我小弟。”
王梅:?
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但还是回答:“挺好的,除了脾气有点暴躁。身上的伤口也及时处理了,现在大概在写检讨。”
“写检讨?”窦章一边上台阶,一边笑,“犯什么事了。”
“帮我求情。”王梅简洁明了地说了四个字。
这话信息量很大。范书遇和窦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好,于是周围又安静下来,风声更明显。
方明正的墓立在半山腰。
“山头是更早牺牲的前辈们,这一区域葬的都是司令官。另外一半的山面就安置的是普通职员的墓。”
“我们监察局的人老开玩笑说,如果纵横俱乐部再这么纵横下去,能在两年之间把这座山给纵满。”
王梅今晚一反常态,话比平时多得多,还起了玩笑,语气充满调侃。这种状态是只有面对熟人或者朋友才能拥有的随性散漫。
范书遇和窦章都不想打断王梅,他们觉得王梅需要一点时间休息。
絮絮叨叨间,三人到了半山腰的一座墓碑前。
方明正的墓碑和别的墓碑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他们注意到,这墓碑上墓志铭有点儿特别。
“监察局每一个人在入职之前都会写好遗书和墓志铭,因为在入职后就代表着意外随时会发生,几乎没有人能寿终正寝。”
王梅提着灯,朝着墓碑鞠躬,“师父,我带他们来了。”
回应她的只有山风。
而他们看到,方明正墓碑上的墓志铭是一个
二维码。
范书遇眉毛一动,他伸手扫码。
屏幕上有加载中的圆圈在转,一秒后,画面跳转,一条笔直的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直线?”范书遇低声,好像在喃喃自语。
“直线。墓志铭就是一条直线。”王梅肯定了他的疑问。
“遗书呢?”窦章问。
王梅身形僵了一下。她垂眸,看上去有些失落和无措:
“没有遗书。他们告诉我,我师父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也没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所以王梅总觉得不对,她不知道关键在哪里。于是恍恍惚惚的时候,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把范书遇和窦章带来。
这两人很厉害,这两人连死都不怕,他们说不定会发现什么。
闻言,窦章不吭声了,他眉头紧锁,随后蹲下身,仔细地看方明正的墓碑。
现在的墓碑制作也紧跟时代潮流,赛博霓虹骨灰盒在殡葬业销量惊人,有镭射的,反光的,还有细闪拉丝的。
方明正骨灰就压在墓碑下。
窦章伸手捻了捻地上的土,他蹲着,背脊突出,手臂肌肉虬结,看上去很有力量。
【主人!】发财又开始抖机灵。
窦章曲起手指,在墓碑的背后敲了敲,他手腕打出蓝光,扫描了一番。
“方明正的生日。”窦章忽然道。
王梅脱口而出一串数字。
接着,“滴”一声响,墓碑背后的暗匣被推出来,里面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封没有拆封的信件。
纸质文书在这个时代更多的意义是仪式感。
窦章站起身,把东西递给王梅。
王梅的激动已经压过了震惊,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上去表情急切。
*
“小王,我相信一定是你找到了这份遗书。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窦章和范书遇这两人不简单,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参透我的暗示吧?当然如果你能凭借自己找到这份遗书,就当我没说!哈哈!”
“不好意思,这么严肃的东西我写得还如此玩笑。”
“好吧,其实原本我的遗书真的什么也没有,但最近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特别是从我开始调查连如清,并且发现仿生人在代替纵横俱乐部成员坐牢开始,我就觉得我自己命不久矣了。冥冥之中天注定,人嘛,对自己的生死说不定真的有预感。”
“所以,我决定重新写一下我的遗书,并且我会交代交接部门的同事,让他们把这封遗书藏好,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能给你一个人看,如果被别的同事或者上级知道了,我肯定要被骂的,哈哈哈,你就体谅一下我这糟老头子还有点私心吧,我想在死后留一个好点的名声。”
“我是方明正,我古板,墨守成规,脾气暴躁,但自认为在职期间兢兢业业,从未有异心,从未背叛,为我所坚信的事业奋斗一生。没有人类的文明是失败的,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我呢,是个孤寡老头,年过半百,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也没有伴侣。上没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没有孩子需要培育。可以说,我毫无牵挂,只是为了信念在奋斗。”
这时候,王梅从信封里还抽出一张卡。
“我挣的钱也没地方花,等我死了以后,它们就没用了。所以小王,这卡里是我留给你的钱财。”
“我想你已经看到了一点端倪,前方或许是大雾弥漫的,深不见底的。我给你的这些,足够你享福后半生。若是前路的夜越来越深,你想及时调头,也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你入监察局是为了生计,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至少我给你多一条路,你是我带的第二个徒弟,我希望你能走你想走的道。不要再像别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若我为点燃炬火而死,我没有怨言。我设计的墓志铭是一张二维码,扫出来的是一条直线。我人生的道路一直都是这样的直线,我一条路走到底,只要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我在坚守我的正义就好。不过,残忍的事实告诉我,我可能未必找了个好的寄托。但回头来不及了。小王,你看完这些,一定要好好考虑我说的。”
“最后,我想想”
“希望看到此墓志铭的人,能找到自己心里已经熄灭的根。即使一支蜡烛,一把火柴,一丛篝火,也都有各自的光和热。”
“请勇敢地去点燃它。”
第126章 章台柳
*
范书遇坐在公园的台阶上,曦光从厚重的云层里漏出来。
墓园里的情景在他脑子里回放,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王梅哭,攥着那封遗书泣不成声。
方明正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也在耳边回响。
台阶下的平地上停着甜心宝贝,这飞行艇在街上的回头率很高,可惜这个点,大多数人都没起床,街上清清冷冷。
从池核出来以后,范书遇就没休息过。他处理好伤口便去找连小青,又马上见了王梅。
范书遇知道,一旦太阳升起来,人们就有时间去回味痛苦了。
监察局会针对这次事件反复盘查,他们也得到了关于“泪”的信息。黑客排行榜第一名,神出鬼没,没人见过泪长什么样。但在昨天之前,也没人知道泪原来就是纵横俱乐部的幕后boss。
范书遇长腿弓着,他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上夹着一根烟,还没点燃。范书遇在发呆。那些回忆挡都挡不住,排山倒海一样涌来,把他溺毙在里面。
方明正死了。连如清死了。郭锐死了。碧春园的所有人都死了。
初雪也死了。
范书遇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些人的死亡会不会给活着的人带来痛苦,他们的家人,亲朋好友在哪里。
所以范书遇觉得他这次需要怀念的人有很多。
公园没什么地方可以插简陋墓碑,燃香火的地方,范书遇打算抽一根烟,再找地方做个牌位。
就像在亚特兰蒂斯祭奠皮特一样。
“哟。”背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范书遇都懒得回头了,他手指夹着烟轻轻摆了摆,算是打招呼。
“确定不用跟着王梅吗?”窦章毫不客气地在范书遇身边坐下,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范书遇摇摇头。
“不用。她没问题的。我想她现在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窦章没否认,但提醒:“王梅在监察局的处境可不好。”
“嗯。但是我们帮不了她。”范书遇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台阶,“我们现在是监察局的重点观察和待逮捕对象。如果和她走得太近,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保不齐监察局会认为王梅有通敌的嫌疑。”
“所以还是拎清一些比较好。”
窦章轻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范书遇从口袋里摸出火机,歘一声响,火焰燃起烟头。
范书遇不太喜欢抽电子烟,他真的心烦的时候,就喜欢看烟雾弥漫在自己眼前,把景色都模糊成原画。
身边传来动静,范书遇余光看到窦章靠近了自己,他扭头,目光和窦章对上。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范书遇一顿,锁在唇上的烟晃了晃。
“做什么?”他问。
窦章笑:“借个火?”
范书遇看着窦章凑过来,双手拢在点燃的烟头处,他的手里也多了根烟,碰到范书遇,借着那点微弱的星火,把自己的点亮。
看到烟雾也袅袅的时候,窦章缩回脖子,吐出一口烟圈。
“谢谢。”
范书遇喉结动了动,看他一眼,淡淡:“不客气。”
“今天要喝酒吗?”窦章忽然问。
喝酒?
范书遇眉毛一动。还没等他说话,窦章继续:
“你看起来心情相当不好。不会等会儿又去哪偷偷买醉吧?”
他侧头看着范书遇笑,黑眸里带了点戏谑,声音低沉。
范书遇:“你还真是够烦人的。”
专挑别人的糗事说。
范书遇是个不喜欢把弱点展示给别人看的人,他习惯独来独往,基本不会和同行合作,也不爱多管闲事,能陪在他身边的,这么多年也就颜伊白和苏三亭,还是基于他们在贫民窟里过命的交情。
想要和范书遇亲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顶着个冰山脸,偏又长得漂亮秀气,不论是想诱惑他的人,还是被他诱惑到的人都处心积虑地在勾搭他,s级赏金猎人的名号听上去也格外威风,更是给范书遇堵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惹眼,招人喜欢,妒忌,崇拜,等等。
但范书遇总是能摆脱掉各种纷扰,孑然一身。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也对谁都一视同仁。
他看上去瘦,给人一种很容易对他人产生依赖的感觉,实际上要强又疏离。
全身上下都很矛盾。明明表现出一副铁石心肠的冷血模样,在共情舱里面却哭得浑身发抖。
如果不是窦章见过范书遇真实的模样,他或许也和别人一样,对范书遇有种奉为神明般的假性追崇。
“我有时候就是有点烦人的。”窦章挑眉,顺着话应下来,“你谅解一下。”
范书遇:
【发财:嘿嘿!】
范书遇无奈地抽了口烟,他看着空荡荡的公园,开口:
“窦章,这次算是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会报答你的。一开始我对你谈不上信任,最多是我们各有所求,结伴一起行动会方便点。”
“池核出来以后,我想了很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们一起查下去吧。虽然不知道我们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范书遇破天荒地主动道。
窦章闻言,连呼吸都放慢了点,他身子一僵,错愕地扭头看身边人。
范书遇看上去兴致不高,有点怏怏的,金发披散在脑后,那双眼睛直视前方,有些迟钝和愣怔,大概是尼古丁的气息麻痹了人的神经,范书遇整个人气质都放松了些许,有点漫不经心。
“行啊。”窦章终于说话,他抖了抖指尖的烟,“那我们先来商量个事情。”
“什么事情?”
窦章:“下次再有危险的时候,你能不能听一次我的话?”
“什么?”范书遇表情有点愣。
“在边界线的时候,我说过了,你手臂上的装置已经到极限,我喊你不要用,你不听我的。”
“范书遇,你不是最惜命吗,没头没脑地去死是你最讨厌的事情吧?所以呢,那时候,你不要命了?那么多血,我不是告诉你别动吗?”
看范书遇张嘴要说什么,窦章越说越气,伸手制止:“我知道你不服输,不想示弱。但我不是在这里么,你就不能偶尔信赖我一次吗?!”
“结果呢?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全身的血都流完了。你知道当时你看起来多惨吗?”
过了好久范书遇才低声:“我没事。”
“没事?”窦章笑了声,声音又冷了点,“那怎么才他吗算有事?”
范书遇嘴巴又动了动,窦章:“你闭嘴!别说话!”
范书遇:
他算是发现了。
“得寸进尺。”范书遇闷闷地嘀咕。
窦章听到了,他冷笑一声:“我得寸进万丈高楼。”
“你知不知道如果颜伊白的救助不及时,你的整条胳膊就废了!你是感觉不到疼吗?!”
“”
窦章:“问你话呢,现在还疼不疼?”
“你不是让我别说话吗。”范书遇凉飕飕地扫他一眼。
窦章气笑了:“你还跟我抬杠是吧?”
范书遇摸了摸鼻子,他眼睛眨了两下,说来也很心虚。
如果不是他强行催动装置去救连小青而身受重伤,窦章就不会用发财了。
虽然范书遇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喘气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看到窦章手腕上蓝光迸射,随后催动了两把枪。
那枪就像有了灵魂一样飞出去。
在那一刻范书遇隐约猜到这和发财有关系。
但又不是精神体的融合,而是另外一种形式。范书遇不是黑客,他不懂里面的门道,只大概地判断了下。
窦章用了某种底牌。
要想从监察局的全力围剿下冲出去,带着范书遇去疗伤,还要分精力去查泪,窦章不得不做了选择
被窦章这么一质问一闹腾,范书遇也没时间去回味生命流逝的苦楚了,他无奈地说:“真不疼了。你别担心。”
*
纵横俱乐部。
顾衫蕊坐在电脑前,她头一次对着一串最简单的代码发呆。
从边界线回来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也不允许任何进来,邢千婳敲门好几次,都被顾衫蕊赶走。
葳蕤照常把一日三餐放在门口,可已经堆了六七份,这说明顾衫蕊根本没吃饭。
两米高的壮汉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见状什么重话都不敢说,只能轻轻敲门:
“蜜糖大人。您不能不吃不喝,身体会垮掉的。”
里面只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
“滚。”
葳蕤手指一僵,垂下头,鞠躬:“是。”
听到脚步声远去,顾衫蕊把头埋在自己胳膊里。她蜷缩在床上,看上去颓废不已。
她脑子里又回放着边界线的场景。
其实,纵横俱乐部里早就有传言了。
说她喜欢连如清。
她不知道连如清听说过没有,但她有私心,并且十分阴暗地没有阻止这些传言的扩散,而是放任。
她想看看如果连如清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如果连如清也不阻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能有一点点机会?
顾衫蕊手指抓着皮肤,指肉嵌进皮肉里。
她开枪的时候,边界线处,纵横俱乐部这些罪犯的脸上有很多表情。
不屑,震惊,同情,茫然。
有感觉被背叛的愤怒,有不忍,有理解,有喜闻乐见,有猎奇的狂笑。
什么都有,因为纵横俱乐部就是疯子和罪恶的大本营。
但是顾衫蕊在那一刻只觉得很累很累。
她小心翼翼的那些心思被开膛破肚地抛在大众视线里,任人反复咀嚼鞭笞。
ω.ь.扌佥.饄.口乞.口乞.看
*
两日前。
池核还没产生。
连如清敲响了顾衫蕊的房门。
“阿清?”顾衫蕊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连如清笑:“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顾衫蕊连忙让开。
只是接下来的五分钟,简直是顾衫蕊人生最煎熬的五分钟。
连如清坐在座位上,打量着顾衫蕊的黑客房。
“我已经和阿婳说过啦,所以也想拜托你。你们是我在俱乐部里关系最好的朋友。”连如清眼睛弯着。
她声音一向偏甜美,绿色麻花辫垂在胸前,美丽又危险。
“我”顾衫蕊觉得天都塌了,她想说自己做不到。
可是连如清目光拉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低喃:
“真的真的拜托你们啦。”
“这是我的愿望。”
【越来越危险了,小糖,我能感觉到郭锐就在附近,我恨他,看到他就想吐,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都会毛骨悚然。我有这种直觉,我觉得我和他很快会再见的。】
【但是郭锐是个极其阴险狡诈的人,他从前就一贯会拿捏小青,拿捏我。】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情况。但我一定要做一个保险。】
【如果有意外发生小糖,你要保护我的女儿。绝对优先级的保护。我这一生杀了无数人,我割人咽喉刺人双眼,灭人全家剿其全族,我的双手可以沾任何血,不论是罪恶的,卑贱的,滚烫的,无辜的还是疯癫的人的血,我唯独不能沾小青的血,也不能看着小青死在我面前。绝对不能!】
【我太了解郭锐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折磨我们。所以所以如果有意外,你保护好她。一定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的女儿健康长大,成为她憧憬的大人。不要让她沾染到这些,这里太肮脏了。】
【记住!不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优先保护她!】
第127章 章台柳
*
范书遇还是头一次去窦章的工作室。
大概每一个黑客都会有自己的工作场所,这间黑客房布置得很高奢,墙上嵌入市面上最新的高维电脑,蓝光充盈在密闭空间里,操控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芯片,每一份都有编号和代码,没关机的主机是静音式,高清显示屏上不断涌动着一行一行函数列组。
“老大。”林为洵推门进来,一脸担心,“我听说你出池核了,新闻还说你和范书遇在边界线受重伤在逃亡,监察局发布了最新的逮捕令。”
“你们到底去做了什么?!”
天一亮林为洵就找了过来,手上还是抱着笔记本,裤兜里插着笔。
窦章手掌心里躺着个芯片,他抛了抛,颠着玩,神情意味深长。
“这东西你等会儿看看,然后按照我的吩咐做。”
林为洵好奇:“这什么?”
“一个监察局不会喜欢的秘密。”窦章扬眉。
这是初雪给范书遇的芯片,里面保存着女子健康福利院的监控录像。
*
林为洵震惊地消化着一切,他默默地拉开座椅,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
范书遇接了电话。
“老大呜呜呜呜!!!!”苏三亭的哭泣声从那头传来,“你在哪里呀?!”
“你和小白不要到处乱跑。记得把酒吧的警报系统开起来,最近监察局盯我盯得很紧。”
“好的我知道了!”苏三亭支支吾吾,“老大,老大你和窦章是不是在一块?”
“嗯。”范书遇回头。
“我们现在很安全。”范书遇叮嘱,“你是不是没请假就从学校溜出来了?我收到了班主任的信息。”
“啊,这个,内个”
“班主任说下周要进行黑客技能考核。”
“哎呀老大!我现在很厉害的好不好,那种东西我随时都能考过的。”
“但你不能旷课。”
“好吧好吧知道啦,我明天就回学校。你别不高兴,我最怕你不高兴了!”
范书遇笑了声,“考完带你出去玩?”
“真的?”苏三亭猛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原地蹦跶两下,“真的?!好!!我马上回去考!”
电话那头传来声冷笑:“你别总粘着老大,他有太多事情要做,还得抽时间跟你玩,你三岁小孩呢?”
“大胆!我可是大学生。”苏三亭朝着旁边嘟囔。
颜伊白呵呵一笑,转身去配药。
范书遇听着,表情看上去很放松。
在他抬眸的瞬间,范书遇身子僵了下,因为他和窦章对上了视线。
“我们先出去。”窦章轻声,朝范书遇勾了勾手。
“怎么?”
窦章笑:“林为洵撰写新闻稿的时候文思泉涌,不喜欢被人打扰。”
于是范书遇就跟了出去。
工作室外的会客厅内,窦章抬手,自动倒茶机便开始运作,范书遇刚才走过的地面上突然溜达过来扫地机器人,在勤勤恳恳地和灰尘奋斗。
虽然两人都没动,可是会客厅里的机器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因为窦章连接了家庭式子机,他能随意操控这个环境内的所有器械。
范书遇坐在沙发上,他安静地看着扫地机器人四处转悠,最后来到他脚边。
窦章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
“茶。”
范书遇伸手去接,窦章便在一旁入了座,“我们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只有郭锐,但这条线断了。如果你真的想查纵横俱乐部,大概还是要跟蜜糖青鸟交手。”
“不止。”范书遇润了润嗓子,“我想如果郭锐那查不动了,就查崔茂行吧。”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窦章若有所思:“查崔茂行,风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更大了,他毕竟现在还是公司挂着职务的总监。”
“再说了,前阵子他还让我杀你。崔茂行现在对你虎视眈眈,你去查他只会自投罗网。”
“那你在公司有什么别的人脉吗?”范书遇问。
窦章:“还真没有。”
“既然我们都没有”
范书遇顿了顿,道:“不如主动创造人脉。”
“比如?”
范书遇:“还没想好。”
窦章:
“嗯那你慢慢想。不急。”窦章嘴角一勾。
“我去做饭。”窦章站起身,“你坐着玩一会儿。”
刚走出去两步,窦章回头,“就算要走也跟我打声招呼。”
范书遇“嗯”了一声。
但等窦章端着两份三明治回来的时候,发现范书遇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窦章一愣,把盘子轻轻放下,扫地机器人四处乱窜,窦章给关了机,让它别再发出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窦章手上多了条毯子,他盖在范书遇身上,还调了调室内中央空调的温度。
范书遇大概是太累了,睡得很深,安安静静,金发垂在肩侧。窦章半蹲着,盯着范书遇的脸看了很久。
他叹了口气,压下心中那点奇怪的情绪。
从池核出来后,监察局和纵横俱乐部都损失惨重,但他们两也好不到哪去,一整日都没睡觉,范书遇又动过手术,不累瘫才不正常。
窦章没打扰,他关了灯,去黑客房内跟林为洵对接。
*
监察局内。
王梅从审讯室出来以后,连路都走不动。门口,欧包一把扶住她。
“卧槽。”欧包气得要发疯,“陆副官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下这么重的刑罚?”
“司令,我,我给你上药。”欧包颤巍巍地从医药箱里拿出绷带和各种药。
王梅的后背和手臂上全是红痕,皮开肉绽,鲜血不断地冒出来。
原本王梅有一百来个部下,但在门口等着她出来的只有欧包。
“我听说。”王梅用气声问,“今晚有活动?”
欧包一愣,手上动作没停,“有。是几个司令官自发组织的聚会,目的是给压力太大的职员们放松放松。这次聚会是私密的,如果被陆副官知道肯定要挨批。大战落败我们伤亡惨重,他们说只能私下里喝酒放松,或者打拳击发泄一下,不然迟早闷坏。”
“我想去。”王梅说。
“什么?”欧包震惊。
“可是,司令你”欧包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王梅最后还是去了。
聚会就在监察局附近的一家小酒吧内,监察局包场了一个晚上。
王梅一走进去,就感觉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这不是梅姐嘛!”有个喝了点酒的下属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他笑嘻嘻地把手搭在王梅肩膀上,王梅身手敏捷地闪开,没让对方碰到。
“虽然今天是聚会,私下可以不用喊司令,但喊梅姐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王梅冷冷地看着男人。
他觉得没意思,吹嘘了一声,翻着白眼就走了。
周围的视线慢慢地从王梅身上转移。
坐在吧台前面的几个男人们热火朝天的聊着,看模样他们是打算无视王梅。
但王梅也不在意,她走到酒吧的娱乐场所,看到正好有几个人在玩游戏。
是打枪,谁的环数高,谁就赢,输了的要罚酒。
“王梅?”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梅回头,下意识行礼:“魏司令。”
魏来来参加聚会,没穿制服,而是随便搭了私服,他很年轻,比王梅还小几岁,但给人的感觉很可靠,短短时间内就让其他监察人员对他心服口服。
“来坐。”魏来邀请道。
王梅四处看了看,便跟了过去。
魏来单独把王梅邀请大一张桌子前,只有他们两。
“魏司令,是有什么事么?”王梅正襟危坐。
“没有啊,你别紧张。”魏来点了杯酒,举杯机器人便从吧台溜了过来,“随便聊聊。”
“这次在边界线你也辛苦了,虽然副官不满意,但我觉得也不至于过度苛责你,是吧?”魏来冲王梅笑了下。
王梅肩膀放松了点,她闷声,“谢谢。”
“不客气。我请你喝酒。”魏来推了杯酒过去。
王梅却没动。
“我不喝酒,魏司令。”王梅抬头,“喝酒喝多了,神经会麻痹,动作也会慢慢地迟钝。我习惯高强度训练,明天早上还得起来晨跑。”
“是吗?”魏来似乎没太在意,甚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你随意点些吃的,就当我请你吃顿饭。”
“谢谢。”王梅客气道。
过了会儿,王梅觉得后背上的伤有点撕裂感,她想去洗手间换绷带。
于是,王梅站起身:“魏司令,我去下洗手间。”
*
“你们不知道?大家私底下都在传王梅这次没被降级,是因为魏司令呢。”
“她经常和魏司令出任务,是不是因此生情了?”
“哈哈哈,肯定是,王梅肯定勾引了魏司令,然后让魏司令给副官求情,所以副官才没有处罚王梅。其实王梅长得还是不错的,她要是真的死心塌地跟着魏司令,日后说不定还真能混出个名堂来。”
“魏来年纪轻轻,魅力不小啊,哈哈哈!”
“爬上了魏来的床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花瓶。”
“不过我听说,今天还有人问魏司令他和王梅什么关系呢,大家不都在传吗,魏司令肯定也听到了,他居然没什么反应。”
“没否认就是默认呗,这还不简单,男人都一个样。魏来也难过美人关。”
“哈哈哈”
王梅路过洗手间,脚步一顿。
但也只是停顿了三秒,她继续往前走。
*
“回来了?”魏来笑眯眯看着王梅。
王梅神色如常,点头。她坐下,吃完了最后一口蔬菜沙拉,作势要起身。
“这么着急干什么?今天本来就是出来放松的。”魏来忽然伸手,大掌包裹着王梅的右手手背,把人拉住,“你不想跟我多聊一会儿么?”
王梅瞳孔皱缩。
她猛地抽回手,把右手藏在身后,浑身绷直,僵硬无比,开口:
“魏司令。我们私底下没什么好聊的。作为同事,日后还有很多机会要合作。”她放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希望以后我们能并肩作战。”
“再会。”
魏来嘁了声,淡淡:“行吧。再会。”
王梅感觉周围又有目光看来,这些视线如影随形地缠着她。她咬着嘴唇,忽然走到了射击处。
“给我一把枪。”
“诶?”旁边负责做裁判的下属愣了下,“你也要参加吗?”
王梅一把接过枪,一句废话都没说,枪口对准前方的红靶!
砰!
三声响后,众人朝前看去,都屏住了呼吸,四处陡然安静下来。
王梅放下枪,转身就走,可以说是破门而出。
只留下还在余颤的旋转门。
门内,红靶的靶心上有三发弹孔。
枪枪正中靶心,枪枪十环。
第128章 章台柳
*
“搞定。”林为洵瘫在椅子上,吐出一口浊气,“老大,你看看。”
窦章走过来,一目十行地浏览。
“可以。”
“那我编辑发布了?”林为洵又直起身,摩拳擦掌。
看他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窦章觉得好笑:“你不休息休息?”
“不了。”林为洵转了转笔,“我现在热血沸腾!”
“行。”窦章点头,“找个合适的时间吧。先试试水有多深。”
林为洵笑了声,“我们记者可不怕水深,就算再深我也能一根笔给它搅到底。”
他噼里啪啦又开始敲字。
“对了老大。”林为洵听到窦章开门,他回头,脚一蹬转椅,滑到门口,“我看你的眼药水用完了,给你补了新的,在抽屉里,你有需要的时候自己去拿。”
“好。”
窦章带上门,他到会客厅的时候,怔了怔,因为沙发上已经没了人影。
不过范书遇留了张纸条,上面言简意赅地告知窦章他已经走了,还说了句谢谢。
窦章挑眉,把纸条收好,桌上放着的盘子空空如也。
*
范书遇还是想自己逛一逛。
他没联系颜伊白,也没找苏三亭,自己站在大厦的楼顶吹风。
这段时间牺牲了太多人,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范书遇偶尔会摇摆不定。太危险了,他能感觉到这背后的迷雾像张蜘蛛网。
不过,范书遇觉得他的方向是对的。
他坐在天台边上,俯视着下面的城市。
飞车在脚下路过,车水马龙连成了笔直的线,霓虹灯和广告牌安插在每一栋大楼上。
范书遇闭着眼睛,脑子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
这种感觉最近常有,特别是在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
范书遇也不知道自己坐在楼顶上多久,直到他发现了一辆熟悉的飞车经过了自己的脚底。
那是监察局的车。
范书遇一下站起身,义眼不断拉近距离,看清了车上的人。
是魏来!
看样子,是去出任务的。王梅身受重伤,应该会她批两天的假期。魏来一脸严肃,正捂着耳朵,似乎和谁在联系。
范书遇在通讯录里翻了翻,翻到了王梅的私人号码,他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询问一番,结果还没等他出手,另外一通电话就拨了进来。
“在哪?”窦章声音低沉。
范书遇随口回答:“楼顶。”
“方便的话就过来一趟。”窦章发了个定位,“刚才我收到了欧包发来的邮件,他告诉我,监察局收到了一封信。信被放在监察局大楼的花圃旁边。放信的人绕开了监控,查不到是谁。”
“内容是什么。”范书遇跨上甜心宝贝,边皱眉边问。
窦章念:“给监察局的一封预警函:”
“各位神通广大的监察官们,日安。今天晚上十一点,我会在红枫区第五人民街道投放一具尸体。请如期来认领。”
“署名:画屏公会。”
“画屏公会?”范书遇启动甜心宝贝,利索地扣好安全带,“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道。一个全新又未知的组织。”
范书遇:“你怎么看?”
窦章:“监察局已经派人早早去现场埋伏了。对方并没有说具体在第五人民街道的哪里投放尸体,所以监察局打算在各个重要路口设眼线。”
于是范书遇先去和窦章碰了头。
“监察局这次没有聘用任何赏金猎人,他们元气大伤也更小心谨慎。我想去现场看一看。”窦章戴着手套,拧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简单。”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敢跳出来和监察局叫嚣,我想不到除了纵横俱乐部还能有谁有这个胆子。”
范书遇在给响尾蛇上子弹,他看过去:“你觉得画屏公会是纵横俱乐部的马甲?”
窦章点点头。
范书遇却没搭腔。
“你不这么认为?”
“嗯。”范书遇垂眸,思考着,“我反而觉得,它跟纵横俱乐部没关系。对方用这种形式来引起监察局的注意,应该是想打响名气。”
“如果是纵横俱乐部,大可以直接告诉监察局,我们在这,有本事你就来抓。可这个公会以一个人的生命来预告监察局,很有仪式感,明显不是纵横俱乐部的作风。纵横俱乐部杀人一向手起刀落。”
“我更倾向于这个公会,它确实是新建立的,但性质和纵横俱乐部不一样。它们的目标是监察局,不是犯罪。”
*
入夜。
这大概是平静前的最后一夜。
林为洵决定要在明日上午发布新闻。
而夜里十点。
王梅因受刑,身上伤势严重,被破例地准了两日假。
从聚会的酒吧回来后,她就一直没什么表情,在自己租的小公寓里洗了个澡。
工作群内频频跳出来新消息,王梅知道,今晚监察局有外派的任务,只是除了欧包,没有一个人和她汇报。连她的手下都被分派给魏来和其他的司令官,暂用两日。
洗完澡,王梅从浴室出来。
她只是用毛巾擦了擦自己身上没有伤的地方,但因为后背她看不到,偶尔会碰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膝盖上也有伤,而且还开裂,王梅用棉签小心地上药,她坐在床上,目光放空。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又是那些非议,以及在酒吧时魏来伸过来的手。
王梅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一阵恶寒,慢慢地缩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很小很轻微的呜咽声从被窝里传出。
她身体微微发抖,可发抖又会牵扯到伤口,这让王梅又伤心又疼痛。
她用白净的手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这双手没有美甲,甚至每个月都要剪一次指甲,因为这样方便她握枪。
某个瞬间王梅想,要不然把抽屉里上了锁的卡拿出来,把方明正留给她的钱转到账上,然后找个地方躺平,提早过上退休生活。
还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出任务,也不用被别人冷嘲热讽。
王梅指腹捻了一把眼泪,她发现自己好像背不出来刚入监察局时,在阳光下立的誓言了。
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我将绝对效忠监察局,无怨无悔,不死不休。
我作为层层选拔而出的人类的代表,誓死坚守本心,为人类的共同事业而奋斗。
王梅在被窝里深呼吸一口气,她发现方明正的话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少的考量。
要放弃吗?
王梅猛地咳嗽起来,她从被窝里爬出去,跌跌撞撞地去厨房拿药。
喝完后,王梅回卧室,看到窗户泄进来月光。
月光撒在正对面的墙壁上,那儿空荡荡,王梅不喜欢把自己的卧室弄得花里胡哨的。
而她的膝盖伤口又开裂,一条血流蜿蜒向下,在小腿上留下痕迹。
半分钟后,那墙壁上多了一行字。
王梅蹲在墙角,捂着嘴,热泪奔涌而出,她啜泣着。
哭得累了,王梅昏昏沉沉地上床,很快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梅意识清醒了点,而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
王梅一个激灵,彻底从梦中醒来,她睁开一条眼缝,发现窗口处,跳进来一个黑影!
对方披着斗篷,戴了面具,看不清面貌,但个子有170左右。
王梅的手慢慢移到枕头底下,那藏着没出鞘的短刀。
谁?
纵横俱乐部的?
王梅警惕地放慢了呼吸。
可对方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进来以后就没朝她走来。
王梅竖起耳朵偷听,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然后,对方安静地移动,从窗口翻了出去!
王梅震惊又诧异,她心有余悸地在床上又趟了五分钟,确定那人不会折返,王梅锁死了窗户,立刻启动了防御系统。
她回头,身形一僵,心跳骤停了一秒。
身后的桌子上,赫然多了一捧鲜花。
王梅僵硬地走过去,拿起花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卡片。
上面只有两个字。
“加油。”
而对方没有署名,但在卡片的背后花了一个图。
是一只手臂,手臂上的伤口处画了个蝴蝶结。
王梅的记忆迅速回溯,定位到魔术公馆的池核。
“据报道,庸城中心小学今日刚好在池核附近举行秋游,附近很多小学生受池核影响,受了伤”
她全身的血液都倒流起来。
两张脸重叠,王梅才惊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所以,对方是喊了纵横俱乐部的手下来送花么?
王梅久久地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鲜花。
*
夜里十一点。
一具尸体从高空坠落!
窦章和范书遇躲在暗处,皱眉,天空中划过一个飞行艇,魏来咆哮:“给我追!!!!!”
监察局的人分成两队,一队追击,一队留下来。
有人一跃而上,抱着那尸体降落。
范书遇一只手勾开窗帘,通过缝隙窥探前方的情况。
他的手一抖。
窦章问:“怎么了?”
窦章:“是谁?”
范书遇迅速收回手,室内恢复黑暗。他后背紧贴着墙,额头青筋浮现。
“连小青。”
“是连小青的尸体。”范书遇说。
窦章一愣。
两人喉结动了动,终究,都没再开口。
*
庸城中心小学。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空缺的位置,目光悲伤。
这会儿,全校的同学都已经知道,连小青死了。
“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他的话把周围同学们的思绪拉扯了回来。这些小屁孩比平时安静多了。
“今天介绍的是章台柳这一词牌名,又名‘忆章台’。”
“它的字面意思,就是章台的柳树。比喻居住在长安章台的妓/女柳氏。”
“柳氏是一个大美人,后来就用“章台柳”喻指美貌、身材窈窕的女子。”
“它象征离别的意象。”
*
王梅主动申请停假复职。
她站在窗边,向上级申报。打完电话,王梅回头。
身后的墙上写着几个她昨晚写的,鲜血淋漓的大字。
*
“世界诽谤我,我,我”
笔走龙蛇,洋洋洒洒,肝肠寸断。
后一行的字,血迹则稍微浅了些
“直至花束抛向自己。”
第129章 楔子
*
监察局大会。
陆二狗一身正装,坐在主座位上。他制服熨得笔挺平整,一丝不苟。两侧的长桌列满司令官,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脸带尊敬。
本次会议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让人寒毛卓立。
正前方的电子大屏上正在播放录像。
“副官。”有人站起身,行礼鞠躬,“这就是本次边界线一战的影像,我们把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的实时云数据合并在一起,凑成了这样的画面。”
大漠黄沙的废土之上,边界线防护罩处站着全副武装的男人。
“他名为郭锐。”报告人握着指挥杆,轻轻一触屏幕,影像被放大,“经过仔细盘查,我们能得知,此人先前为蓝田区区代理,是公司职员。但因故意伤害入狱,后被取保候审,短短历时三天便被放出来,原因是死者家属不再追究。再深入挖掘,我们发现为郭锐花钱消灾的人是他的前上司,即如今公司的总监,名为崔茂行。”
“我们已经联系了崔茂行,并且决定明日对他进行审问。”
报告人移动指挥杆,画面上出现连小青。
“此人名为连小青,也是本次画屏公会在人民街道投放的死者。经过鉴定,连小青为仿生人,是郭锐制造出来的‘女儿’。边界线一战,郭锐就是以她要挟,才让纵横俱乐部左右摇摆,难以下手。”
“这位是连如清。”报告人顿了顿,“即纵横俱乐部的水仙。在民政局的资料里显示,连如清和郭锐曾登记结婚。二人为夫妻关系。”
满座哗然。
“前段时间,已故的方前辈曾查到蛛丝马迹,认为纵横俱乐部的所有成员都有案底,可我们联系过各大监/禁所,发现并没有任何越狱的记录。通过排查对比,我们得知有类似于‘乌桕’这样的仿生人在代替真正的罪犯坐牢。”
一旁,有人插话:“也就是说,在监察局看不到的地方,有大量非公司生产的仿生人被制造出,试图搅乱庸城治安???”
报告人点头。听到这里,陆二狗的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再往下。”报告人指挥杆一点。
“这两位我想大家都很熟悉,是范书遇和窦章。本次边界线一战他们并没有站在监察局的立场,而是要救连小青。众所周知,监察局向来反对任何公民插手监察局的查仿行动,边界线一战中司令官也再三对范书遇和窦章做出警告,但两人置若罔闻。”
“而且”报告人卡了一下。
欧包站在王梅身后,飞速眨眨眼。这场会议有不少监察人员旁听,欧包就是其中之一,他老老实实地跟在王梅左右,不发一语。
“说。”陆二狗催促。
报告人继续:“我们试图审讯范书遇。被对方拒绝了。”
“什么?!?!”陆二狗闻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天响,“简直狂妄!他有什么资格拒绝?!逮捕令发布了没有?”
“发布了,但对方仍然拒绝,且我们找不到范书遇现在在哪。”
“以及,池核的消失也和这两位赏金猎人有关系,我们不知道池核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提到池核,陆二狗的表情僵了僵。
他方才高涨的情绪低了下去,皱起眉头,只道:“继续。”
“在边界线一战之前,纵横俱乐部三大出现在碧春园附近。”报告人手一滑,屏幕开始转场,碧春园的废墟赫然出现,“我们目前能掌握的三大情报为:水仙,名连如清,武器匕首,特征为绿发,喜欢扎麻花辫,辫子下藏着暗器。青鸟,名为邢千婳,武器是一把剑,喜欢穿中性休闲风的衣服,高腰阔腿裤,运动背心和薄开衫,英姿飒爽,银白色短发。蜜糖,名为顾衫蕊。长相甜美,个子矮小,爱穿lo裙,打扮华丽。武器暂不明,为顶级黑客,代号不明,估测为黑客排行榜前十名。”
“水仙已死,纵横俱乐部只剩两大实力强悍的高危罪犯。”
“而本次战役最关键的一点,是郭锐在临死前说的话。”
“我们由此得知,纵横俱乐部的幕后boss是泪。”
长桌两侧的人唏嘘不已,数位司令面面相觑,额头上冒出豆大冷汗。
“泪?”有人小声,“听说所有的黑客都崇拜他。而且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别说是要剿灭纵横俱乐部了,我们至少得知道泪是谁吧??”
“肃静!!”陆二狗暴怒。
周围的讨论声瞬间消失,人人低头,不敢再发表意见。
报告人把两个地点的影像同时调了出来,继续:
“在池核产生的时候,纵横俱乐部三大血洗密码战会所、佰金瀚和广播电视台总局。我们暂且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个计划大概率还没有完成,这些年纵横俱乐部和监察局一直斗得你死我活,她们的行为类似于一种叫嚣,是在践踏监察局的尊严。”
陆二狗面色铁青。
“而本次战役,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报告人指着屏幕上一处。
是窦章的背影。
而空中,两把枪被标了红圈。
“s级赏金猎人窦章,在边界线带着重伤的范书遇逃亡时,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根据我们监察局内的黑客同事分析检测得出,窦章使用了类似于子机或母脑的系统功能,使他手中的武器能被精神体操控。”
【分析得还挺透彻。】
一道声音从欧包的耳侧传来。
欧包浑身一激灵。他吓得差点要挂断电话。
“偶像,您别说话行吗?”欧包用气声道。
好在周围的人都在交头接耳,他这动静没引起注意。
【我说话他们又听不见。】
“可是我特么听得见啊!!很吓人的好不好!”欧包苦笑,“偶像,你且听且珍惜。要是我被发现了,你记得给我烧两柱香就行。”
低低的笑声漏出。
【谢了。】窦章正儿八经道。
“没事偶像。”欧包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窦章关于他手腕上那东西的事情,只是提醒,“我欧包吧,虽然不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好歹也是在排行榜上有名次的,而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自诩正义的人。监察局现在对你很不满呢。”
“我在监察局还能帮你弄到点内部消息,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所以有空我能不能请教你点代码的问题?”
【可以啊。小事一桩。】
这么好说话?
欧包勾唇一笑。
“你!干什么呢?!”主座位上的人忽然看了过来。
欧包身子一僵。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扫在欧包身上。
陆二狗的眼神凶狠,直勾勾地盯着欧包。
“副官。”欧包鞠躬行礼。
“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什么?”
欧包面不改色:“我只是在谩骂纵横俱乐部而已。”
“是吗?”陆二狗看欧包很不爽,这小子之前帮王梅说话,已经犯了大忌,他嗤笑一声,没再追究,而是拍拍桌子,“都安静。”
周围鸦雀无声。
报告人继续:
“在边界线上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是蛊虫。水仙与纵横俱乐部另外一位杀手密星都中了蛊毒,郭锐似乎是操控者,而我们在对追击时发生爆炸的大楼进行地毯式搜索,最后在某处找到了第三位死者,此人是B级的赏金猎人刘闪电。”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负责分析报告的同事们暂时还没给出结论。”
简而言之,除了知道个泪以外,他们这次对纵横俱乐部没造成任何致命的打击,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特大进展。
窦章和范书遇不肯配合,该如何向公众汇报池核一事,让在座的各位都很头疼
还死了好多人。
接下来,报告人公布了本次的伤亡名单。
一场大会开完,跟没开一样。
王梅被单独留了下来。
“王梅,你复职以后要更认真。我给你这个机会,不是闹着玩的。”陆二狗紧了紧自己的领带,不满,“我最近也收到不少下属的匿名举报信,说怀疑你和纵横俱乐部有关系,还包庇窦章范书遇,这些我都暂时压下来了。”
“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如今稳定的局面是监察局奋斗多年,来之不易的。”
陆二狗语气十分严肃:“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卷铺盖滚蛋!”
“是。”
对陆二狗来说,能让他手握权力,且下级一层一层有条不紊地运行,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太复杂,劳心劳力。
王梅目送陆二狗离开办公室,她坐会座位上,揉了揉自己眉心。
“司令,您的咖啡。”欧包狗腿地端了个杯子过来。
王梅却问:
“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欧包一愣。
见他不说话,王梅摆手,“算了。”
“那范书遇现在在哪?”她问。
范书遇
“我联系不到他。”王梅道,“监察局说他拒绝配合,这一定有原因。按照范书遇的性格,他不会当面跟监察局对着干。拒绝配合调查池核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他说出事情经过,还能摆脱嫌疑。”
王梅相信范书遇不会骗她,所以在池核里,范书遇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司令,要不然您问问窦章?”欧包直接摊牌了。
他手指一滑,在大屏幕上点了连线。
王梅瞬间正襟危坐。
“喂?”窦章那儿安安静静的,声音还很低沉。
“偶像。”欧包看到四处无人,带上门,上了锁,才继续,“我们想找范书遇聊聊。”
“嗯?噢。那再说吧。”窦章漫不经心。
“为什么?”王梅不解。
窦章:“他现在不方便。”
王梅:?
窦章:“在我身边睡觉呢。”
王梅&欧包:???????
“嘘。”窦章低声。
“我先挂了。”
第130章 楔子
*
窦章坐在楼梯上。挂断电话后,他回头。
范书遇睡觉很安静,他太累,身体承受不住义体的重量,也承受不住高强度的使用,让他格外疲惫。
隔音帘半掩着,范书遇蜷缩成一团,比清醒的时候乖多了。
他头发更长了点,散落在枕侧,大概是回来的时候倒头就睡,连窗帘都没拉,椭圆形如同猫眼石一般的窗户外,是流云笼罩的天空。
飞行公寓现在开启了漂流模式,会去哪儿由系统随机操控,所以监察局找不到具体的定位。
窦章也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床上的人呼吸匀称,胸膛起伏着,睡眠很深,以至于连窦章就在周围,范书遇也没反应。
他卸下了戒备,只有在这栋小公寓内才能轻松些。
窦章盯着范书遇的长睫毛,白皙的脖颈上有一串项链隐约可见。
原来他还真的一直戴着。
窦章嘴角一勾。
他出神地瞧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下楼,脚步放得很轻。
客厅的一扇侧门此时被人拉开,颜伊白皱着眉抓了抓头发,一走出来便刹住脚步。
“你怎么来了?”颜伊白寒毛竖起,“你黑掉了密码?”
“没。”窦章摊开手,耸肩,“我出入无阻啊。”
事实上他来的时候就只是站在门口,门就开了。
颜伊白纳闷地去确认了一番,发现窦章的面容确实被录入到了房主的信息库内,和苏三亭的挨在一起,两张脸笑得都很灿烂。
颜伊白:
“来干什么?”
“避一下风头。”窦章简洁地叙述了下,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台电脑。
显示屏的蓝光横在客厅里,颜伊白没阻止,就当没看见窦章,去厨房灌了两口水。
刚才颜伊白待过的小房间里透出来一点光,窦章余光瞥见,手指一竖一划,在电脑上打了些什么,当颜伊白转身的时候,他秉持待客之道,给窦章上了盏茶。
“谢谢。”窦章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颜伊白坐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非常不好。”
“我老大以前在贫民窟就总和别人打架,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当时治疗不及时,加上他大概天生体质比较虚弱,所以能承受的义体强度和重量都从处于中级水平。”
“为了接赏金猎人的单子,他强行安装了高级义体,最近又开始受伤,身体已经很差了。这段时间他需要休息。”
“我听苏三亭说,你是庸城最好的义体医生?”窦章打字动作一顿,扭头看去,“跟谁学的?”
“没人。”
“我自学。”
窦章意外:“厉害。”
“你们在贫民窟是怎么认识的?”窦章记得,苏三亭和颜伊白都是跟着范书遇从贫民窟混出来的。
颜伊白又抿了口水,他欲言又止。
“我又逾越了?”窦章满不在乎地笑了声,低头继续琢磨屏幕上的东西。
这玩意儿颜伊白也看不懂,他仰头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也很疲惫。
颜伊白刚刚在小房间里做完一台虚拟的手术案例,此刻心力交瘁。
就像范书遇和窦章保护不了所有人一样,他也有救不了的人。
不能救,和救不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闭上眼睛的时候,连小青爬满了泪痕的脸就在颜伊白的脑海里闪现。
“窦章。”颜伊白开口。
沙发上的人朝他看去一眼,“什么?”
“你是个好人。”颜伊白说,“这次还是谢谢你了。”
窦章笑了声,“突然给我发好人卡?”
“嗯。好人。”颜伊白喃喃自语,他闭着眼睛,没过一会儿呼吸也逐渐平稳。
窦章错愕地看去,无奈地扶额。
这飞行公寓里住的都是什么神仙,说睡就睡??
他开了静音模式,屏幕安静地闪动着些许画面。
窦章在查看几个广告大屏的链接情况,他阻断了信号源,这样即使被发现,对方也很难查到幕后是谁,为了试一试监察局的水究竟有多深,他和林为洵打算先从地坛下手。
地坛,庸城最大的社交平台,日活用户百万级别,全城上下也才几百万人而已。
约定好的时间就要到了,窦章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
前方大屏的数据飞速跳转,好几个长方形框出现在视线内,屏幕上是原本正在放映的广告,这时候各大商场的子机系统还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老大。我这边o了。”林为洵声音在耳畔响起。
窦章轻声:“开始吧。”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挂着的那张床上,正在熟睡的人。
恍惚间他希望,如果范书遇能每天都这样睡得安稳就好了。
*
梦里。
范书遇觉得自己好像很矮,他站在树下,脖子扭得很用力,才能看到树顶。
周围有一阵花香,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两只小手胖嘟嘟圆乎乎的,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哪儿?他在梦里茫然地看向四周,只看到一大片肥沃的黑土,土地上种了很多他叫不出来品种的花,远处的门牌上写了几个字,但他看不清。
范书遇迈开腿,才发现自己是小孩模样,他大概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又醒不过来。
于是,范书遇决定看看这个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漫无目的地在一片花海里散步,弥漫的大雾里出现两个黑影,一个好像坐在山包上,另外一个站在平底处,一个低头,一个仰望。
“你怎么不戴手环呢?”
“我不喜欢戴。”
“那别人不就分不清了吗?”
“干嘛要分清啊!”
“好吧。”山包上的跳了下来,他个子更高,绕开了黑影,往后走,“我去找爹要魔方。”
“你又玩那个。不会明天逃学,又要他帮你兜底吧?”
“不会的。我们约好了明天一起去上学。”
“你只要做了约定就不会违背吗?”
“当然。”要走的人回了头,好像很诧异,“难道你会吗?”
画面突然变了,范书遇看到自己站在一栋房子里,室内装潢温馨明亮,花瓶里插着在那片花海里见过的几朵,但他仍然叫不出名字。
茶几是木质的,好像还是纯手工打造,边边角角有点粗糙,摸上去刺挠。
范书遇视线懵懂,很快被茶几上两串东西吸引。
是红绳手环,但有点落了灰,一看就是许久没人碰过,但还是摆在桌上,不曾被人收纳。
范书遇还没来得及仔细去辨别,就被瓷器破碎的声音给震了个心惊,他看到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边哭边喊,脖子通红,可范书遇看不清对方的脸,只隐约觉得,这人自己方才见过,大概就是那位站在平地上的黑影。
他心下一紧,也跟了上去,当黑影把客厅的门拉开的瞬间。
砰——
巨大的响声袭来,伴随着汽车急刹的声音,两个血肉横飞的尸体横在范书遇面前,这回他能看清脸,是一对夫妻,可他们的五官伤势惨烈,鼻子都被撞塌,脸颊被地上的石块划伤,一直拉到下颚,裂开的伤口下露出森森的白齿。
范书遇的心悬到嗓子眼,他后退两步,可递上了冰冷的墙壁。
再一眨眼,他发现自己在奔跑,后头有人在追他,危机感解除,那身影冲他招手,看上去欢快。
“书遇!”
范书遇停下脚步回头,黑影被风一吹,居然又散了。
梦里的场景让范书遇摸不着头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
真实又虚幻的感觉一阵一阵涌上心头,他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当范书遇转身,他发现自己又坐在了教室里。
只是,周围的人他一张脸都看不清。
“你是谁?”一道声音从前面传来。
范书遇张嘴,一开口就是稚嫩得他自己都快认不出的声音:“你又是谁?”
“他又开始了!”前桌和旁边的人笑起来,对着范书遇指指点点。
周围不断有笑声传来,范书遇听出来这里面多少带着点不怀好意,他们在凑热闹。
位于人群中心,范书遇眉头逐渐皱起,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再眨眼,画面骤然发红。
前方是熊熊燃烧的火,一扇敞开的门横在他眼前,范书遇趴在地上,他看到自己手臂在流血,浓烟滚滚,硫磺和硝烟直往鼻子里钻,呛得人不断咳嗽。
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视线一下抬高,他离那扇门越来越远,可浓烟里有一个挺拔的身影迅速蹲下,扛起了小小的一团东西,似乎还在上药。
门外是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地,有一双黝黑干枯的手扒拉着门框,一个仿佛花盆底一样的脑袋从黑暗中弹了出来,头部没有一丝毛发,如被吸干了精气神般,双目全白,颧骨突出,形销骨立,脸颊干瘪下去,蜗出一个洞。
“书遇!”清脆的呼喊声又萦绕在耳畔。
范书遇再一回头,看到有个人朝自己狂奔,紧紧地把他摁在怀里拥抱,带着哭腔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两眼一黑,被带上了车,颠簸的吉普里,范书遇看到几个黑影在前方坐着,而他下意识回头
一张顶着血盆大口的脸从后备箱爬了上来,对着范书遇的肩膀就要咬!
“哐当——”
范书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大汗淋漓,梦里的情景甚至历历在目,失重感让他心跳飞快。
一叠信息卡掉落在地上,范书遇弯腰去捡,透过半遮掩的隔音帘的缝隙,他在低头伸手的一瞬间,和客厅内抬头的窦章对上视线。
第131章 楔子
*
范书遇瞳孔缩了一下。他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三秒,范书遇面不改色地把信息卡收好,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
“啪”一声轻响,范书遇翻身下床。
“你怎么在这?”
他看了看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还戴上隔音耳机的颜伊白,又调了调室内温度,走到窦章身边,目光很快被电子大屏吸引。
“我把房子卖了。”窦章喉结滚动了下,语调意味深长,“现在无家可归。”
范书遇甚至在窦章还没开口之前,就猜到了他接下来会放什么屁。
“工作室不能住人?”
“不太好吧。那儿冷冰冰的,全是电脑,没有一丝人气。”
“我的飞行公寓也没什么人气。”
“”
窦章眉骨一扬:“但我挺喜欢的。”
“办完你的事就赶紧走。”范书遇想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我们这没有空床位。”
“床位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范书遇:
“谬论。”他长发被睡得很蓬松,垂在脸侧,金丝挡住了视线,“如果你敢睡苏三亭的月亮船,他会哭得毁天灭地。”
“谁说我要睡他的床?”窦章投来一个眼神,“我在这只跟你最熟了,当然是睡你的床。”
范书遇表情立刻如土,张嘴要说什么,窦章却竖起食指,低声:
“嘘。”
“过来看看。”
范书遇于是只能走了过去。
他和窦章坐在一块,怎么坐怎么难受,感觉屁股下面垫了榴莲,但范书遇看得出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屏幕上,除了画面内正在放映的广告外,还有一个地坛账号的主页。
该账号是监察局的官方账号,关注度很高,也起到监督作用,普通民众想知道监察局有没有作为,以及最近纵横俱乐部又在哪里兴风作浪。
窦章从口袋里摸出来另外一个显示器,通讯设备的界面被投影在半空中,上面赫然出现一个聊天记录。
备注是欧包。
【偶像,监察局抓到个在黄华区偷盗的纵横俱乐部罪犯,但对方只是个小喽啰,而且刚入纵横俱乐部不久,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负责审讯的监察官最后给了个报告结果,对方说纵横俱乐部近期在执行夜宴计划。】
夜宴计划?
范书遇凑近了点,他休息前洗漱过,身上有好闻的清香。
窦章手臂一紧,不动声色地划了下去。
【所谓的夜宴计划,就是指新一轮的破坏计划,以扰乱庸城治安,且招收新的重量级罪犯和出逃仿生人为主,破坏庸城极具知名度的场所,给社会公众带来恐慌。】
【这种计划纵横俱乐部这些年都不知道执行了多少了,不过监察局非常重视,我给你透个底偶像,你叫我留意画屏公会,出任务的魏司令也提交了相关信息,当天夜里那辆飞行艇上没有人。是无人驾驶,仿生人鉴定结果显示该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也就是刚死就被丢过去了。】
【偶像,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对方抛来一个表情包。
“无人驾驶?查不到购买人吗?”范书遇问。
窦章打字。
十秒不到,欧包回:
【诡异的就在这里,这艘飞行艇在全城找不到任何出厂信息,好像是私人制造的。】
室内沉默了,窦章轻笑一声,道谢后就关了屏幕。
他们重新把目光投向大屏。
花花绿绿的影像里,地坛的官方账号在整点时终于发布了新的消息。
为了保密监察人员的信息,每一张脸都打了码,画面上跳出会议场所,穿着制服的监察官排排坐,最前方的人连声音都做了声卡处理。
“本次战后工作如期展开,现就蓝田区碧春园池核的清扫活动对广大群众做出汇报。池核已经消失,现场尸横遍野,情况惨烈,在碧春园范围内无完整尸骨留存,监察局专属司法鉴定所历时一日,辨认出五位受害者身份,已联系家属或亲朋好友进行认领,此前碧春园为蓝田区地标建筑,本次勘探发现碧春园内存在不法情/色交易,但碧春园建筑已成废墟,后续调查工作仍在进行”
“纵横俱乐部三大出现在碧春园池核附近,且对数位监察人员进行攻击,导致十来位监察官身受重伤,随后三大追杀一名男子前往边界线,监察局秉持着对每一位公民负责的原则,尽力调动当时可支配的所有监察官支援,但纵横俱乐部紧随其后到达,监察局与纵横俱乐部展开了厮杀,后经过调查核实,该男子为三大之一水仙的前夫”
“监察局在本次池核清扫与逮捕纵横俱乐部罪犯的行动中损失惨重,伤亡众多,现公开的殉职名单如下”
“各位,监察局一向以人类的利益为准则,捍卫人类地位和权力,但本次战役中s级赏金猎人窦章,s级赏金猎人范书遇搅乱监察局查仿活动,扰动民心,罪加一等,现特此颁布悬赏令”
监察局避重就轻地阐述了一大堆经过,仍然没有提到他们的监察失职。
相反,舆论针对本次汇报工作,一片叫好。
社交平台,地坛。
【地坛匿名杀手6号:向所有牺牲的监察官致敬呜呜】
【海马特就是个牛马:监察局这次死了好多人,但是纵横俱乐部的水仙也没了,这是唯一值得慰藉的事情了。】
【黑客排行榜第一名:所以池核是怎么产生,又怎么消失的??碧春园做那些交易监察局以前都不知道吗??都不查的吗?】
【顶级美女刺客:普天同庆。虽然但是,纵横俱乐部也太恐怖了吧??监察局这次是不是又要招一大批新的监察官入职了?哪里能报名?】
【绝命医师:监察局只是报告了一下他们损失惨重,肯定还隐瞒了很多东西,他们要私下里查,也不想引起社会恐慌。所以诸位,要想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你们走错地方了,请移步@小林消息。这个宝藏公众号里真的有很多八卦新闻。】
【凌晨三点开e:笑死,悬赏令发出来有用吗,偌大庸城谁敢去抓?谁有能力抓啊!!】
汇报还在进行,监察局为了宣传本次的伤亡,立好恪尽职守的人设,甚至开了直播。
直播间内更是人满为患,几百个信号器都架不住直播间的卡顿。
少有的一些质疑声很快被夸赞的评论淹没,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影子。
窦章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黑瞳里映射出屏幕上的光芒,他垂眸看着激光键盘的时候,淡淡:
“切。”
【好的主人!】
发财站了起来。
它哼哧哼哧地伸了个懒腰,接着范书遇就看到,屏幕上实时共享的商场广告牌瞬间黑了。
原本放着球星和娱乐圈当红小花代言产品的广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发光的小人,这小人好像坐在桌子前,前方有个话筒,手上摊开笔记本。
只这么一眼,范书遇就看得出来,这个被码掉的人是林为洵。
“咳咳。”一道雄浑粗犷的嗓音从屏幕内传出。
当林为洵出现的时候,监察局的直播间停了,正在汇报的汇报人直接掉出直播间。
【?????】
【怎么回事??】
【是我的问题吗,我网卡了?人呢?】
【什么情况啊,我听得正高兴呢,水仙死了以后纵横俱乐部会不会另立第三大啊???】
“咳咳。”
“诸位,上午好。”
林为洵伸手捏了捏话筒,调试音量。
然而此刻,庸城大街小巷。路过商场的行人脚步戛然而止,他们纷纷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巨大荧屏,霓虹灯的光照耀在四周,如紫色魅影,背景板黑底,林为洵的人像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清晰,他又用糙汉的声打了声招呼:
“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们,各位上午好!会说话的都应我一声,不会说话的也动两下,好歹让我知道你们还活着呐!”
“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特大悲讯,重磅新闻,超级无敌惊世骇俗的丑闻!”
“这是什么??”路人逐渐聚集在一起,街上的重装机甲也僵硬地抬起脖子,静静地看着屏幕。四面八方的飞行艇都悬置在空中,车窗被人降下来,车内的人有的戴着眼镜,有的在抽烟,有的听音乐,重金属从密闭车间内蹦出。
“怎么了?被黑客入侵了吗?!”
“好吓人,怎么回事啊,联系监察局有用吗?”
“是谁?他要做什么?”
“我去,怎么我从第一人民街道开到第二人民街道,还能看到这东西??是每个广告屏上都有??”
虚拟蓝鲸继续飘荡穿梭在各大厦之间,音乐喷泉旁边的废土上用全息投影着一盘生机盎然的葱和四叶草。
一切如常。但粗糙的男声打破了平静。
蓝田,红枫,黄华甚至自治区新中城,都有不少荧屏被林为洵霸占。
当然,这还是出自发财的手笔。
“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他们能查到你么?”范书遇瞬间有点担心,侧头看身边的人。
窦章懒洋洋地弓着背,单手撑在下巴上,闻声他也侧头,和身边人对视,两张脸距离很近,“不会。”
“只要我想,庸城没人能查到我。”
范书遇琉璃一样的瞳孔微微一抖,最后收回了视线,他觉得窦章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实在太硬,以至于他都没法开口反驳。
“我答应了初雪,这只是一个开始。”窦章散漫地笑了一声,“在赛博朋克的时代里,招惹谁都别招惹一个黑客。”
“尤其别招惹我。”
第132章 楔子
*
林为洵公布了初雪交给范书遇的监控录像。
画面有破损,年代久远,发财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只有依稀的片段苟延残喘着,大部分时候都是黑屏,但录音却保留完好。
监察局派人去女子健康福利院查仿当日的所有对话,都被扩音器散布在每一双耳朵里。
这段录像引起了轩然大波。
整个庸城都乱了套,仅仅五分钟时间,地坛上关于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就盖了十万条帖子,而林为洵还在持续发力。
监察局。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他吗的怎!么!回!事!”陆二狗暴跳如雷,他觉得颜面扫地,“这段录像是从哪里来的?!给我查!!在直播的人又是谁!技术人员是死了吗???怎么还不掐断信号!!!”
陆二狗步伐很快地来回踱步,在办公室里转成了陀螺,监察局最高层的大厅内,几个司令官冷汗连连,单膝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报!!”门口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人,鞠躬行礼行云流水,“副官,已经在阻挠对方的直播了,可是马上又有新的线路被黑掉,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水平在我们之上。”
陆二狗抄起桌上的地球仪就往人身上摔,“那我要你们都什么屁用!滚!给我滚!立刻中断电路!”
“这”
“这恐怕不行,我们没有权限,是归中央管的”
“吗的。”陆二狗听到这话,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激愤,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石化。
在一片寂静里,陆二狗大手一挥:“都滚。按我所的做就行,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是。”
一行人离开,陆二狗叹了口气。
他确认门窗紧闭,才打了两个电话。
*
【我靠】
【监察局有什么资格提公信力?!?!?!】
【我***的,女子健康福利院居然是被监察局冤枉的?!】
【中央在干什么,监察局在干什么,我简直不敢往下想了,碧春园的存在就是在践踏福利院的尊严,监察局包庇碧春园,还抹杀所有信息,瞒着我们一个丑陋的真相,你们查仿生人查魔怔了吧?!】
【十分钟前直播间里说得冠冕堂皇,什么谋求人类的共同利益,那么多条人命,我要你们一条一条还!!】
【陆平渊,滚出来给老子一个解释!】
【监察局这时候又开始装死了?】
*
林为洵坐在天台上,他抱着笔记本,盘腿,和窦章视频连线。
“老大,不行咯。各大商场荧屏直接断电,牛啊。”林为洵挠挠自己的脑袋,“现在怎么办?用我的公众号继续发布吗?”
窦章的帅脸霸占了整张屏幕,林为洵只能从窦章肩膀附近的一撮金色里得知范书遇的存在。
“注意安全。”
“放心吧老大。”林为洵手上转着一根笔,“我做记者这么多年,还没怕过事。”
窦章:“我知道你义愤填膺,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会让几个人跟着你,至少保证生命安全。”
“这两天你持续关注一下讨论度。”窦章指腹轻轻点着桌面,“我已经看到了要声讨监察局的帖子,直指陆二狗,别让这个帖子沉下去。”
“好的。”林为洵干劲十足,忽然小声叹气,欣慰又感动,“老大,其实我生怕你现在告诉我,叫我撤销发布的那些消息。”
“你想啊,如果我不说,你不说,大家都不说,那这件事情岂不是就这么一直拖沓下去,直到所有人都遗忘。”
“还好你没这么吩咐我。”
“我吩咐了,你就听吗?”
“那那多少还是会听一点的,你毕竟是我老大。而且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考虑。”
“是谁说,笔杆就是记者的武器的?”窦章笑了声,“行了,我还是那句话,注意安全,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时刻保持联系。”
“好嘞。”林为洵转笔,笑嘻嘻地挂断。
窦章看向范书遇,此刻屏幕上出现了3D地图,上面是庸城的城市网,整个脉络清晰可见,凡是被窦章侵入的地方都标了星号做记录,红河贯穿在庸城东西,逼真地流淌着。
“其实鱼已经上钩了。”范书遇忽然开口。
“怎么说。”
范书遇:“监察局是没资格关闭电路的。只有中央能做到。”
“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私下里说不定也有过交易。”
“你说谁?”
范书遇看他,淡淡:“还能有谁?”
庸城中心指挥官葛云央,早些年黑市就有不少关于他的丑闻,只是葛云央权力太大,大家当茶余饭后的笑谈,真假难辨,也没人敢奋起追究。
“她说不够。”范书遇眼神放空,愣怔地看着前方,“她说这远远不够。”
一闭上眼睛,范书遇就能看到在池核里的情景,他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刀,而初雪狠狠地把他推开,要他保证,拿生命和人格保证,一定会为她沉冤昭雪。
“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了一个礼物。”范书遇忽然站起身。
闻言,窦章微微有些愣,他也跟着起来,问:“什么礼物?”
范书遇找到遥控器,把飞行公寓的窗户调成了透明模式,但,是单面镜,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无法看到里面。
落地窗外,庸城的飞车还在川流不息,白天里,霓虹灯也不辞疲倦地闪烁着,荧屏暗着,周围的装饰却仍然五颜六色,茫茫人海里,芸芸众生都在低头赶路,道路两旁用来吸引顾客的各店铺广告牌黯然。
范书遇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肩膀依靠在窗棱处。
沙发上一直闭目养神的颜伊白也动了动,他摘下耳机,走过来:
“老大,要开始了。”
“好。”
话音刚落,天空中划过巨大的黑影,那是悬浮造雪机,一台造价高昂,是从卫星发射基地飞出来的,气象局的局长在昨日收到一笔佣金,于是同意了启动计划。
慢慢地,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雪越来越大,砸在地面上,把低着头的行人砸得不得不仰头。
“下雪了???”
“妈妈!是雪诶?!”
“好漂亮!!!”
路上的人逐渐反应过来,几个小孩围在一起,伸出双手捧雪花,六角形触碰到手心的时候,融化成雪水,冰凉的触感有些刺激,让他们欢呼雀跃。
“怎么会突然下雪?”有人疑惑又惊喜,立刻开始拍照。
雪景缓缓包裹住科技发达的城市,空中轨道中的飞车不得不减速慢行,气象局和交通局联合发布提醒:
“热心市民某某先生以个人名义出资,在庸城城中心方圆百里的范围内投入人工降雪,降雪强度适中,会有积雪形成,请各位居民注意出行安全,降雪时间为半日,祝行程愉快”
他们三人站在落地窗前,安静地看着天空中雪花飞舞。
庸城已经没有冬天了,但是这场雪会降给每一个坚强的人。
*
监察局。
王梅翻阅着近期工作报告,表面上看她在认真工作,实则摸鱼走了神。
确定那具被投放的尸体是连小青后,王梅很难过。即使知道对方是仿生人,按照她的立场来说,她是最不该难过的人。
但她心就像被人挖了一道口子。
王梅不知道连小青有没有墓,或者尸体会被送去哪里,那是她没有权限知道的事情。
但王梅在自己家附近找了个地方,插了简易的木牌,算作哀悼。
难得的是,欧包这会儿没有寸步不离地跟在王梅身边嘘寒问暖,神神叨叨,而是出外派任务去了。
办公室内有熏香,路过的脚步声杂乱起来,有几个隐约传出:
“下雪了!!快去看!!”
王梅愣住,她放下手里的信息卡,拉开办公室窗帘。
真的下雪了。
第一场雪。
*
范书遇站得笔直,腰间陷下去一点,居家服也挡不住他的好身材,双肩微微前倾,一只手垫在茶杯杯底,长腿竖在地面上,背影高挑又清丽,金发柔软蓬松,还带着淡淡的香,那双眼睛透着窗外的雪,交相辉映,整个人都仿佛镀了层纱,给人美丽的幻觉。
他视线拉得很长很远,看着窗外漂亮的雪景。
等范书遇回神的时候,他一扭头,就看到窦章正在盯着自己。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眸凝在他脸上的时候,范书遇都会从中感受到某些情愫。
更让他不解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凝望,因为目光里没有敌意也没有探寻。
“先坐。”范书遇别开视线,邀请。
“我有话想说。”范书遇看着大屏上的地图。
窦章点头:“你说。”
“如果去查崔茂行,大概率也查不到什么,最后还可能弄得两败俱伤。现在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范书遇顿了顿,“我把我交给你。”
窦章眉心一跳,他表情浮现出愕然。
“让你看我这里的记忆芯片。”范书遇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
“”
“但我现在还不想那么做。”范书遇肩膀耸落下去,他坐在沙发上,小腿紧致,“所以还有另一种办法。”
窦章盯着他。
范书遇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块区域,声音低沉悦耳:
“我们去这里。”
黄华区。
他有一种预感,一旦步入黄华区,他们想要的就会扑面而来。
“我们去找伏录颂口里说的工匠。”
范书遇抬眸,眸光一闪,带着勾人心魄的力量。
第133章 楔子
*
这场人工降雪配合着监察局的巨大丑闻在庸城掀起了风波。
同一时间,监察局派出代表进行危机公关,可从始至终陆二狗,乃至陆平渊都未曾出现在公众视野内,这让部分愤慨的群众相当不满,据说,监察局附近发生了多起斗殴事件,只要是穿着制服的监察官出没,就会被盯上。
惶恐的情绪在监察局内爆发,但头一次不是因为纵横俱乐部,而是他们的信任危机。
誓死效忠的,值得效忠吗?
王梅一如既往出了外派,没有人看出她的情绪起伏,事件爆发后整个监察局内最淡定自若的司令官就是她。
欧包偶像长偶像短地缠了窦章两天,也被窦章忽悠了两天,什么都抖了出来。
“之前方前辈说要查罪犯监/禁记录的事?哦。偶像,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是上报了的,但监察局没有那么高的权限,监/禁所那边要中央的文书,可是监察局哪敢啊,跟人家说什么?说我们现在怀疑你们徇私舞弊?上头也摆明态度了,说连如清的资料给不了,因为这是监察局失职,他们不给监察局擦屁股。结果我们陆副官装模作样地写了封申请上去,你猜怎么着。”
欧巴很有说相声的潜质。
“偶像,监/禁所那最后给出的结果是,连如清仍然在坐牢,也是仿生人,已经处死了。至于连如清石怎么逃出去的嘛据说是有人放走的。放连如清走的就职人员已经在上个月暴毙而亡,原因不明,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咯。”
“监察局想联合各大监/禁所调查还有没有仿生罪犯代替纵横俱乐部成员坐牢,他们不配合。中央也不准,说这样大张旗鼓只会给各方蒙羞。”
“这条路走不通的偶像。”
“还有一件事!”欧包忽然想起,后背发凉,“偶像,画屏公会有新动态了。”
“什么?”窦章对这个很感兴趣,瞬间来了劲。
欧包的语气很紧张:
“画屏公会在一小时前给监察局发了一张新的警告信。”
“他们说,要求监察局重新制定仿生人鉴定标准,区分出仿生人之间的不同,反对监察局一杆子打死的行动准则。”
“偶像,你要知道,这可是一项庞大无比的工程!监察局研究多年才出了一个共情测试,又研究多年才确定穿透脑骨检测。现在对方轻飘飘一句话,要监察局推翻重来,这根本不可能。”
“我现在毕竟是监察官,不是野狗赏金猎人了,从我的角度来说,如果我是上级,即使我愿意整改,也不会轻易做决策的,因为这太难了。”
“如何区分,区分到什么程度?谁是可以信任的,谁是可以留下来的?谁是必须消灭的?光是说说我都头疼。”欧包嘟囔,“但偶像,我不是说不行啊。只是我觉得,至少十年起步吧。”
“”窦章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需要知道画屏公会的性质是什么,其成立到底有什么目的就行了。
现在,他有了答案。
和范书遇说的一样,对方似乎是冲着监察局来的。
聊了会儿后,窦章挂了电话。他坐在飞行公寓的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眉心。
夜已经很深,原本夜间行动是最佳选择,但范书遇说要明天才出发。
因为他们需要主动“被看见”。
他们不确定具体要找谁,只能想办法让对方注意到他们。
*
“你真的不走?”范书遇给鱼缸里投喂了点鱼食,回头。
窦章一只手撑在下巴上,把玩着手里的折叠小刀,摇头:“现在通缉榜上还有我的悬赏令,纵横俱乐部的人对我也很感兴趣,不在你这待着,我还能去哪?”
范书遇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想了想,决定不管窦章。
反正上次窦章也是在沙发上睡的。
他飞快眨了下眼,从窦章面前淡定地路过,上楼,拉上隔音帘,扣死,不留一点缝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结果范书遇才刚躺下,就收到窦章的信息。
【Z:苏三亭呢?】
【Y:他去学校了。】
【Z:意思是今晚不回来?】
范书遇半天没回。
窦章坐在客厅敲代码,他也不着急,四周漆黑一片,客厅内只有他电脑上传出来的光。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颜伊白。
歘一声,右上角的床上探出来一个脑袋。
“你要实在困跟我说一声,我给你腾个位置。”
“不用。”窦章抬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休息吧。”
“不打扰吧?”窦章手指点了点界面,他在敲平模键盘。
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能说打扰,更何况隔音帘一拉,什么光都没有。
“哦。不打扰,你随意。”颜伊白闷了声,重新拉上帘子,室内恢复安静。
窦章确实有事要忙。
他在网上搜了一下黑市最近的动向。
并且,在熟人那买了点小道消息。
黄华区,是整个庸城最落后的区域,因为黄华的地理很特殊,它有着全庸城唯一的一座山,叫松塔山。
松塔山海拔五千米,已经被规划为特殊保护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在两千米以下的位置能见到一些濒危物种,两千米以上找不到什么动物的痕迹,只有少数的灌木和树林。
天上那些权贵豢养的宠物,多半是从松塔山抓来,再进行人工干预繁殖,进行兜售的。
比如蛇,山猫,豹子,鹦鹉。
窦章要的小道消息,是黄华区的工匠名单。
黄华区坐落在庸城的西北角落里,面积不大,甚至不如红枫的一半,但里面的人口众多,老龄化严重,大多数是些垂垂老矣的老者居住,很少有年轻人会往那跑。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那些名字,看不出什么端倪。
“有什么特别的吗?”窦章问。
【主人,这里面50岁以上的工匠占了六成哦。30岁以下的才一成。】
【看来工匠这个行业真是要消亡了,发财的数据库显示,现在年轻人都追求高科技,对手工制造业嗤之以鼻呢!】
“没问你这个。”窦章淡淡,“我问的是,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
【主人,发财是人工智能,不是交际草。】
“你是男的?”窦章挑眉。
【发财没有性别!!发财只是打个比喻!】
和这个弱智精神体掰扯了半天,窦章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干脆作罢。
是人是鬼都得他亲自去会一会才行。
把黄华区大概的情况做了个简单了解后,窦章确保自己心里有了底,才站起身。
他先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即要跟范书遇挤一张床。
窦章悄悄地搭乘悬浮梯上楼,轻而易举地曲起手指勾开了一条帘缝。
不过,他手里拿着管药膏。
【主人,这是可以用来修理义体装置的吧?发财搜了一下官网价格,死贵。】
“嗯。”窦章用颅声淡淡地应了句。
【您放心不下范先生吗?】
窦章不是质疑颜伊白的医术,他只是挂心。
没有什么比亲力亲为更能让人心里有底气,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他一直以来都习惯自己去了解,自己去体会,而不是道听途说。
窦章蹲下身,膝盖抵着床畔。
范书遇这两日睡眠都很深,他疲惫到无暇分神去警惕身边的动静,所以此刻除了呼吸平稳以外,没别的反应。
窦章看到那只搭在被子上的手又白又细,手臂却很有力,肌肉线条流畅。
手腕处虽然没了伤痕,可内里的青筋血管都泛着灰,是装置挤压与被修复后残留的痕迹。
窦章安安静静地给人上药,用空了半管药膏,巴不得把范书遇浑身上下都擦一遍。
当他回神的时候,再一抬眸,却愣住了。
床上的范书遇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金发遮掩下的侧脸上有一条潋滟的泪痕。
这个人表面上薄情寡义,可连睡着了都在偷偷难过。
哭什么呢?
无名小卒皮特的死都能让他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个地方先怀念亡灵。
亚特兰蒂斯,魔术公馆,碧春园,女子健康福利院。
这段时间范书遇见证了太多离别,所以他又在偷偷掉眼泪。
窦章看得心脏揪成一团。
“何必呢。”窦章低着声音开口,嘴巴说给鼻子听,细若蚊声。
“即使掉眼泪是最没用的,那又怎么样。是人都会难过,都会手足无措,都有想挽回无法挽回的遗憾。对你来说,不把柔软的一面展示给别人,是伪装,是为了生存。可是对我来说,这不够”窦章顿了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不够真诚。”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敞开心扉?必须要是陪你从贫民窟走出来的人才可以吗?”
“范书遇,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在外人面前那副争强好胜,冷若冰霜的模样。”
“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样的。”
“所以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窦章目光怔怔。
难得在这双意气风发的眼睛里看到灰蒙蒙的雾色。
“在我面前也不行吗?”他叹气。
不能稍微依赖他一点吗。
等窦章反应过来,他才发觉自己刚才是说了多么傻气的话。
于是窦章自嘲地笑了声,重新蹲下来。
他常年用来摁扳机和敲代码的手指朝前一探,轻轻地触碰到了范书遇光洁温热的脸颊。
下眼睑处蜗着一滴泪珠,窦章用指腹捻去。
他站起身,给范书遇盖好了被子,转身下楼。
窦章在客厅找到了可以用来当枕头的抱枕以及防寒的毯子,随便搭了搭,就熄灯闭上了眼。
飞行公寓又开启漂流模式,窗外繁星点点,月光罩着窗棱,庸城的夜生活开始了,随时随地有人赛博精神病病发,纵横俱乐部狂欢,画屏公会蓄势待发。
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偶尔也会有人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上降下来的雪。
大雪真的持续了半天时间,好像在告诉这座废土上建立的城邦,曾经这里也有过圣洁美好的冬天。
与此同时,天花板挂着的吊床上,金发耸落在锁骨处,范书遇睫毛颤了颤,他感受着脸上的余温,缓缓地睁开了眼。
第134章 楔子
*
清晨。
“老大!”苏三亭大喇叭一样推开门,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模样青春洋溢,胸前别着学生卡,黑金配色,彰显着他学院贵族的身份。
多少人梦寐以求,挤破头皮都想进的学校,在苏三亭看来都没有他老大的命重要。
“你是不是又要瞒着我自己去做危险的事了?”苏三亭一进门就红着眼睛质问。
范书遇正在全身镜前绑头发,为了行动方便,他梳起高马尾,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镜前有led暖色灯,和范书遇的金发融在一起,衬得他皮肤更白,那双灵动的义眼里带着清冷。
“你怎么回来了?”范书遇回头。
“我就是特地回来逮你的!”苏三亭鼓起腮帮子,开始喋喋不休,“上次你去碧春园也没有告诉我,你还吩咐小白不要告诉我!结果呢?”
“池核,那可是池核!因为子机诞生的池核,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在学校有好好读书!子机有多危险我还是明白的!”
“碧春园死了多少人?除了你和窦章没人活着出来。”
“还有还有”苏三亭竖起手指细数范书遇的几宗罪,“追水仙和郭锐,明明手上的装置已经到极限了,你也不管,当时天上呼啦啦一大片纵横俱乐部的人,你也不担心,现在好啦,两方的人都得罪了!监察局对你不满意,纵横俱乐部也不会领你的人情,老大你是不是真的脑子瓦特啦!”
苏三亭手臂撑在茶几边缘,一屁股坐上去,横出细腿挡住范书遇的路,“我不让你走!”
“老大,以前我们都是在一起的,你这次即使要去,也得带上我一起。”
苏三亭挥舞拳头,“我可以帮到你的。”
“这次你别想甩开我。如果你有危险,你让我和小白怎么办呀。”苏三亭说着说着又开始掉小珍珠。
“在贫民窟的时候你好歹还会让我和小白保护你,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当年我苏三亭活生生咬下来地皮流氓手臂上的一块肉,就为了帮你抢回一片面包的时候,还没有窦章什么事呢!”
苏三亭摇摇一指,指着正在洗手的高大男人。
闻言,窦章转过身,他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自己手上的水珠。
“叫我什么?”
苏三亭虎躯一震,声音小了八个度:“师师父。”
窦章笑了声。
见他好像是来真的,范书遇有点头疼。
他把苏三亭拉下来,摁在沙发上,想了想,语重心长地教育:
“第一”
“第一老大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所以不让我掺和。第二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险,我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完成学业。第三除非我能把你交了的学费都挣回来还给你,否则你不会答应让我辍学跟着你做赏金猎人。”
苏三亭跟坐滑滑梯一样丝滑地接了话,“但是老大,不敢你说什么这次都我下定决心了,我已经和班主任请了假,她也批准了!你不带我去,我就不让你走。”
他开始耍小脾气,双手抱在胸前,气得像胀起来的河豚。
“老大,你甚至不让小白跟着。如果你受伤怎么办?”
范书遇对答如流:“我会及时就医。”
“庸城没有比小白更好的医生。”
“所以他更不能跟我去冒险。”
范书遇绕开苏三亭,打算换一条路,然而苏三亭一转身,换了条腿横扫出来。
“老大!我没跟你开玩笑。”苏三亭皱起眉。
窦章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较劲,谁说都有理。
“好。”范书遇忽然退了回来,点头,“这次我带你们去。”
苏三亭似乎是没想到范书遇这就答应了,他飞速眨眼:“真的吗?”
“嗯。”
范书遇一身皮衣,左小腿和右大腿上都安装了枪套,他抬了抬下巴,“你和小白换身衣服,准备一下。还有,窦章做的早餐快好了,去厨房拿。”
“吃完出发。”
“好耶!!!”苏三亭高兴地在原地转圈,他冲上去抱住范书遇,“老大你太好啦。”
还没等范书遇反应过来,苏三亭又松开手,蹦蹦跶跶地冲上楼,去他的月亮船上找衣服,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
颜伊白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他常年就那么几件简单的休闲服来回换,更多时候是穿白大褂。
所以,颜伊白按照范书遇的吩咐,去厨房找所谓的窦章做的早餐。
其实窦章也只会用面包机烤一烤吐司,然后煎两片香肠。
“想个办法。”范书遇突然走了过来。
他凑近的时候,窦章又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窦章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是,长发留香似乎更久。
“要偷偷溜?”窦章抬眸问。
范书遇给他递了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于是窦章又低低笑了下,他凑到范书遇耳边小声:
“不怕把他两气死?”
“你能不能利索点?”范书遇满脸脏话。
沙发上还放着窦章昨晚睡觉用的抱枕和毯子,这栋飞行公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能泰然自若地接纳了陌生的气息,以及一个人的痕迹。
窦章捂了捂耳朵,他脚步很轻地后退,来到落地窗前。
接着他冲着范书遇比划了一下,大拇指朝右侧一点。
范书遇心领神会,两人都靠在窗槛处。
窗外已经没了淅淅沥沥的雪花,但庸城的房屋和街道两侧的行道树都银装素裹,茫茫一片。
范书遇以为窦章会给他个暗示,好让他做好准备,可窦章却直接跨一步走到他身边,牵起了范书遇的手,一股大力瞬间把范书遇往外拽,接着窗外萧索的风直接拍了范书遇一个满怀!
这疯子又带着他跳楼。
一瞬间被冷气包裹,离开了飞行公寓内的温暖,范书遇大脑猛地激灵了下,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而重力促使范书遇飞速下坠,他的长发高扬,风灌入眼眶内,义眼敏感,轻微的疼痛和冰凉传到脑中枢神经。
“发财!”窦章喊了声。
一辆黑色的飞行摩托冲破云层,带起一圈流水般的雾,飞到窦章和范书遇脚下,两人稳当当地坐上了座椅,惯性让范书遇下意识地颠簸了下,随后他抓住了窦章的衣尾。
“去黄华区。”
【收到!】
*
飞行公寓内。
苏三亭快快乐乐地拿着一摞衣服下楼,看到客厅内已经没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可还是不愿意相信,于是转了两圈,喊:“老大?”
“老大!”
“师父??”
确认已经人去楼空,苏三亭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沙发上,两只手焦灼地搓着。
颜伊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
“人呢?”他问。
苏三亭:“走了。”
“那吃早餐吧。”颜伊白淡定地把盘子放在茶几上,没什么表情。
“吃吃吃,吃什么早餐!”苏三亭气得站起身,“小白你不担心老大吗?没有你在,老大如果受伤怎么办?”
颜伊白昨晚也不知道干什么了,眼下有很重的青色,略显疲惫,听到这话,他难得地没有接茬,只是自己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苏三亭抓了把自己头发,越想越气,把学生卡“啪”地一下摔在了玻璃上。
“又骗我。”
“范书遇,你可真是好样的。”苏三亭面色冷沉。
颜伊白抬头看他:“有窦章在,老大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也开始说这种话了?”苏三亭翻白眼,“我必须要确保老大不会出事,必须要确保他活着,必须要确保他在我能看到的范围内!”
“那我现在问你。”颜伊白定定地看着苏三亭,“你把老大当什么,把我当什么?”
“你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当家人。”
颜伊白点头:“家人。我能理解老大把我们当重要的人,所以只要我们普普通通地过一生就好,不用去接触那些危险,不用知道这些事情背后不堪的真相。我也能理解你把老大当家人,所以不想让他去冒险。”
“但是苏三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当然可以现在就辍学去跟在老大身边,可前提是你能保护好自己,至少如果入了池核,你不会成为累赘,你不需要别人分出精力在你身上,甚至你可以做出贡献。”
“如果不行,你就应该快快乐乐地上完大学,找一个好的工作,每天吃喝玩乐,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和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所,不用跟罪犯打交道,不用每天面临生离死别。”
“我说这些你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无所谓。但有一点你必须听明白。”颜伊白飞速干完自己手上的三明治,擦了擦嘴角的面包屑,“我是医生,我每天要救的人很多,我也有很多还没弄明白的治疗方案需要研究,我不是你的宠物,也不是老大的宠物。我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给我添麻烦,并且不要总觉得我能随叫随到。”
“我们三个人早就不是当初贫民窟里只想着一起活下去就可以的可怜虫了,我们现在有自己要走的各自的路。”
颜伊白从来是话最少的那一个,可能因为本职工作需要他谨慎安静,细致入微,所以颜伊白一向高冷,不太容易亲近。
可是今天他这么一大段话把苏三亭给说懵了。
苏三亭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小白。你好像变了。”
“哪变了?”
“你不像你了。”
“你的错觉。”颜伊白看到苏三亭的眼神有点黯淡,于是仍然说了那句话,用来缓和气氛。
“我是人间惆怅客。”
第135章 黄华区
*
苏三亭仿佛像看陌生人一般,开口的时候语气带了点讨好:
“小白,你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是很累。抱歉。”
“好吧。”苏三亭窝进沙发里,他右手捏着左手食指的指骨,“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颜伊白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他看着苏三亭站起身,带上门离开,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颜伊白皱着眉,看上去很痛苦。
他有自己的手术室,并不是正规的,也和废墟医院是一个性质,这两天颜伊白接待了不少寻医问诊的顾客,他没有问任何一个人的来历与身份信息,有时候对方躺上手术台了,他才发现是仿生人,身上的合成骨又旧又烂。
各类型的血液都被颜伊白藏在飞行公寓的小房间内,这房间平日里只有颜伊白一个人可以出路,范书遇不多问,苏三亭跟无暇顾及。
要从黑市和地下医疗资源交易所买到所需的设备,药物,或者其他东西,很不容易,颜伊白做的事情不比赏金猎人轻松。
但他的初衷就只是想救人而已。
看到一个池核就能带走许多人的生命,但凡和仿生人沾边就不被监察局允许,颜伊白心里的无奈越来越多,比昨日庸城降的大雪还厚重。
如果一个弱者只是想以弱者的姿态在末世的城邦里活下去,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颜伊白看着紧闭的大门,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这并不是平日里一贯冷静自持的他。
最后颜伊白站起身,没有追出去找苏三亭,而是转身朝着小房间走去。
*
离西北边陲的黄华区越近,摩天大楼就越少。
北风呼啸,风里还带着沙尘,迎面而来有种把脸摁在沙堆里摩擦的感觉。
范书遇坐在后座,他在摆弄响尾蛇。
空中轨道的飞车都逐渐稀少。
落地后,窦章把飞行摩托停在了路边的公共停车栏,他长腿一跨,把范书遇也拉了下去。
“我听说赏金猎人Y有个军火库,里面藏的全都是军用设备,真的假的?”窦章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紧张的神情,还能跟范书遇扯皮。
“我没有那种东西。”范书遇横了他一眼。
“没有?”
“我只有响尾蛇。”
窦章手一滑,面前铺展开一块电子地图,荧光照在范书遇脸上。
“那都是他们杜撰的。”范书遇表情无奈。
窦章往前头一指:“先去那看看。”
他们两走在街上的回头率很高,尤其是范书遇的发色很惹眼,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黄华区街道上,他们得做好被监察局盯上的准备。
“来之前我稍微打听了一下,这里老人偏多,所以消息大概率没那么灵通。如果你不想伪装的话,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趁着监察局还没反应过来,找到人就溜。”
范书遇确实是不想伪装。他走在街上就是标杆,是最好的喇叭,能一眼让人认出来。
“如果对方不想见我们呢?”范书遇问。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赌了。”
窦章和范书遇站得很近,两人几乎手臂贴着手臂走,就差牵个手。
“你撞到我了。”范书遇嫌弃地皱了皱眉,试图拉开距离。
结果他腿还没迈开,就被窦章拉了回来。
“别离开我一步以外的距离。”
“干什么?”范书遇莫名其妙。
窦章:“发财的保护范围就是一步之内。如果你走出去,我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周围有肉眼看不到的悬浮物笼罩在他们身体两侧。
于是两人就这么挨着,慢条斯理地在街上闲逛。
黄华区地界已经在庸城城市边缘,属于郊区中的郊区,满地都是黄土,风沙很大,他们所处的中心街道两侧,都是很低矮的平房,甚至能在逼仄的小巷里看到毛坯房。
“黄华区常年稳定地给庸城提供兵器,这里的工匠大多数从事锻刀打铁的工作。”窦章说,“邢千婳的那把剑说不定也产自这里。”
“她那把剑有名字吗?”
窦章想了想:“不确定。好像没听她念过。但那把剑不简单,和邢千婳是一体的,你可以理解为古时候的滴血认主。我们现在管这叫科技与狠活。”
“你对兵器很了解?”
“不才,从小喜欢舞枪弄棒。”窦章看过来,“不然怎么能研究出你响尾蛇的构造和诀窍。”
又来。
范书遇表情不好看,好像被人捅了胳肢窝,浑身难受。响尾蛇原本是他最引以为豪的,最趁手的武器,在窦章变得像把废铜烂铁一样没什么价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范书遇总结了一句真理。
和窦章这人如果能不敌对,就别敌对。别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大道两侧的打铁铺里时不时传出点动静,透过破旧的布帘,范书遇能看到火光照射下衬托出的黑影,魁梧的壮汉手里握着锤子,全身肌肉紧绷,哐地一声重锤,凿出来的火星子四处飞溅。
他们路过好几家店铺,里面都传来一样的声音,哐哐铛铛,黑暗里时不时地蹦出一刹花火,转瞬即逝,地上的沥青都被火星子给熔出小窟窿。
铁水从店铺的运输管流淌出来,在沿街的水槽里汇聚,慢慢地被下水口吸入,形成小漩涡,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它们就全都消失,埋藏在地下,通过暗渠再渡到回收工厂。
左耳朵是男人嘿咻嘿咻加把劲的干活声,右耳朵是铿锵有力的锻造,范书遇的心随着这些动静一收一缩。
“帅小伙,要不要进来看看刀?”隔壁兵器铺的老板娘热情似火,好不容易见着两个年轻鲜活的陌生来客,赶紧走出来迎接,“我们这的刀都是纯手工打造,我家里祖上五代都是刀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范书遇和窦章对视了眼。
“好,我们进去看看。”窦章扬眉笑。
他们现在面对任何邀请都会斟酌着接受,因为说不定就是橄榄枝。
但该有的谨慎还是得有,窦章走在前,范书遇紧随其后,他们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四周。
街上没什么人,有点萧条。
“现在还有纯手工打造的兵器?”窦章一走进去就在老板娘雷区上蹦迪,“庸城全面科技化,很多武器不都是批量机器生产的么。”
“放屁!”老板娘中气十足地骂,还虎了一掌敲在桌上,把窦章震得急刹脚步。
“你们这些外行,懂什么!”老板娘仰起头看窦章,指着他,滔滔不绝,“机器打出来的,那能叫刀吗?!粗制滥造!工厂流水线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传统艺人的精雕细琢!”
她很激动地从后头挂刀的橱柜上抽出来一把,“你!拿着!我问你!机器制造出来的刀,能像这把一样,尾重头轻吗?!还有这把!上面的青铜眼可是我姥爷锻了半年才制造出来!机器有这样的能力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告诉你!那种市面上大批量生产的只能用来切豆腐块,我们铺子造出来的刀,可以劈开比人还高的石头!”
“你怎么又开始跟顾客吵架了?”里头听到动静,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他头发花白,可看上去精神饱满,眼睛矍铄,两只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挡在窦章和老板娘面前,“暴脾气十年如一日,改都改不掉。”
老头咳嗽了两声,清嗓子:“好了好了,去看看你儿子,这混小子又在后院玩泥巴,你喊他进屋读书去,这里交给我。”
“爹,您能行吗?”老板娘手伸到围裙上搓了搓,嘟囔,“又赶我走,真是”
她嘀嘀咕咕地拉开门,声音渐行渐远。
范书遇拉住窦章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后一带,他上前一步,扬起和善的笑:
“您好。不好意思,我们是不太懂这些,还请见谅。”
“孩子啊,我一看你们就不是来买刀的吧?”老头嗓子里像卡了一口痰,说话很慢,“是来找人的?”
范书遇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
“别紧张,我就是看你们刚才在门口转悠了好一会儿,感觉你们不像本地人,打扮又稀奇古怪的。”
范书遇和窦章穿的都是赏金猎人出任务时最常见的装束,主打一个简约暗黑风,在老头的眼里确实足够邪门。
“我们可以在这看一看。”范书遇为了保守起见,决定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听到这话,老头哼哧笑了声。
窦章手里还握着刚才老板娘塞给他的刀,他忽然轻轻一抛,等刀落下时反手一擒,利落地握住刀柄,还掂了掂,才点头道:
“确实是把好伙计。这玩意儿要价不菲吧?”
老头看到窦章握刀的动作,眼睛一亮:“年轻人,你不错,你不错!骨骼清奇,我一看你就是这把刀的有缘人。”
“不贵,一把两万,我给你打个骨折价,一万九,你把它带走,如何?”
范书遇:
“开个玩笑。”老头走过来,把窦章手里的刀抽走,重新挂在了橱柜里,眼底流露出爱惜之色,“行了,不跟你们两个小毛孩胡闹。如果感兴趣的话,跟我往里走,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说不定你们要找的人,老头子我也认识呢。”
虽然老头话是这么说,但窦章没动。
两人都站在原地,范书遇侧头的时候低声:
“小心点。”
窦章看他,似乎有点不解。
范书遇眼睛往门外一瞟,方向是刚才他们来时的路。
“我们被人跟上了。”
第136章 黄华区
*
“先坐吧。”老头拍了拍室内的两把木凳。
店铺里间为了招待客人,做了类似于茶室一般的小隔间,范书遇听到隔壁传来细碎的人声,知道是还有别的客人在场。
“龙井茶,不知道二位喜不喜欢,我这也就只有这点东西可以招待你们了。”老头端上来两个又圆又短的茶杯,杯底有几搓茶叶,乌黑亮丽,“二位来找什么人?”
他问的话很直接,倒茶时手会微微发抖,范书遇注意到,站起身想接,“我们自己来。”
“不用。”老头摇摇脑袋,“你们坐着就好。”
“我这刀铺开了好几年,很少见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访,你们就当陪我这一把老骨头聊聊天。”
范书遇低头,老头干枯如柴的手指张开,虎口对准杯沿,把两盏茶推到他和窦章面前。
“不喝?怕我下毒啊?”老头乐呵起来,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茶壶,一饮而尽,“看,我自己都敢喝。”
他这潇洒的动作就像手里拿的不是茶,而是酒。窦章恍惚间看到了百灵鸟坐在天台上,潇洒不羁地提起酒葫芦,往喉咙里灌烈酒的场景。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谢谢。”窦章这会儿安静了不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稍微收了点锋芒,他也一饮而尽,把杯子搁置在桌沿,抬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要找什么人。”
“或者我换个话题吧。您看魔术吗?”窦章问。
魔术?
老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嘶。我还真不看那时兴的玩意哝。”
范书遇压下茶杯,垂眸,听到这话两人心里都有了数,老头大概率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店铺的生意好吗?”范书遇问。
他常年假扮各种身份混迹在不同阶层的人群内,只要任务需要,他能出神入化地换一个人格。
“年轻人都说我们锻刀是夕阳产业。”老头摸着自己胡子。
“但你们不知道,我这里的每一把售出的刀,都是有名字的,而每一把定制的刀,都有记忆。”
范书遇问:“刀会有记忆?”
“当然。”老头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根很长的烟杆,他叼在嘴里,却没上烟草,“锻刀的工匠需要冶铁,凿铁,打磨,来回重复些琐碎的工作,我们手工打出来的武器不像工厂里做的,一天就能完成。在漫长时间里冶炼出来的东西,就一定会和打造它的人产生羁绊。”
“工匠流汗,流血,甚至有的入门者初期会砸到自己的手,用满目疮痍的伤疤去抚摸冰冷的器物,时间越久,你越能感受到活人和死物的纠葛,这些复杂的情感掺杂在一起,会成为死物的魂魄,你能把一把刀锻造得漂亮,锋利,那不叫厉害。能让一把刀有自己的灵魂,那才叫厉害。”
“我们这儿的工匠大多数都信奉这些。”
老头忽然站起来,他走到身后的墙畔,伸手拉开窗帘,这扇窗外是一条蜿蜒在黄华区的内流河,河水波涛汹涌。
“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城区,蓝田。高楼林立啊。我在这里待了好多年,每天睁开眼睛,就会发现窗外的空地上立起一座高楼。”
“等我混混沌沌地度过几百上千个日夜以后,面前的新世界对我来说却很陌生。因为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建成的。我就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的锤子,它对我来说才是时间流逝的证明。”
“武器会有灵魂,人会有记忆。对于武器来说,能发挥用处,保护它的主人,或者为主人披荆斩棘,就是它的使命,它能走多远,决定于人能走多远。”
“但是人能走多远?”
老头回眸看桌边的范书遇和窦章,他叹气摇头:
“很多人都说,死亡就是生命的结尾,其实未必。”
“人的记忆会比人的生命走得更远。当你彻底被遗忘的时候,生命才走到尽头。”
“不好意思。”老头咳嗽两声,“扯远了。一看到你们年轻人我就忍不住说教两句,见谅见谅。”
范书遇摇头。
“受教。”他认真道。
老头扬起眉,他好奇:“你们两个看上去有点眼熟啊,感觉在哪里见过呢。”
“是不是最近上过什么新闻??”他眯起眼睛开始回忆,还没回忆两秒,被门外的哭啼声打断。
“呜呜呜!我要吃糖糕!”
“让你背的锻刀守则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想吃!”
老板娘怒骂的声音又从外头传来,娘两来回经过门口,脚步声倒是细碎,范书遇却从这些细碎里听出来一点苗头。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突然拍了拍窦章的腿侧。
“什么?”窦章低声问。
“有人。在屋顶。”
范书遇用眼睛往上瞟了瞟。
“那怎么办?打一架?”窦章一贯简单粗暴。
“不好吧。”
范书遇有点犹豫:“这儿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人,我们在这打架会把人家屋顶都给掀翻了的。”
危险在蛰伏的时候,屋内的人完全没反应,该做什么还在做什么。
来之前范书遇也打听过,黄华区因为落后,没什么人,所以连纵横俱乐部都不愿意往这跑,只有科技发达的几个区域才是他们作恶多端的首选。
监察局更不会派人在附近驻守,安插眼线。
“你确定我们来的路上,后头没有尾巴?”范书遇问。
窦章点头。
“那看来是到了这才跟上的。”范书遇思考了一秒,“是敌是友会一会才知道。”
两人用气声交头接耳,范书遇分出一点精力,在留意房顶上的动静。
他们准备离开。
范书遇率先站起身,可还没迈开腿,外面一声冷兵器相接的锵声就吸引了他们注意。
“什么人?!”老板娘又虎着嗓子喊了一嘴,“给老娘滚下来!!”
范书遇立刻拉开门冲出去,后院有两把竹椅,已经到底,一碗看上去热气腾腾的肉汤也被掀翻,汤水撒在地面上,压得院内的草都弯下去。
老板娘一只手护着小孩,怒目圆睁地仰头,看着屋顶。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老板娘扯着嗓子喊,“大白天的站在别人家房顶上做什么!”
“少说废话。”屋顶上的人浑身黑衣,戴着口罩面具,但范书遇只瞧了第一眼,心里就有种预感,他是纵横俱乐部的人。
男人见自己已经被发现,干脆拔出藏在衣袖里的枪,枪口对准了老板娘。
更甚,他眼睛弯了一下,手上动作一移,枪口指着小孩。
“怎么回事?”屋内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刚才还在别的小隔间内喝茶聊天的客人们纷纷慌乱起来,脚步声乱而重,“有人带了枪!有人带了枪!大家快躲起来!”
黄华区的人很少见到真枪实弹,带了小孩在身边的更是怕得不行,直接抱着孩子钻到了桌子底下,颤巍巍地开始求神拜佛,作法,呢喃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范书遇挡在老板娘面前,皱着眉,和空中的人对视。
“来找我的?”他问。
莫名地,范书遇的金发看上去格外肃飒,他的背影挺拔清瘦,个子不算很高,长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又总含着春光,好看的让人都不敢与之对视,可范书遇在此刻给人极大的安全感,好像他站在那里就能立成一棵松柏。
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弓着背,两只手搭在房顶瓦片上,他虎视眈眈地盯着范书遇,但却并不说话,也不作答。
范书遇的手垂在腿侧,腿套上的响尾蛇已经蓄势待发,可对方迟迟没有动静,感觉并不着急索命。
“跟着你的另外一个人呢?”男人忽然问。
后头一阵诡异的风吹卷起,一股寒意突袭脊背,男人猛地回头,一记铁拳迎面砸来,他愣了半秒后反应迅速,连连后退,脚背急刹车,猛地停顿在房檐边缘,窦章反手一个下抻,眼疾手快地飞起右拳,这次结实地轰在男人脸颊上,把人震得猛地往侧面一歪,趔趄三步,摇摇欲坠。
他蹲下身,狠狠地“呸”了一口,吐出来的血滚烫。
窦章垂眸,散漫地松了拳,甩甩手,问:
“你谁?”
“这么弱也敢一个人跟着我?”
“找死吧。”
男人此刻头都抬不起来,这种弱不禁风的错觉让范书遇觉得很不对劲,他从前交手的人不是纵横三大就是赛博精神病,更甚是池核,见到个一拳就能被窦章震飞的杀手,觉得稀奇。
弱成这样,不像是追杀他们的,更像是一种跟踪。
下一秒,男人从口袋里摸出来个黑不溜秋的玩意,看上去像块巧克力,可在他摸出来的一瞬间,范书遇拔枪扣扳机,绷直手背对准红心,“砰”一声枪响如雷贯耳,一气呵成!
“留活口!”范书遇喊了一声。
窦章几乎是在范书遇开口的一瞬间,就默契地跨步上前,大手一提,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猛地扯下口罩,撬开男人的嘴巴,把防止咬舌自尽的软弹簧塞满他整个口腔。
窦章手臂上的青筋依稀可见,手指骨节分明,即使戴着手套也盖不住那双手的张力,他捏着男人脸颊,逼他把软弹簧固定在舌与上膛间,再给时间让其慢慢附着在牙龈上。
至此男人那张清冷的脸上才终于露出惶恐不安和痛苦的挣扎,他试图拳打脚踢挣脱窦章的舒服,可是人把他拎得悬在空中,还腾出一只手折断了他的手臂!
“呜&……¥%¥*”他一张嘴发出声音就流了满下巴的唾液!
“纵横俱乐部的吧?”窦章轻轻松松地把人丢了下去,也跟着纵身一跃,“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你们上级能不能教点新鲜花样?”
一旦任务失败,暴露身份,就咬舌自尽。这是纵横俱乐部向来的作风,对他们来说,不暴露组织内部的秘密是至关重要的底线。
“我有个朋友弄了点小道消息,说纵横俱乐部招的罪犯看上去杀人如麻,疯疯癫癫毫无原则,但你们的boss为了拿捏你们,在招人的时候会弄清你们身上致命的弱点,因为即使你们是罪犯,身上也有不为人知的牵挂。”
“暗恋对象,温暖的家人,良师益友,等等。你的是什么?”窦章蹲下身,把趴在地上的人的下巴提了起来,逼着对方和他对视,“泪能毁灭的,我可以帮你守护着。”
“只要你告诉我,这次跟着我们,有什么目的。”
“呜^#**\\”男人又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目光却看上去猩红狠戾,里面充满了不满和负隅顽抗。
范书遇还是头一次见窦章的逼供手段,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他在看那块像巧克力的东西。
虽然范书遇对电子技术不了解,但他估摸着这“巧克力”是个通讯器,只是怎么开机,他还没玩明白。
大概是察觉到窦章的手劲大得吓人,老板娘身后的孩子又开始哇哇大哭。
这哭声一下稍微吸引了一下现场几个人的注意力,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趴在地上的男人猛地用手一撑地面,巨大的冲击力让窦章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脑中:
【主人后退!!!!】
范书遇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揽住,一股大力将他往后拉,转瞬时间他们便退开四五步,窦章把范书遇摁在怀里,用手臂当着前面迸射的火光!
“轰!!”
这会真是平地一声惊雷。
院内的老板娘张大了嘴巴,彻底呆滞,连小孩都不哭了,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躲在老板娘身后。
方才男人所站的位置,此刻落了一堆灰,还有没被烧成灰的漏网之鱼。
几块血淋淋的焦黑的肉。
浓厚的血腥味混杂着焦油,在四处扩散,把后院清新的空气都污染了。
范书遇捂着鼻子,秀气的眉毛紧拧,眉间多了个川字。
他后背抵着硬挺的胸膛,窦章身上很热,范书遇却常年体寒,冰火相交的时刻,范书遇脑子一颤,他赶紧侧身推开窦章。
“这是什么东西啊???”老板娘膝盖都软了,差点跪在地上,好在她还能撑着孩子的脑袋,维持住为母则刚的最后一点尊严,“我的个老天爷。黄华区是不是要被恐怖分子侵占了?”
“我祖祖辈辈在这生活,还从来没见过这场面。”老板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胸脯,好在四周没有别的人伤亡,自爆的范围只有中心位置往外的一个小圆圈,地上的草和土都灰蒙蒙一片。
范书遇缓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说:“故技重施。”
“我们被人盯上了。”范书遇整理了一下心情,绕开地上那摊东西,走到老板娘面前,“为了不打扰你们,稍后我们就会离开。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还请你们一定守口如瓶。”
“就当没见过,如果有人问起,只说你们躲在屋子里,什么都没看到。”
“这不仅仅对我们好,对你们也好。知道太多会惹来灾祸。”范书遇认真地解释。
老板娘继续垂着自己胸口,她揉着孩子的脑袋,说话都结巴:
“好好好好好,我记住,记住了。今天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谁来我都不说!”
范书遇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他没想到自己会给这家店铺带来麻烦。
“地上的血”他想着清理。
老板娘摆手:“没事,我自己来吧。你们你们没事就可以先走了。”
她面色如土,发生了刚才那样的事后,着急赶人,一点都不想让范书遇多留。
人之常情罢了,范书遇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他手里攥着那块像巧克力的东西,回头,塞给窦章。
“你看看吧。”他别开脸说,“这是什么。”
窦章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下,从底部的小槽口里抽出来一个阻隔卡,随后那巧克力便弹出来一段代码。
“范书遇和窦章在黄华区工匠大道,百年老字号刀铺。目前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窦章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念。
念完,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他汇报我们的行踪就算了,为什么要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窦章不解。
“你不会真跟纵横俱乐部有什么关系吧。”窦章道。
换做以前,范书遇会阴阳怪气地反驳,但现在,有关他身世的一切,他都不敢下定论。
尤其是,在上次做完那个迷离的梦之后。
梦里的世界让他熟悉又陌生,甚至梦里出现的人物和事件,都仿佛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
两人都沉默起来,窦章抬抬下巴,范书遇心领神会。
他们没有和老板娘打招呼,而是悄悄地从侧门离开了刀铺。
沿街四处都是和刀铺长相神似的其他店铺,剑、箭、长枪、匕首、戟、大锤,什么都有卖。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擅长制作的武器,尽管范书遇好奇,他也不会再随意进入一探究竟了。
危险的警钟又在范书遇的脑子里回响。
他们走了很久,走到太阳都快落山,把小小的黄华区逛了一个彻底,都没发现什么东西。
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走,范书遇的身体有点吃不消。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手握成拳抵在唇畔,压住快要从嘴里漏出来的急喘声。
原本范书遇是想瞒着窦章的,可窦章是何其敏锐的人。
他脚步刚停,前面的人就回头。
“累了?”窦章走过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情绪一般,范书遇觉得,是因为刚才那个自爆而亡的杀手的缘故。
“不累。”范书遇重新直起身,“可以走。”
可窦章却拉住了他。
“再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找个地方歇一歇。”
“去哪歇?”
窦章目光在四处转了转,他扬起眉,突然冲着范书遇笑了一下。
接着,范书遇就被窦章拉着手腕,带到了一座凉亭。
“这里总行了吧。不用担心妨碍到无关的人。”窦章不嫌脏,扯下手套往座位上擦了擦,完事了潇洒地一作势,看向范书遇,“请。”
这凉亭四处都是通风的,与其说不会打扰到别人,还不如说他们两赤裸裸地暴露在视线之中,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好奇地朝他们投来不解的视线。
凉亭看上去废弃了许久,地面上全是枯枝败叶,平常就算是黄毛小孩在野外解手都不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今天能看到两个五官端正模样挺拔的年轻小伙跟秋游似的排排坐,确实让人惊奇。
“他们都在看我们。”范书遇冷不丁崩出来一句。
他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当做橱窗里商品一样地欣赏,反正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窦章还在琢磨那块巧克力,闻言抬起头:“那怎么办。”
“我抱着你,你躲我怀里,我给你挡着?”
范书遇:
他用看神经病的眼神万分无语地睨了窦章一下。
这眼神勾得窦章嘴角一扬:
“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
圍-月孛-寔-曐-煋-鴨
他们逛了一整天,耳边不停地回响着打铁的声音,逛到太阳下山,连夕阳最后一点红都消失在地平线上,范书遇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毕竟黄华区是在西北边陲,夜里的风凉飕飕的,范书遇出门只穿了简单的一层工装。
街上的行人也开始稀少,各家各户的铺子都关门,准备做晚饭,让范书遇意外的是居然还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能冒出炊烟。
他们做饭都是用的高科技,什么悬浮电磁炉,自动烤面包机,再不然请个服务性家政机器人也行。
这种用炭火来做饭的,让范书遇恍惚间回到了在书上看到的二十世纪。
有点意思。
他注意力被吸引。
身边却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怎么了?”范书遇看去。
窦章捻着巧克力,说:“找不到这里面的其他数据了,好像是新用上的,只有这一条通讯记录。我研究了一下运行代码,发现有点眼熟。”
“眼熟?”
“对。眼熟。这种写代码的模式很有个人风格,我只见过一次。”窦章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他接下来的话让范书遇后背发凉:
“在上一届黑客大赛上,我看过泪写的代码。”
“这是他的风格。”窦章说,“所以也可以侧面证明,郭锐至少在临死之前没有骗我。”
“他真的知道纵横俱乐部的boss是谁。他说的话没错。”
“所以这个巧克力是泪自己做的?”范书遇问。
窦章愣了一下,他愣完以后眼底带笑,“巧克力?”
“你这么叫它?”
范书遇卡了一下。
他也觉得自己的取名可能稍微有一点点幼稚,但是,这东西就是长得很像巧克力。
“那不然叫什么?黑灯笼?”范书遇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地反问。
窦章似乎是被逗乐了,他喉结上下一动,“嗯”了声:“叫巧克力好,听上去味道不错。”
说完范书遇要生气,窦章立刻正色挡了回去:
“这大概是纵横俱乐部内部用来提供通讯的东西,但这次他们的人在黄华区发现我们,没有要跟我们动手的意思,只是躲在上面偷偷看,这种意义上的跟踪就完全不像在纵横俱乐部的作风了。”
“我之前的猜测大概可以更往一个准确的方向发展。”
窦章认真道:“书遇,我觉得纵横俱乐部在保你。”
“如果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他们还会这样吗?”窦章问。
“你先别着急反驳我。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们一起找答案。”
范书遇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最后他如鲠在喉,轻轻叹了口气。
“随便。”他淡淡,神情带了点疲惫,“我不反驳,我也不介意你大胆地假设。我只是想搞清楚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
两人安静下来。
夜逐渐笼罩,闭合的黑在四处氤氲。
没过多久,范书遇一下又直起身。
他甚至直接站了起来。
范书遇的听力比较敏锐,加上常年做赏金猎人,他会训练自己的反应能力。
此刻,他就隐约间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这么一动,把窦章吓了一跳。
两人默不作声地交换着眼神,都开始留意周围的情况。
再过了一会儿,范书遇利索地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
“别藏了,滚出来。”他冷声。
又是一片死寂。
而后,在范书遇右侧的房屋边缘,走出来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也不准确。
那东西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鼻子是个倒三角,耳朵长得像树的年轮,身上穿着牛仔裤和黄色的T恤,站直了都没有范书遇腿长。
活脱脱一个木头玩偶的模样。
只不过这木头人居然会开口说话:
“你们是不是赏金猎人Y和赏金猎人Z?”
这声音稚嫩,有一点僵硬,好像是刚刚学会咬字一般,但能让人听清它说什么。
而且只听声音,还不太容易分辨出男女,因为这是童声。
“你是谁?”范书遇问。
木头人的手臂和脑袋都是淡棕色的木头状,他左右摇摆了一下,说:
“开心。开心。找到你们了。开心。”
第137章 松塔山
*
“请你们跟我来吧。”他的胳膊发出嘎吱嘎吱声。
木头人转身,只是一蹬脚,就飞上了房顶,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神秘莫测。
突然地,他回头。
那双棕褐色眼睛映着月光:
“前路迢迢,别跟丢了。”
再一眨眼,木头人就飞了出去,脚底生烟。他完全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范书遇拔脚就跑,目光紧紧追踪前方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块木头在夜色里疾行。
“要去哪?”窦章问。
范书遇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他冷眸一凝,视线忽然聚焦在某个方向。
内流河身后的草原,连接着山脚。
那是一座巍峨雄伟的群山,山巅藏在云层里,偶然能窥见白茫茫的积雪。
“我的直觉。”范书遇淡道。
那座山看上去是黄华区最显眼的地标,让人望而生畏,又忍不住一探究竟。
前方木头人在大街小巷内七拐八拐,绕了一圈又一圈。
当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后面两个小黑点凑在一块。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冷笑,继而又继续飞檐走壁,低头赶路。
走走停停,木头人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两人和他之间的距离。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固定的长度,这让木头人忽然意识到,后头两个年轻人不是追不上他,而是压根就没想过追上他。
木头人心里咯噔了下,鼻子上的倒三角都给气正了。
“喂。”他回头,不满地喊,“你们两个能不能快点?”
范书遇脚步一顿,他抬眸看去:“那你加速。”
短短四个字让木头人心火燥热,他闷着一口浊气,“呵呵”了声。
“等你们上山,有你们苦头吃。”他颇为傲慢地别开脑袋,加快了步伐。
上山。
身边的人朝范书遇看过来一眼。
还真被范书遇说中了。
*
松塔山山脚。
这座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已经屹立在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多少年,但从庸城建立开始,就很少听人提到过它。
木头人忽然站立,他回头看着两人,清了清嗓子:
“现在后面的尾巴已经甩干净了。接下来这段路,是我们给你们的考验。”
他用稚嫩童声说着“考验”这种话,听上去有点违和。
范书遇没有说话,他在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山脚平平无奇,抬眼望去可以看到有一条泥泞的小路从东边蜿蜒向上,而左侧是台阶,直接耸入树林里,看不清究竟延伸到何处。
一大片青葱的绿取代了黄华区的满目沙尘,和记忆里庸城其他布满霓虹灯的街巷也不一样。
“你们?”窦章抓住了重点,“还有谁?”
“当然是你们要找的人。”木头人爆冷出一句话。
【发财:主人,大致为您检测了一下,这座山垂直海拔五千多米,因多年没人涉足,山上现在有什么发财也不太确定,可以依稀辨别出各种各样的有毒气体,以及您和范先生要面对的最大困难或许是高山缺氧的情况。】
“等等。”窦章看到木头人拔腿又要走,他阻拦,那双黑瞳里带着怀疑,“不解释解释情况?”
木头人回头:“没什么好解释的。除了信任我,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四周一时间没人说话。
可能是看窦章眼底的疑云太重,木头人忽然年少老成般地叹了口气。
他抬腿迈步,居然走到范书遇面前。
在范书遇略微愣怔的目光里,木头人伸手精准地攥住了范书遇藏在衣服下的项链链条!
他手指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把链条给勾了出来。
范书遇眼疾手快地擒住木头人的手腕,金发一扬,荡荡然地散落,他目光冷冷地扫着木头人。
可下一秒,那嘎吱嘎吱的手指关节一用力,范书遇脖子上的项链也发出奇怪的声响。
接着他们屏住了呼吸。
那项链的吊坠在慢慢地变化着,兀地一左一右探出来两个正方形小框,中间有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圆形,里面荧光点点,像装了一颗星。
这吊坠此刻像个便利店内常见的奶糖包装。
木头人把机关撬动后便松了手,退开两步,一脸无语地看着两人。
“现在,能信我了?”他不耐烦。
“别浪费时间,想找人就跟我来。”
他转身说:“但我事先提醒你们,这次的终点在山顶,如果你们跟不上,随时可以告诉我放弃。”
“一旦你们选择放弃,请立刻离开黄华区,过回你们原来的生活。”
“而且过关的条件是,你们两个人都必须到山顶。中途如果有人掉队,我会负责送你们下山。”
“不允许作弊,也就是说全程你们都要徒步上山。窦章,不可以使用精神体。”
被点名的人笑了一声。窦章目光停在项链的吊坠处,又缓缓上移,扫了范书遇一眼,才答应:“可以。”
*
木头人的速度并不快,他选的是崎岖又泥泞的小路,偶尔会经过小段的台阶,范书遇一开始还觉得不过是上山,直到连续走三个小时后,他开始冒汗。
脊背上安装的义体更沉重,范书遇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的速度也明显地变慢。
木头人不知道是怎么构造,好像根本不知道累一样,轻轻松松地在前面带路。
周围的树木和灌木丛里都弥漫着大雾,雾里会时不时窜过几个黑影,大概是什么动物。
“还行吗?”窦章回头问。
他朝范书遇伸手。
但范书遇没接。
“我没事,继续。”
听到对话,木头人双手背在身后,站前前面台阶上:
“如果不行就别硬撑。”
范书遇懒得搭理他,低头继续走。
锃亮的皮靴蹭上不少泥土,看上去脏兮兮,爬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范书遇一向白皙冷静的脸此时也带了点绯红,他额头上的金发被汗水沾湿,有些黏。
再过了一小时,范书遇全凭一口气吊着。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高强度义体的重压,又一直向上攀登,脚底还总被小石头咯到,喉咙冒烟,口干舌燥。
好像是专门为了挑衅他们一样,木头人总是走一段路就问:
“要放弃吗?”
“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坚持不了就直说。”
“走不动别逞强。我带你们下山?”
范书遇当耳旁风。
他抬头的时候能看到窦章走在自己面前,背脊的衣服也暗了一片,是被汗水泅出来的,但窦章明显比他轻松多了。
额头的汗一路低落,甚至滑到嘴边,一股咸味在口腔内冲撞,范书遇脑袋很晕。
他一向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死要面子,他承认自己天生体弱。
连恐高这种事情都能通过后天克服,范书遇不觉得只是爬一座山,就能让他说放弃。
*
山顶。
茅草屋旁,一个男人在抽烟。他吞云吐雾,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着实时录像。
“师父,你说你又是何必呢?”正在庭院里扇火炉煮茶的小孩嘟囔。
被叫师父的男人转身,满脸皱纹,脸带不满:“赶紧干你的活,啰嗦!”
“行了师父。你要的茶。”小孩继续扇了几把火,才终于站起身,他用杯口都缺了一个角的瓷碗呈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毕恭毕敬端到男人面前。
莫岚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酣畅淋漓地“哈”了一声,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翘着二郎腿,看屏幕上的画面。
木小七蹲在他身边,撑着下巴也看:
“师父,你都对窦章和范书遇这么了解了,干什么还要设个考验来刁难他们。再说了,我觉得他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不想见他们,就别让小六去接他们啊。”
“你个小毛孩懂什么。我当然想见他们,他们也想见我。但是我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就见到我。”
“为啥?”木小七好奇地眨眼。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木小七说。
莫岚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咳咳了两声,一巴掌扣在木小七脑门上:“叫你成天不学好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什么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莫岚啧了声,“我是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如果他们连征服一座山的决心都没有,之后他们赢不了的。”
木小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妥:“可是师父,范书遇看上去已经很吃力了。如果他们失败,你不就后继无人了吗?”
“咳咳”莫岚这下是真的喷了水,他狼狈地擦擦自己嘴角,侧头骂,“你个小瘪豆,别咒我!”
木小七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窦章面色如常,范书遇大喘着气。
他想起之前看到过的各种新闻,于是问:
“师父,窦章和范书遇还没达到你的要求吗?我看他们挺厉害的,能从碧春园的池核出来,还敢当着监察局的面救仿生人。这不就是你要的勇气吗。”
木小七摇头晃脑,竖起手指,开始细算:
“在庸城,赏金猎人的评级会考核力量,速度,反应力,所配武器级别,义体等级,他们是s级,已经是佼佼者。”
“绝对中立,不会掣肘于监察局的立场和罪犯的毫无立场,身上没有致命的缺点,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
“师父,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我觉得已经够了呀。”
木小七想不通,“你对他们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指了指弯腰在擦汗的范书遇,“仅仅只是因为范书遇的体力稍微逊色一些?”
“不是。”莫岚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
他停顿了好久,才说:
“如果非要你说,你觉得窦章的问题在哪?”
木小七把视线转到窦章身上,他看了半天,崩出来一句:
“太烦人?”
莫岚:
莫岚:“我要罚你做一百五十个俯卧撑。”
木小七哀嚎:“师父我错了。”
莫岚正色:“窦章的问题在于,他敢表达自己情绪,有话直说,且从来不虚伪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他冲动,控制不了脾气。”
莫岚手一划,屏幕上多了个小窗口,“不管是在和纵横俱乐部交手,还是在监察局里,窦章都很狂妄,虽然他有狂妄的底气,但急躁的人成不了大气。尤其是在废墟医院里,他为了把回光返照的水仙带回来,直接冲到焚化炉旁,不考虑后果,也不考虑自己会不会陷入危险中。”
“还有一点,窦章一直在忽视自己的占有欲。他在成长过程中被窦良辉抛弃,有颠沛流离的日子,之后遇到挚友,但又直面人生第一次的生离死别。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失去’。所以,窦章尽管擅长表达,可是他没有学会如何去‘拥有’。这是一种单向的输出,与之相匹配的回馈,被窦章忽视了。”
木小七听得懵懂:“那师父,我们有什么办法?”
难道让死人复活吗?
莫岚说:“我观察了很久,找到了一个诱饵。”
“范书遇是一个很好的诱饵。我要用范书遇把窦章心里的东西勾出来。一定要有占有欲,不论是对人还是对物,还是对信仰。勾得好,这会延伸为一种坚定不移的品质。并且,这品质有利于他成长。
“或者说,世界需要这种品质。”
“坚定的选择与完全的信任。”
木小七嘶嘶地吸了两口气:“那范书遇呢?”
“范书遇的问题在于,这孩子过的日子太苦了,可他心里又有大善,当善恶对冲并且付出没有回报的时候,他就缩进去,封闭自己。有记忆以来的所有遭遇都在给他敲响警钟,告诉他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甚至即使他释放善意,也只会被人利用。”
木小七听不明白了:“师父,你的意思是?”
“简单来说,范书遇的问题在于,他不敢爱。”
“怕自己有弱点,怕自己怯懦,怕被背叛。但爱是人一生的课题。虽然这很残酷,但我们也得想个办法,让他能像窦章一样,说出来。或者,让他能没什么包袱地去信任一段新的关系。”
木小七问:“那范书遇的诱饵是什么?”
莫岚笑了一下,抽了一口烟。
木小七顺着他目光,看向屏幕。
*
松塔山上的雾是越来越重了。
窦章皱起眉,问:“还有多久?”
“快了。”
再过一小时,窦章又问:“还有多久?”
“快了。”
不管他问多少次,木小六的回答就是“快了”,“快了”。
窦章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他冷脸问:“你在半山腰转了两圈,是有意不想让我们上山?”
“你居然知道我转了两圈啊。”木小六露出一个笑,“挺敏锐的。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做的记号我都看到了。”
“不够谨慎啊。”木小六略带挑衅地刺了一句。
看到窦章脸色铁青,木小六甚至晃了晃身子:“开心,开心。”
开心完,他恢复表情:
“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能跟你们动手,否则就刚才你的行为,要真遇到危险,早被人吃干抹净只剩一堆骨头了。”
木小六继续把手别在后面,朝前,“有这功夫跟我耍小聪明,不如老老实实地往前走,别去管我们饶了多少圈,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该你到山顶的时候,自然会到的。”
窦章张嘴刚要说话,后头突然传来“扑通”一下的动静。
窦章猛地回头,他表情霎时间变了,皱起眉飞奔了过去,揽住范书遇,“能听到我说话吗?”
“范书遇?”
“范书遇!”
窦章头一次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伸手探在范书遇鼻尖,也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有点烧。”
窦章开始慌,他紧紧攥着范书遇的手,扭头要喊木小六,手心却忽然被挠了挠。
他一愣,低头看,发现范书遇还想试图站起来。
“继续。”范书遇说。
窦章脑子的弦一下断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管范书遇同不同意,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范书遇一激灵,感觉身上的疲惫都被窦章这举动给吓散,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窦章的肩膀,不想自己摔下去。
而窦章把人背在了自己背上。
“我们继续。”窦章抬眸看向前面,“你带路。”
木小六表情也呆了下。
“哦。好的。”木小六小声,“试炼继续。”
窦章感觉背上的人不太安分,他干脆用两只手臂钳制住范书遇的腿,牢牢地将人拽得紧贴自己后背。
“别乱动了,我也没那么厉害,能坚持赶路还要安抚一下背上给我捣乱的人。”
“掉下来你自己走啊?”
范书遇噎住。
他觉得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于是干脆低头不说话,把自己藏在窦章后背上。
“你走一段就可以放我下来了”
“你说什么?”窦章问。
“我说我等会儿休息好就可以自己走。”
“听不到。”窦章干脆道。
范书遇:?
他脑袋一抬,凑近在窦章耳边说:
“我说等会儿我可以自己走!”
窦章嘶了一声。
他耳朵有点红,说话还是硬朗:“别在我耳边吹气。”
“听不到。”
“说再大声我也听不到。”
范书遇又气又不好意思,恨不得去揪窦章的耳朵,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地忍了下来。
“范书遇,全天下没有比你更爱逞强的笨蛋。”
背上的人闻言又激烈地动了下,但是窦章目光坚定而深沉,背着人朝山顶走去。
*
莫岚一盏茶放在桌上,两分钟没动,茶面直接结了冰。
他看着屏幕上的人,木小六优哉游哉地在带路,窦章因为背了范书遇,走路明显比之前困难多了。
“师父,你刚才说的都是内在啊。”木小七忽然意识到什么,“光靠内在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的计划要是失败了,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莫岚揉了揉自己下巴,“也是。”
“内在和外在都要修炼。”
“那就让他们跟着你吧。”莫岚觉得自己想了个好点子,满意地笑,“省得你平日里好吃懒做,都快成老头了。”
木小七站起来,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师父,那你可得想清楚了。跟着我练,他们有命上山,不一定有命下山。”
莫岚:“呵。如果我还能站起来,一根手指头就能放倒你。”
他说这话,木小七的嬉皮笑脸就一下僵硬住。
“抱歉师父,我不是有意的。”木小七立刻滑跪道歉。
莫岚摆手:“没事,都过去了。”
“我啊,早就放下咯。”莫岚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双手撑在轮椅上,慢慢地滑动滚轮,凑近了些,去看窦章和范书遇。
“我能教给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么点皮毛了。”莫岚目光带了点悲伤,摇头叹息。
*
庭院外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三个身影。
莫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了,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像大梦一场。
经年之后,范书遇和窦章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莫岚坐在轮椅上,被木小七缓缓地朝前推着。
木小六带着后头的两人,走过一级一级台阶,终于到达了松塔山最高的山顶。
四处都是茫茫的白雪,五千米海拔上风声鹤唳,山顶池水旁搭了几个木屋,还有不少篱笆桩,这里有一个很小的村落,可看上去没什么人居住,一点声音都没有,村落里安安静静,池水把两侧的房子分开,中间有人工搭建的荷叶桥。
氧气很稀薄,窦章的脖子通红,他拉高了衣领,不想让范书遇看见。
见总算是出现了别的人,窦章知道,他们应该是到目的地了。
从天黑走到天亮,又走到天黑。整整一天一夜,他们没吃东西,没喝水,马不停蹄,窦章背一会儿,放一会儿,又接着背,两个人轮流拉对方。
肩膀上都落满了霜华。
在山顶,窦章弯下腰,总算可以安心地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范书遇不仅仅是脖子红,整张脸都是红的,连手都冻红了,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上山过程中窦章没说话,这会儿,他开口第一句就是:
“有没有地方能看病?”
莫岚看着窦章,两人四目相对。
窦章转身正对着轮椅上的人,细细地打量。
他目光里没有别的情感,可莫岚却有些激动。
“你”莫岚嘶哑着声音开口。
他伸出手,手指指腹有很厚重的茧,“窦章。”
“您是?”窦章眯眼,有些警惕地问。
他还牢牢地攥着范书遇的手腕,让人靠在他肩膀,急促地呼吸着。
见到真人,莫岚一边摇头,一边哽咽着,嘴唇颤抖:
“我我认识你父亲,你父亲叫窦良辉。我是我是你父亲的老友,我姓莫,叫莫岚。你你可以叫我莫老。”
大概是看到窦章眼里的疑惑和警惕,莫岚深呼吸一口气。
他正色,用严肃,雄浑,又铿锵有力的声音自我介绍道:
“我是镇卫联盟的前任上将。中央监查区唯一亲任的军队总领!我带出过二十一个联盟骑士团,镇守边疆清除丧尸和变异体!海马特都是我曾经的部下!我我虽然常年蜗居在雪山上,双腿残废,垂垂老矣,但我日复一日地钻研拳法,剑法,刀法,可以说今天你能看到的所有战斗类型,都是我设计出来的!”
“我这里有最好的老师。”莫岚看了看木小七和木小六,“我这里还有最好的兵器,有最好的环境。在这里你们可以不用担心什么纵横俱乐部,什么监察局,甚至不用担心中央的人会找到。”
“你们是我看中的人!”
他看着窦章边上的范书遇,目光一怔,又心疼又挣扎,唏嘘间,锤了锤自己胸口,一下又一下,“你们两个,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一点东西?愿不愿意?”
“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们!我可以让你们站在山巅!你们你们愿不愿意?”
第138章 松塔山
*
室内一床,一柜,一竹椅,一圆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的油灯,范书遇躺在床上,掖着被子。
木小七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人的脸。
范书遇睡着的时候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保持警惕,只要有轻微的声响就能把他惊醒,随后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这种情况下他闭着眼睛也给人冷冰冰的感觉。
另外一种,是累得真睡着了。
范书遇此刻就睡得很深,他被木小七灌了汤药,还给把了脉,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检查了一遍。
但他没有皱着眉,呼吸很平稳,长发垂落在两侧,甚至给人一种朦胧的岁月静好的美感。
没有攻击性的范书遇会让人忍不住地盯着他看,那张脸白皙漂亮,五官精致,眉梢眼角在柔和的光下轻淡如画,像被细细描摹出的艺术品。
“没什么大问题,我调的药你放心,一口就见效。”木小七站起来。
后头,窦章靠在墙壁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看上去表情淡淡,光罩在他锋利的下颚线上,即使是昏黄烛火也暖不了他的冷沉。
“你对我和师父不满意?”木小七干脆直接问。
窦章:“我哪敢有什么不满意。”
木小七牙齿咔咔了两下:“你好阴阳怪气哦。”
窦章抬眸瞥他。
木小七挠了挠后脑勺:“不过就算你不满意也没关系,你随时可以选择下山。”
上都上来了,哪有随便下去的道理。
木小七朝外走:“跟我来吧,你房间不在这里。”
窦章没多问,只是在带上门之前看了眼屋内。
“他什么时候可以退烧?”
木小七步伐悠悠,“一天之内吧。”
“师父说,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在山上最多最多只能待一个月。”
“镇卫联盟的前任上将”窦章若有所思地撑着自己下巴,“略有耳闻。黑市里有一种说法,海马特上位就是因为背叛了原上将。”
“莫老的腿是怎么伤了的?”
木小七笑:“被海马特砍掉的。”
窦章脚步一顿。
见木小七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又三步并做两,跟了过去。
“所以传闻是真的?”
海马特当上镇卫联盟的上将,好多人都不满,私下里猜测过不少版本,有的说海马特是前上将的亲传弟子,有的说海马特巴结了葛云央。
“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谋求私利,亲手砍掉了他上级的双腿,逼对方卸任归隐。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木小七摇头晃脑,在前面走着。
“你要想知道更多,大可以自己去问我师父。”木小七面色一下变了,他嘟囔回头,“别再想从我嘴里知道点什么!”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窦章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范书遇先养伤,你开始练功。”
练功?
窦章以为这只是传统意义上的练功,但第二天天都还没亮,甚至鸡都没有打鸣,窦章就被木小七从床上拽了起来。
“两分钟洗漱,马上出门。”
窗外连曦光都看不到,月亮还悬在半空。
窦章长腿刚跨出门,就看到院子里坐着个人。
“莫老。”他还算恭敬地喊了一声。
莫岚又开始仔细地打量窦章,叹息一阵又一阵。
“长大了。”莫岚朝窦章招了招手,“先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窦章于是走了过去,莫岚手里拿着一张纸,但是卷成棍状,他推着轮椅来到石桌旁,伸手,把纸铺开。
上面画着图,窦章眉心一跳。
“这个图案,你见过了吧?”莫岚问。
窦章点头。
左右两侧的正方形框很有标志性,窦章知道这是项链吊坠的图形。
“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和这个长得一样。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莫岚嗓音很沙哑,颗粒感十足。
“不知道。头一次见。”窦章如实回答。
莫岚头发花白,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满是岁月沟壑的脸上展露出一个苦笑:
“看来他真是把你保护得很好。”
“谁?”
“你父亲。”
窦章良久没说话。
他其实也在猜测,窦良辉把他丢弃,或许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保护,但他从前无法接受这种自以为是的爱,现在也一样。
“这样吧。”莫岚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做决定,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就像窦章和范书遇在来见他之前,也做了很多个迫不得已的决定。
“如果你在三天之内能学会我教给你的第一招,我就告诉你,你和范书遇一直在找的答案。”
“你爹是被谁杀死的,你们在和什么抗衡,范书遇的记忆究竟有什么。”
他这些话让窦章有些震惊。
“您对我们很了解?”
“你们两个在庸城叱咤风云,要想知道你们的事迹,很难吗?”莫岚反问。
窦章哑口无言。
“弄出的动静不小,惹出的祸也不少。知道的倒是不多。”
莫岚冷笑一声。
窦章:
“什么招式,您请吧。”窦章说。
*
中场休息的时候,窦章感觉自己喉咙里卡了一口鲜血,不上不下,只要稍稍咳嗽就能yue出来。
但他忍着,不停地给自己灌水,把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强行压下去。
他居然被木小七和木小六轮流摔了两个小时。
合起来是四个小时。
窦章在某一刻开始怀疑人生。
按理来说,他近身格斗术在庸城也算数一数二,怎么会连两个木头人都打不过。
“还行吗?”木小七蹦跶过来,凑到窦章身边,上下打量他,“你会不会肺部出血啊?”
一句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窦章嘴角抽了抽:“不会。”
“你不用挫败啊,你已经很厉害了。”木小七非常人道主义地开始安慰,“要知道如果是山下的人,能接上我一招就算神仙显灵咯。你挨了这么多下还没死,挺抗摔的。”
“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可以使用精神体。”木小七抬头看他,“培养个体的素养是现阶段的任务。”
“试炼正式开始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小六。我打一个通俗的比方,小六的住所就是山上的小卖部。如果你需要药啊,食物啊,或者绷带啊创可贴这一类东西,凡是生活上的,你都可以找小六。”
“他是我们这里负责采买的,有门道,能随时下山去买东西。”
“哦!”木小七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不过小六这个人不太好接近,你可千万不要惹怒了他。”
“等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木小七拍拍窦章肩膀,“年轻人,前路迢迢,再接再厉。”
窦章没搭腔,他双臂撑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
雪山上气候寒冷,风比刀子还刮人,脸上生疼,窦章吸一口气连脑袋都是痛的,鼻子发酸。极度严寒的情况下,他最担心的还是范书遇会不会复烧。
“我为什么不能住在那?”窦章伸手一指。
他现在在右侧的村落的某个茅草屋里,范书遇安置在左侧,中间隔着一大片池水。
“师父说暂时不让你们两见面。”
窦章:“理由?”
“嗯没有什么理由,这就是规定。”木小七生硬地说。
窦章淡淡应了一声,没再反驳。
木小七觉得奇怪,他回头看窦章,发现窦章已经行云流水地开始给身上摔淤青了的地方撒药粉,还利索地左三圈右三圈,把半个上身都用纱布裹好。
“你不再继续问我啦?”木小七狐疑。
“不问了。”窦章表现出一副完全不关心的模样。
实际上他觉得有规矩很好。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继续吧。”窦章站起身。
木小七摩拳擦掌,满意地笑起来:“好。”
“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
木小七:“当然了!我好多年没找到抗揍的沙包了!”
“谁是沙包还未必呢。”
窦章话都没说完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木小七赶紧一侧头,躲开窦章的拳风,马上进入战斗状态。
*
夜里。
木小六带了两卷变温冰袋,放在范书遇床头。
床上的人还没醒,但热度已经退下去很多。
感受到背后有凉飕飕的风,木小六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拉紧了窗户。
确认室内一切正常,木小六没多待,带上门离开。
人才刚出去十秒不到,范书遇就睁开眼。
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睡醒的第一时间,范书遇在打量周围的情况。
他感受到脑袋上还挂着个沉甸甸的玩意,又冷又热,伸手一摸,才发现是医疗用的冰袋。
大概是他睡觉的时候,已经被人喂过汤药和水,范书遇醒来不觉得口干舌燥,反而还有点滋润。他走到窗户边上,对着玻璃窗照镜子,发现自己唇红齿白,已经没了什么病气。
“有人吗?”范书遇开口。
他声音有点低,嗓子仿佛不是自己的。
慢慢习惯后,范书遇才拿回身体的主动权。
“你醒了?”门外传来动静。
这次进来的却是木小七。
木小六的鼻子是倒三角,木小七的鼻子则红扑扑圆溜溜。
“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木小七靠在门框上,笑眯眯。
“没有。”范书遇从床头上找到了自己的皮筋,把头发梳了起来绑好,“窦章呢?”
“哎呀呀。”木小七笑,“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一个受了伤还想着你的病,一个刚睡醒就问他人在哪。”
范书遇卡了一下。
听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等。
“受了伤?”范书遇抓住重点,“怎么了?”
“没什么,被我打的。”
范书遇:?
木小七摆手:“没办法,师父说了,严师出高徒。你现在是在养病,等你养好了,一样要被我打的。”
“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我这人从来一碗水端平,窦章怎么挨打,你也要怎么挨打。”
范书遇算是听出来了,这大概又是什么虚头巴脑的考验。
他不太清楚莫岚要的是什么,但他感受得到,如果他和窦章不合格,对方什么都不会说。
“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明天我给你准备了汤泉药浴。”木小七扬起下巴,颇为骄傲,“这可是我苦心研究多年才制作出来的疗伤方案,保证你一泡就体质倍增。”
一泡就
范书遇“嗯”了一声,还象征性地说了句“谢谢”。
木小七非常受用,欢天喜地地转身关门离开。
走之前他叮嘱过范书遇,让范书遇夜里不要出门,外面寒气重。
室内很温暖,除了墙壁上的油灯,木小七还给范书遇搭了一个会滋滋滋响的小火炉,里面烧着柴火。
活动了全身的筋骨后,范书遇捂了捂耳朵。
他想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外界。
但很快他就发现一个非常朴素的事实
山上没信号。
于是范书遇准备洗洗睡。
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刚上山的时候,就听莫岚说过,不允许他们在试炼期间联系外界。当时范书遇还听到身边的窦章问:
“为什么?”
莫老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只是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们如果在庸城消失了一个月,或许会有人着急。这将是意外的收获。二位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范书遇揉着自己眉心,他自己换了个冰袋系在脑袋上,就躺下。
夜里的山好像还有点别的动静,除了风的呼啸,还有不知道什么虫子的鸣叫,范书遇昏昏沉沉,感受着身体仍旧不同寻常的热度,打算等天亮再说。
但很快,他从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捕捉到不对劲的窸窸窣窣。
这窸窣是脚步。
他一下清醒了。
有人?
范书遇藏在被子下的手紧握成拳,脑子里在猜测是不是莫老给他的考验。
现在有一点风吹草动,范书遇都觉得是考验。
但当一个黑影翻窗进来,滚在地上咳嗽了两声后,范书遇直接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人。
窦章坐在墙边,捂着自己的腹部,面色惨白,嘴唇发抖:
“有没有水?”
范书遇吓坏了。
他连忙站直,长手一伸,把桌上的水杯给抓了过来。
“给。”范书遇弯下腰,皱眉的时候眼睫毛跟着一颤。
“木小七下手这么重吗?”范书遇问。
窦章好像柔弱不能自理了,伸手接水的时候差点没接稳,手指抖得不像话。
见状,范书遇顿了一下,把水拿了回来。
“张嘴。”范书遇说。
窦章眉毛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嘴唇又开始抖,慢腾腾地咽喉咙,小口细酌。
一杯水喝得像红酒,矜贵优雅。
“我记得莫老把我们两分开安排了,你怎么能过来?”
窦章对答如流:“木小七不给我水喝,不给我暖气。夜里我疼痛难耐,辗转反侧睡不着,口干舌燥心情郁闷。所以偷偷溜过来看找你。找你要点水,蹭蹭暖气。”
范书遇不疑有他。
“站得起来吗?”范书遇问。
窦章摇头。
“我扶你?”
窦章虚弱地伸出手:“麻烦了。”
范书遇给他搭了肩膀,然后撑起窦章,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房间实在简陋,除了床和一把椅子,没地方能坐。
但范书遇闻到窦章身上有香味,似乎是沐浴露。
“你受伤了还能洗澡?”范书遇问。
窦章面不改色:“用冷毛巾擦了擦,随便搓了几下。抱歉,我身上是有点脏。”
“我不是那个意思。”范书遇看他两眼,“你如果会疼的话坐我床上吧。”
范书遇把自己仅有的两个枕头摆好,自己睡过的有点塌,他把新的塞到窦章腰下,给他垫着。
“你要在这里待到多久?”范书遇问。
“天亮。”
天
范书遇哽住:“不合适吧?”
“嗯,是不太合适。我可以在木小七发现之前先回去,假装我晚上都是在自己房间睡的。”
“我倒也不是说这个不合适。”
“那你说的是什么?”窦章看似很不解。
范书遇: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范书遇不得不解释。
“那我睡在地上。”窦章作势要下床。
范书遇一把把他拽住。
窦章回眸。
两人看了几秒,范书遇率先移开视线。
“你睡吧。躺地上我怕你死在我房间里。”
范书遇语气算不上多好,乍一听还觉得有点生硬。
但是窦章却忽然笑了。
“真的啊?”他笑眯眯地凑过去,“真的?”
“真的!”范书遇耐心到尽头,他一甩手,“再废话我喊人了。”
窦章乐得像朵龇着牙的太阳花,他甚至开始小声地哼歌。
曲调很熟悉,范书遇听了会儿,才发现,窦章唱的是自己在碧春园演奏过的曲子。
因为已经休息过很久,范书遇倒是没那么困,他缩进被子里,手臂一张就能探出床。
此刻他就躺在床边,一翻身能滚下去。
窦章一侧头就看到,自己和范书遇之间隔着堪比大裂谷的缝隙。
“对了。”范书遇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忽然转了身。
窦章僵了一下。
四目相对,范书遇的对了还没说完,他话锋一转:
“你刚在看我?”
窦章扭回头:“你继续说。”
“对了。木小七今天教了你什么?”
窦章回忆;“胸口碎大石,徒手劈榴莲,溜冰鞋走钢丝,游泳圈串火球”
范书遇一脸“你他吗”的表情,窦章笑了声才正色:
“教我练气。”
练气?
“莫老说真正会用武器的人是能和武器产生连接的。我跟木小七打了好几场,赤手空拳,没用武器,今天只是在试试身手,还没步入正题。”
窦章:“木小七速度很快,很擅长突袭。而且他的力道虽然不大,但精准,他能找到每一个身体上关键的部位,知道当他下手在此处的时候,这个招式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让我招架不住。”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找‘支点’。力的支点不同,起的作用也不同。”
“我这算不算给你开小灶?”窦章忽然问,“我挨了这么多拳头,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还回去。”
“我的对手不是木小七。”范书遇抬眸说,“莫老告诉我,我病好以后,他会带我去见另外一个人。”
“哟。”窦章嘶了一声,“对症下药。”
什么狗屁不通的话,范书遇嘴角抽了抽:“这叫因材施教。”
窦章扬眉,抱拳亮给范书遇看:“多谢指导。”
范书遇懒得理他,侧过身的时候嘴角却扬了扬。
*
天还没亮,范书遇昏昏沉沉间听到点声音,是身边传来的。
窦章已经醒了,他脚步很轻,只是范书遇睡眠浅,在窦章开窗的时候被漏进来的风灌了个迎风掌,于是意识清醒。
范书遇睁开一条眼缝,看到窦章挺拔的背脊竖在窗口,风把他衣角吹得飞扬,黑发睡得有点蓬松凌乱,挡住大半张侧脸。
那侧脸棱角分明,喉结突出,眼睑带着倦意,似乎是还没睡醒,碎发耷拉在耳后,一搓鬓发沾了风里的雪和露,脖颈上隐约可见筋脉。
只一眨眼的功夫,窗户落了锁,窗口也没了人影。
范书遇压不住咳嗽,直起身,下意识地去桌上拿水。
当他碰到杯口的时候,才感觉到,这水是热的。
范书遇回头,发现墙壁的小火炉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起来烧水的壶。
窦章在走之前还顺便给他保温了热水。
范书遇低头看着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的情绪被长睫毛遮掩住。
他换上最后一个冰袋,木小七在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敲响房门。
“书遇哥。”木小七热络地呼唤,“我来带你去泡汤泉咯!”
“你喊我哥?”范书遇拧眉,“你比我小吗?”
“我又不是人,没有年龄。随便喊喊啦,叫哥比较亲近,叫弟没感觉。”
木小七笑嘻嘻。
不是人
这话木小七说得太过自然,范书遇后知后觉,手臂一凉。
他也不好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木小七出门。
范书遇上山的时候穿的衣服就很单薄,好在木小七来的时候,给他带了比五公斤棉被还要重的羽绒服。
起初范书遇还有点抗拒,当他出面直面山顶积雪和寒风的时候,他屈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范书遇拢好自己的衣服,把脑袋锁在有厚重绒毛的帽子里。
“呼\"他一呼吸,就喷出来白雾,于是不自觉地搓着冻红的手。
“这个时间点是很冷的,你克服一下,习惯就好。”木小七走在前面,指了指远处的湖,“你看都结冰了,所以你更要珍惜,我带你去的地方可是这松塔山唯一常年不冻的地方!”
“嗯,我很珍惜。”范书遇冻得脑子都快不清楚了,随口就应。
莫老说得没错,这里有最好的环境,或许也有最好的老师。
他暂时可以褪去赏金猎人这个身份,这里没有需要他时刻伪装自己的危险在蛰伏。
而且,目前为止见到的人,都还算好相处。
范书遇不由得好奇地侧头,悄悄地打量附近的村落。
“这里除了莫老和你们,还有别人久住吗?”
“有。但不多,而且都是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此的。”
木小七介绍:“就像以前有人为了躲避战乱会选择居住到山洞里,或者在山谷缝隙搭房子,我们把这里当世外桃源。”
“怎么保证基本生活所需?”
木小七看他:“下山买呀。”
范书遇想起自己上山的情景,不解:“人人都能吗?”
“哦,我们有自主修建的直通山脚的地铁。”木小七眨眨眼,嘿嘿一笑。
第139章 松塔山
*
范书遇:“所以明明有交通工具,但还是坚持让我徒步上山。”
“对!”木小七一副“你真聪明”的表情,甚至竖起大拇指,“一切都是考验。”
反正只要跟考验这两字沾边,怎么折腾他们就怎么来。
“师父说了,你们在山上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下山。”
木小七转着手指画圈,脸带神秘:“如果你们不想再看到无辜生命消失,请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尽快建立起强大的内心,尽快超越自己,然后去承担起你们的责任。”
“到了。”木小七指着前面的建筑物。
他们从池水西南角向下,走了十来分钟,身后的雪地上全是脚印。
一栋锅盖形建筑物隐藏在山林里。
不知道什么动物经过,树上掉下来一大块雪,砸在范书遇脚边,可迎面吹来的风居然是热的。
“里面是温泉,为了留给你疗伤,我可是早早做了很多准备。”木小七扬起下巴,洋洋得意,本来还以为会等来范书遇的夸奖,结果范书遇只是平淡地说:“谢谢,辛苦了。”
“好吧。”木小七扶了扶额头,招手,“你跟我过来。”
他嘀嘀咕咕朝前走:“师父果然说的没错,书遇哥的心像石头。”
“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冷淡呢?你又不爱钱,又不要权,也不好色!听上去是不错,可是好歹要有点波动吧?情绪一直这么稳定的话迟早是会发疯的。”
范书遇:
他听着木小七叽叽喳喳地念叨,只当耳旁风。
“你在这里泡上两个时辰就可以走。”木小七拉开帘子,站住脚步,伸手邀请。
面前一汪热气腾腾的池水上浮着墨绿色的粘稠物,范书遇眯起眼睛一看,发现木小七甚至还丢了好多枸杞进去,整个池面红花带柳。
“这里面有驱寒的附子,生姜,丁香,还有治疗内伤的藏红花,当归,赤芍。”
“退烧以后有没有觉得四肢酸痛?”木小七不知道从哪拉出来一个神秘的推车。
范书遇摇头。
“脑袋晕不晕?”
“有一点。”
于是木小七又从推车里抓出来一把东西,直接丢在水池里,池水包裹着细碎的药材,像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吞咽食物。
范书遇额角都疼了起来:“这样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木小七可是松塔山神医圣手。你质疑我的能力?!”
“没有。”范书遇唇抿成一条直线了,手上动作倒没停,他取下盖在自己身上的厚重羽绒服,挂在一旁衣架上。
“脱光,全部脱光啊。”木小七叮嘱。
他又呢喃地撒了几把药下去,才终于关好推车的柜门。
“那我就走了。更衣室在你右手侧,里面有毛巾。”
范书遇又应了一声。
等人离开,范书遇走到更衣室。
他把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脱下来,随便抓了个白毛巾搭在肩膀上,换上沐浴用的浴袍。
汤泉处地热很足,和外面的寒风瑟瑟不一样,但脱完衣服后,范书遇还是觉得有点冷。
他肩膀一缩,弓着身子从更衣室出来,在池边蹲下,伸手试了试温度。
“嘶。”范书遇一激灵,猛地缩回手。
很烫。
这汤泉药浴的温度少说也有六十度往上,他怀疑自己要是真这么下去,能被烫下来一层皮。
范书遇回头:“小七?”
“小七!”
喊了两声,根本无人回应。
范书遇觉得对方或许还在附近,只是没搭理他。
不会又是考验吧
范书遇蹲在池边,小小的一个,脊骨突出,浴袍在他身上宽大,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落。和一汤绿幽幽的水对视了半分钟,范书遇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下了池。
这种如同被放在油锅两面煎的感觉让范书遇寒毛竖起,全身的毛孔都被刺激得放大,他的痛感此刻十分敏锐,火辣辣的滋味像在灼烧肌肤。
整个池水上都弥漫着雾气,中间有巨大的屏风遮掩,看上去他所在的区域只是一半而已。
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焦灼火热蒸得范书遇全身通红,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汗,一路蜿蜒向下和汤药融为一体,空气里有扑鼻而来的药草味,直冲人天灵盖。
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干脆直接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池水里,只剩下一个脑袋。
这下汤药漫过了他的脖颈,喉结处传来挤压刺痛,范书遇大脑钝得不行,行动缓慢,他靠在汤泉边缘的石壁上,试图用一点冰凉还缓解一下冲撞四肢百骸的热气。
聊胜于无。
过程艰辛漫长,当范书遇觉得自己真要两眼一黑就晕过去的时候,他后脑上的皮筋松了,金发簌簌然落下,在池水里扩散开。
低头捋碎发的空隙里,范书遇忽然就在池水里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他眉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痣。
在右眼眼角的上方,并不是眉心正中间,而落在如山水画的眉峰下。
他对自己的脸还是很熟悉的,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颗痣?
范书遇伸手要去碰,池水却因为他的动作起了涟漪,水中的倒映模糊了,而他指腹触碰到的位置平平整整,什么都没有。
当他不动,再低头看的时候,黑痣已然不见。
是错觉吗?
身体上原本灼热的刺痛也逐渐变温和,他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高温。
范书遇思忖着,一声突兀的咳嗽却从周围传来!
“咳”
“噗——”
范书遇脑中警铃大作,他开口:“什么人?!”
又有依稀的水声响起,范书遇干脆直接伸手,他发现面前的屏风居然是可以推动的,于是顺势一用劲,屏风滑动时,另外一半池水在眼前徐徐铺开。
窦章和范书遇面面相觑。
“你怎么也在这?”范书遇率先问。
他低头,看到窦章面前的水里有一片殷红。
“刚才你吐血了?”范书遇表情顷刻紧张,他也不管两人是不是赤/裸相见,跨步上前要查看。
窦章伸手拦:“先别过来。”
范书遇于是停住脚步。
窦章:“我没事。但你别轻举妄动。这下面有东西。”
“我刚看了,屏风下面有拦网,带电。”
这意味着两人不能靠近,只能遥遥相望。
舌甘.饣并.甲鸟.臫.整
大概是窦章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多清白,范书遇这才低头看到自己裸露在空气里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
他神色一变,马上又把自己缩回了池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地里的半截圆白菜。
两人各自靠着身后的石壁,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点微妙。
“我”窦章开口,“我应该比你早到。木小六带我来的。我今天跟他交手,受了伤,他叫我过来药浴。”
“一样。”范书遇简明扼要地介绍情况。只不过他是木小七带来的。
他都懒得多说了,满脑子只剩下窘迫。
“你耳朵红了。”窦章忽然道。
范书遇手指都蜷了下,冷脸:“热的。”
*
汤泉外。
“哐——”
“哐——”
几声锵锵后,火星子呈圆圈状一同迸发,溅落在地面,一下没了影。
莫岚叼着烟,上半身拉长到最大限度,手里举着铁锤,最后猛地砸了一下面前的兵器,震得四周树上的雪又落下来几踏,才迅猛地收回了手。
锤完,他又揉了揉自己腿:“真是老了。一年前,腿不行,手还得力。现在锻个铁都特么要大喘气。”
“小六!推我!”莫岚中气十足地使唤。
木小六从黑暗里走出来,把莫岚推到大屏下。
画面上,窦章和范书遇又隔了百八十千里远,两人都没说话,甚至都没太看对方。
只不过窦章会时不时扫一下范书遇。
“木小七,你也给我滚过来。”
“来了师父!”木小七从木屋里跑出来。
“怎么了?”他问。
莫岚指着画面:“你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还有,你干什么给范书遇调那么高温度的汤泉?你个小兔崽子是真不怕他扛不住啊!”
木小七眨眨眼:“师父,是你说要严格一点的嘛。”
“呵呵!”莫岚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叫你平日里少看点小说,你不听。是你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你看看现在,他两看上去哪儿沾边了?”
“我叫你出主意,把窦章和范书遇的情绪都勾出来,你勾了什么!”
“师父。”木小七可怜巴巴,“那你干嘛不自己想啊?”
“我”莫岚干咳了一下,“我不懂现在年轻人。少废话!”
“快点给我想办法!”
木小七“哦”了一声,不知道又从哪里搬出来一摞很厚的纸质书。
书页都又卷又黄,他还端了个笔记本电脑摆在旁边,开始搜索自己的浏览记录。
“这些可都是我下山蹭网的时候忙里偷闲下载的宝贝,没想到如今能派上大用场,师父,我是不是又让你刮目相看了?”
莫岚冷笑:“哦?是么?难道你真是天才?”
木小七对莫岚的暗讽充耳不闻,他思索着,摸着下巴,忽然一拍手:
“有了!”
“不就是占有欲嘛,简单。”
“小六,你去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和最俊朗的汉子喊来,配合我演一出戏!”
木小六表情看上去恐怖极了。
木小七于是扭头找莫岚求救:“师父,你再信我一回,书中自有黄金屋啊!这次一定不会出错的!”
莫岚好像还是有点犹豫,木小七说:“师父,那你快想个好点子。”
“那什么,小六,你且快去吧。”莫岚一伸手,甩了甩,悲壮地赶人。
木小六低头鞠躬:“好的师父。”
他刚走两步,鼻子又给气成正的了。
*
范书遇的高反不算严重,他虽然天生体弱些,但胜在适应力比较强,高烧的时候血氧直接跌破濒危线,木小七给他猛灌了一瓶氧气后,他活过来了。
现在泡着汤泉,方才刺骨的滚烫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好像能钻到每一个毛孔,流淌进血液里的温暖。
这种温暖让他卸下来身上的戒备,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他和窦章看上去就像陌生人,两个人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地泡完了澡。
窦章很快被铁青着脸的米小六带走,他来的时候鼻子是正着的,范书遇看得出来他在气头上。
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窦章后,再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木小七出现。
“差不多了,感觉如何?”木小七站在门口,没走进来,他靠在墙上,摇头晃脑地问。
“还不错。”范书遇说。
“之后三天你都要来着泡,虽然你现在烧退了,但身体的毛病还是很多。”
木小七悠悠:“手臂上受过不少伤吧?”
“是。”
范书遇拉紧了更衣室的门,飞速换好衣服,搭着毛巾在擦自己的湿发。
他一边擦一边往外走,脚底撒下一圈水痕,都是头发上掉下来的。
“接下来呢?”范书遇问墙边的人。
木小七:“接下来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范书遇:?
他表情凝滞,“就这么简单?”
“那不然呢!你还想要怎么自行车!”木小七来气,“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多少旧伤还没完全愈合,你以为你把背挺得很直我就看不出来你身上的义体强度根本就不适配你的体格吗!”
“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费口舌,师父说了,你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疗伤,就是泡澡。”
“好。”范书遇只能答应。
木小七眼珠子转了转,他上下打量范书遇一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追不上窦章的进度,有点担心啊?”
“那倒也不至于。”
“只是在山上老睡觉,挺无聊的。”
无聊?
木小七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也是。”
“那这样吧,你先看书吧。”
“看什么书?”范书遇抬眸问。
木小七带着人往外走,范书遇又盖上比五指山还重的羽绒服。
“一些能让你更全面地了解庸城的书。”木小七在关键时刻还是比较上链子的,“还有一些旁门左道,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小知识。”
范书遇:“你指的是什么。”
木小七回头看他,眼底带着意味深长:“你看了就知道。不过如果你借阅,那就也要算到考核里,我会随机抽背。”
抽背
范书遇开始觉得头疼。
他记忆力很好,不是担心自己完不成,只是觉得这有点像996社畜重返高三。
抽背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得像在另外一个星球上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对了。”范书遇难得主动开口,“如果我想买点东西,能拜托你们吗?”
“你买什么东西?”木小七好奇,“不可以作弊哦。”
“不是作弊。”范书遇没那个心思,“只是有点用。”
“买东西的事情你找木小六,他经常下山。”
范书遇记下来。
他很少和木小六打交道,因为是木小六带他上的山,范书遇差点丢了条命,所以心底对木小六多少有点抵触
夜里木小七真的用小推车装来了厚厚的一大摞书。
“我们这没信号,也比较原始,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木小七把书放在桌上,“你寻常能见到的电子器械我们这都没有,所以你要尽快适应。”
“纸质书,没问题吧?”木小七问。
“没问题。”
范书遇走过来,他已经换上了木小七给他准备的家居服,室内暖气很足,范书遇趿着拖鞋,长发松散,看上去平和静好。
“谢谢。”范书遇接过一本,随手就翻起来。
这里面记载的居然是镇卫联盟的信息!
范书遇表情一下变了,“这是莫老自己写的书吗?”
他“啪”一下合上书本,发现封面什么信息都没有,出版社,出版人,作者,书名都空空如也。
“是啊。”木小七一提到他师父就骄傲如同花孔雀,还抬起下巴笑,“我师父厉害吧?好好珍惜,下山以后这些东西你在黑市都未必买得到哦。”
范书遇瞬间get到了所谓“旁门左道”的含金量。他面色严肃,又正儿八经地说:“多谢。”
见范书遇认真的模样,木小七愣了一下,嘿嘿乐:“没事没事,慢慢看。”
“不过我的抽查可不会手软!你不要妄想讨好我!”
“我没在讨好你。”范书遇淡淡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抱着书坐到床上去了。
看他目移的速度,木小七不再打扰,给油灯又加了点燃料补充,就带上门离开。
夜里山间好像是下了雪,窗户“咔咔咔”地响。
不得不说,这间屋子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范书遇就着昏黄的灯光,沉浸在文字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床头上有他需要自己冲调的药粉,范书遇放下书站起身,去火炉烧水。
抽屉里有不少用来照明的蜡烛和小的一次性油灯,木小七大概是怕有什么万一,所以多准备了备用的。在夜晚的高山上,灯光是比较重要的资源。
范书遇摸了一盏一次性油灯,他琢磨了下,找到了开关。
可当灯火亮起的时候,范书遇又有点僵硬。
他顿住半分钟,最后叹了口气。
范书遇搓搓自己的手,走到窗边,用手指撬开窗户,拉出一条缝隙。
透过这缝隙,他往窗外看,外面果然在下雪,只是一瞬间他就被刀风刺了个痛痒,脸被吹得又硬又冷。
范书遇关上窗,从衣架上扯下来羽绒服,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瘦弱的身体居然也圆滚了起来,他走路还有点迟钝,迈一步要做很重的心理建设。
慢慢地移动到门边,范书遇头一次在夜里走到屋外。
雪地上厚厚一层脚印,范书遇绕到窗户边上,左看看,右看看。
这间屋子外表也和内里一样简陋不堪,不是金絮其外。范书遇琢磨了一下,直到这风雪撞得他后脑勺生痛,他才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挂油灯的地方。
范书遇又捏了捏自己鼻子。他看着四处黑天里这一隅亮起的微弱的光,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又缩着身子,慢腾腾挪回了屋内。
范书遇坐回床上,把被子盖好。
但他这会儿看书明显没有方才那么认真,整个人漫不经心的,没多少专注。
又过了一会儿,范书遇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尽管察觉到,范书遇也没抬头。
窦章翻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范书遇坐在床上,低头抱着,平静的模样。
“日安。”窦章没想到一进来就和人对上个正着,笑着行了个礼。
范书遇这才抬头:“今天又受伤了?”
“嗯”窦章想起自己一个扫堂腿把木小七摔在地上,对方龇牙咧嘴破口大骂的情景,毫不犹豫地点头,“今天也被打得很惨。”
“外头怎么有盏灯?”窦章问。
范书遇正好看到关于新中城的风水玄学之说,低头照着书上的念:“木小七说天寒霜重,为了驱赶阴气,我要多照光。”
窦章笑了:“他都给你灌输了些什么。”
“今天伤在哪?”范书遇问。
窦章想了想:“你觉得伤在哪我才可以享受豪华大床待遇?”
范书遇抄起枕头要砸:“窦章,你玩我呢。”
早上泡汤泉他就发现了,窦章腹部哪有伤,全身上下都很完整,倒是身后肩胛骨处有些不对劲。
汤泉治疗内伤有奇效,像范书遇这种,身上哪里有问题,哪里就会发紫发黑,泡一个小时后内伤被疗愈,浑身又重新肤白胜雪。
窦章明显没什么内伤,当时他一直正对范书遇,只有在转身的瞬间才被范书遇捕捉到肩胛骨处一丝不同寻常的肤色。
而且他吐出来的那口血也很不对。
范书遇装作没在意,并没有主动开口问。
他知道木小七木小六应该也注意到,不然不会让窦章过来泡汤泉。
窦章笑着伸手挡,但范书遇也只是做了个假动作,没真的扔过来。
“没开玩笑。”窦章说,“我是真的没有暖气,也没有水喝。”
范书遇不说话了,他低头继续去翻自己的书。
因为每一上记载的都是一个大板块,他为了能涉猎各个方面,并不是一直接看到底,而是看了会儿就换一本接着看。
身边传来动静,窦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床。
室内的油灯暗了,倒是窗外的光漏进来一缕,不过聊胜于无。
范书遇无奈地合上书。
他很丝滑地一趟,把自己脖子以下的位置全溜进了被子里盖着,露出金灿灿的脑袋,然后侧躺,背对窦章。
他好像已经习惯能这么睡了,一躺下就有点困。
这种毫无戒备的感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能接受和人同床共枕才对。
贫民窟的回忆又涌上心头,范书遇眉头稍稍皱起,强行打断,逼迫自己去想刚才看的书。
窦章很老实,连动都没怎么动,只是安静地呼吸着。
范书遇侧身躺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窦章大概又在看他。
可意识到这个想法以后,范书遇愣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很莫名其妙。
半夜范书遇手臂被压得有些充血,装置又牵扯着筋肉,他疼得轻哼了一声。
意识模糊间,范书遇好像听到很低的声音在喊他。
“书遇,你会好起来的。”
一连三天,范书遇晚上看书时都会在窗外挂一盏油灯。
风雪在昨日就停了,夜里山间终于能看到月光。
像某种约定一样,窦章也每晚都来,每天早上都偷偷离开。
第140章 松塔山
*
“小白!老大已经四五天没有联系我们了,电话也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甚至窦章也不见踪影!”
苏三亭又从学校回来,急得团团转。
颜伊白在自己的小手术室内,仰着头,靠在椅子上,他白大褂上溅了一身的血。
刚才给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病弱老头做Nuss后续拆板手术,患者胸腔内部钢板已经陷入肺部,手术风险极高,需要的医疗费用也昂贵,不是他能支付得起的。
于是老者找上了颜伊白。
听说,颜伊白是庸城最好的义体维修师,也是最好的医生,能治百病。
而且,他有的时候不收钱。
老者本来想试试碰运气,如果不行,他就打算躺在自己收垃圾小废品站,慢慢死去。
让他意外的是,天底下居然真有掉馅饼的好事被他遇上,颜伊白同意了他荒唐无礼的请求!
手术前颜伊白就给老者做过全身检查,躺在他最新半自主研发的医学床上就能测出体内的显性疾病和隐性疾病。
但颜伊白是技术过硬的专业医生,不是神。
手术非常麻烦,术前颜伊白为患者做过各种预案,评估过所有在手术过程中可能引起的并发症和安全隐患,老者听不懂,只是懵懂地点头。
“颜医生,你放心做吧。你都不收我钱了,我也不奢求什么。能治好就治,治不好我也差不多活够了。我只是还有点不死心。”
“外面大医院的医疗费太贵,我连十分之一都付不起。哎。我一辈子就捡捡垃圾,喂饱自己,攒了几十年的钱,全花在上一次手术,现在要拆板,大医院都告诉我,不仅治疗费用高,他们也没把握做好。你愿意接这个屎盆子,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你放心吧。我不怪你,我也没亲人,即使我死了,也没有人会来闹你的。”
“如果我有幸上天堂了,就在上面天天给你祈福。你是个好医生。”
颜伊白听了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有点难受。
于是老头就这么上了他的手术台。
在苏三亭回来的五分钟前,颜伊白刚刚结束这台手术。
疤痕处做切口,分离胸壁软组织,咬骨钳扯掉骨痂并切除4cm肋骨,局部组织炎性组织大量大量增生,颜伊白把钢板从切口取出,留置引流管,上强制镇定液,打隔离层,但嵌入太深,患者年迈,手术过程大出血,患者右肺中叶实变。
最终颜伊白不得不做决定,为了止血,患者右肺被切除。他两只手当八只用,对术野反复止血,耗费多时才关闭切口,停止手术。
命是保下来了,后续康复治疗还需要大量费用。
这些都要颜伊白一力承担。
昨日,前日,颜伊白一天三四台手术,还接了个仿生人,最后没救活,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眼睛都是睁着的。
他精疲力尽,用眼罩压住眼睛,像滩烂泥仰躺在手术椅上。
耳边听着苏三亭着急的碎碎念:
“怎么办小白”
患者还没苏醒,整个手术室的地面上都是刚才大出血溅出来的液体,颜伊白来不及处理,他也没有任何帮手。
苏三亭进来的时候其实就注意到了,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来回踱步,他不关心颜伊白的手术台上躺着谁,状态如何,是死是活。
颜伊白脚一蹬,按了个墙壁上的按钮,医学床被隔离,一道屏障玻璃横在中间,颜伊白坐在小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摸出来一盒烟。
他点燃。
“小白小白!”苏三亭在他耳边喊。
颜伊白呼出一口烟圈才应:“在。”
“你想想办法啊!!老大不见啦!!”苏三亭气鼓鼓。
“你这两天有联系老大吗?他有回复你吗?”
“联系了。没回。”颜伊白翻开聊天记录,找了找。
“那你怎么不着急?!”
颜伊白手指一顿,叹气:“抱歉,我这两天太忙了。”
“啪”一声巨响,苏三亭手臂撑在桌上,他皱眉盯着颜伊白:“小白,你不管老大死活了吗?”
“不是,我”颜伊白很多话哽咽在喉咙里,满脸的疲惫,像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年轻有为。有隔了一两年复查的患者,还夸颜伊白,说他好像永远不会老似的,永远是一副冷静青春的模样。
“不是什么?”苏三亭逼问。
颜伊白看到苏三亭眼里的愤怒和不满,皱起眉。他手指夹着烟,语气变了:
“苏三亭。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三亭一反常态没有服软,红着眼睛要尖叫:
“小白,你的态度有问题,你不能这么对老大,我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我问你,苏三亭,从你进来开始,你关心过我吗?”颜伊白说着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我怎么没有关心你?”
颜伊白笑了,眼底却没笑意:“我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的麻醉还没过,心跳也不算平稳,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我衣服上,地上,我脸上甚至都是血。”
“昨天,我的手术失败了,一个仿生人在我面前永远没了呼吸和心跳。前天,我做手术到凌晨四点,一口饭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直接晕倒在地上。”
他越来越尖锐,语调也高昂:“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有我的工作要做!我每天都很累很疲惫!我已经受够了人类血肉模糊的器官,血腥味,还有手套总是沾满皮肉组织的感觉,我他吗一堆人要救,一堆生命需要负责,你考虑过我吗?!”
“你进来以后除了跟我念叨老大,喊我找他,你还做了什么?!”
“你辍学我可以不管,你随便挥霍老大给你支付的学费,你考试不及格,倒数,你可以仗着老大对你的宠爱肆无忌惮地在庸城过你的大学生生活,周末跟室友出去吃吃喝喝,平日里在学校困了就睡,课爱听不听,考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一时兴起通宵学习考一个好点的名次,结果又招惹富二代害老大为你出面平息,我呢?”
“我每天要死要活地研究手术,写报告,创新方案,调查现代医药科技最新成果,四处求情找人卖设备卖药给我,不收钱地帮人看病,给人做心理辅导。”
“你还想要我怎么做,才能算得上你心里的‘颜伊白’?”
“每天围着你和老大转,时刻保护老大安危,什么病都交给我来治疗,只要有我在,老大和你就永远不会死。”
“你是希望我变成这样?”
颜伊白深呼吸一口气,话还没说完:“我也早就告诉你过你,老大既然做了选择,他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现在你找不到人,不一定是老大遇到了危险,可能他只是在做别的事情!他做事有他的考量,你能不能稍微沉稳一点,不要总是急得自乱阵脚!”
苏三亭好像根本没认真听他的话,只是攥紧拳头咬牙:
“小白。你真的变了。”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们都不是这样的。”
“老大失踪了,你心里没有一点担忧吗?!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谁都可以无视范书遇的消失,唯独你和我不行!他在贫民窟救过我们的命,而且是不止一次!!!你难道全都忘了?!?!”
颜伊白喉结一动,面色冷沉:“我没忘。”
“你就是忘了。”苏三亭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颜伊白。
两人都没开口再说话,片刻后,苏三亭转身。
“你继续做你的白衣天使吧。我会自己去找老大。”
颜伊白闻言站起身,要上前把人拦住:“你怎么找?”
苏三亭一把甩开颜伊白的手,手撞到桌角,桌沿的水杯仰翻,直接砸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
“不用你管。”苏三亭赌气,只给颜伊白一个背影,“大不了我不上学了,我一条街一条街找,挨家挨户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我老大!”
“小白,我对你很失望。”苏三亭红着眼睛红着鼻子,摔门而去。
颜伊白站在原地,终究是没有再追上去。
他一低头,就看到脚边碎了的杯子。
手上的烟灰被颜伊白抖落,他抬手撩开自己的头发,少见地烦躁起来,抓了把头皮。
“哈。”
“真他吗见鬼。”颜伊白没了温润,没了诗词,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坐回手术椅,冷着脸抽完烟。
*
地坛这两天濒临崩溃。
无数用户在声讨监察局,直到有一天上午,世心塔官媒爆出一条消息。
【监察局副官陆二狗已被传唤世心塔面谈。】
短短17个字,搅动全城风云。
各路IP大显神通,自治区新中城的居民也参与其中,17个字玩出一万七个梗,词条频繁更新,群众笑声不断。
喜闻乐见的公开处刑环节到来,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又抓心挠肺地等待着审判结果!
【笑死我了,陆二狗你也有今天!!!】
【世心塔终于要管一管监察局了吗,但是我说如果真的打算处理,还不如直接让镇卫联盟从边疆回来,把内鬼清理一下,没错我说的就是某某俱乐部啊!】
【卧槽死了这么多天葛云央终于出来办事了,老子不该骂你骂得那么早,失敬失敬。】
【监察局这个丑闻报出来,很难收场,除非陆二狗卸任,否则难平众怒。】
赛博网友们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世心塔一旦插入这件事情,后续该如何发展,就不是网友们可以决定的了。
平时监察局对没有任何犯罪迹象的平民无可奈何,至少不能随便逮捕,但世心塔不一样。
高塔坐落天空之城,塔里的人,只手遮天。
有句俚语家喻户晓。
如果有一天庸城地震了,那估计是因为葛云央在世心塔跳绳。
他的权力太过强悍,在恐怖如斯的掌控面前,平民百姓只能装哑巴。
还好有个地坛能让人发泄发泄,平时走在街上,谁敢喊葛云央的名字,只能说“那谁”。
显然,世心塔这个大动作可以说是史诗级别的新闻,监察局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上次的浪可能还只是群众的唾沫,这次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壶口大瀑布。
动静大,以至于,松塔山的雪也听到了。
木小六上山,带回来一堆日常所需的东西。
他们不方便被山下人发现,一般都是用外地人进货的幌子,写匿名订单,再辗转支付,到约定好的地点自取。
木小六十年如一日地干这活,已经有了地道的味,买东西又快又准,上山坐地下引力铁轨,轻轻松松。
他除了买东西,当然还有另外的作用。
比如带消息。
山上可能消息不太灵通,山下的黄华区即使再落后,那也是有网的啊!
于是,木小六把磁盘插在主机上,电子大屏又横在半空中。
“师父,这是最近世心塔和监察局的动态。”木小六手一滑,展示给莫岚看。
莫岚坐在轮椅上,木小七单膝跪地,在给他捶腿。
“师父,你说这世心塔是怎么想的?官媒发消息诶,世心塔官媒一年都未必能发上一条。葛云央被人夺舍啦?他会这么好心地帮碧春园沉冤昭雪吗?”
木小七表示自己甚是不解。
莫岚冷笑:“据我所知,葛云央是没有心的。”
木小七:
莫岚清了清嗓子:“葛云央这么做不过是看到群众怒火太高了,所以想着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交代是表面功夫,你觉得他真的可能撤掉陆二狗吗?他当然有权力,但是他会装作自己用不了这个权力。他舍不得,也不能。”
“监察局一直都是维护庸城治安的中坚力量,这几年来没有一个机构或者一个组织能跟监察局抗衡,也就是说世心塔找不到监察局的替代品,而陆平渊是退隐,不是死了。陆平渊和葛云央之间的利益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陆二狗是陆平渊的儿子,也是陆平渊亲任的副官,统管监察局上下。”
“有这层关系在,葛云央不会直接在陆二狗身上下手。”
“那他会怎么做?难道就只是请陆二狗去喝茶啊?”木小七眼睛滴溜溜地转。
“以我对他的了解。”莫岚看着屏幕上的一个头像,是葛云央的脸,好像能看出一个洞,“他会让陆二狗找替死鬼。”
“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一个从始至终没出现过的人就好了。自己完美脱身。”
“谁会做这个冤大头。”木小七觉得离谱。
莫岚呵呵一声:“你信不信,多得是人愿意做。”
“给他好处,他最缺什么就给他什么。钱,家人朋友爱人的命,房子,甚至可以给爱。”
爱?
木小七和木小六都愣了一下。
“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木小七浑身打了个寒噤。
莫岚摸着胡子,陷入回忆,声音低沉:
“你们知道,葛云央是怎么当上这个集权制的伪君主的么?”
“当初庸城要选拔,几大考公都不看好葛云央,他的实验也一直没有进展。中心指挥官的选举标准很严格,入选的人必须精通电子技术,最新科技通讯,量子化等等,知识渗透方方面面,而每个考核成果都会被送给考公评估。人人手里都有实验。谁能发明出最便利快捷,毫无破绽的大数据云集系统,谁就能当上这个指挥官。哦,通俗来说,就是现在的‘母脑’。”
“每个入选人最基本的身份都是黑客,但这远远不够。有的要么在医药方面有突出天赋,要么在化工领域是杰出人才,葛云央有什么?他就是个油漆工出身的半吊子!”
“那他最后是怎么成的?”
莫岚冷笑:“他?”
“他靠的不是自己。他利用了别人。”
莫岚云淡风轻说出来的事情,是鲜少有人知道的幕后实情。
这个鲜少,不仅仅指人数少,更指的是,胆量。
没人敢开口提这件事情,就算知道的,也都巴不得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知道的,还敢说出来的,都死光了。
莫岚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摇摇头,叹息一阵又一阵。
一旁,黑影里,两个人站得笔直,都没说话。
“听了多少了?”莫岚忽然开口。
木小七和木小六于是看了过去。
窦章和范书遇就站在屋檐下,肩膀上还沾了雪。
“都听到了。”窦章说。
莫岚手臂一紧,复又松开。
“先过来坐。”莫岚揉着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木小七。
木小七于是站起身,搬来了两个椅子。
窦章范书遇很乖巧地入座,两人面色都比刚上山的时候红润了不少。
“这两天感觉如何?”莫岚转动轮椅,正对着他们问。
范书遇说:“已经适应了。”
“好。”莫岚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窦章的气色不能这么好才对。
他为了训练窦章的耐寒能力,让木小七收了窦章房里的火炉油灯,除非窦章能无师自通他还没开始教的火派拳法,否则这两日高低该感冒一场了吧。
可是看窦章这面色,倒是比在养病的范书遇还滋润。
“你昨晚在哪睡的?”莫岚问窦章。
窦章:“在冰冷刺骨的木屋。”
莫岚一声“放屁”都跑到嘴边了,愣是被木小七给拦了下来。
木小七凑到他耳边嘀咕:“师父,别忘了我们的计划,计划哈!严师有我一个就够了,你还指望着他两给你养老呢,不能唱黑脸。”
木小七的话术让莫岚一愣一愣的,那个放屁放到嘴边就溜了弯,改口:“很好。”
窦章却把刚才掉在地上的话题主动捡了起来:
“莫老,葛云央是怎么上位的?”
莫岚呵了一声:“想知道?从我这要消息,是有条件的。”
“我这话憋了这么多年都没说,我现在不乐意说了!”
“更何况,你们现在还不够格。”莫岚脸色认真。
范书遇听着这话,心里有个大概的估量。他明确地知道对方意图,就不会再企图通过花言巧语让对方心软。
他比较喜欢按计划进行。这种慢慢取得成就,从而得到阶段性奖励的机制让他心安。
至少有一个既定的目标,他只需要朝目标前进就好。
范书遇不是会考虑前进路上还有“走捷径”的这个可能的人。
但窦章和他不太一样,在为人处世这方面,窦章更放得开。
“莫老,我昨天和木小七能打平了。”窦章忽然来了句。
木小七听到这话,嘴巴兀地一下张得老大。
“我去,窦章,枉我刚才还帮你们说话,你怎么恩将仇报!”木小七感觉自己被背刺了,他圆圆的鼻子膨胀又缩小,看上去很滑稽。
木小七平时嘻嘻哈哈,其实在山上称霸王,因为年轻一辈里,除了木小六,他的身法无人能敌。
虽然他也就是块木头,但他有一颗翱翔的心!
窦章给他递了个抱歉的神色。有几分真,不好说。
莫老听了,居然扬眉。
“是吗?”他眯起眼睛,考虑了一下,点头,“行。奖励你。”
范书遇:?
莫岚叹息一口,想了想,说:“葛云央当初只是个小黑客,他没什么天赋,也没有后盾,跟其他的入选者比起来,是最不被看好的。但葛云央后来找到一个帮手。”
“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对方一定是个天赋异禀的黑客。而且,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过。我当时是庸城储备军的小士兵,但我听说,葛云央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忽然拿出全新的实验数据,像一匹黑马杀出重围。我们队伍里有个战友,他哥哥也是入选人,据他哥哥所说,当时所有入选者都在信息中心进行自己的研究,而有一次,他发现葛云央搬出去之后,住所里似乎有别人生活的痕迹。”
“于是就有一个传言悄悄流传在我们周围,葛云央一定是请了谁帮忙,帮他创造出了如今鼎世的‘母脑’,从而获得了庸城的控制权。”
“崇尚科技一直都盛行的风向,葛云央这么多年还在搞研究,不断地修复母脑的某些小bug,再完善系统,所以庸城的科技化越来越菁纯。”
“没有见过这个人?”窦章皱起眉。
“是的。”
“如果不存在这个人呢?”
莫岚也皱眉,随后摇头:“不,一定存在。”
“有人曾经亲耳听到过葛云央打电话,虽然很模糊,但大概是在告诉对方,要对方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什么指标。”
窦章听完,觉得故弄玄虚。
“如果我能知道所有的真相,就不至于如今还藏在这雪山上碌碌无为了。”莫岚揉了把自己的大腿,“行了,别跟我废那么多话。你们两该干嘛干嘛去。”
“木小七,带人走!”莫岚性格风风火火,做决定那叫一个迅速。
木小七盯着窦章,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
“窦章坏,书遇哥好。”他抬起下巴,别开脸,直接朝着范书遇走去。
窦章站起身,早就编好了的甜言蜜语刚刚要说出口,木小七就竖起手指:
“别出声!”
窦章:。
木小七:“少拿你的糖衣炮弹诱惑我,是我技不如人!”
“但是这跟你在我师父面前告状是两码事。”木小七嘟囔,“不就是打平吗。今天我一定把你狠狠地打趴下。”
见他红鼻子又一鼓一鼓的,范书遇颇为同情地扫了窦章一眼。
后者耸耸肩,摊开手,一脸无奈,甚至还有功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