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娘子不在家,这些人瞧他好欺负?
三年前在京城见到叶家姐妹的时候,谢让也曾想过,这世间,是否真的还有一个叶琬儿。
可早不来晚不来,眼下叶云岫西征胜利,不日即将凯旋,内阁和宫中已经在准备他登基事宜了,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叶琬儿,不论真假,都让他不得不去多想。
见他脸色不虞,俞虎不禁也忐忑起来,难不成这里头真有什么内情?纵然不知道叶云岫的出身来历,可整个玉峰寨谁不知道,大当家和寨主是少年夫妻,自幼的婚约。
“大当家,可是有什么不妥?”俞虎试探地问道。
谢让沉吟问道:“那女子,只有她自己来的?”
“还有一名男子,自称是她的兄长。”俞虎道,“宫门守军都是咱们山寨的人,起初压根不信,本想把他们轰走,可那兄妹两个跪在宫门口哭诉,说他们是宣州叶家的人,跟大当家自幼定下的婚约,街上闲人多,刘四怕有人乱传谣言,就先命人将他们扣住,急忙来报属下。”
“属下琢磨着,还是来禀一声大当家为好……”俞虎纠结一下,笑道,“大当家既然不认识,那就不必理会了,您如今这身份,哪能没有几个攀附冒认亲戚的人,属下叫人处置了就是。”
“怕没有那么简单。”谢让思索片刻,吩咐道,“就说我忙,先将他们找个地方安置,你给他们在城东寻个像样点的宅子,最好离宫城近些,再安排几个仆佣,派人严密监视。”
俞虎脸色一凛,立刻转身去办。
俞虎一走,谢让又把无忧子叫了来。无忧子已经听说了此事,沉吟问道:“公子可否实话告诉属下,那女子是否真跟您有过婚约,跟您有婚约的不就是寨主么?”
“许多事我如今也理不清头绪,但有一点,这事情若只是表面那样,倒简单了。” 谢让摇头道,“你可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寨主曾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事情,有些事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便给了人有机可乘。”
无忧子当日曾说“叶琬儿”的生辰八字跟叶云岫的面相命格不符,加上叶家姐妹压根没见过叶云岫,谢让便也只能大胆猜测,她们也许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只是为何叶云岫会带着叶家的订婚庚帖出现在净慈庵中,这始终解释不通。
不论这个叶琬儿是真是假,若她只是想靠着这桩婚约拿点好处,谢让反倒放心了,反正他和叶云岫早已成婚,就算她真是叶琬儿,大不了多给她些钱财安顿她就是。
若是个假货冒充的,那只能说她自己寻死。
“眼下我担心的是,这兄妹两个身后是否另有推手。”谢让说道。
无忧子脸色一变:“大当家是说,寨主出征在外,却有人在背后阴谋害她?”
“如今还不得而知。”谢让叹道,“我倒宁愿是冲着我来的。”
也或许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他推开手边公文,铺了张纸提笔写了几行字,递给无忧子道:“眼下有几件事急需你办,越快越好。一是派人查清这兄妹两个这几年的行踪经历,从哪里来、跟何人接触;二是派人去固川县,将一对名叫张窈娘、张灿娘的姐妹接来京城,还有我以前叫你追查的那个叶珙,找个借口把他给我抓了,也送到京城来。”
“是,公子放心。”
无忧子接了那张纸匆匆就走,谢让又叫住了他。
“这件事情,暂且不用给寨主知道。”谢让沉声道。
叶云岫如今还在几千里之遥的陇右。仗打赢了,韦禄也已经伏诛,可西北边境的稳定又成为了她所要考虑的新问题。
朝廷当初设立藩镇,原本就是为了防止边陲异族的进犯,初衷是对的,只是放给藩镇节度使的权力太大了,军政一身,渐渐地更是连民政、财政都归入了节度使的权力之下,节度使分明已经成为了边关藩镇实际上的土皇帝,朝廷也就失去了对藩镇的控制。
包括韦禄,包括翼王,莫不是如此。翼王当日镇守北方边关,身为当朝亲王,自然也要兼领河东节度使之权,身份权力比韦禄还大,才最终导致了那一场天下大乱的祸端。
眼下她把韦禄弄死了,西北边关的防务就亟待安排,防务是兵权,那还有地方上的政务,也一样需要理顺。
这事情对于叶云岫来说是一个新考验。
对她来说,还是打仗更简单。韦禄三十万大军到了她手里,也照样砍瓜切菜一般,一路常胜,仗打赢了,韦禄伏诛,她这西征便已经取得了彻底胜利。
可接下来若要接手并管理好陇右道偌大地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以前这些事情她尽管丢给谢让,只是如今这形势,陇右道山高路远,韦禄尽管死了,军队好办,可地方州县韦禄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加上陇右大世家李氏、董氏的势力影响,稍不小心就该死灰复燃。
反正现在她要是率领西征大军一走,陇右道立马就得乱,朝廷来日再想收回就更难了。
所以这也是叶云岫鄯州大捷后,率军巡视西北边境的原因,除了震慑西北番邦异族,也是为了对内震慑,威慑李董两家和各州府官员,同时慎重安排梳理西北防务。
如今谢让不在她身边,两地相距太远,书信来回也不是那么及时,再说谢让那边虽然摄政,可天下纷乱已久,远不是一下两下能理顺的,哪里就能一下子派出一个掌管陇右道的人来。
她也只能靠自己了。
至于她那些手下,一个个都是一提打仗眉飞色舞,可说起政务几乎一窍不通,比她还不如。她这些年跟谢让在一起,好歹硬熏也熏陶了一点。
在叶云岫看来,若要地方上稳定,军权、政权是绝对不能放到一起的,地方军政分立,国基才能稳固,否则就必然动荡混乱。他们既然拿了这江山,那就得管好了,不能给自己留隐患。
当然这些得她回去以后跟谢让慢慢梳理,眼下先把陇右道的事情解决了。叶云岫决定陇右道不再设节度使,陇右道原先的按察使也是韦禄一党,自然不能再用,政务就暂且先由各处州府分散管理,内阁收权直接管控,遇事不决请示内阁。
至于防务,她决定将逐渐被节度使排挤没落的都护府再沿用起来,将原属于节度使一个人的军权一分为二,归于安西、北庭两处都护府,都护府只管军事防务,不涉政务。
只是这两个都护的人选却让叶云岫费了不少脑筋。她手下这些统领,哪个都行,可又哪个都不行,几位统领可都是她的心腹大将,天下未定,她还要用呢,长久留在陇右还怎么帮她打仗。
这个时候廖勇主动来见她,请求留在西北戍守边关。
叶云岫说道:“廖将军大功在身,我是不想让你留下的,来日回到京城,大局一定论功行赏,你必然还有封赏重用。”
廖勇却说道:“寨主的意思末将明白,只是不瞒寨主,当日京城归降献城,末将只为了这十几万守军不必白白牺牲,却也背负了骂名,末将这些年已经心灰意冷,原本我打算等郡王登基就辞官归隐,隐姓埋名了此残生,这一遭跟随寨主西征,蒙寨主信任重用,末将对寨主越发钦佩。寨主眼下正要用人,不如就让末将留在这里戍守边关,远离纷扰,恰恰是末将心之所向。”
叶云岫听他说的坦诚,考虑之后便也答应了,任命廖勇为安西都护府都护,然后又留下乔五担任北庭都护府都护。乔五这几年从一个小队长一直升到了守备营杨行的副将,资历和军功还是足够了的。
至此,陇右藩镇基本已经土崩瓦解,顺利过渡。
只是叶云岫此举却也让其他藩镇有了危机感。所谓兔死狐悲,这些人怕是要急了。
叶云岫不怕他们急,她就怕他们不急。
这种危机感传到到谢让那里,想要反击的有,想表忠心的也有,想要反击的先不说,只要他扛得住叶云岫大军压境,而想要表忠心的一个,河西节度使杜子荆上书称臣,言山河无主,恳请摄政王登基,并表示愿意献女入宫。
他这忠心可把谢让吓了一跳。这献女入宫,确实是君臣之间的惯例,一来自古姻亲好说话,以示君臣一心,加强关系;二来么,也是等于把一个人质交到皇帝手上,好让皇帝放心。反之亦然,哪个皇帝后宫里不得有几个重臣之女,无非是帝王笼络臣下的手段。
当然了,只要这杜子荆没打算谋反,献女入宫那就是大有好处,尤其谢让时年二十四岁,虽说已经有了叶云岫这个正妻,可他还没有子嗣。
就问这个诱惑大不大!
哪家女儿入宫若是生下了皇长子,那将来不言而喻,说不定下一任皇帝就是自家外孙了。
杜子荆开了个好头,紧接着,朔方节度使贾骧唯恐落后,也上了这么一道奏表,拥立摄政王登基,献女入宫。
于是乎,就连范阳卢氏也打起了联姻的主意。范阳卢氏作为数百年基业的大世家,素来喜欢走联姻的路子,史上已经出过三位皇后、四位太子妃,皇妃王妃就更多了。
毕竟,新帝要登基,就必然需要笼络这些诸侯、世家,这就是一种政治手段,国之大事。那位赫赫威名的玉峰寨女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介女子,皇后之位自然是归她了,可新帝后宫里总不可能没有别人吧。
谢让这一阵子因为叶琬儿的事情,原本就一脑门官司,这一下子弄得焦头烂额,只想骂娘。
怎么的,他家娘子出征不在家,这些人瞧他好欺负,想给他多找点麻烦?
更让他无奈的是,朝臣们反倒欢欣鼓舞,一个个都觉得是好事。这阵子朝堂喜事连连,陇右叛乱平息,康王也杀了,南平侯归顺拥立谢让,如今又有两位手握重兵的藩镇节度使上表拥立谢让登基,大局落定,天下归心,这江山一统指日可待了。
朝中摄政王一系的臣子们这阵子都喜上眉梢,高兴坏了。就连范泊和洪勉也不反对,毕竟在这些朝臣看来,无非是宫里多养几个女子,带来的好处却显而易见。
范泊跟谢让讨论政事时也问了一句:“公子还没给那杜子荆和贾骧回复?”
谢让懊恼道:“范老大人您就别问了,我这就够头疼的了,您也不想想,等云岫回来我怎么跟她交代!”
范泊却说道:“我知道公子和叶元帅伉俪情深,可无非是几个女子,公子不喜欢,放到后宫也不用多管,宫里左右不多几个人吃饭。公子若是拒绝了,那几家怕是会觉得公子猜忌防备他们,万一再横生枝节。”
“娶进来就不用防备了?”谢让一声嗤笑,反问道,“老大人可曾想过,这些人手握重兵野心勃勃,那要是借机坐大,酿成外戚之祸呢?”
范泊双手一拍,赞叹道:“公子能有这般清醒就好,这才是明君之道!依老朽之见,公子就先收下,稳住他们,从长计议,慢慢再设法收回他们的兵权。公子啊,百姓几经战乱,也需要休养生息,叶元帅纵然用兵如神,可国库空虚,积贫积弱,百姓再也不堪一丝的重负了。”
事情就这么一桩赶着一桩,叶琬儿兄妹被俞虎安置在城东一处宅子里,那宅子原本是一处侯府,离宫里也近,还一下子给他们安排了十名丫鬟仆役,把个叶家兄妹弄得晕陶陶的,忘乎所以,又提了一些要求,俞虎得了谢让的授意,也都逐一满足了。
一时间,京城有点门道的人悄悄议论,这宅子里怕是要出一位皇妃了。
然而随之也有些不好的议论传出来,说摄政王当年明明与叶家有婚约在身,却毁约在先,停妻另娶,叶家女却等他到了双十年华还未婚配,还被人占去了正妻之位,本来也是他对不起叶家女,如今自该好好补偿人家。
也有人说,摄政王娶的那位正妻,赫赫有名的玉峰寨女将叶云岫也姓叶,这个姓可不常见,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谢让也不理会,听之任之,甚至也不限制叶家兄妹出行、见客,叶家兄妹那边询问了几次,问摄政王何时能来见他们,谢让那边也不用他开口,属下一句“摄政王事务繁忙”就推回去了。
二十天多后,张窈娘、张灿娘,也就是叶家姐妹从陵州被送来京城,谢让直接让人将两人送去了叶家兄妹那宅子里,让他们亲人团聚。
当晚,谢让收到消息,叶家姐妹与那兄妹两个见面都认识,一家子兄妹见面哭啼叙旧,可以确定,那女子就是叶琬儿。
而叶琬儿那位逃出来的堂兄叶珙,也被无忧子的人捉拿回来,日夜兼程押送进京,仔细审问核查。
三年前谢让在京城见到叶家姐妹后,发现叶家姐妹不认识叶云岫,便命人暗中追查叶家人的下落。叶家当日逃出来的,也就叶琬儿和嫡兄叶珵、堂兄叶珙,这些人原本就是获罪的逃犯,必然隐瞒身份,乱世之中不是那么好查的,直到去年,才在淮南申州找到了叶珙,这人化名王共在申州落脚,谢让吩咐暂且盯着他。
而叶珵、叶琬儿兄妹两个,却一直没有找到。
无忧子一着急,这次也是使出了浑身的本事。几年来叶家兄妹的行踪不好查,可他们这次进京从哪儿来的却不难查,再顺着这线索反推追查过去。
谢让细细看完无忧子递来的一沓子情报,沉思片刻随手丢在桌上,叫无忧子:“走吧,我们去会会那个叶琬儿。”
第112章 第 112 章 大当家发威,寨主凯旋
“摄政王到!”
亲卫一声通传,叶家兄妹几人猝不及防,慌慌张张从厅中奔出来,纷纷跪在了廊檐下。
谢让负着手自顾自进了厅中,才淡声说了一句:“免礼。”
他故意走到正厅门口才让人通传,看了一眼叶家兄妹四人惶恐的样子,面色平淡,漠然道:“都退下吧,本王想跟叶小姐说几句话。”
叶瑶儿、叶璨儿立刻福身低头退了出去,叶珵欲言又止,慑于门口两旁威严而立的侍卫,瞥了叶琬儿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谢让看了一眼叶琬儿,一个明艳的江南女子,看样子即使逃亡几年,日子却还过得去,不像吃过苦的样子。
想来也是,叶家好歹是宣州有名的豪绅,银子是不缺的,既然能将人送出城逃亡,必然也得带足银钱。谢让目光在叶琬儿脖子上赤金如意的金项圈上略一停留,这项圈,应该就是当初谢家送给叶家的订婚信物了。
叶琬儿站在他面前,在他的审视下明显有点拘谨忐忑,谢让也没开口让她坐,只是淡淡问道:“叶小姐,你说你我有婚约在身,可有何凭证?”
叶琬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脸色微微一愕,随即说道:“这个金项圈王爷应当认得,这是当初谢家送给小女的定亲信物。”
“可有庚帖?”谢让问。
叶琬儿说道:“庚帖原是有的,上边的字小女都能背下来,有王爷的生辰八字,只是当日我随兄长千里逃难,一路被官府通缉追杀,慌乱中不慎将庚帖遗失了。”
谢让微一颔首,望着她淡淡一笑道:“是我的错,当日我有事耽搁,没能如约去接叶小姐。”
他这样一说,叶琬儿紧绷的样子顿时放松了一些,连忙笑道:“王爷言重了,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想必是实在脱不开身。”
“原本说叶小姐就在净慈庵中,为何后来却又离开了?”
叶琬儿低头道:“王爷恕罪,久候不至,官府又追捕得紧,小女也不知谢家那边是何情形,只好先离开了。”
见她对答流利,谢让端起茶盏,拿杯盖轻轻撇着茶沫子,却没有喝,淡声道:“叶小姐坐下说话。”
“谢王爷赐座!”叶琬儿恭谨有礼地福了福身,退后到斜对面椅子上,侧身坐下。
“这事须得跟叶小姐解释一下,非是本王有意失约。当初本王原本是要去接叶小姐的,正赶上一场大雪,雪后第二日本王就动身赶去,只是路上积雪难行,又耽搁了几日,赶到庵中扑了个空。”谢让说道,“但确是去的迟了,本王该给叶小姐赔个不是。”
“王爷言重了。”叶琬儿见他态度和缓,言语这般体贴,面上不禁露出一抹羞涩,红着脸低头含笑。
“叶小姐是哪一日离开的?”
叶琬儿道:“逃难之中匆忙,我也记不清时日了,只记得雪后第三日,兄长接了我离开的。”
谢让心中冷笑,不动声色问道:“看来是阴错阳差错过了。叶小姐这六年是在哪里栖身,为何不来找我?”
叶琬儿道:“小女随兄长四处流落逃亡,吃尽了苦楚,这两年才在永州落脚。也曾想过要去找王爷,可战乱当头,书信难通,直到数月前王爷摄政的文告昭告天下,得知王爷籍贯名讳,一丝都不差,才跟兄长商量了寻来。”
谢让一声喟叹说道:“这也是天意弄人了。只是如今我已娶妻,叶小姐大家闺秀,本王总不能叫你委身做妾。本王愿意尽力补偿叶小姐,叶小姐有何要求,只要本王力所能逮,尽可开口。本王可以给叶家平反,再送你一笔钱财,为你另寻一门好婚事,你看如何?”
叶琬儿半晌不语,揪着衣襟滚滚落泪说道:“小女既有婚约在身,便不好擅自议嫁,这些年已经误了花信,我兄妹千里来投,如今王爷位高权重,是不肯收留小女么?”
她泪眼蒙蒙,起身跪下说道:“小女知道王爷已有正妻,不敢埋怨王爷,为妾为婢都好,只求能在王爷身边有个安身之地就行了。”
谢让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瓷器碰撞一声响,他冷冷笑道:“叶小姐何故说谎?”
“啊?”
他说翻脸就翻脸,叶琬儿那边犹在楚楚可怜地垂泪,收势不及,愕然抬头望着他,惊惶说道,“小女……不知王爷何出此言,小女句句实话。”
谢让一字一句道:“冬月初八大雪,我冒雪赶到山下,次日冬月初九一早,我踏雪上山,亲自去的净慈庵中。”
叶琬儿怔怔看着他,反应过来,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此后四日,他接了叶云岫赶回白石镇,三日后冬月十六,两人拜堂成亲。这样的日子他怎么可能记错。
叶琬儿慌乱顾盼想要说话,谢让不容她开口,冷冷说道:“叶小姐想好了再说!那一年陵州第一场初雪,便是你记不清具体时日,却也不至于记不清下没下雪吧?”
“我……我,我那时惊慌逃命,兴许是记错了。”叶琬儿无力争辩道。
谢让冷声道:“你是刚交冬月到的净慈庵中,只在庵中呆了两日便离开了,因此不知陵州下雪,我说的可对?”
“我……我兴许早走了两日,我一个弱女子,一路逃亡只是记不清了。”叶琬儿眼泪汪汪强辩道。
谢让冷笑:“庚帖这般重要的东西,你说遗失了,却偏偏金项圈保留好好的,怎么这金项圈偏偏没丢,就只丢了庚帖?”
“确实是丢了……”叶琬儿哭道。
那庚帖是谢信亲手所书,伪造不得,她也只能说丢了。
这些日期,是谢让抓到了她的堂兄叶珙审出来的,当日三人逃出宣州,混在流民里一路北上,叶珵和叶珙将叶琬儿送到净慈庵中,叶琬儿得知谢家穷困潦倒,到了谢让要亲自耕田种地的地步,便哭闹不肯嫁,央求不要离开兄长,加上官府四处通缉追捕,叶珵便只好尽快带她离开。
之后叶珙怕被他兄妹拖累,便跟他们分开,独自逃往了别处。而叶琬儿和叶珵兄妹两个逃到永州,永州知州严茽是叶琬儿母族的姻亲,叶珵依附投靠了严茽,为严茽做事,兄妹两个改名换姓在永州生活。
而严茽,又跟范阳卢家有所牵扯。
后面这些消息是无忧子追查到的。叶琬儿双十未嫁,都因为她自恃身份,不肯低就,而她看得上的官宦人家却也不愿意娶一个来历不明、毫无助益的孤女,耽误至今,也要算在谢让头上。
这些谢让都不怪她,人之常情。他当初原本也无意娶叶家女,只不过情势所迫,叶家落难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彼此做一个权宜之计罢了。
如果当初叶琬儿嫁入谢家,两人怕也只能是一对怨偶,早就一拍两散了。
只是这叶琬儿牵涉到叶云岫的身世,谢让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他前后串联,对整件事情约莫有了一些猜测,便没有把捉到叶珙的事情说给叶琬儿,少不得要诈一诈她。
“叶小姐可知本王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谢让眸光静静盯着叶琬儿,说道,“当日叶小姐将庚帖故意留在庵中,是怕被官府通缉追捕,做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我说的可对?”
叶琬儿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煞白地望着谢让,急忙摇头道:“没有,不是,真的不是!”
“你不必否认。被你用来金蝉脱壳的那个女子,本王找到了,你险些害了她一条性命,你可敢跟她对质?”谢让猛然一拍桌子,怒声道,“叶琬儿,凭你也敢来欺骗本王,这欺君的罪名给你不亏吧,你有几个死!”
“没有,不可能!”叶琬儿噗通跪在地上,失声哭道,“不可能,那女子明明已经死了……”
…………
两刻之后,谢让铁青着脸从屋里出来。
无忧子迎上去行礼说道:“公子,那叶珵属下审问过了,已经关押起来了。”说着递给他一份口供。
谢让接过来看了看,兄妹两个之前应该统一过口风,为了不出漏洞,故意将一些日期说的模糊一些,但两人显然提前了三四日就离开了,因此不知陵州下雪。
被叶琬儿用来金蝉脱壳的那女子,按形容样貌应当就是叶云岫了。按叶琬儿所述,她为了逃避官府追捕,到了庵堂原本不曾透漏真实姓名,那女子却恰好姓叶,被庵中女尼称为叶姑娘。
那女子比她早到了庵中几日,具体姓名来历不知,只知道也是江南逃难的灾民,路上遭遇流寇,独自一人被其他灾民所救带到庵中,自从到了庵中就病倒了,病得神志不清,都靠其他避难的灾民好心照顾。
叶琬儿见到她时,那女子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叶琬儿亲眼看着她许久没了气息,只当她死了。为了脱身,叶琬儿便故意将谢家的庚帖放在了那女子的枕边。
可赤金项圈这样值钱的东西,她却没舍得留下,之后叶琬儿跟着叶珵逃离了陵州。
那时官府应当已经发现叶家兄妹的行踪了,若不是一场大雪,谢让冒雪上山接走了叶云岫,难说她会不会落入官府手中。
谢让思虑良久。整件事若说背后没有范阳卢氏的手笔,他反正是不信的。
卢氏前阵子才表达了愿意送女入宫的意愿,卢家皇后都出过几个了,这些大世家的嫡女身份堪比公主,只要进了宫,地位就低不了,女儿都还没进宫呢,又把叶琬儿送到他面前来,这是有多大的野心。
卢家既然想送女入宫,若说是为了败坏他名声、反对他登基不太合理。这番操作,大约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感情吧。
利用这个叶琬儿来打开后宫之门,先打下一枚棋子,弄得他们夫妻离心,自家身份尊贵的女儿送进来才有机可乘,才能地位稳固。
真是让人不禁长叹一声,机关算尽。
也不知那位叶姑娘身份来历、可还有亲人在世,一晃六年过去,茫茫人海,乱世当头,要在数以万计的流民中查找一个孤女谈何容易。谢让心中明白,但凡他露出一点口风,要为叶云岫寻找亲人,明日赶来认亲的人就能挤满整个京城。
再说,他如今心里明白得很,那位在庵堂早夭的女子并非他真正的妻子。
便是找到了,叶云岫也不认得。
谢让心中打定主意,有心要为自己和叶云岫求一个清白,免得日后再有人混淆视听。他传了范阳卢氏次房嫡孙卢霑来,将叶家兄妹和叶珙交给卢霑,命他公开审理此案。
卢霑是户部侍郎,职责之内毫不沾边,谢让却让他来负责审理这案子,用意不言自明了。
其实这案子哪里还用审,表面上谢让还只是摄政王,谈不上欺君之罪,叶珵和叶珙不管知不知情,原本都是逃犯,被下狱问罪。永州知州严茽窝藏逃犯、指使协助叶家兄妹来京骗婚,也一样革职问罪。
而叶琬儿悔婚,心思歹毒、李代桃僵在先,欺瞒摄政王骗婚在后,也真相大白于世人面前。
原本按照六年前昏君给叶家的判决,叶琬儿要没入教坊司,李代桃僵顶罪骗婚按律判的是流放。可她毕竟曾经跟谢让有过婚约,没入教坊司有些不妥,谢让便一纸令下,将她发配去了岭南,令她削发为尼,终生不得离开尼庵半步。
唯一得以保全的是叶瑶儿、叶璨儿姐妹,之前谢让已经给她们脱了籍,也无意再为难两个无辜弱女子,便让人将她们放了,随她们自行离去。
事情到了这里不禁让人唏嘘。六年前叶家倒霉,昏君对叶家的判决更是重了,若这次叶琬儿肯悬崖勒马,接受谢让的补偿取消婚约,谢让为了叶云岫便不打算为难他们。以他的性情,他当真可以答应为叶家平反。
可如今,他有意敲打卢家,也只能处置叶家,连严茽也丢官罢职,犯下包庇窝藏之罪,按律流放。
不过不是到此为止,这个账,等他慢慢跟他们算。
至于更多的事情,谢让不打算再张扬,到此为止。他若是宣扬叶云岫便是那被叶琬儿用来李代桃僵的女子,然后两人成就了一桩姻缘,拥戴他们之人会赞一声天作之合,但居心叵测之人也一样能质疑叶云岫冒名顶替。可他若要说清原因,说叶云岫失去了记忆,却又难免引来更多的窥探和麻烦,被有心之人利用。
索性到此为止,反正此事除了叶云岫自己,也只有他知情了,审案时谢让便只说他到了庵堂不曾找到叶琬儿,那被叶琬儿陷害顶罪之人是一名无辜女子,这就行了。
这样算是给了世人一个交代。至于后续的事情,总归是他们夫妻两个的私事,身边之人知道就行了,比如无忧子和谢凤宁等人也都知道叶云岫是病重忘了许多事情,才被他当做叶琬儿接回家中,两人阴错阳差成就了这桩天定姻缘。
如今他要做的,是给叶云岫安排一个稳妥的出身来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是威名赫赫的叶云岫,这便足够了。以后这世间,大约再也无人敢质疑她的出身来历了。
四月末,叶云岫率西征的大军凯旋归来,万众瞩目。
大军一路沿着西北边关巡视过来,震慑内外,这一路走了将近两个月,一边走还要一边处置政务军务,但她所经之处,整个陇右道四境平定,百姓安稳。
朝堂上文武百官心里都明镜似的,西征大军这一趟凯旋意味着什么,这一两个月来,各地各处推举拥立摄政王登基的奏表雪片一般。朝臣们一边准备着迎接大军回朝,一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新帝登基事宜,钦天监那边已经把日子都算好了。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自然还要大封功臣。诸事繁杂,各项事情都要提前做好准备。这阵子整个京城都很忙,礼部的官员来见谢让,请示一些事情,又问起分封之事。
礼部尚书问道:“请摄政王示下,何时迎太皇太后、太上皇和谢氏宗亲进京?”
谢让沉默,良久一叹说道:“等我想想吧。”
礼部尚书躬身称是,又说道:“宗亲之中,哪些是要封亲王、哪些封郡王的,还有长公主和外命妇,这些还请摄政王尽早示下,一应册封之物,朝服、冠冕等等都需要时日准备。”
谢让点头表示知道了。
期间俞虎主持修缮皇宫,按照谢让的意思,如今国库空虚,江山初定,没那么多闲钱,就先修缮粉刷一下前朝几处常用的宫室就行了。
俞虎跟了他这么久,也十分务实,只下令修缮宫城正门、东西朝堂,还有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这几处,其他的先不忙,枢密院、弘文馆那些先往后靠靠,以后抽出手来各处再修缮。
这时候有朝臣提醒俞虎,是不是把长秋宫也好好修缮粉刷一下,天子居处紫宸殿,皇后居处长秋宫。
俞虎看傻子的表情瞅了那朝臣一眼,问道:“夫妻为什么要分开住?”
那朝臣原本是为了讨好皇后拍马屁,被俞虎一句话问得张口结舌,最后只能讪笑推说这都是宫里的规矩。
俞虎笑道:“你认识摄政王和我们寨主才多久,我认识他们多久了,我只信我们玉峰寨的规矩。”
距离京城还有两日路程时,京城百姓便已经奔走相告,准备迎接大军凯旋。朝臣们也都提前做好了准备,按照惯例,摄政王必然要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谢让这日下午处理完政事,似乎一时心血来潮,命人将准备的龙袍拿来给他看看。
他将那件明黄色织绣行龙九章的龙袍摆起来看了看,自己拿个包袱随手一包,拎着出了仙居殿大门,吩咐一句:“备马。”
“大当家要去哪里?”张顺忙问。
谢让眉梢眼角都是笑,悠然道:“趁着现在,咱们去迎迎寨主。”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明天初四,四四如意,岫岫登基。
第113章 第 113 章 黄袍加身
叶云岫率领西征大军凯旋归来,走得不急不躁,反正仗打完了不用太赶,长途行军将士们不必太疲惫。
只是离京城越近,便越发有了几分归心似箭的感觉,三军将士无形中的默契,不知不觉就走得快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明日晚间会抵达京城三十里处驻扎,听候朝廷诏令,后日一早再从容进京,接受摄政王和朝臣百官、京城百姓的迎接和检阅。这就是个既定程序,惯例还要犒赏三军。
只是他们平常行军速度就快,归心似箭的大军一不小心就走快了,日头偏西时,距离京城就剩下一百三四十里了。
这点路,一高兴他们一夜急行军,明早天不亮就该到了。于是叶云岫果断下令,不走了,安营扎寨,将士们这两日就慢慢走,好好休息,以最昂扬饱满的精神姿态进京。
就这行军速度,玉峰寨的老班子人马都嫌弃得不行,早就躁了。可他们自从陵州起兵,这一路不停地扩张纳降,新扩充进来的兵比不得他们,跟不上,也只能适当放慢一些速度,逐步带着训练。
叶云岫从山寨出兵的时候才十万人,西征的时候二十六万人,如今她凯旋,回来的时候大军不光没减少,还扩张到了三十二万人之多。
原因也很简单,韦禄那是三十万人马,被她击溃歼灭之后必然也有一部分纳降,再加上原本西北边关一带也还留有少量驻守的边军。
韦禄在陇右盘踞数十年,势力根基已深,叶云岫也不敢大意,她采取的方法就是混编,将降兵经过短暂的整顿驯服之后,全部混编到他们的队伍里,方便管理同化,再将原有的边军进行换防,以便彻底清除韦禄的残余势力影响。一番操作下来,她给安西、北庭两处都护府按惯例各留下五万人马之后,自己居然还带回来三十二万。
这仗打的,越打越阔气了。
大军安营扎寨,埋锅做饭,凯旋的将士们心情好,时间也从容,营帐前便生起了一堆堆篝火,士兵们围坐在一起高声谈笑,也有人唱起了小曲,一直到日落星升,夜色深了,三军大营才渐渐安静下来。
中军大帐,初夏的季节里叶云岫沐浴过后,一身家常的素色衫裙,盘腿坐在桌案前翻看手中卷册,上边是各营统计报来的军功。
一来要论功行赏,二来她也要根据军功表现,考虑下一步的任用安排。回去之后谢让就该登基了,尽管分封功臣是谢让的事情,可她手下这些将士跟着她出生入死,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具体情况她比谢让更了解,这些人的分封她总该要管的。
可那卷册实在有点厚,这还只是这一次西征的军功记档,叶云岫看了几页便没了耐心,其实根本也不用细看,提纲挈领,将领们的军功都在她心里一本账,其他的,等回去之后让各位将领再做商议。
于是叶云岫放下卷册,起身悠然步出大帐。
苍穹如画,月牙儿虽说只剩下一弯细眉,满天星斗却格外明亮,似乎一伸手便能捉到。叶云岫在营帐前悠然伫立片刻,望着京城的方向,过了明日,后天一早她就到家了。
京城不是她的家,可有谢让的地方是她的家。
西征一走半年,戎马倥偬她似乎也没怎么想他,这会儿近乡情怯,莫名就多了一份憧憬。
她想他了。
晚风轻拂,捎带来夏夜的清凉,叶云岫唇角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转身走回大帐。反正很快就要到家了,她收起那些飞扬的思绪,决定回去老实睡觉。
叶云岫进去躺下,刚培养出点儿睡意,外头木兰营侍卫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道:“禀寨主,王爷来了。”
叶云岫翻了个身,懒洋洋问道:“哪个王爷?”
“大当家!”那女兵提高了声音说道。
叶云岫顿了一息,翻身坐起,蹙眉清醒了片刻,披上外裳走了出去。
“你说大当家来了?”叶云岫穿好外裳问道,一边心里琢磨着,此处距离京城也不过一百多里,他那人还真能干得出来。
“大当家已经进了大营,值守的将士正在见礼。”
叶云岫脚步一顿,已经走到门边又匆匆走回去,抓起一块帕子把头发简单束了起来。
她走出大帐,高挂的灯笼下果然看到谢让迎面走来,当晚大营值守的田武陪着,身边还簇拥着不少山寨的老班子人马,一个个兴高采烈。
叶云岫停住脚,不自觉地微笑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问道。
“来迎接你们。”灯火下男子走到她对面两三步远站定,眉眼温润地望着她笑。
半年不见,当着这么多人,两人似乎都有些生分了。
“咳,”田武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大声咳嗽了一声,冲着簇拥跟来的将领们笑道,“大家都回去吧,大营重地不能擅离职守,王爷一路赶来辛苦,先容王爷歇息一下。”
众将士好歹知趣,纷纷行礼告退,叶云岫和谢让目送众人散了,才一前一后走进大帐。
“你这个时候能脱开身?”叶云岫问,她不及转身,便被猛地往后一拉,谢让将她身子扳过来,用力地抱进了怀中。
“我想你了。”他说道。
“嗯,”叶云岫埋头在他胸前,轻声道,“我也想你了。”
谢让无声而笑,低头与她对视,用力吻了上去。
他素来温柔体贴,少有这般急切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强势的粗鲁。良久,叶云岫热着脸躲开了他,额头抵在他胸口,嫌弃道:“你这一身的尘土味,好歹先洗漱一下。”
谢让低笑,两人相拥着走到后帐门口,他推她进去,转身叫人给他送水来洗漱,顺便挥手叫帐外值守听令的女兵都退了下去。
后帐之中,禁锢了太久的情愫奔腾不息,压抑而又放纵,肆意挥洒。一直到东方即明,两人小睡片刻醒来,整个身心都是满足的愉悦,才得以相拥着轻声细语说会儿话。
“你今日不用上早朝?”
“我叫俞虎帮我搪塞一下,就说我偶感不适。”
“若让那些个朝臣知道你只带了亲卫偷偷跑出京,又得跟你念经了。”叶云岫笑道。
她真不觉得当皇帝是什么好事情,这个规矩那个礼仪,家国天下处处操心,当然好处也是大大的,谢让这人,他有一颗家国天下的心。
“那没办法,我家云岫大老远回来,我再怎么样也得来接一接她。”谢让笑道,他支起肩背往身后塞了个枕头,搂着她往上挪动几下,两人一起靠在枕头上说话。
“云岫,你觉得……”谢让沉吟道,“我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
“当然能啊。无忧子有句话说的没错,你这人,心中是有天下苍生的。”叶云岫懒洋洋趴在他胸口,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谢让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下意识摩挲着她软玉一样的脊背,沉吟道,“你都不知道,这阵子你不在,我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你是指,那些人给你送美人,还是叶家的事情?”叶云岫揶揄瞅他。
“你都知道?”谢让顿了顿,懊恼道:“谁这么多嘴,无忧子?我还特意吩咐他不必事事报你,前线事大,我怕扰你行军打仗。”
“不是无忧子。也可能有他,反正一堆人变着法子往我耳朵里传递消息。” 叶云岫道,“他们倒也不是不信你,大约是怕我吃亏,想叫我有所防备吧,担心你我之间生了嫌隙。”
山寨这些人是有多担心他们夫妻之间出现问题,就跟人家小孩担心害怕父母离婚似的。
“那你担不担心?”谢让问。
“我为什么要担心。”叶云岫道,“反正我信你。再说真有人敢撬我的墙角,我回去一刀砍了就是。”
谢让忒地笑出声来,满意得不行。
叶云岫趴在他胸口支起下巴,眸光幽亮,问道:“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知道我来历诡异,你都不担心吗?”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谢让沉默了几息,说道:“还是有过担心的,我有时候担心,若你真是天上的神仙星宿,会不会有哪一日突然丢下我消失不见。”
他说的莫名有一丝感伤,然而叶云岫却也培养不出什么感伤来,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不能,我只不过是从异世而来,我就是个肉体凡胎的人,没那么神奇,你当我真是什么九天玄女呢。”
谢让无声失笑,曾经他是被无忧子“早夭”的断言吓的,再有就是那些困惑,如今她好好的在他怀里,让人心满意足。
“云岫,你看啊……”他心中措辞,想了想说道,“这些年咱们两个一路走来,诸多不易,我的称呼是一变再变,大当家,靖安侯,谢公子,郡王、摄政王,一直到现在,称呼什么的都有,你的称呼就一成不变,所有人都叫你寨主。”
叶云岫想了一下,还真是。
“所以我想……”谢让含笑低头,看着她说道,“如果你这称呼要变一变,那就应该是……国主。”
“?”叶云岫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望着他。
谢让顿了顿,认真说道:“你考虑一下。我的性情,说的好听点悲天悯人,其实就是仁弱,就如你所说的,道德感太重,容易拘泥。而你若来当这个皇帝,你只要往那儿一坐,便足以威加海内,慑服四海。”
叶云岫道:“少拍马屁,我可不会治国理政。你让我用兵打仗没问题,你让我当皇帝管理偌大国家,我觉得不行。你别想坑我,做了皇帝处处不自由,一举一动都有千万臣民盯着,旁的不说,光是天天上早朝我都受不了。”
“这些都好办。”谢让笑道,“你想想,你都已经是皇帝了,那就应该你说了算。”
叶云岫不以为然。
谢让又夸她:“其实你这次处置陇右地方军政就处置得很好,让我一个人做出这般重大决策,我大约没有这个魄力。”
叶云岫慵懒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干。你别想哄我。”
虽说这后帐之中,凌乱旖旎的床榻之上,似乎不是个谈论正事的地方,可两人显然也没有更多的时间。
谢让认真说道:“我这阵子想了许多,你我之间,原本珠联璧合,一张一弛堪为互补,咱们一直都好好的,山寨之中你我二人当家,从来也不曾出现什么问题,因为山寨的人从来也不必把你我分出高低,我们夫妻一体,各司其职,便是有分歧也能有商有量,根本无需区分谁为主、谁为辅。”
“如今我们打下了江山,反倒出现问题了。”谢让下意识把玩着她温软的手臂,缓声说道,“因为皇帝只有一个,于是便非要在你我之间分出个高低、主次来。那些人默认我登基为帝,我自己也这般默认,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情,知道你不耐那些繁琐的政事。可如此一来,皇权至上,普天之下都理所当然地将我置于你之上。”
所以那些人明知道她威名赫赫,明知道她挥兵天下打下了江山,明知道他们是夫妻,却仍是敢于理所当然地给他献美人,理所当然地认定她需要臣服于他,似乎就只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该臣服于他这个丈夫。这已经不是几个美人的问题了。
“但是以你我二人的性情,若将我凌驾于你之上,甚至通过我来牵制你,时日久了我们只怕要生出嫌隙。”谢让笃定道。
他们夫妻二人之间若生了嫌隙,别说夫妻感情了,便是整个家国天下都要再起波澜。
叶云岫静静听完,停了停,撑起下巴抵在他胸膛,漆黑的眸子亮晶晶望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上边?”
谢让:“……”
谢让:“!”
后帐之中,床榻之上,果然不是个谈论正事的好地方!
于是……等小夫妻再探讨一番“上下”的问题,天色大亮,太阳都爬到东山上了。
谢让强撑开眼皮,他起来收拾一下就该回去了,让那几位老大人捉到他私自偷跑出京就麻烦了,这会儿赶回去,朝中还有几件事等着,几十万大军进城需要准备的事情不少,明日他还得装模作样率领百官迎接大军凯旋。
他望着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娘子,低头亲了她一下,俯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得先回去了,明天等着你?”
叶云岫困倦地缩着脑袋往被子里钻,胡乱嗯了一声。
谢让道:“那件事情就那么说定了?”
又嗯了一声,于是谢让就当她答应了。
今日顶多再赶一百里路,大军正是早饭时间,也不急着出发,她还能再睡一会儿。于是谢让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掩好后帐的门,就在前帐穿衣洗漱。
他收拾好了,眼角眉梢挂着不自觉的春意,迈步走出了大帐,瞧见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谢让心里不禁稍稍一窘。不过好歹他也是稳坐朝堂的摄政王,面上丝毫不显,君子端方地坦然踱步过去,等着那几人奔过来见礼。
“大当家!”“见过大当家!”“见过王爷!”
“免礼,各位将军辛苦了。”谢让温声道,目光扫过去,怎么一个个的,一脸傻笑比他还高兴。
“召集各营统领,我有事情。”他含笑吩咐道。
…………
次日,京城各处大街上,一早就有身穿甲胄、手举令旗的骑兵快马报捷,大声通传:“西征大军今日凯旋,洒道清尘,披红挂彩,军民人等,可往迎接!”
京城百姓欢欣鼓舞,纷纷涌上街头,等着迎接大军凯旋。
自从玉峰寨的兵进了京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几经战乱的京城百姓终于盼来了安定的日子,这会儿听说西征大军凯旋,就知道新帝这江山稳了,那百姓的安生日子也稳了,怎能不高兴呢。
上午辰时,谢让便早早的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在西城门外等候大军到来。这等大事,自然也有许多惯例的,比如献符、卸甲、犒赏三军等等,其中就有一项,皇帝要亲自给主帅牵马,以示荣耀。眼下没有皇帝,那就摄政王代劳了。
谢让负手立在百官之首,面含微笑地望向远处。他觉得这牵马的荣耀叶云岫大抵也不屑一顾,毕竟,他何止给她牵过马,洗衣做饭、梳头穿鞋的事情他什么没干过。
叶云岫那边,一早也整军待发,按预定赶在巳时正进城。她骑在马上,瞟了一眼身后挤眉弄眼、窃窃私语的几位统领,蹙眉问道:“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背着我?”
“没有。”马贺立刻笑道,“寨主放心,小的们哪敢啊。”
徐三泰笑道:“寨主说笑了,真没有。”
那就是有了。叶云岫瞥了一眼孟姚,孟姚一脸无辜地摇摇头,表示她不能说。
行吧,叶云岫收回目光,专心策马前行。
望见京城巍峨的城门,渐行渐近,城门外、城墙上,入目皆是人,旌旗招展,好不热闹,再近一些,她便望见谢让了,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色蟒袍朝服,身高腿长,立在一堆老头子朝臣前边越发显得俊逸出尘,叶云岫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走到近前,谢让迎上来,牵住了她的马缰,叶云岫习以为常地离镫下马,宣读旁边属下递过来的捷报。
西征大捷,河清海晏,百官称颂,万民欢呼。
这个时候,按理该是大军山呼万岁、摄政王褒奖,然后犒赏三军了。
只见玉峰寨一帮将领高举挥舞玉峰寨大旗和“叶”字帅旗,带头高呼:
“寨主英明!寨主万岁!”
“寨主英明!寨主万岁!”
几十万大军在他们带动下,一遍遍地欢呼,此情此景,不禁感染带动了数以万计的围观百姓也跟着喊。
马贺举起一只手臂,三军俱静,徐三泰高举着一面巨大的“叶”字帅旗跑到近前,单膝一跪,大声喊道:“天命所归,苍生所系,请寨主登基!”
他一跪,三军跪伏。众将带头高呼之下,几十万大军也跟着呐喊,一遍又一遍。
孟姚快步过来,刷地展开一件明黄织绣行龙九章的龙袍,二话不说披在叶云岫身上。那龙袍尺寸明显大了许多,将她纤细的身材整个包裹了起来。
“天命所归,苍生所系,请寨主登基!”
“天命所归,苍生所系,请寨主登基!”
“?”叶云岫扭头看着谢让,黑眸中缓缓打了个问号。
谢让,你阴我?
【作者有话说】
玉峰寨众人:哎妈呀太好了,寨主和大当家夫妻恩爱,我们不用当离异家庭的小孩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以下犯上
万军跪伏,呼声震天,拥立寨主登基!
这突然之间的变故令朝臣百官们纷纷变了脸色。明明之前全天下都默认的摄政王登基,如今一切就绪,就等着登基大典了,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在许多朝臣们看来,无异于逼宫了。
三十几万大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朝臣们不知所措地看向摄政王,却见小夫妻两个目光交汇,万众瞩目之下,摄政王后退半步,单膝而跪。
满朝文武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完了,摄政王也跪了。
谢让一手还执着叶云岫的手,唇角含笑,也没开口,只是目光融融地看着她。
他这一跪,朝臣们便再无退路,除非想来个血溅当场。于是朝臣们一个看一个,三三两两,七零八落,陆续地也都跟着跪下了。
大军单膝而跪那是军中之礼,朝臣百官这一跪,可就只能大礼参拜了。
这到底是谁逼宫呀,叶云岫心中懊恼,一手被谢让握着,恨恨地在他手上掐了一下。
大庭广众之下,谢让嘴角一抽硬忍了下来,面上表情丝毫未变,借着朝服衣袖宽大,不着痕迹地反手将她的小手扣在掌心,暗暗捏了捏,示意她说话。
叶云岫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呀,这种情况谁还能经历过第二回。于是她手上一用力,先把谢让拉了起来,想了想扬声说道:“众将士请起,各位大人请起。叶云岫不才,社稷大事容我考量,若天命与我,我自该顺应天命。”
话音一落,西征大军放声欢呼,各种旗帜摇得飞舞。叶云岫看了看谢让,朗声道:“大军进城,辛苦摄政王带路。”
于是两人衣袖中几经较量的手才放开,重新上马,率领大军入城。
其实三十几万大军,都挤进京城犒赏饮宴,那肯定是不现实的,大街上摆流水席都摆不下,再说这么多兵马在城中驻扎也不合适,因此大军自西门进城后,穿过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接受官民百姓的沿途欢呼,再从东城门出去,在城东安营扎寨。
酒肉早已备好送到营中,各营将士在营中宴饮欢庆。而军中主要将领和部分立下大功的士兵,则在宫中含元殿赐宴。
不过赐宴是在晚间,这会儿大军还在游街巡城,摄政王和未来的女帝进城后就一起消失了,应当是回宫了。
朝臣百官回城后也无心做别的事,逗留在含元殿外,聚在范泊和洪勉周围等着两人拿主意。
这可怎么办,谁想到好端端的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甚至还有人担心,摄政王殿下不会有危险吧?
这可也不算危言耸听,叶云岫西征半年,谢让也摄政多七个月了,这七个月里他基本已经把朝政理顺,可说朝政已在他掌握,原本观望的朝臣也逐渐归心,可忽然一下子,三军哗变,皇帝换人当了。
女帝若是个翻脸无情的,索性把摄政王软禁了,或者干脆杀了,她才好尽快掌控朝政大权。
范泊看看洪勉,洪勉看看范泊,两位老大人有志一同地别开脸去。
洪勉无奈挥手道:“哎呀不会的,列位身为臣工,忠心就好,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一名朝臣说道:“怎么不会,谁不知道那叶云岫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我等追随摄政王也有些时日了,摄政王殿下当得起仁君二字,实乃江山社稷之福,可这么一来……再说我等都是朝廷重臣,饱读圣贤之书,难道真要奉一个女子为君?”
范泊哼哼一声,这就要问他们的摄政王殿下了。
大军进城后,叶云岫吩咐几位将领率大军游街巡城,就跟谢让一起先回了仙居殿。她一路风尘仆仆,进了仙居殿也没说别的,扯下身上那件龙袍往谢让身上一丢,板着小脸也没言语,自顾自就先去沐浴了。
等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龙袍已经好好挂起来了,谢让怡然坐在塌上,见她回来便起身过来,拿了帕子帮她擦头发。
“你不用去忙?”叶云岫面无表情地问道。
谢让一笑说道:“我惹了我家娘子,再忙也得先把她哄好。”
“亏你还知道!”叶云岫懊恼道,“你弄得我措手不及!”
谢让顿了顿失笑道:“原本我日前去的时候,还打算咱们商量妥当来着,可那不是……”他手上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一下,望着镜子里她姣美的容颜低低笑道,“那不是……一时情切,忙得没顾上么。”
叶云岫脸一窘,夺过帕子自己擦头发,谢让便又拿了一块新的来擦。
两人心里都有数,这会儿外头必然轩然大波,谢让现在出去了还不得面对什么责难,叶云岫一路劳顿,只想歇会儿,小夫妻索性躲在这里偷个闲。
叶云岫擦干头发,扭头瞥了一眼那件龙袍,忽然说道:“谢让,你穿上给我看看。”
谢让也没当回事,拿过来穿在身上,原本就是他的尺寸,穿在他身上自然处处合适,矜贵逼人,更多了一份霸气。
叶云岫围着他看了看,说道:“这衣服一看就得不少银子做出来,别浪费了,咱们就这么穿着吧。”
“不行,外头我穿这个逾制。”谢让笑道,“眼下我已命司制房尽快按你的尺寸再赶制一件,咱们还按原先定的,就下个月初九登基大典。”
叶云岫黑幽幽的眼眸瞅着他说道:“行,你等着。”
谢让扬眉,猜不透她又要怎么整他,转身到外间吩咐传膳。
两人吃了午饭,既然谢让不打算出去,原本两人就会一起歇个晌。可他刚走到床前,叶云岫撩着眼皮子看看他,撇嘴道:“你去别处睡吧,要不你再打个地铺。”
“?”谢让挑眉问道,“为什么?”
叶云岫道:“这是龙床,你不能睡,逾制。”
谢让:“……”
他憋笑脱衣上床,扑上去一把捉住她说道:“我不光逾制,我还要以下犯上呢!”
叶云岫赶紧躲开他:“大胆,来人,拖出去砍了!”
小夫妻笑闹成一团,闹着闹着就变了气氛。
结果一场好好的午休,最终不守规矩的摄政王还是干了以下犯上之事。没办法,小别胜新婚,可他们都分开半年多了。
干了坏事的小夫妻午休睡过了头,醒来时夕阳挂在仙居殿的屋角上,起来梳洗收拾,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谢让问了问外头的情况,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相对于朝臣百官的惊惶无措,京城百姓反倒对叶云岫要当皇帝的事情接受良好,大约得益于这阵子传得热烈的“九天玄女”之说吧。
叶云岫当初在攻占京城时用过一次火药,那时军民百姓虽说震惊,但影响似乎还没那么大,毕竟相对于皇帝驾崩、王朝更迭的消息,旁的事情再大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可西征途中她限令一个时辰、炸毁成州城楼的事情,引起的轰动可就大了许多。接连两次,便绝非巧合了,再加上无忧子那边有心推动,神异之事素来在民间传得开,再加上叶云岫的赫赫战功令人称奇,如今民间百姓之中,叶云岫是“九天玄女下凡”的说法传得越来越广。
谢让之前令无忧子推动散播这种言论,原本是见机行事,如今既然她要登基,那就索性再推波助澜一把。
对于酸腐文人来说,女子当皇帝离经叛道,那是要口诛笔伐的,可对于老百姓而言,既然是“九天玄女”下凡,那她当皇帝还不是理所当然吗,那就是天命。迂腐书生的那点言论就无病呻吟,不值当理会了。
华灯初上,含元殿宫宴正式开始。军中将士们济济一堂,兴高采烈,而朝臣百官一个个却总有点强颜欢笑。毕竟,叶云岫和谢让一下午没露面了,谁也不知道今晚之后,朝堂格局会是个什么变化,有些人是忍不住的各种揣测担心。
“寨主到、摄政王到!”
一声通传,满堂的将士和朝臣百官抬眼望去,只见摄政王和寨主手牵着手从后头出来,摄政王一身墨色锦袍,头戴玉冠,寨主则是一身黑底红缘的裙装,梳着正髻,插着玉簪,两人连装束打扮都如此搭配,端的是一对璧人。
“参见寨主,参见摄政王!”所有人急忙起身见礼。
“各位免礼,今日庆功宴,尽可随意。”谢让含笑道。
两人就这么手牵手、肩并肩走到上首,坦然地一起落了座。摄政王言笑晏晏,褒奖西征将士,寨主则神情漠然,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她就是赏个脸露个面,跟在摄政王身边做做样子。
这倒把满堂朝臣给整不会了。怎么摄政王刚被抢了皇位,还这般如沐春风,反倒刚当了皇帝的女帝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话都没说几句。
这种场合,以前叶云岫基本上懒得应付,顶多露个面也就行了,可这回不行,她不光是主帅,还刚刚成了要登基的皇帝,这宫宴她是怎么也推脱不了了。
但是反正有谢让在,那些应酬虚套的事情自然都交给谢让,她能全程跟来就不错了。
以叶云岫的性情,既然她登基的事情已成定局,那她也不再纠结,谢让有句话说得对,她都当皇帝了,那许多事情就得她说了算。
也没有规定皇帝是什么样子,对不对?
对于玉峰寨众将而言,寨主不一直是这样吗,寨主不喜生人,不喜吵闹,人前素来都是一副漠然淡定的样子,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谁当皇帝,对于玉峰寨的人来说,那还不都一样吗。
可朝臣们对叶云岫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面。叶云岫自从攻占京城后就赶上景宁帝国丧,她懒得露面,接着就挥师西征,这才刚回来,京中许多朝臣今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传言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玉峰寨女将,除了容貌姣好,竟然是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让许多人有些难以置信。传言中争权夺位、夫妻反目的小夫妻人前虽不是多么热络,可分明默契十足。
次日,早朝依旧,摄政王如期而至。许多朝臣默契地看向他的身后,没人。
谢让扫了一眼,不动声色问道:“范老大人、洪老大人两位呢?”
“禀王爷,两位老大人说……年老体弱,告假几日。”洪勉的学生周直桓硬着头皮道。
谢让眼角一抽,没言语,开始按部就班处理政事。日常政务处置过后,便将登基大典的一些事情都安排落实下去。
千年礼仪之邦,许多事都要讲究水到渠成,该有的程序不能差,也是为了叶云岫这女帝登基更顺理成章,所以三军和群臣拥立之后,群臣及各地诸侯再上表,奏请女帝登基。女帝辞让,群臣再请。
如此三辞三请,女帝受命于天,才终于答应登基称帝,并昭告天下,着令各地诸侯和五品以上官员进京参加登基大典,朝拜新君。
这期间,重臣就看着摄政王每日忙忙碌碌,关于女帝的许多事情一个人都代劳了,女帝始终也没露面。
朝臣们不免开始心中打鼓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谢让觉得理所当然。叶云岫西征一走大半年,餐风饮露,征战多么辛苦,如今凯旋归来,怎么也得让她好好休息几日吧。
反正他家娘子是看着懒散,大事不糊涂,他相信登基以后她当得起一个好皇帝。至于早朝……他尽量吧。
就这样,宫宴上惊鸿一瞥之后,一晃又是五六日,也没人再见过这位女帝。一直到五日之后,谢让和云岫也没惊动任何人,两个人只带了贴身侍卫,悄默声的微服出宫,出城去接外公。
早在叶云岫凯旋之前,谢让便派了人接外公进京,原本是来见证他的登基大典的。外公毕竟年纪大了,谢凤宁一路陪着走的慢了些,如今终于抵达京城,只是半路上听说,这登基的皇帝换人了。
若换给别人,大约都未必再敢进京了,可谁叫外公家的人都有一颗大心脏,谢凤宁更是,祖孙两个行程依旧,半点也没犹豫。
京城外的十里长亭,马车停了下来,谢凤宁掀着车帘笑道:“外公,二哥二嫂和表哥都来接您来了。”
谢让一身家常的蓝杉,躬身一揖:“见过外公,您可来了。”
周元明武将装束,抱拳一礼:“见过祖父,祖父路上可还顺利?”
“外公好。”叶云岫一身粉绿衫裙,两手搭上腰间福身一礼。
外公扶着凤宁的手、踩着板凳刚下车,不禁脚下一滑,差点摔着。
谢让赶紧一把扶住老爷子,扭头看看叶云岫,无奈嗔道:“云岫,你以后可不能随便给人行礼了,外公也不行!”
第115章 第 115 章 有本事干掉我,没本事闭嘴。
叶云岫是真没有什么九五之尊的自觉。反正当不当皇帝,她也没给别人行过几回礼。
反正自从穿到这古代,受过她的礼的人一只手足以数得过来,并且除了拜堂成亲那天夫妻对拜,她还从来没给任何人跪拜过。
天地君亲师,周旷年老爷子那边,原本还打算着得给她正经行了大礼呢,虽说身为长辈,可那是就要登基的新帝,这点规矩周老爷子还有。可他下车还没站稳呢,叶云岫那边一如从前,微微屈膝先给他行了个福礼。
差点没把老爷子给吓着。
她样貌生的柔弱,年纪又小,年轻女儿家便只是站在那里就一副乖巧安静的样子,总让人有种割裂的不真实感,再看看旁边的外孙,一样年纪轻轻,让人疑心这两人是否真的要执掌江山了。
略一迟疑,周旷年整理了一下衣服,终究没敢行跪拜大礼,而是端端正正地一揖到底,叶云岫连忙虚扶了一把,谢让也在一旁扶起。
“外公,您是长辈,不可多礼。”叶云岫道。
周旷年一笑说道:“礼不可废,家礼大不过国礼。”
叶云岫想了一下说:“那要不这样,以后我也不给您行礼,您也别给我行礼,我们就这样随意些,要不我下回就不好意思去您那儿蹭饭了。”
老爷子顿时熨帖得不行,乐淘淘赶紧答应着。
谢凤宁见此情形,便也如往常那样屈膝行了个福礼:“见过二嫂。”
叶云岫颔首微笑,谢凤宁又给谢让和周元明行了家礼。几人简单叙话,重新扶了周老爷子上车,一路前行进城。
这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有任何品级徽记的马车一路进城,可是引来了京城内外、朝堂上下无数人瞩目。都不用别的原因,马车是平平无奇,马车里的老者也没有任何官职名头,可马车通过东城门的时候,城上的守将一路跑下来行礼问候,马车旁边骑马跟着的,除了摄政王和朝廷新贵武将周元明,赫然还有即将登基的女皇帝本人。
就问这是什么规格!
马车一路进了宫城东门外一处连匾额都没挂的宅子,就再没动静了,让诸多想要探究的人连个上门攀交的借口都找不到。
原本谢让想让外公住在宫里,转念一想宫外也有宫外的好处,再说等登基大典之后,周元明必然也要有个爵位和府邸,于是便给他挑了一处离宫城最近的宅子,原也是一处皇族宗亲的府邸,叫人收拾打扫之后先让外公住了进去。外公住宫外,凤宁得留下照看,也就先住在这边了。
祖孙两个车马劳顿,休息了两日,周老爷子便安排了家宴,一家人吃顿团圆饭。下午申时,叶云岫和谢让凤宁忙完了赶过去,到那儿一看,谢凤宁放着府里的厨子、厨娘不用,亲自掌厨,叶云岫一高兴,丝毫也没有女皇的自觉,也跑去厨房给凤宁打下手去了。
谢让进来看了看,姑嫂两个凑在厨台前说说笑笑,烧火配菜都有下人,叶云岫在这里也就是个参观试吃的作用,哪能真让她干活。
谢让其实也不想凤宁太辛苦,便问了问要做哪些菜,然后笑道:“这么着吧,你把那鸽子汤炖上,酱烧肉圆做了,那鱼留着我来做,其他的就交给厨子吧。”
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俞虎那边先挑了可靠的送来的,尽管他们攻占京城已经大半年,俞虎处置这些事情也还不敢大意,毕竟都是近身伺候的人,就像叶云岫和谢让,他们两个身边一直都习惯用自己的人。
叶云岫喜欢吃鱼,喜欢鲜咸甜辣的红烧,不太喜欢清蒸的那种,总觉的清蒸不够入味,鱼这东西味道不够就腥了。
谢让挽起袖子烧鱼,一边说道:“陵州那边,许多事情也要转到京城来了,你们要是习惯陵州的口味,等叫人从那边挑几个厨子过来。”
谢凤宁笑道:“都说宫里有御厨,御膳房名气那么大,是京城的口味二嫂吃不惯吗?”
叶云岫摇头道:“不是吃不惯,刚开始吃个新鲜,觉得样样都好吃,恨不得每天多尝几种,时间一长还是家里的口味吃着舒服。”她站在谢让旁边看着他做鱼,叮嘱他,“山寨那两个厨娘我还要,把她们弄来。”
“行。”谢让答应着,可他现在事情多,怕一回头又忘了,索性叫了一个亲卫进来,叫他记一下跟俞虎那边说一声。俞虎也忙,好在他那边原本就总揽庶务,总务部分成几处,都有专门负责的人。
山寨和陵州那边,许多东西要调到京城来,不光是人,还有的就是一整个职能部门,当然也有些东西要搬。两人长期形成的习惯,总归还是他们自己的人手班子用着更顺手。
不过陵州的班子毕竟小,也有许多局限性,谢让前段时间在考虑的,就是怎么把他们用惯了的班子人手融入到朝廷,让这些人既能担得起职责,又不至于影响朝政大局,引起动荡。
于是两人一个烧鱼一个参观,话题就聊到了这上头,比如俞虎该封个什么、去哪个部门。
叶云岫的意思是俞虎去兵部,兵部不掌管兵权,而是负责诸如武将选用、兵籍、军械之类的事情,在叶云岫看来也就相当于他们原先的总务部,搞军队后勤的,俞虎正合适。
可兵部原本的尚书和侍郎都还在位子上好好的,目前看着也勤勉,贸然动了怕会引起朝中一帮旧臣的敏感,目前朝廷班子还是先稳定为好。
“工部吧,先叫他去工部。”谢让道,跟她解释说工部尚书空缺,工部侍郎他不太看好,要不先把俞虎放过去,缓一缓过渡一下。
谢凤宁听着两人讨论政事,抿笑端起汤碗,旁边丫鬟赶紧接过,端进厅中去了。谢凤宁悠然走出厨房,一眼瞧见周元明翘着二郎腿仰面半躺在院里椅子上,吃着点心好不悠哉。
“表哥,你能不能斯文点儿。”谢凤宁走过去推了他肩膀一下,嗔道,“就你最懒,人家二哥那么忙,还在厨房烧菜呢,要不你也去做一道?”
“不要,我烧菜不好吃。”周元明笑道,“你这眼睛,见不得你表哥在这里舒服,你怎么没瞧见我行军打仗辛苦?好不容易休息几日,你别想使唤我。”
谢凤宁反驳:“二嫂不比你打仗辛苦?也没见她懒成你这样。”
“嘘!你也敢拿我跟她比!”
厨房里,叶云岫小小声问道:“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情况?”
谢让沉吟一息,一叹:“我也不知道,凤宁这几年很少在我跟前,这两个主意都大,我哪知道他们想什么。”
“元明你是要封郡王还是要封什么?”叶云岫问。
谢让揶揄看她:“现在你是皇帝。”
叶云岫啧了一声,撇撇嘴,她是皇帝,封他个贵妃他干不干?
叶云岫的打算,俞虎、徐三泰、马贺、杨行,这几个都准备封郡王的,其他的包括曹勇、田武、赵方、刘四等再掂量掂量,无忧子那边也得考虑,尤其无忧子还是个道士,比不得旁人。
开国皇帝的难处就在于此,功臣多,可你又不能乱封,方方面面都得衡量考虑到。
但是怎么说周元明是谢让的表弟,立下战功无数,感情也深厚,他们小夫妻二人又没有别的兄弟族亲可封,封个郡王不为过。别的,反正陵州谢家那一帮人,既然是叶云岫登基,她就没打算封。
眼下两人在考虑的,就是给谢宏一个爵位,好歹也是谢让的亲爹,外场上好看些。
要是谢让登基,那就都得封,整个谢氏家族都是宗亲,包括现在被他丢到固川做苦役的谢诚,好歹都得封个郡王什么的,自古以来的旧例,不然外场上交代不过去。这么一想,再想想谢让曾经在谢家受的那些气,叶云岫就觉得她当皇帝挺好。
文官方面,陈同升肯定是要让他进内阁,眼下内阁有范泊和洪勉,但是这两位毕竟年纪大了,不能太使唤,合适时机再将陈同升推到首辅的位子上。
还有陵州四县那几个县令,这几年跟着谢让,才干能力足以担当大任了,都重用起来,曾庭彦让他执掌河南府,吕懋考虑去淮南府,他们地方上需要加强,这几个人就先从封疆大吏干起来。陵阳沈士骏调来刑部,可以先做侍郎,这厮熟读律法,是个人才。
要光是他们玉峰寨的人,那就好办了,他们那些属下大约也没有多么计较,可涉及到朝野上下、各地诸侯,许多事情就不得不考虑周全了。
涉及到朝堂上旧臣和新贵、世家和寒门,这些叶云岫便不拿手了,当然是交给谢让,不过但凡她手下的人,她要封的就一定会封。
不当皇帝她也素来任性,当了皇帝要是连这些事都要听朝臣争论,那她这皇帝还不如不当呢。
“还有凤宁。”叶云岫看着谢让把烧好的鱼装进盘子里,说道,“我不想封凤宁当长公主,我就不能给她封个官职?”
凤宁掌管的商号可是给他们起了大作用。为何小夫妻两个都看重俞虎,俞虎几乎没打过什么仗,论战功真没有,可为何一个没有战功的人却能稳坐山寨二当家的位子。若没有俞虎,没有他在后方粮草、军械、被服、人员物资的强大支撑,他们整个山寨那么多将士,拿什么打仗。
同样的,若没有凤宁掌管商号、厚积薄发,调运储备各种物资,他们的玉峰寨大军喝西北风去吧。
“你还是再想想吧。”谢让无奈道,“你已经决定要给孟姚一个侯爵了,又要封罗燕当将军,好歹这都是功勋,武职,凤宁她一直隐身在幕后,你直接让她进朝堂当官,我那边可就更不好办了。”
他伸手指指香菜,叶云岫把香菜递给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皇帝都是女的,还怕几个女官?有本事他们先把我这个皇帝推翻,没本事就闭嘴。”
“别口没遮拦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谢让无奈嗔道。好在她平日的性情,也就在他面前话多一点,不熟悉的人她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慢慢来,步子也不能太大了。”谢让沉吟道,“至于凤宁,公主也好郡主也罢,也不影响什么实际的,其实你封她个郡主比较合适。”
要是他登基,当然封妹妹做长公主,可叶云岫登基,封长公主就有些逾制了。谢让把盘中的鱼撒上香菜,扬声叫下人进来端走。
叶云岫故意哼了一声,背着手出去了。吃饭皇帝大,她得先去吃饭。
一家人难得吃了一顿团圆饭,饭后叶云岫和谢凤宁回房说说话,谢让照例陪外公下棋,周元明难得军中不忙,也呆在旁边陪着。
提起谢家,外公斟酌着说道:“你父亲那边,你不打算接他进京?总归还是你的父亲,百善孝为先,外头不要给人留下话柄。”
谢让半晌不语,原本若是谢让登基,他再如何也要接谢宏进京的,可如今叶云岫登基,他接了谢家人来,莫不是想给自己找麻烦。
谢让叹道:“他腿脚不好,祖母又久病在身,千里迢迢车马劳顿,还是先不了吧,等云岫登基大典过后,我打算抽空回去一趟。”
可瞧着女皇帝这甩手掌柜的样子,就不知他哪天能抽出工夫来了。
周旷年这一进京,再低调却也是个大动静,不过老爷子半生沧桑,荣辱看淡,可也不糊涂,进京之后就闭门谢客,专心一意地躲在宅子里歇着享清福。
不过他一到,洪勉那边知道了自然要来的,两位老人在陵州时就颇有交情。周家团圆饭的次日,洪勉就上门走动来看。范泊本身沾亲,知道后也跟着一起来了。
谢让收到消息赶到时,三个老头凑在一起,一人一个斗笠,围坐一起,在外公家后院的池塘里钓鱼。谢让瞅了一眼那巴掌大的荷塘,琢磨着要不要叫人买几条鱼放进去给他们钓。
见他来了,洪勉和范泊起身打算行礼,外公坐着没动,谢让赶紧做个手势打住那两位老大人,自己走到近前,端端正正行了个晚辈的礼。
“外公、洪先生、范爷爷!”
那俩老头一听他这称呼,索性也不起身行礼了,回应过后就耷拉着眼皮,坐那儿专心钓鱼。
谢让也不着急,也不先提话茬儿,就含笑坐在旁边陪着,甚至还吩咐下人去给他也拿个斗笠来。
洪勉先沉不住气了,侧目问道:“公子今日这么闲,陪我们几个老朽钓鱼?”
谢让笑道:“还行。这塘子里真有鱼吗,你们钓上来过?”
外公道:“有的,巴掌大的白条子,我昨日还瞧见过。”
那就是一条没钓到了。谢让失笑,转头吩咐下人去买些锦鲤来养。
范泊也沉不住气了,瞅了一眼谢让,向周旷年说道:“你瞧瞧你这个外孙,到手的皇位都能拱手相让,说他什么好!”
谢让笑道:“两位老大人说笑了,三军拥立,天命所在,女皇登基顺应天命民意,可不是我让的。”
洪勉哼了一声,斜眼瞥着他说道:“公子你瞧瞧,你瞧老朽这眼睛可是瞎的,那龙袍,怕都是你派人送去的吧?”
谢让:……那还真不是,是他亲自送去的。
范泊向周旷年说道:“我等老朽是不中用了,看不出你这外孙竟也是个痴情种,多少人出心为他谋划,他却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洪勉道:“我们也不否认叶寨主的功业,可这开国之君却要一个女子来做,她又是个武将,公子也不想想,将来这江山社稷何去何从。”
谢让也没急着说话,沉吟一笑看向周旷年,问道:“外祖父以为呢?”
周老爷子摇头笑道:“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的,怎么有空来找我钓鱼。你们两位当世大儒、朝堂重臣,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们,但有一点,我这一路进京,关于女皇的议论也听到一些。你在别处提到女皇,世人或许会觉得惊世骇俗,可你们要不去陵州走走听听,再问问他们山寨的人,陵州百姓听说女皇登基,可都是欢欣鼓舞,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小夫妻能打下江山就能管好,他们夫妻的事情,他们自己心中有数。我这把年纪算是想明白了,若孩子们都听我的,如今谢让大约也就读书进学、求个功名,元明估计还跟我在家种田种菜呢,还有我那外孙女,也不会一手创下这么大的商号。我自己一辈子潦草,为何非要硬去操心管教他们,非要他们像我这样活一辈子。你们二位都是当世贤达,就能保证把家中子孙、弟子管教得比你们出色?”
洪勉不语,范泊更是一噎,谁叫他家中嫡系子孙没有出挑的。
“你们说来说去,无非觉得她是个女子,可她能打下江山就能当皇帝,若她担不起这个开国皇帝,不管旁人说什么,几十万大军也不会拥立她。”周旷年放下钓竿说道。
谢让望着外公不禁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笑容舒展说道:“我知道两位老大人对我期许甚高,谢让倒也不谦虚,若是太平盛世,我自认能够做个守成之君,成为仁君明主,可如今乱世未平,需要的是一位杀伐果决、能威慑四境的开国之君,云岫称帝比我合适。我们此举,无非还是为了社稷江山。”
“至于别的,诚如外公所言,那确实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谢让站起身来,谦谦一礼说道,“两位老大人不妨再多想想,登基大典在即,诸事繁忙,晚生就先告辞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潇洒离去。
五月初九,登基大典。
一大早,百官齐至,告病多日的洪勉和范泊两位老臣朝服俨然,立在了百官之列的最前边。
第116章 第 116 章 君临天下
事莫大于正位,礼莫大于改元。登基大典的隆重程度可想而知。
叶云岫原本以为,既然朝廷上下都已经准备了那么多天,她往龙椅上一坐、接受百官朝拜不就行了么,结果等到大典前才发现,程序还那么多。
女皇的出身来历要昭告天下的,还要将她的列祖列宗供奉在太庙,叶云岫哪里知道她的列祖列宗都有谁,作为一个末世孤儿,她能记得自己的父母名字就不错了。
谢让原本有打算给她安排一个妥当的出身来历,叶云岫不愿意,提笔写下了父亲母亲的名字。
她自己的身世来历就是这么清清楚楚,父母早亡,被养父抚养长大,只不过时空错位了几千年而已。
谢让端详着那两个名字心中膜拜,跟她说天子七庙,按照自古以来的惯例,她作为开国之君应当追封她的父亲为皇帝,许多开国之君都要追封四世的。于是叶云岫想了想,决定追封她的父母为“仁皇帝”“仁皇后”。
也不知道几千年后她那对父母要是知道了作何感想,反正她要供奉也不能供奉别人吧。追封一下也好,不然就他们两个这情况,那太庙都得空着。
“不追封你的养父?”谢让建议道,“你可以追封他为义皇帝。”
叶云岫打了个激灵:“不要,那小老头还没死呢,才不到五十岁,英俊潇洒得很。他要知道我把他当死人追封,非提刀来砍我不可。”
她想了想,说道,“你就写父母早亡,被世外高人收养长大。”
于是经过谢让的加工,女皇生在江南耕读人家,因生而不凡,被世外高人带回山门,自幼长在名山,读书习武,学得定国安邦之能,十四岁奉师命学成下山,乱世中济世救民,力挽山河。
叶云岫在旁边不禁点头啧了一声,瞧见没,历史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国号和年号,钦天监那边拟定了几个,再经过朝臣议定,报到叶云岫面前的便留下三个,让她选择。叶云岫看了看都不太满意,放下那张纸思忖道:“国号大华,怎么样?”
谢让正好也不太满意,手指一击桌案说道:“大华,我觉得很好,你等着,咱们得先让钦天监看看。”
钦天监很快反馈回来,马屁拍得非常响亮,说女皇陛下定下的这个国号极佳,音韵和谐,意韵雄浑,五行相生,非常的大气。
那就这么定了。年号根据钦天监和朝臣那边提的,女皇跃马打江山,平定乱世,定了个“靖武”。
祭祀天地、宗庙,接受百官朝拜,颁布即位诏书,宣布改元,大赦天下。
作为开国君主,叶云岫的登基大典便越发隆重喜庆一些,奏乐歌舞,钟鼓齐鸣,普天同庆。
可这么一套程序下来把她给累的,可见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的。新君登基,也正式搬进了修缮一新的紫宸殿,早晨寅时就起了,一直到夜色已深,含元殿的宫宴才终于结束,叶云岫进了紫宸殿连龙袍都没脱,往床上一趴,就不管了。
倒也不是体力不支,她是实在不耐应付这些繁文缛节。宫人谁也不敢动她,谢让只好硬把她拉起来,叫宫人服侍她洗漱。等叶云岫洗漱回来,谢让也在另一处偏殿洗漱完了,彼此一脸倦色地坐下来,四目相对。
然后,有志一同地一起往被窝里钻。累死人了,睡觉睡觉。
谢让原本担心,她明日的早朝能不能起来。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早朝,并且要大封功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第二日寅时末,帘外宫人一报时叶云岫就醒了,尽管看上去一脸睡意,可也利落地起身更衣洗漱,宫人送上两盏牛乳燕窝,两人简单吃了几口垫垫,就一起去宣政殿早朝。
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早朝,朝臣百官都在那翘首以盼,许多人都在揣测呢,女皇登基,打算怎么安置谢让这个摄政王,封他当皇后?
从朝堂到民间,甚至开始讨论起“男皇后”的称呼了,皇后?皇夫?居然还有人提议“皇君”。叶云岫当时听到“皇君”这个说法时愣没忍住,噗哈哈笑得不行。
好么,皇君都出来了,是不是得开始打鬼子了?
天色未明,宣政殿明烛高照,今日宣政殿的人比往常多出来许多,军中将领之前都不用来上朝,今日新皇大封功臣,往后这些将领们就要来上朝了。朝堂上泾渭分明,旧臣、新贵,文臣、武将,各有各的阵营,互相都别指望能看顺眼。
话说前朝重文轻武,文臣瞧不起武将由来已久了,尤其他们玉峰寨的武将,在许多人心中,原本都是些出身低微的粗人草莽。
在满朝文武的期盼注视下,女皇陛下龙袍冕旒,摄政王殿下蟒袍朝服,小夫妻俩牵着手就来了。走到近前终于松开了手,谢让走到朝臣前列,大殿正中御阶上方一把九龙背屏的椅子,叶云岫从容落了座,群臣山呼万岁,大礼参拜。
果然,女皇第一道旨意就是关于摄政王的,加封摄政王为瑾亲王。
群臣还在那等着下文呢,然后,没了。
瑾亲王就是瑾亲王,叶云岫没打算封什么皇后、皇夫。她又没有旁的兄弟姐妹,这么一来,谢让便是当朝唯一的亲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就行了。
叶云岫原本也没有什么家天下的思想,在她看来,夫妻关系是他们两个的私事,下了朝是夫妻,朝堂上就相当于同事搭档吧,为什么非要用夫妻关系来定义彼此的身份地位。
之前谢让在宣政殿放了四把椅子,他自己一把,加上洪勉、范泊和杨应铨三位年迈的内阁重臣,这会儿新皇登基头一天早朝,谁也不敢擅作主张,早就给撤了。
宦官宣读完这一道旨意之后,女皇扫了一眼朝堂,开口赐座,便立刻有宫人搬来四把椅子。三把依旧放在殿内两侧给三位老大人,另一把却被宫人径直搬到上方,放在了龙椅旁边。
三位老臣谢恩坐下,叶云岫看看谢让:怎么的,还等着我请你?
谢让之前真不知道她这番安排,面色沉稳,嘴角努力压也压不住,从容抬步走过去,却把椅子稍稍往后挪了半步,坦然在她身旁落座。
接下来一道道旨意开始大封功臣。徐三泰、马贺、杨行、俞虎、周元明等人都封了郡王,无忧子封了个信国公,曹勇、赵方、刘四、田武等人封侯。
这些应该说毫不意外,自古以来文臣跟武将的不同,文臣寒窗苦读考科举,一级一级往上升,而武将则可能究其一生只是个兵丁,却也极有可能一飞冲天,一个战功就封候拜将了。
那没办法,人家那战功是实实在在,人头攒出来的,更何况今日封的都是跟着女皇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开国功臣。
可是轮到孟姚的时候有人不乐意了,叶云岫给了孟姚一个永威侯的爵位。
文臣纷纷上奏,尤其御史台的人,一个个慷慨激昂,说这不合规矩,纵然这孟姚战功赫赫,可她一个女子如何封侯、女子跟男子同朝为官有失体统,有人则建议可以封孟姚为县主。
叶云岫面色漠然,静静听着一直也没言语,群臣急了,一个个都去瞅上首坐着的摄政王。
谢让能怎么办,谢让装没看见。这圣旨就是两人一起拟的,平心而论,孟姚的战功可能比刘四等人还多,足以封一个侯爵了。若她不是个女子,朝堂上下大约没有任何异议。
争论的也许未必是一个女侯爵,新皇第一天上朝,许多人心里都清楚,争的是一个先例。
女皇够强势,一点招呼都不打,直接就下旨封了一个女侯爵。群臣要就这么认了,下回怎么办?下回女皇再有什么出人意料、独断专行之举,身为臣子谏不谏,拦不拦?
君强则臣顺,主弱则臣强。君臣之间也需要磨合的,未必就不是一场较量。
群臣见女皇没开口,便越发慷慨激昂起来,引经据典冠冕堂皇,其中一个为首的文臣说:“自古以来也无此先例,陛下初登大宝,切不可一意孤行。孟姚有功不假,陛下可以封她个县主,品级一样,多加封赏就是了。”
叶云岫等他说完了,微微侧身问旁边的谢让:“这是谁?”
“回陛下,这位是御史中丞王汜。”谢让说道。
叶云岫点点头,面色漠然,语气也十分平淡地问道:“王大人,接下来朕要收复失地,派兵收回被匈奴占去的朔州、应州,要不你去?”
王汜一怔,揖礼辩道:“陛下,臣是文臣,如何会带兵打仗,劝谏陛下是臣身为御史的职责所在。”
叶云岫淡声问道:“凭王大人这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能抵御外侮、上阵杀敌么?”
王汜顿时弄了个面红耳赤。
叶云岫淡淡说道:“朕眼里没有男女,只有功臣良将。众卿口口声声自古以来,朕倒也听说过,自古以来武死战、文死谏,孟姚的勋爵,是她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来的,不是谁送给她的。”
大殿一静,许多人可不敢忘,这位女皇横刀立马打江山,素有个杀人如麻的名声。
孟姚封侯的事情就这么落定。
南平侯加封南平郡王。同时新皇明旨规定,大华朝侯爵以上,无功不得封。
至此,改朝换代女皇登基,其实一共也就封了一个亲王、六个郡王,公爵侯爵也没多少。
叶云岫和谢让两人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其实尤其想感谢南平侯,若不是他弄了个“勾结安南”的罪名,把大梁旧皇族都杀了个七七八八,没剩几个了,他们如今要养的旧贵族勋爵还不知得多少,这些人可都是百姓的负担,再说这些遗老遗少的安置也十分棘手。
南平侯大约也是恨透了宇文氏皇族,大开杀戒,却也解决了新朝的不少难题。所以叶云岫毫不犹豫地给南平侯封了个郡王。
这一日的早朝事情多,时间就长了些,退朝后满朝文武看着摄政王伸手扶了一把,女皇起身步下御阶,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了。
小夫妻一起回到紫宸殿,才吃上正经的早饭,稍事休息。叶云岫这几日严重睡眠不足,打算回去补个觉,谢让那边还要看奏折、召见朝臣处理政事。
“你不累吗?”叶云岫问。
“习惯了。”谢让笑道,“放心,我身体好扛得住,你身子底子弱,又忽然改变作息,吃了饭就去多睡会儿。”
叶云岫吃着手里的栗米糕总结一句:“我大概是上了你的鬼子当了,这皇帝真不是人干的。”
谢让安抚地笑道:“没关系,其实也就是如今新朝初立,前朝沉疴痼疾太多,咱们恐怕得花几年时间,慢慢理顺了就好。”
“这样不行。”叶云岫想了想说道,“从明日开始,我跟你学处理政事,你跟我修习内功。”
谢让愣了一下,问道:“我修习内功做什么,我又不会武功,我整日都快忙死了,再说我也能学?”
“能学,”叶云岫点头道,“又没叫你习武上阵杀敌,我只是打算教你修习《太玄经》里的一些吐纳养身之法,强身健体,平日你也要运动锻炼,不然你这样子,现在年轻身体好,长期下去早晚也是个过劳死。”
她瞥了谢让一眼说道:“学不学随你,反正我是皇帝,你要是年纪轻轻过劳死了,大不了我再多选几个年轻英俊的男妃子就是。”
“……”谢让黑着脸拿筷子指指她,白了她一眼埋头干饭。
晚上这厮天没黑就回房了,脱鞋上塌盘腿打坐,一本正经叫叶云岫赶紧教他。
从这一日期,叶云岫便开始了她的早朝生活,每日寅时末就得起来,跟谢让一起去上早朝。初涉朝政,她一般也就坐那儿听着,少有开口,只要没人直接找上她,她也就不言语。但是女皇带来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的,对与朝臣而言,这尊杀神只要往那儿一坐,朝堂上就肃穆了几分,连御史们都没那么多废话了。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女皇的赫赫威名,都知道她是一员神勇无比、用兵如神的武将,好像不太懂政事,且这段时日朝政都是摄政王打理,女皇似乎从来也没过问过,于是许多人私下里琢磨着,往后这朝堂大约就是女皇掌兵权、摄政王治国理政了吧。
就连谢让自己起初也这么认为的。但是没多久他就发现,叶云岫是真的在认真学习处理政事。
她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进入收尾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收复失地
叶云岫的道理很简单,朝政她可以不干,但不能不懂。
她可以偷懒,但谁也别想忽悠她。
两人分工不同,她的精力和兴趣更多的放在了军事上,接下来她要掌管兵权,乱世终结,天下初定,可是从乱世到盛世还远着呢,安抚四境,平定边疆,他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她恐怕还有的忙。
朝政这一块谢让确实比她拿手,只要谢让应付得来她可以甩给谢让,但既然她当了这个皇帝,就不能当一个不懂政事的皇帝。
然而起初看在朝臣眼里,就是女皇不懂朝政,每日坐在龙椅上压场子,依旧是摄政王殿下处理日常政务。
于是没隔几日,朝臣们又有人按捺不住了。有朝臣谏,皇帝陛下日常都不许起居郎和女史进殿,这不合规矩。
按规定,皇帝饮食起居、一举一动都有一个专门的官员记录,叫起居郎,甚至还有一个女史专门记录内闱,说白了就是专门记录皇帝的房中事,包括临幸了哪个妃子、多长时间,甚至听说连每次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
可想而知,这些在小夫妻那里根本行不通,叶云岫本就不喜人近身,怎可能容忍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小夫妻两个日常喜欢独处,平常连身边侍卫和伺候的宫人未经召唤都不敢打扰,所以那位起居郎第一日就被叶云岫赶出殿外,门神一样杵在门口,这些日子几乎就没能踏进过紫宸殿。
至于彤史女官就更不必说了,小夫妻亲热的时候让个宫人隔着一道帘子盯着?活腻歪了不是。
御史台也是会挑事,挑什么不好,拿这事来谏,叶云岫看看谢让,目光交汇都有点不高兴。于是叶云岫慢条斯理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忘了,朕是开国皇帝?”
几个御史振振有词,说为君者一举一动干系重大,起居郎落笔就是正史,古来礼法如此。
“所以,尔等用的哪一朝的礼法,来给朕这个新朝皇帝立规矩?”叶云岫平平淡淡地问道。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几名御史纷纷跪了一地,整个朝堂噤若寒蝉。
感念旧朝,莫非忘了自己是谁的臣子。
叶云岫这坑挖的,若是继续上纲上线,这就可以推出去斩了。谢让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起身离座,躬身一揖道:“陛下息怒。”
“起居郎呢?”叶云岫问了一句,起居郎慌忙从大殿角落跑过来,噗通跪倒行礼。叶云岫道:“你今日就帮朕记上一笔,只此一回,若是下回再有人拿这些饮食起居的小事给朕立规矩,朕就问他个大不敬之罪。”
“臣等不敢!”大殿上群臣齐齐俯首揖礼。
叶云岫看看谢让,淡声道:“朕没有摄政王那般的好脾气,谢让,朕觉得委屈。”
“是臣的错。”谢让一揖,眼角眉梢已经压不住笑意,直起身面向群臣,努力端正脸色道,“既如此,御史台王汜等人数典忘祖,触怒君上,杖责三十以示薄惩。”
叶云岫撇撇嘴,才三十板子,这是怕把这些酸腐文人打死了吗?
在她看来,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一句“拖出去砍了”解决不了的。
文臣有些毛病是叶云岫不能理解的,比如文臣就喜欢死谏,似乎只有死谏才能是忠臣直臣,尤其御史台,御史台的人没挨过板子都不能算个好御史。她也没打算当个独裁者,若是臣子谏的对,她当然可以接受,但有些生活小事要被人干涉,在她看来完全不能忍。
君臣也在磨合试探,退让是不可能的,一丝都不可能,你退让一次,就有下一次。
不过叶云岫也明白,古来文人最讲究气节,许多文臣都是一路科举上来的,在民间却也有些声望,你真要因为他上谏把他杀了,反倒成全了他的名声气节。
那就先留着,她还就不信了,她还降服不了几个酸腐文人。
借着这个机会,谢让开始着令礼部和尚功局修改宫规。
许多规矩确有它的道理,可皇帝也是人,他们的私人空间就剩下一方寝殿了。
规矩规矩,新王朝哪来的规矩!按照规矩,他这个亲王都不能跟皇帝一起住在紫宸殿,“侍寝”都得等皇帝传召。再这么下去,别说叶云岫生气,谢让都要大开杀戒了。
叶云岫登基后,谢让的亲卫营和叶云岫的木兰营就成了御前侍卫,张顺升官去了光禄寺,谢让原先的亲卫营刚换了个郭房,叶云岫就把罗燕留下当了御前侍卫统领。
他们小夫妻生活简单,宫里一共就他们两口人,罗燕就成了实际上的御前大总管。
罗燕得了叶云岫授意,便开始着手整顿御前。罗燕性情泼辣,口齿厉害,又是皇帝亲封的女将军,什么宦官女官、少监尚宫,一律碾压,统统都得听她的。她可不管什么繁文缛节什么宫规,两位主子的规矩才是规矩。
没几日,内殿就清净了,小夫妻俩怎么舒服方便怎么来。
只是罗燕包括木兰营行军打仗、管理庶务是没的说,可毕竟女兵们读书少些,用来帮忙打理一些政务就不太够了。叶云岫一琢磨,决定得给自己搞一个“秘书处”。
于是这天晚上,小夫妻饭后排排坐在那里喝消食茶,叶云岫跟谢让说,她要“选美”。
谢让嘴角一抽,明知道她不可能是字面意义,但他也明知道自家小娘子、他们这位女皇陛下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于是谢让虚心求教:“说说看,陛下是要干什么?”
“我记得之前好多人上书献女入宫来着,”叶云岫笑嘻嘻说道,“现在我是皇帝了,他们既然要献就得给我,我想选几个官宦世家的女子入宫。”
谢让这下真呛着了,赶紧抽了块帕子擦擦嘴,一脸黑线地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叶云岫就把弄个“秘书处”的想法说了。当然,这个不能叫秘书处,朝廷设有秘书省,主要负责掌管、整理朝廷的秘籍、文书等,还有专门的翰林学士,负责文书拟定、管理等等。
这跟叶云岫想要的“秘书”还有不少差距,叶云岫所理解的“秘书”其实相当于贴身办公助理,能处理日常的事务,上传下达,有一定的权力但权力又不能太大。
而这一类的工作,原本在宫中大都是宦官来做了,也有少数宫廷女官。也因此导致出现了历史上的宦官当权。
叶云岫的意思,就是她和谢让身边得配这么几个人,设立一个部门,当然不一定非得叫秘书处,比如她这边可以叫顾问处、机要处,谢让那边叫学士处等等,提高工作效率。
不然王朝初立,放权太多不行,许多事都要他们亲自过目,身边人手跟不上还不得累死。
当然身为皇帝,她不是非得要用女官,但是叶云岫就是想用女官,怪就怪酸腐文人老惹她生气,并且在她看来,这个工作女子来做更细心,跟朝堂的勾连也少。
“不行!”谢让二话不说否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民间女子少有读书,有才学的女子必然大都是高门世家女,可你也替我考虑一下,你把她们召来,瓜田李下,我多不方便。再说人家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叶云岫理直气壮道:“你怕什么,是我用人,又不是给你。”
“反正照你说的那样不行,我不同意。”谢让道。
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你说的这个部门,我们确实需要,但不能像你那样就把人召来了,你那边可以下旨遴选女官,不一定就非得弄些个年轻未婚的女子。我呢,我们不是要明年开科选士吗,我打算先把前三甲就放在我跟前用着,是用人也是培养。”
叶云岫道:“那你着意给我挑几个才学好的官宦、世家女子在里头,最好是庶女或者旁支,这些人用得好了有奇效,尤其世家,咱们早晚要铲除世家之祸。”
既得利益的世家子不好说,但这些世家女,她们做女官阻力小,先走出这一步,家族为了自身利益也不会反对,但是对家族却未必那么忠心,挑的好了,没准能培养几个世家大族的掘墓人。
刚刚入主紫宸殿的女皇需要磨合,入主京城的朝堂新贵们也需要磨合,尤其玉峰寨众将。这倒出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料,先是一波改名潮,比如刘四,觉得自己都是个侯爷了,叫这名儿有点难登大雅之堂,于是特意请无忧子给他改了个“刘斯”。远在北庭都护府的乔五也改了,改叫“乔武”。
行吧,都挺会省事儿的,也不至于叫人弄错。
再有就是这些将领们的婚事,女皇分封的六个郡王,除了一个南平郡王(南平侯),剩下五个可都还是光棍呢,再说当不上郡王妃那还几个国公夫人、侯夫人的位子空着,一时间玉峰寨的这群光棍们炙手可热。
这些消息大都是罗燕说给叶云岫分享逗趣,叶云岫笑得差点没喷饭。玉峰寨五位郡王,徐三泰据说为了谢绝媒人,干脆躲到京畿大营去了,杨行也是,就连年近四旬的俞虎都来了一堆说媒的,俞虎素来务实,一听给他提媒的都是些十几岁娇滴滴的高门大户的小姐,吓得也躲了。
周元明那边最轻松,好歹不少人都知道他跟长公主有婚约。京城都听说女皇跟小姑子感情好,破例封了摄政王的妹妹谢凤宁为长公主。
唯一认真想娶个媳妇的就剩下一个马贺了,结果媒人蜂拥而至,差点把他那刚赐下的王府挤破,吓得他不敢招架。
甚至连已有家室的也没能幸免,刘四,不对现在叫刘斯了,这厮四十好几胡子拉碴,儿子都能娶媳妇了,封侯之后居然也有人说媒,要给他纳妾。
叶云岫西征时,刘四从陵州调来驻守京城,登基大典前刘四嫂也进京来一家团聚。那些人兴许是认为刘四都已经是侯爷了,家中妻子一介农妇,就算不换,纳几个如花美妾还是可以的。
刘四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许多人显然低估了刘四嫂的战斗力,刘四自己出来说的,在家跪了好几天的床沿子。
他们山寨的妇人哪有好惹的,刘四嫂可是当初他们玉峰寨山匪窝里的元老级住户。
叶云岫问道:“杨行和徐三泰年纪正好,怎么也躲起来了?我记得徐三泰比谢让还大了两岁,杨行应该还要再大几岁。”
罗燕眨眨眼睛:“杨统领喜欢孟统领,陛下不知道?”
叶云岫:“?”
罗燕笃定点点头。
叶云岫想了想,好吧,她对这些事确实有点迟钝。再说战事繁忙,将领们到她面前无非就是行军打仗的事情。
“杨统领喜欢孟统领,一直追在孟统领后头,大家都说孟统领是马统领的副将,马统领怎么就没近水楼台,吓得马统领怕杨统领误会找他的事,决定要认真娶个媳妇。”
叶云岫:……行吧。
“那徐三泰呢?”她问。
“不知道。”罗燕摇头道,“徐统领以前都在陵州,属下跟他接触少,徐统领那人心眼多,旁人也猜不到。”
“那你呢?”叶云岫问罗燕。
“嗬,属下是堂堂御前侍卫统领,谁敢惹我。”罗燕扬起下巴,“陛下放心,属下才不打算嫁人呢,我反正没有爹娘催我,这辈子就赖在您跟前了。”
叶云岫想了想说道:“你们自己怎么打算朕都不管,不过你帮我跟木兰营的姑娘们私底下说一声,若是她们愿意嫁人或者已经有意中人了,朕这边都可以放人,多少还会给她们备一份嫁妆。”
为了平衡旧臣新贵,其实朝中也有人建议叶云岫和谢让,给这两边联姻赐婚,不过叶云岫不擅此道,怕胡乱一指指出个怨偶,谢让忙得对当月老也没兴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叶云岫的木兰营里大都是孤儿,如果她们自己愿意嫁人,那她也得有个娘家人的态度。
眼下西征三十二万大军还在京畿驻扎,一来是大战之后需要休整,二来也是留待登基大典之后。如今叶云岫登基,加上驻守京城的六万,这三十八万大军的安排就提上了日程。
自然不可能留这么多兵马在京城,眼下登基大典已过,大军也休整得差不多了。叶云岫没打算养太平兵,一来北方边关防守力量不足,二来她不是说假的,之前她也在朝堂上适当放过风,要收复失地,向匈奴讨回被景宁帝割让出去的朔州和应州。
不止如此,其实几百年来,被匈奴侵占的土地还多着呢,慢慢来。
对于收复朔州、应州,大部分朝臣都不赞成,理由也很简单,大战刚过,新朝初立,天下纷乱久矣,国库空虚,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
并且匈奴强盛,前后几朝吃够了匈奴的亏,能躲则躲,哪还有主动惹上的。有朝臣担心激怒匈奴引发两国大战,江山又该动荡了。
但是叶云岫的想法不同,正因为大战刚过,军队士气旺盛、锐气十足,应该一鼓作气,不然留下朔州和应州还被匈奴占据,如何能算是江山平定。那朔州和应州的百姓,就不是他们大华的百姓子民了吗。
所以收复失地,也是为了表明新王朝的一个态度。
激怒匈奴、引发两国大战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但是中原王朝跟匈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们老老实实不去惹匈奴,匈奴就能放他们安生了?历数几百年来的两国大战,哪一次是大梁朝主动挑起来的?
至于国库空虚,在她看来收复个朔州、应州还用不了多少钱,难不成不收复失地,这三十八万大军就不用吃喝花钱了?反倒是时日长了,养出了惰性。叶云岫可不打算养那么多太平兵。
以及还有更深的一层,叶云岫此举的最终目的,其实意在藩镇。
陇右藩镇除了,剩下的藩镇虽说势力影响比不上陇右,可几处不叫人放心的藩镇都在北方边关,这些藩镇她早晚要除,不然早晚是心腹大患。
可现在动作太大,一旦狗急跳墙,这北方几个藩镇联合起来,哪怕联合两三个,也足够给他们添麻烦的了。
如今叶云岫便是打算借着收复朔州、应州,以及接收翼王之前留下的河东道,光明正大往北方边关派兵,提前走下这一步棋,把剩下的四处藩镇给他分割开来,镇住了。
北方边境太平,则中原太平,天下百姓就安稳了。
她这番部署一说,谢让是全然支持的,国库眼下压力是大,可身为王朝新主人,他们的眼光必须放长远些,总不能只顾着眼前。
眼下王朝除了用兵,其他开销其实也小,他们没有那么庞大的皇族宗亲要养,宫中更是只有两口人,连许多宫人都放出宫去了。
实在不行,谢让打算就把他们玉峰寨的家底子和他们小夫妻两个的私库都算上,反正如果势必要跟匈奴决一死战,非打不可,那就血战到底。
不说旁的,要说用兵打仗,谢让对自家女皇陛下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第118章 第 118 章 家国喜事
次日叶云岫把孟姚叫了来,直截了当问她:“你跟杨行,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孟姚窘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谁在陛下面前多嘴,属下跟他哪有什么事情。”
叶云岫正色道:“这原本是你们的私事,朕本不想管,只是朕打算派兵收复朔州、应州,你掌管八千骑兵,跟匈奴人打仗,朕肯定要派你去。这一去大军就要留在边关戍守,可能几年之内都别打算回来,你之前在野战营做马贺的副将,如果你跟杨行真成不了,那朕自然是派马贺和你去,如果你跟杨行彼此有意,那朕派你跟马贺去就不合适了,朕就打算派你和杨行去。”
“陛下定下要出兵了?”孟姚说道,“将士们早就摩拳擦掌了,只是此前听说朝中诸多反对。”
“不管那些,苟且偷安者哪里都不缺。”叶云岫道,看着她问,“你且回答你的问题。”
“那……陛下还是派杨行去吧。”孟姚抿嘴笑了一下。
叶云岫不禁一笑,好么。
孟姚顿了顿,落落大方说道:“不瞒陛下,属下原本也无暇考虑过这些,可如今陛下登基,天下大定,属下也早过了婚嫁的年纪,成了家母的一块心病,就连族中也想插手属下的婚事,属下也是烦了。”
孟姚跟木兰营其他女兵不同,别的女兵基本都是谢让当初收留挑选的灾民中的孤女,孟姚是陵州当地一个猎户的女儿,父亲死后孤儿寡母被族人欺凌过不下去,跑来投奔的叶云岫。如今她封了侯,族人竟然还想靠上她,说来也是好笑。
话说作为赫赫有名的女侯爵,孟姚弓马娴熟、战功无数,除了他们山寨那几个刚封的郡王,普天下恐怕还真没几个人能配上她。
这也算是他们玉峰寨进京后的第一桩喜事,为了给他们热闹一下,叶云岫次日就特意下旨赐婚。听说杨行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接到圣旨还有点难以置信,头一件事居然是跑去问孟姚真的假的。
既然是圣旨赐婚,两人也没含糊,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婚事,杨行那边把郡王府刚得的那点赏赐全搬到侯府下聘去了,打算赶在出兵前把婚事办了,夫妻也好一起出征朔州。
短短不到半月,孟姚和杨行大婚。
一个朝野瞩目的女侯爵,一个郡王,这可不是小动静,大婚那日几乎整个京城的高官显贵都来了,没来的那只能说明身份不够。婚礼开始前女皇和摄政王双双驾临,杨行是个孤儿,孟姚除了寡母和一双弟妹也没有别的亲人长辈了,女皇上座,谢让亲自为他们主婚。
话说他们玉峰寨的将领似乎就少有什么亲戚同族,亲缘浅,一个个山匪出身的,便是有一些亲戚同族也早就断了往来了。也因此山寨众兄弟才格外亲厚,彼此胜似亲人手足。
这么短时间要准备一场如此盛大的婚礼,肯定有点仓促,婚宴上玉峰寨一系的武将勋贵们谈笑起来,纷纷说杨行这小子好不容易如愿,看来这是多一天也不能等了,赶紧把新娘子娶进门才是。
也有人问周元明,如今天下大定,周老太爷和长公主也进京了,他跟长公主还不尽早成婚?
周元明笑道:“你们瞧着我是不是最能做主的人?”
众人哄笑,他一个郡王,少年得志的将军,偏偏最做不得主。他要娶的是长公主,他们那位长公主可也不是寻常女子,长公主不点头他娶谁去。再说长公主大婚,那得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发话。
马贺笑道:“要不你跟杨行取取经,问问他是怎么让孟姚答应的。”
一身大红婚服的杨行笑道:“跟我取经也没用,孟姚肯答应这么快成婚,还不是要多谢陛下。”
旁人不知前情,纷纷追问,等杨行一说,众将领一个个都不乐意了,合着他们两口子这么急着成婚是为了抢这次出征的机会。一堆山匪们纷纷现了原形,这些人不怕打仗,就怕没有仗打。
收复失地,驱逐匈奴,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就问谁不想啊。
马贺大约多喝了几杯,酒壮怂人胆,跑来找叶云岫提意见,一脸委屈道:“陛下,寨主,您不能这么偏心,杨行他抢了咱们野战营的副将就罢了,还要抢出征的机会,这怎么行,他们两个新婚燕尔正好留在京城,您派属下去吧,属下请战出征。”
结果他一开口,杨行那边就着急道:“马贺,你可别不仗义,若不是为了这次出征,孟姚哪能这么快答应跟我成婚,陛下都已经答应我们了。”
叶云岫点头:“君无戏言,朕确实已经答应孟姚了。”
这时徐三泰起身离座,揖礼说道:“陛下,此战重要,且匈奴极有可能增兵反扑引发两国大战,臣以为不妨兵分两路,杨统领夫妻二人去朔州。”
马贺顿时高兴不已,兵分两路他是不是就可以去应州了。
结果徐三泰单膝一跪,郑重说道:“陛下,臣请旨出征应州。若朔州、应州战事顺利,臣正好回防河北道,为陛下驻守幽州边关。”
叶云岫盯了徐三泰一眼,她果然没看错,这小子战略眼光比马贺杨行还是要全面一些。她原本也是打算兵分两路,留一路换防幽州,加强北方边关的兵力防备。
不过她原本是打算派马贺去,徐三泰她留着另有任用。
叶云岫抬手理了下衣袖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是杨行和孟姚的婚宴,不是宣政殿早朝。”
她侧头看了看谢让,谢让笑道:“陛下在此,他们不是拘谨就是请战,陛下政事繁忙,要不就移驾回宫?”
两人起身回宫,众人连忙恭送圣驾。
结果两人回到宫中,刚过去没有一个时辰,便有内侍来报,说荥阳郡王府上想求陛下赐个御医。
荥阳郡王是周元明的封号,两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外祖父身体有什么不适呢,赶紧一问,却听说是周元明酒后胡闹,非要比剑,刺了徐三泰一剑。
谢让一听气急,连忙问:“伤的如何?”
来禀的侍卫答道:“听说是伤了左肩,深可见骨。荥阳郡王怕他伤及筋骨,叫人来求的御医。”
“赶紧叫御医过去,”谢让气得一拍桌子,“传周元明进宫!”
你说这事他能不生气吗,玉峰寨军纪严明,尤其进京之后,叶云岫明令各营严加管理教育,严禁滋事生非,切不可居功自傲,养出不良习气。
叶云岫安抚地拍了拍谢让,周元明在谢让心里分量有多重,外祖家撇下的一根独苗,跟在他身后长大,情分可能比许多人家的亲兄弟还深。可那是他表弟,又不是他儿子,儿子还有不听话的时候呢。
叶云岫仔细问了问,还好这混账没有在人家杨行的婚宴上闹事,是周元明和徐三泰喝完了喜酒,从杨行府上离开之后一起说话,结果两人顺路就去了城中一处校场,期间周元明可能酒意上头,不知怎么就挑衅徐三泰,非要跟他切磋剑法,刺了徐三泰一剑。
“你怎么看?”她问谢让。
“此风不可长,绝不能姑息!”谢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要罚就罚的重点,周元明到底年纪轻,不打压一下,他还真敢闯祸。再说一个个自恃开国功臣,没准就有居功自傲的,周元明是我的表弟,正好杀鸡儆猴。”
叶云岫道:“罚肯定要罚,我是说这件事情,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周元明给徐三泰做了好几年的副将,两人交情深厚,一起出生入死,他没有理由故意这么干。我们从婚宴上离开的时候,周元明应该也没喝多少酒。”
谢让道:“那是你在场,没人敢。我们一走,谁知道会不会忘乎所以。”
叶云岫摇头沉吟,几个将领跟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按说没有酒后闹事的胆子。
再说一个个身经百战,徐三泰的身手叶云岫知道,周元明能轻易刺伤徐三泰,那除非徐三泰喝醉了,或者两人都喝醉了,麻痹失手。
半个时辰后,内侍来报周元明到了,自觉在外头跪着呢,求见陛下。叶云岫跟谢让就传了他进来。
周元明进来后行礼参拜,然后便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了。谢让看着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周元明跪得端端正正,一脸心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臣不好说……”
叶云岫冷笑一声道:“周元明,欺君是什么罪名你自己知道,你再废话,先出去领四十板子。”
周元明吓得脸色一凛,期期艾艾半天说道:“陛下,您别生气,这事其实我……臣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跟凤宁有关。”
叶云岫跟谢让讶然交换了个眼色,谢让不禁扶额。
谢让沉吟片刻问道:“元明,这几年危机重重,你跟凤宁你们两个的婚约一直拖着,也是我这做兄长的失职,如今总算天下平定,今日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们两个究竟怎么打算的?”
周元明道:“我身为男子,又是凤宁的表哥,我能做何打算?凤宁若是想嫁我,那我肯定娶她,不然叫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自处,可凤宁对我只有兄妹之情,那她要是有个意中人,我们这婚约原本就是权宜之计,解除了就是。”
叶云岫听完这话,瞧着跪在地上的周元明竟然觉得顺眼了一些,示意他说下去。
简单说,周元明觉得凤宁和徐三泰彼此有意,两人在陵州时因为各种原因经常见面,相处颇多,凤宁进京后徐三泰也借着拜望外祖父到周家来过。可徐三泰碍于周元明和谢凤宁有婚约在身,没法开口,他不开口,凤宁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儿家就更不好开口,两人就这么僵住了。
周元明道:“这不是今日杨行和孟姚婚宴么,旁人提及臣和凤宁的婚约,问我们何时成婚,徐三泰在那边喝闷酒,又请旨出征,臣寻思他这一走,没准在边关一呆几十年就不回来了,臣就借口比剑想问问他,结果这小子他躲都不躲,臣始料未及,才一剑刺中了他。”
“臣真不是故意要刺他的,我觉得这小子给我使苦肉计。他还骂我污蔑长公主名声。”周元明有些委屈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去问凤宁?”叶云岫道。
周元明:“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好问?怎么问都是她吃亏,所以这事都怪徐三泰。”
这时内侍来报,徐三泰来了,在外头求见。叶云岫挥挥手,谢让故意大声发落周元明:“滚出去给我跪着。”
徐三泰是来给周元明求情的,进来参拜行礼,叶云岫叫他平身他也没起,恭谨说道:“臣来请罪,臣酒后无状,跟荥阳郡王切磋剑法,一时不慎误伤,只一点皮肉伤,荥阳郡王也是无意,求陛下宽宥。”
“所以是你们两个一起酒后闹事?”叶云岫瞥了一眼他肩上包扎了半边身子的纱布问道。
“……就是切磋剑法。”徐三泰道。
叶云岫点点头:“行,朕自诩军纪严明,竟出了你们这两个混账,是不是开始居功自傲了?”
徐三泰深深叩首:“臣不敢。”
“滚出去跟他一起跪着,等朕想想怎么处置你们。”
这一跪就跪了两个多时辰。于是黄昏时分,谢凤宁来的时候,便看到正殿外御阶下,排排跪着两个人,还别说,到底是武将,跪得都比旁人端正。谢凤宁经过两人旁边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进了大殿。
叶云岫和谢让一起见了谢凤宁。叶云岫笑道:“你是不是来给他们求情的?”
谢凤宁说她得知表哥闯祸,赶紧来看看。叶云岫道:“你要是给他们求情,先得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叶云岫没那么多弯弯绕,直接跟谢凤宁和盘托出,然后问道:“你二哥一下午都在自责,觉得他这兄长失职。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谢凤宁低头懊恼,恨恨骂道:“这两个混蛋,我说怎么回事,陛下就该好好责罚他们!”
“那朕可就罚了?”叶云岫沉吟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二人私下殴斗,一人赏四十板子,你看怎么样?”
谢凤宁面色一惊,嚅嚅道:“陛下,要不……您开个恩吧,再说那还一个受伤的呢。”
叶云岫道:“一点皮肉伤,失血过多御医说好好养一阵子,行军打仗的人哪有那么娇气,你去问问,玉峰寨哪个统领身上还没受过几回伤,死不了的。”
谢凤宁欲言又止,面有不忍。谢凤宁十六岁起一手执掌商号,毕竟也不是寻常女子,想了想跟叶云岫说道:“二嫂,我跟表哥的婚约,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不如您和二哥做主就解除了吧,表哥也是早该娶妻成家的年岁,不能再耽误他了。至于徐三泰……他又不曾表现出来,更不曾跟我开过口,要不……再等等吧。”
叶云岫笑道:“你是长公主,你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你跟元明的婚约当初事出有因,说开了就是,现在就可以解除,你若真看上徐三泰,明日你解除了婚约,后日叫他上门求亲。”
“不过凤宁你想好了,他是武将,开国功臣,位列郡王,这几位郡王荣宠高担负的责任也大,朕大概都会派往边关,将来必然要长期戍守边关的,你若愿意嫁他,心里就得有个准备。将来是夫妻分居,还是你随他去往边关,你都得想好。”
“二嫂,我知道。”凤宁拉着叶云岫,羞涩了一下说到,“您若恩典,我就随他去边关,正好我也想把商号开拓西域商路。”
“行,”叶云岫一点头笑道,“你想好了就行,将来可能不光是西域商路,我先跟你透露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几年内看情况,朝廷可能要在北方边关开放马市。”
谢让坐在一旁,看着姑嫂二人不知怎么就聊到这儿了,似乎没等他开口,人家姑嫂两个什么都决定好了。
于是他起身踏出大殿,负手缓步走下台阶,看着大殿一侧跪得端端正正的两个人,尤其徐三泰虽说跪得笔挺,可因为失血,脸色在大殿门口亮起的灯光下越发显得苍白,也难怪凤宁那一脸不忍了。
“起来吧。”谢让淡声道,“元明,你跟凤宁的婚约,原本是你为了保护凤宁的权宜之计,既然你们两个只是兄妹之情,如今时过境迁,解除了就是,此事明日我会亲自去跟外祖父说。”
徐三泰脸色一愕,周元明已经爬了起来,揉着膝盖小声问道:“表兄,陛下不罚我了?”
谢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去。
徐三泰张张嘴刚想说话,周元明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先警告你,你要是敢哪里对不住我妹妹,下回可就不是皮肉伤了。”说完龇牙咧嘴地揉揉膝盖,赶紧跑了。
次日,京城传出消息,长公主跟荥阳郡王的婚约当初只是个幌子,已经正式解除。
第三日,汝南郡王携带重礼登门,当面求娶长公主。
四日后,女皇登基才短短一个多月,新婚燕尔的杨行和孟姚为一路、马贺和田武为二路,两路大军开赴边关。
叶云岫这边,风也吹得差不多了,正式派人给匈奴递了国书,要求匈奴归还朔州、应州。
先礼而后兵,她等着看看匈奴作何反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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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 不是朕不勤勉,是尔等太无能
当然,叶云岫也没指望匈奴懂礼。但是对于朔州、应州,奇袭夺回没多大意义,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还是匈奴。环顾大华四境,南疆虽然也不老实,可几个边陲小国掀不起什么大浪,大部分还都是依附称臣的属国。西部吐蕃、突厥眼下也不足为患,几百年来的外敌入侵主要就是匈奴,成为了中原战乱的主要因素。
早朝廷议的时候不少朝臣反对这个时候动兵,认为王朝初立稳定为好,叶云岫也没有废话,直接将一份前边两朝几百年的统计资料丢了出来,关于匈奴大举入侵的,多则几十年、少则十年八年,甚至三五年就要来一回,这还是大战,至于平常时期的侵扰不计其数,就没消停过。
数据说话。
“众卿以为,匈奴还能等我们几年?”叶云岫淡淡问道。
所以等什么,等着匈奴秣兵厉马都准备好了?匈奴新王两年前继位,两年下来内部也该收拾差不多了,接下来可就轮到外部扩张了。
这个民族历来如此,好战。再说你要从匈奴的角度来讲,那也是必然,北地苦寒,他们需要掠夺生存资源。
面对这样一位强势的女皇,众臣是一点法子没有。原本许多人还认为,叶云岫这位新朝女皇也不过才双十年华,年纪轻,又是武将出身,朝堂政治应当好拿捏。
结果现在才知道,谁拿捏谁呀,这位女皇只要往朝堂上一坐,面色平淡都没有多余的表情,惜言如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却莫名就有一种威压,黑眸淡淡扫过来,总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这回知道她为何年纪轻轻就能统率几十万大军了,可不光因为她会杀人。
原本还指望着摄政王能拦一拦呢,结果发现人家这两位不愧是夫妻,妇唱夫随,配合默契,内政之事叶云岫现在还不够熟悉,放心交给谢让,而外政、军事谢让也全然放心听她的,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这夫妻两个,绝配。
所以叶云岫正儿八经递交国书按程序走,就是要明明白白地通知匈奴,我都准备好了,你看怎么打。气势上先压对方一头。
杨行孟姚夫妻和马贺、田武,两路大军出兵二十万,叶云岫手中留下十八万,不过京城这十八万眼下她轻易不会动。无忧子那边都盯着呢,匈奴要是增兵边境准备大战,那叶云岫就打算行使她皇帝的权力,先从各地调集兵马,摆出跟匈奴决战之势。
如果匈奴怕了,敲打一下能安分几年,那其实也是叶云岫和谢让所希望的,相信几年之内,他们解决了内部诸多问题,国力兵力都会更加强盛。那个时候再打仗,对国内百姓的影响也更小一些,外边该打打,家里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国家不伤元气。
如果匈奴大举来犯,她就打算御驾亲征了,要打就打一回狠的,一击不中,必受其乱。
三天两头受它骚扰算怎么回事?
结果有点让叶云岫自己也始料未及,她那两路大军太猛,比赛似的,据说出兵前马贺和杨行打了赌,看谁先拿下目标。
两路人马拿出他们玉峰寨急行军的速度,一路奔赴边关,最终到底是孟姚的骑兵更快,新婚夫妇配合极佳,提前两天攻占了朔州。马贺和田武晚了两日攻下了应州。
匈奴大概也没想到他们如此不讲道理,国书才刚到,那边就开打了。当然了,反正匈奴也不可能答应主动归还。
平常时期边境其实也就常规驻守的兵力,匈奴也一样,收到消息赶紧增兵,两路大军一点也没敢耽误,拨转马头迎战援军。
递交国书的使臣还在回来的路上,两州大捷、收复失地的战报就先到了。
六日之后,大败匈奴援兵的战报也到了。六百里加急的驿卒一骑红尘,手举明黄令旗,一路高喊冲进了宫门,引来一路上百姓的欢呼。
多少年了,匈奴一旦入侵,百姓就别想过安生日子,朝廷一旨令下就得征兵抓丁,刚开始听说女皇要打仗老百姓还担心,是不是又要征兵加税了,结果仗打赢了,百姓才知道已经打了,没征丁也没加税,赢了,收复失地了!
宣政殿内正在早朝,文武百官一个个喜形于色,再看上首,摄政王淡淡地含笑一点头,女皇陛下连个表情都没有,似乎这就是多么理所当然的平常事。
匈奴人确实难缠,之后两路大军在边境跟匈奴大大小小又打了几仗,各有胜负但已然掌控了战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将领,只要整战局不出问题,小胜小负叶云岫根本就不管,她顶多关心一下后勤供应,也决不允许朝中有任何人掣肘。
期间孟姚的骑兵一度深入匈奴境内百余里,胜负已定,叶云岫便放心地下旨北方边关守军,也就是原有的四个藩镇全线出击。
如果战事失利,她还真不敢轻易下这道旨,万一这个时候藩镇异动可就棘手了。但是眼看着两路大军基本已经掌控了局势,匈奴也没有后续增兵,叶云岫也就不再增兵,只是下令两路大军及北方边关原有的守军,向前平推三十里,给四个藩镇一个表现机会。
朝廷大军平推到匈奴境内正好十日,叶云岫下令撤出,退回原来的边境线。至此,匈奴也没再动作,双方默契休战,接下来就是使臣的事情了,两国签订了休战协议。
之后杨行孟姚夫妻留守朔州、应州一带,马贺、田武则挥师向东,马贺驻守幽州,田武则领了安东都护府,叶云岫这时才下旨裁撤早已名存实无得河北道节度使一职,分而治之,政事谢让派人接手。至此,原本是翼王根基所在、混乱不堪的河北道完全归入朝廷掌控。
这么一来,剩下四处藩镇基本上也不太担心了,叶云岫和谢让暂时也没打算再有大动作,只要政令畅通,为我所用就好,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内这四处藩镇自然削弱消亡。
她这边打仗,谢让那边除了打理朝政,也开始梳理两人的私产。叶云岫没有什么“家天下”的思想,她不认为她当了皇帝,整个江山社稷就是她自己家的了。
这种思想也影响到谢让,跟谢让不谋而合。再说就算家天下的皇帝,也还得有个“私库”。
两人在山寨就是如此,公中是公中,私产是私产,只不过山寨情况特殊,最开始就是谢让拿着银子贴补山寨,石泉庄和山货铺子、包括商号明明都是他们的私产,弄到最后,都混到一起了。
如今他们入主京城,叶云岫登基,谢让就想把这些整理一下。钱是好东西,皇帝也得有钱,除了原本国库拨给皇帝的开销,和谢让的亲王俸禄爵用,两人就没打算跟国库伸手。
虽然皇权至上,天下百姓眼里“国家”“国库”都是皇帝的,但小夫妻眼里不完全是一回事,公私分开比较好。
这么一整理,小夫妻手里的钱不算多,可也足够他们做点事情了,叶云岫便叫谢让在京畿买一处大点的庄子,她有用处。
既然是私产,外头秘而不宣,至于什么用处,叶云岫有心要把这里弄成她的一个“实验基地”,私产才好自己掌控。
谢凤宁手中的商号原本都是谢让投的钱,谢凤宁掌管,以前商号更多的是用来购入储备物资,供应偌大的山寨,如今就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商号,就跟隐入地下的情报网一样,也能拿来做一些朝廷明面上不好做的事情。
于是叶云岫便跟谢凤宁说,商号归谢凤宁,谢凤宁占七成,她和谢让占三成。
谢凤宁一听便笑道:“二哥二嫂这样是不是也太吃亏了,咱们这商号以前也不图挣钱,整天往回买,可是之前开拓商路、人手等等,真金白银往里头砸,可都是二哥投的钱。”
叶云岫不经意地说道:“三七就好,你要觉得多了,就当你二哥给你做嫁妆了,但有一点你得记住,这商号可以用来挣钱,但不等于用来谋私利。我不让你做的生意你不能做,有时候可能赔钱的买卖你也得做。”
谢凤宁笑道:“二嫂只管放心,我明白的,凤宁不会失了分寸。”
谢让从外头进来,看了一眼谢凤宁说道:“徐三泰在外头等着接你。”
凤宁脸一臊,懊恼道:“我自己找不到家吗,陛下最近是不是让他太闲了。”
谢让面无表情道:“我召他说事,他听说你也在,就说要等你一起出宫。”
两人刚订了婚,可够黏糊的。叶云岫不禁抿笑,鬼精鬼精的徐三泰谈了恋爱原来也这个德性。她索性叫人传了徐三泰进来。
不多会儿,徐三泰进来行礼问安,他肩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呢,还包着纱布,旁人看着不方便,这么一个尸山血海里踏出来的武将,他自己也不当回事,谢让少不了又说他两句。
“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成婚?”谢让忽然问道。
谢凤宁一抬头,不禁抗议道:“二哥,我们才刚定亲,你怎么不去催表哥,那我好歹还订亲了呢,表哥都跑了好几天了。”
徐三泰没憋住想笑,京城最新笑话,这回轮到荥阳郡王府被媒人堵门了。婚约一解除,周元明立马成了京城内外最抢手的一条光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武勋郡王,年纪刚好,相貌英俊,并且还是摄政王的亲表弟。
所以这回轮到周元明躲到京郊大营不回来了。
谢让淡声道:“我不是要催你们,陵州来信,祖母病重。”
谢凤宁道:“祖母常年病重。”
“这回恐怕真不太好。”谢让说道。
有些事情还用问吗,原本老王氏那边,听说都开始收拾行李了,就等着进京当太皇太后了。
自从叶云岫登基的诏书一下,老王氏就病倒了,若不是谢让怕这个关头太忙,早早派了两名太医过去去,恐怕早就不行了。
谢让看了看谢凤宁和徐三泰,正色道:“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好,若是祖母真不行了,未嫁女守孝一年,你们至少再等一年再成婚。”
“至于元明……”谢让沉吟了一下说道,“叫他给我回来,朝臣那边不少人建议新贵旧臣联姻,我看他就行。”
谢凤宁默默缩了下脖子,这下子,估计周元明更不敢回来了。
可还没容谢凤宁和徐三泰那边安排,十几日后,老王氏病故。次日早朝,摄政王请旨丁忧,女皇下旨夺情,但考虑祖制和孝道,允了他一个月假期回乡奔丧。
谢凤宁也得一起回去。这下子,徐三泰再着急也没用了,两人只能等一年后才能成婚。
于是叶云岫登基两月后,谢让一走,朝政便全都交到了叶云岫手里。
两人彼此都有点不放心。叶云岫担心谢家那些人,为此特意叫谢让挑了个最能虚张声势的老太监带上,而谢让临走前把朝政仔仔细细跟叶云岫交代了一便,她接触朝政的时间太短,并且百废待兴,许多事情琐碎难缠,他主要担心她耐不住性子生气。
“你放心,我不生气。”叶云岫笑道,“我是皇帝,谁让我生气,我就不让他好过。”
女皇陛下独自临朝第一天,宫人照例送上一盅温热的牛乳燕窝,叶云岫只喝了两口,却结结实实吃了几个扛饿的肉饺子,怡然步出紫宸殿,独自一人踏着未明的天色,上朝。
这一日事情似乎比往常格外的多,但凡能拿到早朝的事情,肯定也都不是小事,起码表面上看都十分重要。
叶云岫有理由怀疑那些朝臣就是故意的。
于是女皇端坐龙椅,把那些奏折全都收了来,不急不躁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慢条斯理挑出几份来。她拿起其中一份奏折,叫近前的宦官:
“念。”
御前宦官的年纪可不小了,再说整日在御前的人,皇家威仪,素来都是四平八稳,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等他一字一句地把这份奏折读完,足足也过去了一炷香工夫。
“众卿有何高见?”女皇陛下淡声问道。
其实这份奏折洋洋洒洒不下几千字,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参奏淮南道某个知府宠妾灭妻,苛待发妻致使发妻投缳自缢。此事被人张扬出来,弄得影响恶劣。
写这份奏折的人三甲出身,那文章写得好,引经据典,纵论古今,遣词造句文采斐然,认为此事若不严惩,有辱斯文,败坏为官风气,败坏纲常,后果将是十分严重。
满朝文武一时也拿不准女皇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心中还暗笑女皇果然不懂政事,这是自己不懂就让群臣廷议?
议就议呗,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都表达一下看法,反正朝臣们最不缺话说,有时这些朝臣论事不是基于是非对错,而是基于各自的立场,为了各自的立场,一句话就能争论半天。
叶云岫不置可否,也没做出什么裁决,指了指第二份奏折:“念。”
就这样,三份奏折读下来,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往常来说这个时候早就就该退朝了。
可上边皇帝不开口,朝臣们也只能继续撑着。大家素日上早朝已经习惯了,早起也没什么胃口,时间又紧,匆匆噎几口点心垫垫肚子,水都不敢喝,怕尿急弄个御前失仪。
可这么一来,皇帝坐着大家站着,武将还好,文臣可就够呛了,尤其那些年老体弱的文臣,从早晨出门来上朝,饿着肚子,几个时辰站下来早就体力不支了,摇摇欲坠,可还得硬撑着,御前失仪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女皇又伸手拿起了第四份奏折,朝臣们一个个叫苦不迭,肚子里把那写奏折的人咒骂了多少遍。
“众卿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一片沉默,生怕多说一个字变成众矢之的,女王陛下再继续折腾下去。
几个熟悉她的近臣算是琢磨出味儿来了,徐三泰坦然出列,朗声道:“禀陛下,臣有看法。”
“说。”
徐三泰一本正经道:“陛下,臣是个武夫,生平没读过几卷书,臣怎么觉得这些奏折废话连篇,无病呻吟!是不是这写奏折的人太闲了,这要是用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耽误光了。”
“臣也觉得。”俞虎出列说道,“一句话的事儿非要从岭南绕到辽北,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朝堂上嗡一声,尽管一个个精疲力竭,还是有人忍不住跳出来驳斥,武将说话也太粗鄙了,有辱斯文,武夫懂什么锦绣文章!
这时陈同升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汝南郡王说的未必对。”
陈同升可是玉峰寨一系的,他一开口,许多道目光顿时集中到他身上,还以为这回他能替文臣说句话呢。
却听见陈同升郎朗说道:“以臣之见,废话连篇之人不一定是太闲了,也许就是无能!”
“洪老大人以为呢?”叶云岫平淡地问了一句。
洪勉虽说年迈,可他有皇帝赐座,坐在那里都一脸倦色了,老先生估计也饿得来了脾气,捻着胡子骂道:“废话连篇,不知所云,尸位素餐,清谈误国!”
叶云岫轻轻一叹,淡声道:“众卿都看见了,不是朕不勤勉,委实是尔等太无能了。”
“臣等无能!”群臣纷纷躬身请罪,尤其写奏折那几位,跪地扣头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
叶云岫早就想整顿这种风气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她登基上朝也没多久,还在学着处理政事,少有言语,不想在朝堂上让人觉得她给谢让掣肘。
也不知道古人是不是都这毛病,咬文嚼字,不论写文章还是阅读都慢慢悠悠的。时代不同,大家阅读的习惯不一样,对于叶云岫来说早已习惯了一目十行,文章是写来用的,本质上奏折就应该是个应用文,她需要快速提取重点并剔除无用信息,她身边的人也习惯了这一点,在叶云岫看来,罗燕的文章都比这些文人才子写得好。
每天奏折那么多,请给她最直截了当的信息。
当下叶云岫慢条斯理道:“朕今日也累了,不想再追究,从即日起,凡是送到朕面前的奏折超过五百字,想必是重大要事,就请他本人亲自送到紫宸殿、当面交给朕。既然是奏折,言简意赅,提纲挈领,且要写清处置建议,各位位列朝堂,若只会做个传声筒,大事小情都等着朕来裁夺,岂不是真显得尔等无用了。”
瞥了一眼外头已经近午的天色,叶云岫指了下那堆折子,吩咐道:“是谁的谁拿回去重写,写好了下午就赶紧递上来,朕还等着看呢。”
第120章 第 120 章 当皇帝果然不是个好差事!
叶云岫登基后立下的规矩,侯爵以上,无功不得封。明旨镌刻写在了太庙了,算是她这个开国皇帝立下的第一条“祖训”。
这条其实最初是谢让提出的。大梁朝为何积贫积弱,藩镇、世家,还有就是庞大的皇族宗亲和勋贵。
大梁朝异姓封王极少,开国之初根本就没有,王朝末年迫于无奈,也为了笼络人心,才渐渐出现了像谢让当初那样的异姓郡王。可即使这样,皇族吃喝不愁繁衍旺盛,甚至还有一些以示恩宠“世袭罔替”的爵位,到了王朝末年,光是亲王、郡王就一百四十多个,加上数不清的公、侯、公主郡主县主……
这些人可都是百姓养着的。宗亲皇族的开销甚至超过军费。庞大的皇族宗亲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权供养,鱼肉百姓为非作歹,老百姓苦不堪言。百姓贫弱,国家又哪来的力量发展。
所以当初一想到他若登基,偌大的谢氏家族就都会成为皇族,谢让就头疼。
叶云岫敢一口气封六个异姓郡王,那是因为人家都是货真价实的开国功臣,真刀真枪打出来的。除此之外,眼下整个皇族就她跟谢让两口人。
侯爵以上那就是正经的王朝勋贵了。前朝惯例,侯爵有四种,功臣侯、归义侯、外戚侯、恩泽侯;归义侯还可以折衷认定为有归顺之功,叶云岫这条规矩一立,便把外戚侯、恩泽侯的口子都给堵上了。
所以夫妻二人商量着给谢宏封了个承恩伯。
老王氏怎么死的?郁闷死的吧,本以为要当太皇太后了,结果叶云岫登基以后,谢宏都封了承恩伯,她想要个诰命都没得到。但是老王氏一死,叶云岫也就毫不吝啬,给足了老王氏死后哀荣。她给老王氏追封了一个一品诰命。
顺便还追封谢信为一品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反正人都死了,这就是给活人看的,不能失了谢让这个摄政王的脸面。
这么一来老王氏的丧礼便十分盛大,可谢家人心里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叶云岫登基的时候,借着大赦天下,已经将谢宗、谢诚父子两个赦了回去,不然外场上也不好看。果然劳动改造人,几年的苦役生活还是很有用的,如今谢让回去奔丧,大房一家都十分老实。谢家人背地里可能还有点微词,可君臣名分已定,也绝对没人敢到谢让跟前说。
当初谢让负气离开,兄妹两个一走几年就没回来过,如今谢宏再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当朝亲王,一个长公主。谢宏腿脚不好,便越发无所适从,在儿女面前也不禁唯唯诺诺起来。
纵然这样,谢家人包括整个谢氏家族可能都还没死心,纵然当不成皇族宗亲了,可自认为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女皇、摄政王、长公主,当今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三个人,都是从他们谢家出来的,随手漏一点油水也够他们威风一辈子了,当不成皇族宗亲,好歹也能捞点旁的好处吧?
这种要求表达到谢宏面前,谢宏就跟谢让说,叫他提携一下自己的叔叔、堂兄弟、族兄弟们。
谢让不置可否,点点头就出去了。多说无益,反正除了灵堂上,谢家人轻易也见不到他。
谢凤宁跟谢宏说:“父亲可知,若不是咱们这谢氏家族拖后腿,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可能就是二哥了。”
谢宏脸色大惊,慌忙往外头看看,低声责备道:“你怎可有这等大不敬之言,万一让人听了去,可就是死罪!”
谢凤宁嗤笑道:“父亲倒也不必如此,这又不是我说的,更不是二哥说的,这是我那皇帝二嫂亲口说的,二嫂原本也不在乎那个位子,她也是怕你们仗着身份欺负二哥,拿孝道压他,您瞧瞧咱们这一大家子乌七八糟的,还真是什么要求都敢开口!”
谢宏支吾道:“我也没说什么……”
“父亲您还要说什么?”谢凤宁反问道,“在父亲心里,您那些兄弟、侄子是不是比您自己的儿女还重要?如今二嫂登基,君臣名分已定,二嫂也给足了谢家体面,谢家更应该谨守本分,父亲安心享福就好,二哥已经被您伤透了心,您还要为了外人难为自己的儿子吗?”
谢宏半晌垂头不语。
谢凤宁终究心有不忍,叹气道:“父亲身子不好,您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就不要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安心将养身体才是。如今祖母故去,您也不用非得留在老家奉养祖母了,父亲是否愿意跟我们兄妹去京城?但有一点我得先跟您说,您若是搬去京城,按规制您肯定不能住在宫里,我如今住在外祖父家里照顾外祖父,我那长公主府空着呢,您若去了,我看也不必另置一处伯府了,您就住我那里吧。”
谢宏半晌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兄妹都是做大事的人,都忙,再说我还要给你祖母守孝三年。我这个年纪,叶落归根,还是留在老家的好。”
谢凤宁倒不意外,点头道:“父亲决定就好,您若是留在老家,我们不能时常尽孝跟前,二哥便打算给您身边留个太医,挑几个尽心伺候的人。”
谢宏道:“不用你们担心,我这个父亲不济,老了享了你们兄妹的福,家里也有杨姨娘伺候我。”
谢宏回来后,不知怎么想的,一直也没给杨姨娘扶正。之前听说谢让要登基做皇帝了,老王氏竟然又嫌弃杨姨娘出身太低,打算给谢宏另娶一个“太上皇后”,还得要人家高门大户年轻貌美的嫡小姐。
谢凤宁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真是从心底里叹息一句:哥嫂英明。
若是以前,谢宏要把杨姨娘扶正兄妹两个也懒得管,都随他,不过现在恐怕不行了。
谢凤宁说道:“杨姨娘伺候父亲这么多年,回头我会多送她一些赏赐,不过父亲心中有数,若是您现在再扶正杨姨娘,那她就是我们正经的继母,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女儿就说的直白点,等她百年之后,二哥少不得又得千里迢迢赶回来奔丧守孝,父母丁忧三年。”
“没有,为父没打算扶正她。”谢宏立刻摇头道,“为父虽说半世糊涂,可跟你母亲当初夫妻感情甚笃,已经有愧于她了,你们兄妹如今的身份也摆在这儿,我哪能再扶正一个。”
“父亲明白就好。”谢凤宁点头笑道,“不论名分如何,杨姨娘也都是您这伯府的女主人,她尽心伺候您这些年,我们自会善待她。还有谢询,等他孝期过了,二哥有打算带他回京读书,燕真年纪还小,就留在您身边承欢膝下吧。”
老王氏下葬之后,谢让把谢仲请了来,跟他交代了一些事情。谢氏宗族原有族田两百亩,是他的祖父谢信给族里的,在这个基础上,谢让又给置办了四百亩良田,并进行了划分。族田两百亩,算作族中救助贫弱的福利,祭田两百亩,出息用来祭祀、修缮祖坟,学田两百亩,出息专用来兴办族学、资助族中子弟读书。
同时谢让也特意说明,这四百亩田地,是他和叶云岫私人出资。
算是他们苦心给谢氏族人准备的福荫了。至于其他的,有饭吃,有书读,就已经先人一步了,各凭本事,各人的造化,任何人也不要再来他这里开口。同时也请宗族管束族人,修订族规,杜绝不肖子孙。
老王氏的丧事过后,谢让就准备赶回京城,临走时特意把谢询叫了来。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长身而立,问道:“兄长,听说朝廷明年要开科取士,真的吗?”
“是的。”谢让点头,这事还是他定下的,朝廷要用人,今年是来不及了,只能明年。
谢询腼腆笑道:“我明年也想试试。我若考上了,就能正大光明为陛下和兄长效力了。若考不上……”
“那为兄就再等你两年。”谢让叹气说道,“你明年还不能参加科举,春闱就开始了,你还在孝期。”
谢询沮丧了一下。老王氏这一死,耽误的可不光是凤宁的婚事。凤宁和谢询等人都要守孝一年,若不是皇帝还可以下旨夺情,谢让也得老老实实在白石镇丁忧守孝。
谢让笑着拍拍他:“不过眼下朝廷用人之际,不必隔三年,后年或者大后年,朝廷还要开科举的。”
谢询眼睛一亮,连忙说道:“那兄长就再等我两年,我一定会努力读书的。”
“嗯,有志气就好。”谢让问道,“等你守孝期满,可愿意去京城读书备考?”
谢询摇头道:“兄长事忙,不必再分心管我,我想留在陵州专心读书。”
谢让不禁欣慰。这是否就叫歹竹出好笋,在一众谢家人里头,他这个庶弟也算是难得了。
按礼制,谢凤宁也要留下来守孝,不过叶云岫没打算让她呆在陵州一年,等过一阵子,三两个月吧,她便打算用外公要人伺候尽孝的借口把凤宁召回京城。
谢让安顿好凤宁,匆匆赶回京城。
他离京一个月,说不担心是假的。朝堂复杂,叶云岫毕竟之前没怎么管过朝政,她的性情可吃不得半点委屈。
结果谢让回来才发现,女皇陛下和满朝文武……都很想他。
叶云岫想他一点都不掺假,谢让一走一个月,朝政都落到她身上了,尤其一开始一些朝臣有心试探,朝政事务似乎一下子增加了很多。并且由于她刚接手不熟练,肯定忙,累死人了。
叶云岫都后悔放谢让回去奔丧了,她宁愿每天起五更去练兵,也不想天不亮起来上朝。
皇帝忙,那臣子要是闲着像什么话,所以这一个月来,朝臣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这位女皇不按路数出牌,朝臣想拿捏她,那就别怪她折腾回去,哪怕是最清闲的翰林院,这一个月来也被折腾的够呛,三更灯火五更鸡,日日加班,干什么?写材料啊。
这可也不能怪叶云岫,她不熟悉政事,以前不当皇帝她也根本不关心这些,那她为了尽快熟悉起来,她就需要了解掌握许多东西。你翰林院不是相当于书记处吗,都别闲着了,朕需要近十年来各道各州的纳粮、税赋数据、京城近五年的粮价变化,都给我画成走势图,三日内送来。
不知道?不知道该去哪个部门查赶紧去查,不会画图表就赶紧去学,不然朕要你们这翰林院干什么!听你们吟诗作画治国吗?案牍文书、账册统计都这么费劲,你们翰林院不都是饱读诗书的进士出身、天下学魁吗。
可怜翰林院曾经是最清闲的地方,闲得整天无病呻吟。
户部,你也别看热闹了,朕要近十年来人口数据,也做成图表,男女、各年龄段分开统计,三日内送来。三日拿不出来?那你户部每年的四表,籍表、丁表怎么管的?你们户部没干活吗?
工部,你怎么又要钱修河工?你们每年都跟朝廷要钱治理黄淮,为什么黄淮还总是闹洪灾?去分析一下域内各州县河工花钱、徭役、受灾情况,做个对比,注明时任地方官是谁,两日内送过来。
一个月下来,满朝文武数着手指头过日子,摄政王怎么还没回来,摄政王还有几天回来啊,望眼欲穿。
到底谁说女皇不懂朝政的,不光懂,还格外刁钻,她要求还高,节奏也快,五日能干完的事情她要你三日之内就得给她。
她是皇帝,你也没法跟她讲理,关键是你还不能敷衍她,她要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辛苦忙碌三日算出来的账目数据,女皇陛下一盏茶工夫翻完了,顺便再给你指出个错误,黑眸淡淡瞥你一眼,让你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朝臣们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摄政王殿下虽说处理朝政也一样的严谨勤勉,可好歹摄政王殿下性情宽和,还能容你缓一缓不是。
结果谢让回来以后就发现,短短一月,整个朝堂,风格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变得……务实了起来。
奏折短了,女皇下令必须要在五百字之内把事情表述清楚,别浪费她时间。女皇惜字如金,朝堂上说废话的少了,朝臣们就连走路都快了些。不快不行,手上的事情女皇陛下还催着要呢。满朝文武再也不想听到女皇那句“尔等无用”了。
不仅如此,谢让回来发现,叶云岫居然在练字!
要问女皇陛下什么最短板,写字!叶云岫从来不爱写字,何止是不爱,刚来时她连毛笔都不会拿,识字阅读都没问题,可你让她写不行,她不会写。
为了怕女皇陛下一笔臭字丢脸,这一个月来的奏折,叶云岫是能不批就不批,能面批就面批。实在没法子需要详细批复的,她索性就让身边女官按她说的来写,然后她再审核用印。
她练字也十分功利,实用主义,谢让回来的时候看到她练的字,她就把谢让的字拿来,挑一些批奏折最常用的字,比如“准奏”“知道了”“着某某办理”,照着练。
谢让是既好笑又心疼。可叶云岫是认真的,一想到她的御笔亲批可能要传阅群臣、昭告天下,她就担心没面子。
当皇帝果然不是个好差事!
不过这一个月下来,虽然是为了折腾朝臣、改变朝堂风气,可她确确实实也掌握了许多她想要了解的情况。起码上朝这几个月下来,她自信朝政也能了解个大概,这些人忽悠不了她。
谢让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家的女皇陛下真是天生聪颖,许多事情只要她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于是回来的几日之后,早朝上谢让把许多朝臣大加褒奖了一番,明着是褒奖朝臣,实则等于是赞誉归功于女皇陛下。
干的很好,就这么干!本王就知道你行!被褒奖的朝臣眼前一黑。
在满朝文武的期盼中,摄政王妇唱夫随,大手一挥:陛下圣明,陛下高瞻远瞩,列位臣工以后就照这样来,清谈误国,实干兴国,切记最要紧的就是“务实”二字!
不过谢让一回来,累了一个月的叶云岫可就撂挑子了,隔三差五就开始不乐意上朝了。
朝政归朝政,朝政大事她该关心关心,可奏折她是不肯批了。该练的字她还练,为此特意叫谢让给她弄了个练字册子,她这皇帝需要写的常用的字,她偶尔兴之所至也还练练,该要的文件、关心的资料她该要还要,再多的,女皇陛下觉得她可以适当偷个懒了。
实话实说,日常政务谢让比她熟练沉稳。谢让处理政务她全然放心,遇上有什么大事两人商议定夺。既然能偷懒,为什么不偷懒?
当然她也不光是为了偷懒,反正谢让那边应付得了,叶云岫便想把她的时间精力匀出来,做一些她感兴趣的、她认为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她这个皇帝都登基这么久了,她想去一趟终南山。
这件事情叶云岫早有计划,终南山离京城也不远,只是她如今是皇帝,别说出京了,就是出宫都没有那么随意。
另外叶云岫也有点拿不定主意,终南山在她心中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她的半个师门,那么她到底应该微服出行,还是郑重其事、以帝王之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