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她是干干净净的杨絮了……
在定王府的时候, 齐冷让沈青筠喝药,她就喝药,她也绝口不提回去的事, 但到定王府的第三日,沈青筠却腹痛如刀绞,蜷缩在榻上, 冷汗涔涔。
她这模样和那日假山的模样实在太像了,齐冷忍不住问:“又是葵水么?”
沈青筠这次却没有强撑着力气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她已经痛到快要昏厥了,齐冷请的医师匆匆赶到,待把完脉后, 却说沈青筠没有病。
齐冷将医师请到一旁:“她之前说是葵水,但算算日子,和上次发作的时间不一样。”
医师沉吟道:“这位娘子并没有来葵水,又怎么会是葵水之症呢?”
齐冷一惊:“你说,她根本就没有来葵水?”
医师颔首道:“我都医术不精,但这点还是能诊治出来的。”
齐冷往屋内瞥了一眼, 他焦急道:“那请问,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师踌躇了片刻,才道:“或许殿下不应该问她得了什么病, 而应该问……她中了什么毒。”-
在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之下,沈青筠终于被折磨到晕厥。
待到夜间,她悠悠醒转之时, 发现齐冷正坐在她身旁,他眉头拧起,眼神焦急, 见到她醒转时,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齐冷道:“你醒了?”
沈青筠轻声“嗯”了声,然后就没再作声,齐冷忍了忍,本想等她身体稍微好些再问,但见她这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他实在无法忍受了,他必须要知晓真相。
他直截了当问道:“你的腹痛,到底是因为葵水,还是因为奇毒?”
沈青筠好像没有意外神情,她道:“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齐冷咬牙:“谁做的?”
其实这问题,沈青筠不答他都知道。
所以还没等沈青筠回答,他就问:“多久了?”
沈青筠转过头,望着头顶精致的宝相花纹帷幔,她声音很轻:“你既然这么有本事,知晓我中了毒,那大可自己去查,又何必再问我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齐冷道:“我找了京城擅长解毒的几个医师,没有一个能看出来你中了什么毒,更别说能看出来你中了多久毒了。”
沈青筠嗤道:“所以你也解不了这个毒。”她意兴阑珊:“我早说,你将我带出沈府,不是救我,是害了我。”
齐冷手指渐渐攥紧:“我去找沈忌拿解药!”
还没等他出门,身后就传来沈青筠轻声一笑:“你大可以一试,但我保证,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沈忌都绝对不可能给你解药。”
她与沈忌相处七年,她对他实在太过了解。
沈忌的心中有一团火,这团火就是因为他自身癫痫,不能一展抱负引起,他想用这团火,烧毁皇宫,烧毁建安城,烧毁一切对他不公的世道。
而沈青筠,就被他视为他完完全全掌控着的禁脔,他从太子手里截获这个世间罕见的美人,将她悉心培养七年,培养成一个倾国倾城的人间尤物,他满意看着她得到众位皇子疯狂的追逐,太子、魏王、定王,一个个高高在上的皇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这个尤物,其实是属于他的。
他完全控制着她,他要她生,她就生,他要她死,她就死,他要她去勾引哪个男人,她就必须去勾引,这些皇子思之如狂的女子,却完全被他掌握在他手心。
这让他一想起来就兴奋。
所以他就算是死,也不会给齐冷解药,让沈青筠脱离他的掌控的-
齐冷脚步顿了顿。
指甲几乎要将掌心刺破,他薄唇紧抿,最终还是回过头,重新坐回沈青筠的身边。
他甚至为她掖好被角,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会替你找到解药。”
沈青筠自嘲道:“没用的,沈忌配好这个毒后,就杀了配毒的医师,只有他知道方子,旁人,连用了哪几味药都不知道,又怎么解毒?”
齐冷指节都捏到泛白,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年解不了,十年总解得了,我就不信,集大齐全国之力,还解不了你的毒。”
“十年……”沈青筠似乎听到很可笑的笑话一般,她喃喃道:“十年……齐冷,你知晓十年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齐冷拧眉,沈青筠轻笑道:“只要沈忌不给我解药,我就会每月腹痛难忍,一年后,我会嘴不能言,两年后,我会腿不能行,三年后,我全身都无法动弹了,我会变成一个废人,我的容貌会变得枯槁丑陋,我的四肢会痪瘫萎缩,我除了躺在床上动动眼珠子,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讥讽道:“你知道这个毒,最残忍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让你清醒的看着,那些曾经对你如珠如宝的男人,对你承诺一生一世的男人,在你容貌不再后,在你形如活死人后,会是如何对待你?你能看到他们脸上的厌恶神情,能听到他们的嫌弃之语,你想流泪,但是你流的泪已经不是美人梨花带雨,而是丑妇寝陋难言,你激不起他们半点怜惜,只让他们盼望着你赶紧死去。你是想死啊,但是你却死不了,你只能每日每日受着折磨,不得解脱。”
沈青筠的话,让齐冷逐渐震惊到眼眸瞪大,他从来没有想过,世间还有这么诛心的毒!沈忌这个畜生,他真是将人心玩弄到了极点!
沈青筠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沈忌就偏偏给她下这种毒,让她每时每刻都处于被抛弃的惶恐的之中,她愈发再不敢相信人,她只能一辈子被他掌控。
齐冷似乎想到什么,他急促问道:“既然沈忌今生给你下了这毒,那上一世,他一定也给你下了,但你还是将沈忌父子设计进了刑场,难道你当时拿到解药了吗?”
齐冷忽想起沈忌父子死后,沈青筠愈发病怏怏的模样,他摇头道:“不,你没拿到。”
他心中忽然涌现一个不好的臆想,这臆想让他一把
抓起沈青筠的手,质问她:“杨絮,你前世,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青筠却挣脱了他的手,齐冷抓的并不重,他不敢弄疼她,她微微一挣,就挣开了。
她神情平静道:“你不是知晓吗?”
“你是自尽而死,我知晓,但,你到底是为何自尽?”齐冷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为皇兄自尽的,你是中了毒,无药可解,你不想面对自己毒发的结局,所以才自尽的!”
他想到前世福宁殿中蜿蜒的鲜血,喉咙忽哽咽了,向来有泪不轻弹的人,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么?你凭什么认为,你毒发之后,容貌不再,我就一定会抛弃你,而不是会不离不弃,于全天下为你遍寻解药?”
沈青筠看着他的眼泪,她奇异地笑了:“齐冷,我为何要信任你?你扪心自问,前世,你值得我信任么?”
他招呼都不打就领回穆雨烟为妾,他问都不问就将她送上回沈府的马车,他忽略了她为何不沾荤腥却会做羊肉羹,忽略了她为何一生顺遂却总是多愁善感,这样的他,让沈青筠如何相信他会在她痪瘫在床时,会对她不离不弃?
她无法面对毒发后所有人怜悯的眼光,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她报了仇,她让沈家父子身败名裂,身首异处,让害她的牙婆和慈幼局主事都得了报应,她还欠一个恩,她恢复了太子名誉,让陷害太子的魏王伏了诛,恩已报,仇已了,她不是任人掌控的沈青筠了,她是干干净净的杨絮了。
于是,她选择了死亡,这是她为自己设定的结局,就让沈忌为她设定的那个结局,随着沈忌的人头落地,和沈忌一起下地狱去吧!-
齐冷终于走了。
他呆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就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他抿着唇,大步离开卧房,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房,让下人送上最烈的酒。
他一坛一坛的喝,直到喝到醉眼朦胧,但心中的郁结之情却半点都没有纾解,他一摔酒坛,便拿着剑,去院中舞剑。
剑影闪烁,气吞万里山河,就如同长剑的主人前世沙场点兵,率大齐男儿逐胡骑出漠北一般,一片落叶飞到剑锋,被剑气劈成两半,长剑未停,但当特地栽的杨树一片飞絮落到剑锋时,也被劈成两半。
齐冷怔住,他将剑一把插在地上,单膝跪下,去捡那片杨絮。
但杨絮已经碎了,就算捡起来,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齐冷咬着牙,极度的复杂心绪下,他手掌去握剑刃,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剧痛之中,他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啊。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让她无法信任他,他根本不知道同床共枕的时候,他的妻子,是如何惶恐不安,夜夜难寐。
而他,在她死后,反而耿耿于怀,更怨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自尽,可其实,她自尽,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一件件一桩桩,让她慢慢寒了心,让她不愿信任他这个丈夫,最终选择了自己能够掌控的结局。
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第72章 第 72 章 儿臣想求娶沈相的千金,……
直到第二日, 沈青筠醒来的时候,齐冷才去卧房见她。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 都无法打消你的不安,毕竟中毒的是你,不是我, 我无法体会你的痛苦。”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当时沈青筠背对着他,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想, 他知道了她中了毒,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一定是承诺给她遍寻名医吧, 等她毒发的第一年,他可能会怜惜她,照顾她,而这份怜惜和照顾,又能持续多久呢?两年,三年?但可以保证的是, 慢慢的,他就会厌烦她,疏远她, 直到彻底对她失去耐心。
尤其是,他是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只要他愿意, 娇娘美妾,他要多少有多少,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才是世间至理。
所以沈青筠已经准备好了,她准备听齐冷说他会找名医医治她,会对她不离不弃,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背对着的齐冷,只是沉默。
良久,齐冷才开口:“我昨夜已经派随从去沈府了,说你突然腹痛如刀绞,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沈青筠一惊,她也顾不得不愿面对齐冷了,而是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齐冷,你是不是疯了?”
“没疯。”
“那你还去沈府询问?你指望他们怎么回答你?沈青筠不是沈家的女儿,为了控制她,才给她下了毒,所以她才会腹痛如刀绞?”
齐冷淡淡道:“沈府没这么说,他们说你这是旧疾,并且给我送来这个,还说这旧疾吃一颗药丸就好。”
齐冷说罢,递给沈青筠一个白玉瓷瓶,沈青筠接过,拔开瓶塞,只见里面是一颗红色丸药,这是缓解她毒性的解药。
每月服下一颗,可保这个月毒性不发作。
但沈忌为何愿意给齐冷这个?
沈青筠略一思忖,很快明白过来,齐冷这招看似凶险,但实则暗藏生机,如果沈忌不想撕破脸皮,让沈青筠冒充相府千金的事彻底东窗事发的话,就会被迫给齐冷缓解毒性的解药,当然,根除毒性的解药,沈忌是不可能给齐冷的。
至于齐冷到底知不知晓沈青筠的真实身份,又或者,他到底还知晓多少内情,齐冷默契不说,沈忌也默契不问,两人都耐得住性子,现在就是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沈青筠道:“沈忌聪明绝顶,只怕经此一事,他就会明白,不管你知晓多少,他都绝不能让你登基。”
齐冷道:“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若我是沈忌的话,与其提心吊胆的扶持定王登基,倒不如扶持其他皇子,这样,也好控制一点。”
沈青筠苦笑:“既然你知道,为何又非要冲进沈府救我呢?当时那情形,沈忌也许就是想吓吓我,而不是想杀了我。”
“可万一他真想杀了你呢?”齐冷摇头:“我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沈青筠叹气:“好吧,你是逞英雄了,可换来了沈忌父子对你的提防,这下你的储君之位,要比前世艰难万分了。”
“再怎么艰难,也有天明的一日,更何况,能换你平安无事,也算是值得。”
“你确定我平安无事么?”沈青筠盯着手中的红色药丸,眼神有些茫然:“只要我的毒还没有解,我就必须要回沈府,重新面对沈忌,又如何能平安无事?”
齐冷道:“你不用回沈府了。”
沈青筠讶然抬头,齐冷一字一句道:“我已向父皇请旨,让你做我的定王妃。”-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齐冷就求见正始帝,正始帝因为昨夜又吃了丹药,精神不济,他睡眼惺忪道:“雪弓,你说有要事要见朕,到底是何事?”
齐冷抿了抿唇,淡然道:“沈相还没来,恕儿臣不能开口。”
话音未落,沈谦就踏入了万岁殿,对正始帝和齐冷行过礼后,沈谦才起身,他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晓齐冷在早朝之前将他请入万岁殿,到底所为何事。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几日前齐冷闯入相府,强行带走沈青筠,于是记恨上了他,所以要在正始帝面前搬弄是非,致他于死地。
短短一瞬间,沈谦肚子里转了数千个主意,他也想好了应对之法,但是齐冷却恭恭敬敬和他拱了拱手,然后对正始帝道:“父皇,沈相来了,儿臣说的要事便是,儿臣想求娶沈相的千金,沈青筠。”
沈谦怔住了,正始帝也怔住了,他这个儿子向来感情淡漠,二十岁了,身边连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英王比齐冷大上一岁,都已经妻妾成群,孩子都有好几个了,齐冷却一个子嗣都没有。
正始帝本以为这是齐冷天生性情古怪,冷淡到不喜任何女子亲近,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求娶沈青筠?
这个沈青筠,他也见过数次,的确是沉鱼落雁的倾城佳人,宫人也闲言碎语,说齐冷时不时去菱月阁,不是去见妹妹嘉宜公主的,而是去见这位佳人的,正始帝起初没将这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如今,正始帝却若有所思:“雪弓,沈相之女,可不同于其他大臣之女,你要想好了。”
齐冷道:“儿臣想好了,沈娘子天姿国色,儿臣早对她一见倾心,若沈相愿意将沈娘子许配给儿臣,儿臣定然敬她重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谦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拱手道:“陛下……”
但他话还没说出口,齐冷就道:“沈相莫非是嫌小王粗陋,配不上沈娘子么?”
前世的时候,是沈谦求见正始帝,一道赐婚圣旨,打的齐冷是措手不及,也埋下了沈青筠和齐冷成亲后互相猜疑的隐患,今生,攻守易形,反而是齐冷求娶,打的沈谦一个措手不及。
沈谦哪里敢当着正始帝的面嫌弃帝子,况且经过慈幼局和虞修之案,正始帝已经隐隐青睐这个不受重视的帝子了,沈谦忙道:“臣不敢……只是,臣需要回府问问小女的意见。”
而他女儿,还在齐冷府中呢,若让正始帝知晓,定然勃然大怒。
沈谦本以为齐冷听出言外之意,就不敢搭腔了,没想到齐冷反而撩袍对正始帝跪下,齐冷诚恳道:“父皇,儿臣有罪。”
正始帝“哦”了声:“你有何罪?”
齐冷垂首:“儿臣难掩对沈娘子的思慕之情,因此常去菱月阁诉说衷肠,许是沈娘子被儿臣感动,她与儿臣已是心心相印,昨日沈娘子回沈府,儿臣和她相伴出游,去城郊放纸鸢,一时忘了时辰,她不敢回府,所以就歇息在儿臣府中……”
正始帝听罢,果然大怒:“荒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居然敢让她歇息在你的府邸,你岂不是毁了她的名节!”
“所以儿臣思来想去,今日一早,便向父皇求娶沈娘子。”
齐冷叩了一首:“儿臣的确荒唐,但儿臣与沈娘子,确实情投意合,如若父皇不信的话,可询问沈娘子。”
他言之凿凿,正始帝信了七八分,正始帝愠怒道:“沈娘子看着温婉贤淑,怎么也这般糊涂?唉!”
正始帝本来还想权衡一下齐冷的婚事,毕竟沈谦树大根深,英王昌王又不像魏王,母族势大,如若他的女儿嫁给齐冷,这储位之争,都没有悬念了。
可齐冷和沈青筠做出这种事,这建安城还有哪个王公贵族愿意娶沈青筠……如果事情传出去,那皇家颜面何存。
正始帝思忖再三,心中无奈下了主意,而一旁的沈谦却心中叫苦,任凭他再怎么老奸巨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局面。
齐冷已经面向沈谦跪下:“沈相,是小王对不住你……”
沈谦也忙跪下:“殿下怎可跪臣?这可折煞臣了,臣不敢,臣不敢……”
正始帝喝到:“沈卿,你起来,朕的儿子太过荒唐,情难自已,毁了你女儿的名节,让他跪上一跪,向你赔罪。”
“情难自己”、“赔罪”,正始帝看起来是在骂齐冷,但其实句句都在偏向齐冷,也是,谁会不偏向自己儿子呢?
沈谦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道:“陛下言重了,殿下与小女,一个刚过弱冠,一个年方十七,两个少年人之间的情爱,如何叫做荒唐呢?臣也有少年时,也明白这种情难自己。”
正始帝点头道:“沈相与发妻,少年夫妻,,发妻逝去后,沈相一直未续弦,沈相的情深意重,堪称佳话啊。”
齐冷忙道:“沈相放心,若沈娘子嫁予小王,小王定会像沈相对待发妻那般,对待沈娘子的。”
正始帝又道:“沈卿,朕保证,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全天下只会知晓,沈卿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嫁给了朕的儿子,沈青筠,是定王的发妻,正妃。”
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沈谦也不敢置喙,少年人两情相悦,皇帝亲自允诺,再不同意,就是他不知好歹了,沈谦只好吃了这哑巴亏,他跪下叩首,道:“臣替小女,谢过陛下厚爱,谢过定王厚爱。”
第73章 第 73 章 待嫁
当沈青筠得知这一切时, 她是目瞪口呆。
她靠在榻上,扶额,千言万语, 最终化作一句咬牙切齿:“齐冷,你就是故意的吧!”
齐冷道:“你这真是冤枉我了,如果不请一道赐婚圣旨, 给你一个定王妃的身份,沈忌此刻,只怕已经气势汹汹, 上门找我要人了。”
沈青筠虽然明知道齐冷说的是真的,但仍然道:“不,你就是故意的。”
齐冷叹气, 他从袖中取出折叠好的笺纸,递给沈青筠,沈青筠疑惑打开,刚打开,她就讶异道:“放妻书?”
只见这封放妻书上,墨迹力透纸背, 显然刚写完不久,沈青筠一目十行,放妻书最后写道:“放妻归去, 一别两宽,唯愿娘子苦尽甘来,余生安康。”
放妻书下方, 还按着齐冷的手印,盖着齐冷的私章,齐冷道:“这放妻书, 我已盖上私章,提前给你,我曾经对你承诺,这辈子,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阻止,如今这个承诺,依然有效。”
沈青筠捏着放妻书,眼神一片茫然,她望着齐冷,欲言又止,良久,她才轻声道:“齐冷,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齐冷没听明白,正欲问的时候,沈青筠却又躺了下去,她背对着齐冷,说道:“我有些累了,想歇息。”
齐冷于是道:“好,那你好生歇息。”
他又为她掖了下被角,然后才起身离去,离去的时候,他还细心关好厢房木门,不让寒风透进来。
暖榻上,沈青筠握着那封薄薄的青竹笺纸,她眼眶有些湿润,但很快,她就用小指擦去涌出的泪珠,她喃喃道:“杨絮,别信他,别信他……”
不要把自己的一颗心都送给男人,这样,被他抛弃的时候,你会痛不欲生的。
更不要爱上一个男人,不爱,就不会被伤害,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你才能是自由自在的杨絮-
嫁给齐冷之前,沈青筠在齐冷的陪同下,回了一趟沈府,沈谦父子的脸色都极为难看,沈青筠跪拜沈谦,面子做足后,才讥嘲道:“父亲,关于女儿的嫁妆,宰相嫁女,应该不会太寒酸吧。”
沈谦几乎要气吐血了,白养了七年的瘦马不说,还要赔一笔丰厚嫁妆,这桩买卖简直亏大了。
沈谦狠狠瞪了眼沈忌,若非他极力游说自己认沈青筠为女,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地步?
而且,还不知道齐冷知不知晓沈青筠是从慈幼局劫掠而来,若沈青筠心怀怨恨,吹一吹枕边风,到时候,平白送出一个瘦马不说,可能还要与定王成为敌人。
猜疑间,齐冷却拱手道:“多谢沈相愿意将青筠嫁予小王,从今之后,愿与沈相翁婿和睦,共享富贵。”
齐冷这话,倒像是示好,沈谦不由想,是不是沈青筠还没吹枕边风,是不是齐冷还不知晓沈青筠的身世,也是,沈青筠一个青楼出身的妓女,她怎么敢让齐冷知晓她真实身份?到时候别说定王妃她做不了,就连定王的侍婢她都没资格做。
沈谦心顿时安定了几分,或许只是沈青筠不想在沈家呆下去了,又或许,是沈青筠想攀高枝了,这才无耻放荡勾引了齐冷,其他事情,齐冷应该不知道。
沈谦心思百转的时候,沈忌却面色惨白,眼神一直盯着沈青筠,那神情,倒像是极为珍爱之物,被人夺走后,既不甘,又愤怒的表现。
沈忌也不知道齐冷又和沈谦说了什么,只是等谈话结束后,他才像回过神一般,冷冷说了句:“待嫁之时,筠娘总不至于还歇在定王府吧?那让我们沈府成什么了?”
齐冷和沈青筠对视一眼,齐冷平静道:“自然不会。”
听到他这句,沈忌顿时冷笑一声,他瞟了沈青筠一眼,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恶意,但之后,齐冷却道:“不过为防本王的准王妃磕着碰着,本王特从神武军抽调了一些精明能干的将士,护卫青筠安全。”
沈忌顿时又惊又怒,他咬牙道:“殿下这意思,是说在沈府,筠娘会不安全?”
“沈公子若非要理解成这意思,本王也没有办法。”
沈谦制止了沈忌:“忌儿,
不要胡说。”
他又对齐冷和颜悦色道:“殿下莫怪,犬子和筠娘感情甚好,所以不舍之下,昏了头脑。”
齐冷颔首:“小王明白沈公子的不舍之情,调神武军前来护卫,只不过是小王想做到在大婚前万无一失,毕竟,沈府的护卫,和神武军,还是有区别的,沈相,您说是吧?”
沈谦不动声色:“自然,神武军战场都上得,那些花拳绣腿的相府护卫,自然不能比。”
沈谦这意思,就是允许神武军前来护卫沈青筠了,沈忌气到几乎晕厥,有神武军在,只怕他连和沈青筠说几句话都困难,更别提随时监视了。
这怕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挫折了,他瞪着沈青筠,眼神之中满是怒火,他就知道,她从来没有歇过逃跑的心思,她还是初见时那个爪子锋利、万般狡猾的小狐狸,从未变过!-
齐冷走后,神武军几十人也进了沈府,齐冷还从定王府调来几个婢女,贴身服侍沈青筠,而之前监视沈青筠的婢女,包括芍药等人,全部都被赶走了。
沈忌站在沈青筠院落外,看着定王府的婢女出出入入,他眼神都快喷出火了,刚踏入院落,又被李慎带头的神武军拦住:“殿下说了,需要沈娘子同意后,沈公子才能见她。”
沈忌冷笑:“哥哥见妹妹,还要妹妹同意?你们定王也欺人太甚了。”
还没等李慎搭腔,院落里,沈青筠就出了闺房,站在那,脆生生道:“兄长来了,快请进。”
沈忌忍着怒火,踏进院落,沈青筠笑吟吟的,却不邀请他进房,反而就站在院落里,此时已是深秋,院落里栽了一株秋海棠,海棠花下,人比花娇,但沈青筠越美,沈忌就越想掐死她。
沈青筠道:“梅儿她们在为我收拾房间,所以,就不邀请兄长进去坐坐了。”
沈忌嗤了声:“看来是相府薄待你了,还需要定王府的丫鬟为你收拾房间。”
“相府并未薄待青筠,只是,定王是陛下之子,陛下坐拥天下,是权力顶峰之人,随意赐给他儿子的一件东西,都是世间最好的,相府作为臣子,当然不能及,而定王爱惜青筠,所以才让丫鬟为青筠房间都换上王府之物。”
“行了。”沈忌不耐烦打断:“你也不用提醒我,定王是君,我是臣,这我还分得清。”
他逼近一步:“筠娘,我只是想问你,你当真要与我为敌么?”
沈青筠这次,却没有后退,反而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想过与任何人为敌,兄长问这句话之前,先问问自己,做过什么。”
这还是沈青筠第一次直截了当顶撞沈忌,沈忌愣了下,接着,下意识就想动手,就像他以前做过千百次的那样,但沈青筠又提醒了句:“兄长,你看看你背后。”
沈忌回头一望,只见院落门口,神武军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好像只要他一伸出手,就会冲过来将他按倒在地,沈忌咬牙扭头,瞪着沈青筠,笑道:“筠娘,出息了。”
“这还要托兄长的福。”沈青筠微微一笑:“若非兄长七年教导,定王又怎会对青筠神魂颠倒呢。”
“好!”沈忌抚掌道:“但莫忘了,你从何而来,你的性命,又握在谁的手中。”
沈忌这是在提醒沈青筠的出身,还有她身上的毒,沈青筠笑道:“没忘,但兄长也莫忘了,青筠马上,就是定王妃了,此次青筠原谅兄长无礼,下次,兄长可要对青筠行庶民跪礼。”
庶民、跪礼,四个字,又戳痛沈忌心窝子,沈忌喉咙一阵血腥气传来,他知道再呆下去,也讨不到便宜,于是撂下一句“来日方长”,就愤愤离去-
当日,齐冷遣来的婢女就将沈青筠闺房里的物事,全部都换成新买的物事,叫梅儿的婢女还送上一盒蜜饯果子,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着香橼子、樱桃煎、雕青梅、蜜渍梅花等果子,梅儿笑嘻嘻道:“殿下说,沈娘子从今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沈青筠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盒蜜饯果子,齐冷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她不由拈起一枚樱桃煎,梅儿说:“这盒果子,是殿下亲自去采买的,殿下还说,吃了这些蜜饯果子,以后日子都是甜的,娘子尝一尝?”
沈青筠将那枚樱桃煎放入口中,樱桃煎一触碰到唇舌,表面浸的一层糖浆顿时在舌尖蔓延开来,那是一种沁入心脾的甘甜,沈青筠垂眸道:“他总是诳语,真把这盒蜜饯果子吃下,到时身段走样,穿不下嫁衣,他又该不喜了。”
梅儿道:“殿下猜到娘子会说这话,他对奴婢说,若娘子说这话时,便将这个东西给娘子。”
梅儿递给沈青筠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沈青筠打开,只见帕子上放着一团轻盈杨絮。
梅儿道:“殿下说,不管娘子外表变成什么样,在他心目中,都是娘子最初那样。”
沈青筠闻言,一声不吭,就重新将帕子将杨絮包起,她眨了眨眼睛,藏起眼中的晶莹:“知道了。”
然后她低下头,又拿起一枚蜜渍梅花,放入口中,咀嚼良久,她迟疑了下,终于道:“让李慎告诉你们殿下,这些蜜饯果子,很好吃,我很喜欢。”
梅儿喜上眉梢:“诺。”
第74章 第 74 章 大婚
在相府待嫁的日子, 倒是难得平静,再没人克扣沈青筠的吃食,也再没人将她当成一个瘦马对待, 更不会让她时时研习勾引男人的课业,她恍惚觉得,她活得像一个人了。
一个有尊严的人。
沈家父子都被神武军拦在院落外, 他们必须在腹诽的同时,为沈青筠准备丰厚嫁妆,因为这桩婚事是御赐, 如果他们不想人头落地的话,就不能敷衍对待。
沈忌虽然不愿给沈青筠解药,但还是给了她缓解毒性的药, 否则,若大婚现场,沈青筠突然毒发,那他死一万次都不足够。
一切好像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沈青筠开始回忆起,前世的时候, 她待嫁之时,是什么样的呢?
那时齐冷并不愿娶她,他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沈谦父子期待着借助这桩婚事,用齐冷的神武军,辅助魏王登基, 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齐冷能登上帝位,所以他们每日对沈青筠面命耳提,要她嫁过去后, 尽快让齐冷对她神魂颠倒,让齐冷能够为他们所用。
在这种情况下,沈青筠的待嫁生活,自然是不怎么舒畅的,相府的女教习甚至教她各种房中之术,那教习说,沈青筠这种端庄清雅的女子,男人大多会尊重,但不会沉迷,只有在床榻之上和床榻之下表现的截然不同,才能激起男人的兴趣,让他如痴如醉。
那段岁月,沈青筠完全不像一个人一般,她只是沈谦父子攫取权势的工具。
沈青筠盯着那盒吃了一半的蜜饯果子,她想,她不会再过那种日子了-
皇子大婚,是建安城的一大盛事,正始帝给足了齐冷体面,送给相府的聘礼,包括金器、彩缎、布料,都是私库中最名贵之物,还特许沈青筠成亲当日,可乘坐太子妃才能乘坐的厌翟车,一方面,这是以视对沈谦的看重,另一方面,也是正始帝心虚,毕竟齐冷在沈青筠未出嫁前就将她容留于府中,说到底,这是皇家理亏。
但厌翟车一出,朝中大臣都纷纷恭贺沈谦,沈谦怏怏心情总算好了一点,沈青筠出嫁前,穿着绣着金色凤凰的大红婚服拜见沈谦时,沈谦和颜悦色道:“筠娘,我教养你七年,虽严厉了些,但也是为你好,你莫要怪我。”
沈青筠恭顺道:“父亲言重了,若非父亲,女儿也当不了这个定王妃,女儿还要多谢父亲呢。”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对沈谦示弱,沈谦盯着她,沉吟片刻,才点头道:“日后飞黄腾达,莫忘了回相府走动走动。”
“女儿会的。”
而一旁的沈忌,则面带讥诮的看着沈青筠,沈青筠对他翩然行了一礼:“兄长,青筠走了。”
“走吧。”沈忌凉凉道:“别忘了
来时路。”
沈青筠一笑:“兄长的教导,青筠从不敢忘,大恩大德,青筠必会报答。”
沈青筠将“大恩大德”四个字,咬的很重,沈忌面色一凛,死死瞪着沈青筠,沈青筠却微微一笑,婢女为她披上红盖头,遮住面容,沈青筠在梅儿的搀扶下,慢慢转身,走出沈府。
齐冷已经身穿红衣,前来迎亲了,他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但他剑眉凤目,容貌清俊,穿起红衣来,竟将建安城所有的翩翩公子都比下去了。
他对门前的沈谦和沈忌拱了拱手,沈谦父子也回礼,齐冷牵起沈青筠的手,沈府的外面,已经铺起十里红妆,沈青筠踩着红色线毯,婢女掀起夹幔锦帷,准备扶沈青筠上了金凤翅的赤色厌翟车,但在众人的围观中,齐冷却一笑,将沈青筠拦腰抱起。
沈青筠这一吓,差点没惊呼出声,她轻声责怪道:“做什么?”
齐冷瞟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沈忌,他笑着在沈青筠耳边道:“做一对恩爱夫妻。”
沈青筠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充斥着神武军和围观百姓的喝彩声,神武军在哄笑:“沈娘子到底是有多美啊,才让殿下这么迫不及待!”
围观的百姓则在艳羡:“定王殿下真是爱煞了沈娘子,沈娘子出身富贵,又能嫁给皇子,命真是好!”
在哄笑和艳羡中,沈青筠羞愤到满脸红晕,齐冷踏着马凳,将她抱上厌翟车,厌翟车内十分宽大,车壁绘着龙螭图案,内设有香炉、香宝,车内充盈着浓郁檀香香气,夹幔锦帷落下,沈青筠一把扯掉红盖头,咬牙切齿道:“你真是……”
她羞愤起来的模样,两颊绯红,娇艳如春日桃花,明媚如绚烂晚霞,齐冷看得眼珠动也不动,她的唇瓣抹了口脂,香气氤氲,就像艳红蔷薇一般,诱人采撷,齐冷心猛地跳快了半拍,他下意识的,就想俯身,采撷那朵娇艳欲滴的蔷薇。
但俯身的那一刻,他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她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他不能这样。
许是齐冷直勾勾的眼神吓到了沈青筠,沈青筠慌忙捡起扔到一旁的红盖头,重新遮住面容,她轻声道:“厌翟车是女子坐的,定王还不下去,是想与我一起出嫁吗?”
齐冷闻言,朗声一笑,他掀起夹幔锦帷,李慎牵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骏马:“请殿下上马。”
齐冷眉头一挑:“不必,本王亲自充当车夫,迎娶本王的王妃,以示爱重。”
说罢,他接过马鞭,一挥鞭子,宫铃顿时轻响,身穿大红喜服的大齐定王,亲自驾着覆着铜质面罩、插着翟羽的马匹,厌翟车悠悠往定王府驶去。
而锦帷后的沈青筠,瞠目结舌,新郎当车夫?这还真是头一回。
齐冷一个堂堂皇子,也不怕成为建安城的笑柄。
但出乎她意料的,沿途她听到百姓的谈论,除了意外之外,都是对齐冷和她的恭贺,原来丈夫爱重妻子,并不是笑柄,而是美谈。
沈青筠撩起红盖头,愣愣看着车驾上的男人宽阔肩背,慢慢的,她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
此次婚宴,正始帝亲临,建安城文武百官和宗室贵胄都前来祝贺,相比前世,场面极其盛大,沈青筠甚至恍惚觉得,她不是因为权宜之计嫁给了齐冷,而是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嫁给了齐冷。
她自幼以来,很少感受到善意,可以说她十七年的人生,都是血与泪的人生,突然之间,被这种如潮的祝福包围,她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的和齐冷拜了堂,然后被送入洞房,正始帝因为身体抱恙,早早回了宫,齐冷还在外面接待宾客,沈青筠又扯掉红盖头,环视着洞房。
真奇怪,这洞房的摆设,包括合卺酒,明明和前世一模一样,但她的心境,怎么和前世截然不同呢?
前世她这时候的心境,是非常平静的,因为她知晓,她不是嫁给了一个丈夫,而是嫁给了一个能助她复仇的男人。
当时在洞房里等着齐冷的时候,她心里一直在冷静的算计,算计等齐冷挑起她的红盖头时,她该是什么表现,又该说什么,才能让他不厌恶自己。
她对这桩婚事,完全没有任何期待,更别谈甜蜜了。
可这次,她却莫名的有些慌张,她心里不是算计,而是有些惶恐。
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完全不知道她该怎么面对齐冷。
在这种不安中,沈青筠等到将近三更时分,才终于听到木门吱呀一声。
她赶紧又将红盖头披上,然后心如打鼓般,听着男人的脚步声,步步走来。
第75章 第 75 章 新婚之夜
齐冷被宾客劝着饮了很多酒, 虽然他酒量不错,但此时也不禁有些昏沉,他定定看着身披着大红盖头的沈青筠,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
这一分不清,他连喜秤都不敢拿了。
大红盖头下的沈青筠, 视线往下,觑到齐冷的乌皮靴,但让她疑惑的是, 齐冷却迟迟不肯挑起她的盖头。
她不由轻咳了一声,意思是齐冷快些。
听到她这声轻咳,齐冷终于反应过来,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喜秤,慢慢挑起沈青筠的红盖头,烛光下,少女如花般娇艳的容颜渐渐出现在他面前。
沈青筠本想抱怨齐冷两句,但等盖头完全挑起,她仰头, 看到齐冷俊美如俦的面容,还有他幽黑眸底时,不由自主的, 竟然眼神慌乱了几分,她飞快移开视线,不敢去看齐冷, 手指也下意识开始攥紧嫁衣衣摆,她低声道:“做戏罢了,这么认真做什么。”
她是对齐冷说这句话的, 但其实,更是对她自己说,这场婚事,只是做戏,不要认真。
齐冷微微一笑,并没有介意,他声音很是轻柔:“既是做戏,那自然要全套,免得惹人怀疑。”
他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给沈青筠,沈青筠犹豫了下,然后接过,她歪着头,忽笑道:“前世,我们也没饮合卺酒。”
齐冷挑眉:“哦?”
沈青筠道:“你挑起我红盖头后,不但不和我说一句话,连合卺酒都不愿和我饮,你是在怀疑我别有用心。”
齐冷道:“那你嫁给我,的确是别有用心。”
沈青筠语塞:“算了,不翻旧账了。”
她主动先饮下一半合卺酒,大齐喝合卺酒的习俗是两盏酒杯用彩结连之,夫妻双方先饮半杯,再换杯共饮,饮讫,盏一仰一合,放于床下,象征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沈青筠饮下半杯后,与齐冷交换酒杯,齐冷饮酒的时候,幽如深潭的双眸一直看着沈青筠,沈青筠不由双颊飞红,她不自然避开他视线,待饮完合卺酒,将酒杯置于床下后,便是掩帐合床。
齐冷放下罗帐时,沈青筠忽有些紧张,她唤道:“齐冷。”
齐冷“嗯”了声,沈青筠道:“你……你不会真想今晚歇息在这吧?”
齐冷失笑:“不然呢?”
“做戏而已……没必要做这么真吧。”
“你我现在在世人眼中,就是一对情深意笃的夫妻,我为了你违背礼法,甘愿当车夫,哪有这般恩爱的夫妻 ,在新婚夜分房睡的?”
沈青筠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她在沈谦眼里,也是不择手段勾引齐冷的形象,总不至于好不容易勾引成功,还给齐冷赶出去睡的。
不过……沈青筠捏着自己的嫁衣衣摆,有些纠结,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齐冷得寸进尺,她该如何拒绝?
进了定王府,就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了。
但齐冷只是吹灭蜡烛,然后合衣躺下,说道:“睡吧。”
沈青筠讶异了下:“你……”
齐冷沉声道:“如果你想履行妻子的责任,我也不介意。”
“不……不必。”
沈青筠赶快也合衣躺下,齐冷道:“明日我会以军务繁忙,不愿打扰你安眠的理由,搬到书房去睡,你不用担心。”
沈青筠没有说话,在一片黑暗中,她盯着头顶的罗帐,忽轻声问道:“齐冷,前世新婚夜的时候,你明明怀疑我别有居心,为何还是在新房歇息,而不是去书房?”
齐冷没有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在短暂的怔忡中,他答道:“因为……如果洞房花烛夜,我去书房睡,传出去的话,你会无颜见人。”
“那时,你不是怀疑我是沈谦的细作吗?你还在意一个细作有没有颜面见人吗?”
“就算你是细作,那也是沈谦指使,那时的我,认为你只是一个困于闺阁的柔弱女子,而我与沈谦政事之间的争斗,不该让一个柔弱女子承担后果。”齐冷慢慢说着,他忽又笑道:“当然,我错了,你根本不是一个柔弱女子。”
反而比男子都聪慧。
沈青筠听罢,半天没有吭声,她许是想起了前世,她质问齐冷,为何明明怀疑她别有居心,却还是给了她王妃的尊荣,而不是虐待磋磨她,当时齐冷回答,无能的男人才会在女人身上发泄怒气,这种事,他不屑做。
沈青筠垂眸,良久,她忽声音很轻的说道:“齐冷,你总说你是一个武夫,但有的时候,你比那些文臣还有君子之风。”
齐冷低低笑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夸赞我。”
沈青筠也笑了,她侧头,看向齐冷,不过一片漆黑中,她只能模糊看清他俊美轮廓,他鼻梁很挺,嘴唇线条流畅,喜服覆盖下的胸膛宽阔精壮,她忽然发现,他真的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
沈青筠忽发现齐冷睡在床沿,和她距离很远,她不由道:“齐冷,你睡进来一点吧,这床榻很是宽阔,能容纳两个人的。”
齐冷却摇头:“不用。”
“你不必顾忌我,这床榻真的够睡两个人的。”
齐冷沉默了下,他忽叹息一声,道:“杨絮,我是一个男人。”
沈青筠没有明白,齐冷继续道:“而你,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更是……我想得到的女子,天气寒冷,我不想让侍从送一桶凉水进来。”
齐冷说的隐晦,但沈青筠这下总算明白了,她脸颊顿时飞起红晕,于是侧身,背对着齐冷,啐道:“我就知道,你总是在想一些龌龊的东西。”
齐冷微微笑了,他道:“杨絮,我们成亲了。”
“假的!”
“是假的,但你我拜了堂,喝了合卺酒,那总是真的。”
“所以?”
“所以,成了亲,我总不能还叫你杨絮,这生分了。”齐冷道:“但我也不想唤你青筠,或是唤你筠娘,因为这是沈忌为你取的名字。”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我以后,可不可以,唤你絮絮?”
沈青筠怔了怔,她道:“你前世没登基的时候,唤我王妃,登基后,唤我皇后,今生,也可以这样唤。”
齐冷固执道:“千百年来,有太多王妃,也有太多皇后,但絮絮,是唯一的。”
他道:“你是最鲜活、最独一无二的杨絮,是齐冷此生,遇到最特殊的杨絮。”
沈青筠咬了咬唇,眼眶似有一种热流,她抬手,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晶莹,没有说话了,齐冷等的有些焦急,他又小心问道:“可以么?”
沈青筠终于开了口,她闷闷的,声音有些哑:“你怎么话那么多?都三更了,你不困吗?明早还要去宫中拜见你的父皇呢,你不睡,我可睡了。”
齐冷微微愣了下,但很快会意,他有些欣喜若狂的感觉,他侧过身,看着沈青筠的纤细背影,嘴角不自觉弯起,他“嗯”了声:“睡吧。”-
定王府中,齐冷与沈青筠熄了烛火,同床共眠,但定王府外,一双狠厉的眼睛却瞪着挂着印有“囍”字的大红灯笼,似乎可以透过那灯笼,看到齐冷和沈青筠极尽缠绵的模样。
牙关一阵血腥气传来,那双眼眸的主人忽然摔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着,嘴角流出白沫,但充满戾气和不甘的眼眸,仍然在黑暗中,瞪着壮阔的定王府。
翌日,定王府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巷口的一滩血迹,预示着昨夜有人来过-
皇宫之中,齐冷与沈青筠跪拜了正始帝,正始帝颔首,说了些夫妇和睦相处的话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起两人一个是定王,一个是定王妃,要谨慎持礼,做好天下夫妇的表率。
沈青筠已经从齐冷口中听说了他求娶时胡诌的借口,她猜测,正始帝大概是怪她未出嫁时就留宿定王府,有损风化,于是沈青筠恭恭敬敬顿首,说道:“父皇,儿臣此次出嫁,相府嫁妆颇丰,儿臣知晓,如今即将入冬,安济坊花销甚大,儿臣愿捐出自己所有嫁妆,助安济坊的贫民度过隆冬。”
正始帝不由觉得出乎意料,这女子出嫁后,嫁妆便全由她个人支配,独立于夫家财产之外,因此一般大齐女子,都对自己嫁妆十分在乎,没想到沈青筠居然愿意将嫁妆全数捐给安济坊,这真是让他意外。
正始帝定定看着沈青筠,这个儿媳,倒和他其他目光短浅的儿媳不一样,而一个女子,头脑和眼界,远比虚无缥缈的名节重要,正始帝于是颔首赞道:“定王妃此举甚好,不愧为雪弓之妻。”
正始帝此话一出,沈青筠知晓自己过了这关,顿时松了口气-
离开正始帝的万岁殿后,齐冷和沈青筠又去了嘉宜公主的菱月阁,嘉宜公主是由衷为沈青筠高兴:“筠娘,你能嫁给四哥,真是太好了。”
沈青筠莞尔,她能看出来,嘉宜公主是真心为她高兴,嘉宜公主又对齐冷道:“四哥,你娶了筠娘,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
齐冷嘴角含笑,点了点头:“嗯,的确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我会好好珍惜的。”
沈青筠听出了言外之意,她含羞带嗔的瞥了眼齐冷,然后才回首对嘉宜公主道:“日后我不能住在菱月阁了,公主务必要自己保重。”
嘉宜公主应了声,又拉着沈青筠的手,左瞧右瞧:“筠娘,你怎么神色有些困顿?”
沈青筠其实昨夜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刚想解释,嘉宜公主就自作聪明的把这笔账算到了齐冷头上,她责怪齐冷道:“四哥,筠娘身子向来柔弱,你也不节制点……”
沈青筠愣了下,会意过来后,忙想说嘉宜公主是误会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怎么能跟嘉宜公主说她和齐冷昨夜没圆房呢?
那不就露出破绽了吗?
她只能有苦难言,偏偏齐冷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了声:“洞房花烛夜,没忍住,下次会节制点。”
嘉宜公主白了齐冷一眼,沈青筠则双颊滚烫,她咬了咬牙,越想越觉得齐冷可恶,她又想到昨夜齐冷叹息,说他是个男人,沈青筠非让他睡进来一点,他就要用凉水冲洗才能按捺了。
沈青筠顿时计上心头,她眉头一挑,忽踮起脚,轻啄了下齐冷的脸颊,和嘉宜公主笑道:“公主就不要再抱怨雪弓了,他一个血气方刚、常年练武的男人,洞房花烛夜都能忍得住的话,那不成太监了吗?”
她嘴里在调侃齐冷,但齐冷却对她的调侃仿佛没听到一般,反而瞳孔震惊到放大,她方才……是亲了他么?
第76章 第 76 章 你是一个心肠柔软的好人……
直到回定王府的马车上, 齐冷还没回过神来。
沈青筠嘴角轻扬,眼眸都弯成了月牙,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她坐在宽大的马车上,悠哉游哉的剥着榛子,随着榛子壳被剥开的咔嚓声, 齐冷终于回过神。
他问沈青筠:“你方才,为何亲我?”
沈青筠扬眉:“就许你每次抱我、搂我,弄得我慌乱不堪, 不许我让你慌乱不堪?”
齐冷哭笑不得:“那你成功了,我方才在姌姌面前,的确慌乱不堪, 失了分寸。”
沈青筠听到这话,更是愉悦,她嚼着榛子,道:“这个教训,是让你下次轻薄我之前,掂量掂量。”
她正欲再剥榛子的时候, 齐冷拿过,为她剥了起来,他笑道:“是是是, 否则,你会轻薄回来。”
“这叫巾帼不让须眉。”沈青筠道:“不能总是你欺负我,那不公平。”
齐冷已经剥开了榛
子, 他递到沈青筠嘴边,沈青筠下意识就张开口,任凭齐冷将榛子塞入她口中。
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何时已经这般信任齐冷了。
齐冷浅笑,继续拿起一颗榛子,剥了起来,为了找回公平,沈青筠好像把她自己都赔进去了。
但,他可不会提醒她。
要允许精明的小狐狸,偶尔糊涂一回。
而他,乐见其成-
沈青筠嫁给齐冷后,三朝回门时,回过一次沈府,她与齐冷见沈谦时,明显感觉到沈谦态度有些冷淡,加上在朝中,沈谦及其门生忽然倒向昌王,沈青筠猜测,沈谦可能是彻底押注昌王了。
这肯定少不了沈忌的推波助澜。
沈青筠料的不错,在沈青筠嫁给齐冷的第二日,突发癫痫的沈忌,强撑着身子,面见沈谦,劝说他放弃齐冷。
沈谦却不太赞同:“定王被筠娘迷的神魂颠倒,连车夫都肯做,而筠娘出身低贱,好不容易勾搭到一个皇子,还不着急表忠心吗?她帮定王为穆麟脱罪,应是为了嫁给定王,而不是存心背叛。”
沈忌持不同想法:“父亲,是我将筠娘从慈幼局带出来的,我很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天生狡猾,暗藏锋芒,她从来不甘于做玩物的命运,一直想着逃离,对待筠娘,只能比她更聪明,更狠辣,让她害怕,让她畏惧,她才不敢逃离。”
沈忌脸色是癫痫发作后的苍白,额头还有汗珠:“但很明显,筠娘如今,又敢逃了,儿子寻思,她一定和定王达成了某种交易,才会舍弃自己性命去帮穆麟脱罪。我猜测这个交易,筠娘的代价,是她自己,而定王的承诺,就是助筠娘脱身。父亲,筠娘这个人,一旦背叛,就是存心的,而且头也不会回。况且,筠娘还极为记仇,如果定王登基,她再吹一吹枕边风,那相府,一定满门不保。”
沈谦惊了下:“会这么严重吗?但定王话里行间,都无意与我为敌。”
沈忌咬牙:“父亲,您真是老了,怎么会相信定王这种人?当初我们将筠娘从废太子手中抢夺,认作女儿后,又准备送给废太子,我们敢这么做,是因为废太子心软,我们笃定他不会将我们怎么样,可定王不同。”
沈忌顿了顿,又道:“从慈幼局的案子,还有穆麟的案子,都能看出定王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他为了取得陛下欢心,连自己的亲舅父都能逼死,连关照他的太子都能出卖。他母亲林嫔伤心欲绝,病倒在床,他都不去看一眼。定王是跟豺狼一样的人,一旦登基,比废太子要危险一百倍!您居然轻信他无意为敌的鬼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沈谦犹疑道:“可是,本朝还没有杀宰相的例子……”
“是没有,但也许,可以从定王开始。”沈忌道:“父亲,不要忘了,定王和那些武人走的很近,若有朝一日,他废除重文轻武的国策,我都毫不意外。”
沈谦神色变幻莫测,良久,他才道:“那依你所见,我们如今该押注哪位皇子?”
“昌王。”
“为何不是英王?”
“因为昌王是定王的同胞弟弟,还有林嫔在,林嫔,一定对我们有用。”
沈谦思忖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同意了沈忌的提议-
对于朝中昌王异军突起,正始帝是乐见其成,他虽逐渐青睐齐冷,但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儿子独大,对于手中的权力,只有他驾崩时他才愿意放手,其余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挑战。
沈青筠为齐冷分析着局势:“既然沈谦父子扶持昌王,那我们便以退为进,你父皇是一个权欲很重的人,如果你这时候再拉拢群臣,会惹他反感,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齐冷也是这般想的:“那我就好好办好父皇交代的事,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过问。”
沈青筠颔首,时值冬季,屋内烧着炭火,但沈青筠还是咳嗽了几声,齐冷拧眉,看着案几上的川贝雪梨糖水,他道:“朝中的事容后再议,这雪梨水都快冷了,你还是先喝了吧。”
沈青筠兴趣缺缺:“晨间的时候,你说天气寒冷,让人给我送上一碗羊肉羹,上午的时候,你又说我最近体虚,让人给我送上一道红枣炖燕窝,现在又是川贝雪梨糖水,我实在吃不下了。”
齐冷莞尔:“你太过清瘦,还是多吃些为好。”
不知道为何,沈青筠自嫁给齐冷以来,再无人克扣她饮食,但她身材还是没有丰腴起来,反而还是和往常一般清瘦,就连那纤腰,还是盈盈不堪一握。
沈青筠解释道:“以前饿习惯了,如今还真吃不下许多。”
她饭量已经习惯只有那么一点点了,一时半会,没办法变多,沈青筠将川贝雪梨糖水推给齐冷:“浪费了可惜,你喝吧。”
齐冷摇头:“我又没咳嗽,不需要喝。”
沈青筠笑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防患于未然吗?”
齐冷仍然摇头,沈青筠见他眉头皱紧连连拒绝的模样,忽然玩心大起,于是端起这碗川贝雪梨糖水,用银勺舀了口,递到齐冷口边,娇声道:“妾亲自喂殿下。”
她柳眉扬起,眉宇间尽是狡黠神色,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般,鲜活无比,齐冷心砰然一动,他竟然鬼使神差张开口,饮下沈青筠喂下的这口川贝雪梨糖水。
沈青筠噗嗤一笑:“说不喝,不还是喝了?”
齐冷承认自己的没骨气:“美人喂的,就算是毒药,本王都照饮不误。”
沈青筠轻哼一声,啐了口:“色胚。”
齐冷扬眉:“若本王真是色胚,就不会每晚去书房入睡了。”
沈青筠脸颊顿时飞上红晕,她重重将川贝雪梨糖水放回案几上:“不喂你了,你自己喝。”
齐冷却拒绝了:“不了。”
“不咳嗽,也可以喝。”
齐冷仍旧拒绝:“不了,我不爱吃甜食。”
沈青筠这才恍然记起,前世,齐冷好像的确不喜吃甜食。
她突然觉得,她和齐冷的角色,似乎颠倒了过来,前世,是她费尽心机记得齐冷的喜好,在冬日他踏雪归来时,给他煮上一碗他喜欢的羊肉羹,在他咳嗽时,因他不喜吃甜食,她还要费心斟酌川贝和冰糖的分量,让川贝雪梨汤不至于太甜。
但今生,她再入定王府,却根本没有在他夜间归来时煮羊肉羹给他喝,也没有再在晨起天寒时为他披上御寒的鹤氅,他夜间回来时,她在睡觉,他晨起时,她还在睡觉,不过她即使这样懒散,整个定王府还是对她恭恭敬敬。
想必,也是齐冷的嘱咐。
沈青筠有些茫然,她垂眸,道:“齐冷,你以后,别给我送雪梨汤、炖燕窝了,定王府的人都待我很好,如果我想吃,我会吩咐厨房去做的,你……你别这样对我了。”
齐冷一眼就看出沈青筠的心思,她又在别扭了,她从小到大,就没感受过别人对她的好,她根本不习惯,所以才会别扭,齐冷道:“你为何不觉得,你值得别人这样对你呢?”
沈青筠抬眸,她愣了愣,然后道:“我有什么值得的?我没心没肺,冷血自私,除了这张脸,我还有什么?就连嘉宜公主对我那么好,我都没法和她交心。”
“絮絮。”齐冷放缓声音,道:“慈幼局的案子,是你舍弃性命,救了桃花,救了被卖的那些少女,穆麟的案子,又是你舍弃性命,救了穆麟,救了大齐的百姓,你不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相反,你是一个心
肠柔软的好人。”
“我哪有这么好?”沈青筠喃喃道:“我救他们,只是不想世间再有第二个我。”
“凡事不论成因,只论结果,而结果就是,你救了很多人。”齐冷道:“如果桃花现在见到你,她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他道:“你无法和姌姌交心,那是因为你的过往经历太痛苦,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无法对任何人交心,但是,这不是你的错,如果姌姌知晓真相,她会心疼,而不是会怪你,就和我一样。”
齐冷最后道:“你值得任何人的温柔对待。”
沈青筠眨了眨眼睛,在齐冷的肯定中,她终于摒弃了眼中对自己的怀疑和迷惘,她看着那碗冰糖雪梨糖水,最后自己端了起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不爱吃甜食,那我吃了吧。”
说罢,她就拿起银勺,自己舀了起来,她都忘了,这银勺,她刚才喂齐冷吃过。
等她想起来时,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下,也没有介意,而是一口一口的,将冰糖雪梨糖水都喝完了。
第77章 第 77 章 我想等一下殿下
不知不觉, 沈青筠与齐冷成婚都快一个月了。
回想他们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还是初春,那时两人剑拔弩张, 沈青筠不屑齐冷,齐冷则痛恨沈青筠,但如今, 从初春到隆冬,两人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起商讨夺位的策略, 沈青筠开始逐渐信任齐冷,齐冷则会不断反思自己的不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变化, 的确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在定王府,齐冷给了沈青筠最大的自由,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像以前在相府一样,处处有人监视,沈青筠有时觉得, 就算她离开京城,离开齐冷,最后得到的生活, 也不过如此。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沈青筠自己都突然心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 居然习惯齐冷对她的好了呢?而这个习惯,让她的心渐渐不再偏激极端,反而变得有些期待和渴望, 至于这期待和渴望,是期待谁,渴望谁,不言而喻。
沈青筠开始害怕了,她害怕她的心会最终沦陷,她害怕像她幼时见到的那些风尘女子一样,痴心换来伤心,于是她除了和齐冷商讨夺位之事,其余时间,都尽量减少和他在一起。
她本来什么都没有,她没有爱她的家人,没有显赫的身世,而她姣好的容貌和青春的年华最终都会逝去,她唯独能自主拥有的,就是她的一颗心。
她不想连她唯一拥有的心都输掉-
齐冷难得一个休沐日,沈青筠借故外出买布料裁衣,梅儿自告奋勇的说知道京中一家织金锦做的很是好看,便带沈青筠过去。
织金锦是以金丝为纬线,织制成锦,色彩华丽,精致非常,很受大齐贵女喜爱,不过织金锦工艺复杂,能做好的店,都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梅儿伴着沈青筠,在店中挑选,梅儿指着一匹凤衔折枝样式的织金锦,说道:“王妃,这个花样好看,很配王妃。”
沈青筠也甚是喜爱,手指抚上这匹织金锦时,却听到身边一个声音冷冷道:“这样式不衬你。”
沈青筠抬眼,是沈忌。
说也奇怪,沈青筠以前见到沈忌时,都会从心底升起恐惧,但自嫁给齐冷后,她对沈忌的恐惧也没那么严重了,沈忌则明显憔悴了很多,他指着另一匹红色灵鹫纹锦说道:“那匹衬你。”
沈忌说的那匹灵鹫纹锦,金线粗,花纹大,更显华贵,沈青筠笑了笑,摇头道:“是么?我倒觉得俗气。”
沈忌脸色变了,沈青筠却不愿理他,而是让梅儿买下之前那匹凤衔折枝样式的织金锦,她在店外等候梅儿的时候,沈忌也跟着出来了,沈忌道:“你是存心跟我作对了?”
沈青筠笑道:“非也,而是实在不喜欢兄长挑的那匹。”
她叹了口气:“忘了告诉兄长,兄长以前为青筠挑的衣裳,都俗气的很,青筠不喜欢极了。”
沈忌盯着她,冷笑:“有了靠山,说话都硬气了,但别忘了,你每月还要跟我乞求解药呢。”
“兄长可以不给啊,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沈青筠悠悠道。
沈忌明显被气到了,他咬牙,片刻后,道:“别得意,自古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像筠娘你这种出身低贱、一肚子坏水的货色,我不信,齐冷过了这股新鲜劲后,还会对你百依百顺。”
沈青筠却笑吟吟道:“那可未必,兄长请相府教习教了青筠那么多房中术,青筠只用了几种,定王就对青筠迷恋至极,所以定王这新鲜劲,一时半会,过不了。”
沈忌牙齿咬得更紧了,显然他被占有欲折磨疯了,良久,才憋出两个字:“贱货!”
说罢,他就气到拂袖而去,沈青筠捂着袖中用来暖手的手炉,心情简直愉悦极了-
梅儿买好织金锦,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回定王府的时候,天空飘起雪花,沈青筠撩起帷幔,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梅儿道:“往常下雪的时候,路边常有冻饿而死的乞丐,今年不见了,这都要多亏嘉宜公主设的安济坊,还有王妃送给安济坊的嫁妆。”
梅儿提起安济坊的时候,沈青筠倒想起了那个夏州来的蓉儿,也不知道蓉儿的父亲病好了没有。
她心中记挂,于是吩咐马车往城外的安济坊改道而行。
到了安济坊,主事主动出来相迎,本来安济坊花销甚大,多亏沈青筠将嫁妆倾囊相赠,这下至少可以维持京城两座安济坊五年的开销了。
沈青筠踩着马凳,下了马车,她披着一件雪白狐裘,狐裘颜色如霜雪般纯净,更衬托的她如同一枝盛开在霜雪中的白梅,清丽端雅,不少安济坊救济的百姓听到她来了,都撑着拐杖出来,对她表达感激之意,说她是天上的菩萨转世,救苦救难。
沈青筠对菩萨两个字觉得很是别扭,她道:“若大家真的感激我,就千万不要称我为菩萨。”
她受不起。
她捐嫁妆,一是因为那嫁妆是沈谦给的,她看着嫌恶心,二是为了扭转她在正始帝心中的轻浮印象,她只是为了她自己,不是存心为了帮助这些患病百姓。
所以菩萨两个字,她真的受之有愧。
反而沈忌骂她是出身低贱、一肚子坏水的货色,她还没这么羞愧。
沈青筠既然坚持,那些百姓也不再这样唤她,只是仍然围着她,感恩戴德,沈青筠更加觉得别扭起来,她根本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感谢,她匆匆让梅儿将方才来时买的棉袍分给大家,然后自己就跟主事往屋内去了。
沈青筠先是问了蓉儿父女,得知蓉儿父亲病情已经大好,他带着蓉儿出了安济坊,在建安城一家茶楼帮工,做夏州的胡饼,掌柜人不错,蓉儿父亲做的胡饼也十分受食客欢迎,父女两人总算在建安城安顿下来了。
听蓉儿父亲说,等夏州战事安定,他就带着蓉儿,回蓉儿心心念念的夏州家乡。
沈青筠听后,很是高兴,主事还道:“还多亏王妃教蓉儿如何照料父亲,她父亲病才那么快好,如果蓉儿在这里的话,她也会很感激王妃的。”
沈青筠很怕听到感激两个字,她道:“我根本没做什么,蓉儿的感激,我不敢当。”
主事笑道:“王妃这般,还真的和定王殿下说的一模一样,定王殿下就曾说过,蓉儿和安济坊的病患如果当面感谢王妃,王妃会觉得很羞窘,我还问是否要阻止,不过殿下说,王妃值得这份感谢,所以让我不必阻止。”
定王?齐冷?齐冷还真是料事如神……
等等,主事怎么会认识齐冷?
沈青筠于是便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了,主事道:“不瞒王妃,其实这月余,定王殿下时常来安济坊。”
“他来安济坊做什么?”
“王妃不知晓吗?”主事娓娓道来:“殿下来安济坊,除了赠药之外,还格外关心那些痪瘫病患,他会问
那些病患哪里疼痛,会帮忙照料,还让神武军的医师帮他们医治。”
主事感慨道:“以前总听说定王殿下冷面冷心,是个极为冷淡的人,但如今才觉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定王殿下,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主事感慨完后,才觉得说错话了,忙道:“王妃恕罪,小人一时口快,失言了。”
但沈青筠根本没听到他评判齐冷的话,她满脑子只想着,齐冷为何来安济坊,亲自照料痪瘫病患?-
回定王府的马车里,在香炉袅袅清香中,沈青筠纤白双手拥着烧的温暖的梅花纹手炉,她蹙着眉头,痪瘫……她的毒,毒发后,先是口不能言,然后腿不能行,最后是痪瘫在床。
而齐冷,又是在和她成婚后,才来这安济坊,照料痪瘫病患的。
她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因为她毒发后会痪瘫,所以齐冷也关注到了这类病患,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开始试着了解痪瘫病人的痛苦,他来安济坊,亲自照料他们,他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假如他无法从沈忌那里寻来解药,那他至少有照顾这类病人的经验。
而且据主事所说,齐冷带来的医师,已经治好几个病患,让他们可以恢复行动了,齐冷是想,假如她真的毒发,届时神武军的医师已经有不少治病经验了,也许,也能治好她。
梅花纹手炉的暖意,丝丝沁入心脾,沈青筠垂眸,他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一旦她毒发,容貌不再,就会弃她而去,反而做好了长期照料她的准备。
他做到了他一开始的承诺,重活一世后,他真的在学着反思,学着改变-
沈青筠茫茫然然,回了定王府,此时已经夜幕低垂,齐冷并不在府中,说是神武军有急事,他去神武军中了。
梅儿问沈青筠:“王妃,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沈青筠这才回过神来,她犹豫了下,轻声道:“我……我想等一下殿下。”
所以直到二更时分,处理完军务的齐冷纵马回定王府时,远远的,他就看到了一盏透着温柔光晕的灯笼。
他疑惑想着,这么晚了,是谁提灯在门前等他?
沈青筠吗?不可能,这么冷的天气,她一定早就歇息了。
他与随从纵马到府前时,随从惊道:“是王妃。”
真的是沈青筠,她身穿白色狐裘,素净如莲的面庞被冻得几乎透明,细碎的雪花落到她如墨的发间,顷刻融化成水珠。
风雪中,她就这般提着灯,于府前,执拗的等待着他。
第78章 第 78 章 齐冷,你的心,是热的……
齐冷讶异的翻身下马。
他大步流星走到沈青筠面前, 着急道:“这么冷的天,为何站在外面?”
沈青筠抬眸,眼中神色如春日暖阳, 她轻声道:“等你。”
区区两个字,让齐冷先是愣了半晌,良久才回过神, 他试探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事,就想等你。”
沈青筠说这话时,声音很轻, 手不由自主的握紧灯笼的灯杆,眼神也不自觉往下看,齐冷又是愣了下, 他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但没一种,是敢相信沈青筠单纯就是在等他归来。
眼见齐冷半天没说话,沈青筠忽鼓起勇气,说了句:“府中真的没出什么事,我就是想等你。”
齐冷这才敢往那方面想, 他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眼眸之中满是不可置信,还是沈青筠身后的梅儿小心翼翼说了句:“殿下, 王妃,外面天寒,还是先进府吧。”
齐冷这才猛然惊醒, 他道:“对,快进府。”-
进了卧房后,顿时一阵暖意袭来, 卧房里早早烧了炭火,屋内温暖如春,梅儿又拨弄了几下炭炉,才识趣退下。
沈青筠脱了白狐裘,但脸还是冻得苍白,手也冻得通红,齐冷想抓起她的手,看看温度,他犹豫了下,问沈青筠:“可以吗?”
沈青筠默默点了点头,齐冷这才抓起她的手,果然她双手冰凉,就像从冰窖里捞出的石头一般寒冷,齐冷咬牙,用自己手掌包裹住她的手。
齐冷手掌很大,将沈青筠的手牢牢包裹住,但他方才策马奔驰,手也没暖和到哪里去,为了让沈青筠快速温暖起来,齐冷想也没想,就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最滚烫的心口处。
齐冷常年练武,身体结实有力,他心口处就像燃烧的岩浆一般炽热,沈青筠冻的僵硬的手指很快回暖起来,她抬眸看着齐冷,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了句:“齐冷,你的心,原来是热的。”
齐冷果然没有听清,他问沈青筠:“你方才说什么?”
沈青筠微微一笑,道:“我说,我不冷了。”
齐冷抓着她的手掌,她手掌温度的确已经回暖,齐冷掌心还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握着她的手时,只觉她肌肤细腻柔软,就像握住了一块温软的软玉一般,偏偏她还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像一汪清泉般,温柔澄澈,齐冷只觉心猛地跳动了下,他慌忙放开她的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刚刚,唐突了你。”
她向来不喜欢与他身体接触,他每次借故抱她的时候,她都气到不行。
但这次沈青筠却摇了摇头,她道:“没有唐突。”她强调:“是我愿意的。”
齐冷不知道她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他疑惑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青筠没有答,只道:“我为你做了羊肉羹,让梅儿端上来吧。”-
沈青筠亲自下厨,做了一锅羊肉羹,乳白羹汤盛在铜锅中,热气袅袅升腾,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开,沈青筠为齐冷舀了一碗,道:“天气冷,喝点羊肉羹暖暖身子。”
齐冷接过,前世的时候,每次他踏雪归来的时候,沈青筠总会为他舀上一碗羊肉羹,他喝完后,全身上下都会暖和起来,他也问过沈青筠怎么不喝,沈青筠都会说,她喝过了。
但今生,齐冷已经知晓,沈青筠根本不是喝过了,而是因为要被迫保持纤瘦体态,才不敢喝,他接过羊肉羹后,放下,又拿过银勺,为沈青筠舀了一碗,道:“一起喝。”
沈青筠拗不过,只能接过,她饮了一勺后,只觉羹汤香而不膻,丝丝暖意,自舌尖蔓延全身,而对面的齐冷已经快喝完了,齐冷正色道:“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青筠这才放下银勺,道:“我今日去了安济坊。”
“嗯?”
“我听主事说了,你这段时日,一直去安济坊照顾痪瘫病患,是因为我吗?”
齐冷怔了怔,然后答道:“是。”
果然……沈青筠默了片刻,轻叹一声:“我有什么好呢?值得你这样?”
她始终改变不了这种自卑敏感的性格,齐冷温声道:“今日你去了安济坊,我想,安济坊的百姓,已经告诉了你,你有多么好。”
沈青筠垂眸,她轻咬着唇,片刻后,才有些犹疑的问齐冷:“所以,我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不是。”齐冷道:“相反,你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
沈青筠没有吱声了,而是一直拿着银勺搅着羊肉羹,齐冷又道:“你身上的毒,你不要害怕,会有办法的。”
他道:“即使没有办法,我也懂得怎么照顾你,这些时日,我照顾了很多病患,我有了经验。”
沈青筠终于开了口,她嘟囔道:“齐冷,你总不会说些好听的。”
齐冷不解,沈青筠抬头道:“你说什么懂得照顾我,难道我一定会毒发?我就不能和你一起,从沈忌那里拿到解药?”
沈青筠把“和你一起”四个字咬的很重,齐冷怔愣片刻,才欣喜若狂:“对,和我一起……我们能一起,拿到解药的。”
沈青筠这才笑了笑,继续用银勺舀了口羊肉羹,抿下:“总算会说些好听的了。”-
定王府的日子,渐渐不一样了,比如沈青筠不再避忌见齐冷,比如齐冷踏雪归来的时候,沈青筠总会叮嘱厨房为他做驱寒的姜汤,或者亲自为他做一碗羊肉羹,见他鹤氅
破损,还会主动要过来,给他缝补。
齐冷心疼她:“这种事情,让梅儿她们做便是,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梅儿她们伺候我,已经很忙了,而且缝补而已,我又不是不会。”
“那重新买一件便是,不需要缝补。”
沈青筠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你的一件鹤氅,要多少银钱么?都够百姓一年开销了,你既已决心夺位,更要懂得民间疾苦,时时刻刻为百姓着想。”
齐冷这才恍然大悟,他连连赔罪:“是我不是,还需要王妃多提点。”
一声王妃,让沈青筠脸上又飞起红晕,她强调:“别再这般喊我,做你的王妃,本就是权宜之计,待……”她顿了顿,道:“待我报了仇,我就不做你的王妃了。”
齐冷只是静静看着她,嘴角挂着宠溺的笑意:“好,待你报了仇,你想做王妃也好,想做平民也罢,我绝不阻拦。”
沈青筠低头缝着鹤氅,嘟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和离书都给你了,你怕什么?”
沈青筠轻哼一声,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青铜油灯下,她素净脸庞在橘黄色火焰的映衬下,格外清雅美丽,她抿着线,缝的极为认真,每一针每一线都细密整齐,齐冷看着这副场景,恍惚间,竟觉得如在梦中。
他自幼备受冷落,从没想过,他也能拥有一个家。
其实在灯下,温婉美丽的妻子为他缝补衣裳,这种场景,他在少年时读诗的时候,也会幻想过,但没想到,居然能变成现实。
他看着沈青筠,都舍不得移开眼,沈青筠缝补好后,兴冲冲抬眼,才发现他直勾勾的在看着自己,沈青筠顿时脸颊滚烫,她轻啐一口:“我在给你缝衣裳,你又在想什么?”
齐冷这才回过神:“没有……没有……”
沈青筠哼了声,她道:“你起身。”
齐冷忙不迭站起,沈青筠拿着鹤氅,为他披上,还仔细为他拢好,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才道:“嗯,看不出缝补痕迹,不会丢你定王的脸。”
齐冷笑道:“王妃的女红,在建安城也是出了名的好,我自然放心。”
沈青筠本想为他脱下鹤氅,听到王妃二字,一气之下,给他鹤氅的衣襟又系紧了些:“都说了,不准喊我王妃。”
齐冷差点没被她勒死,他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系紧:“谋杀亲夫?”
沈青筠挣扎,没挣扎掉:“谋杀什么亲夫?谁是我亲夫?齐冷,你这个无赖!你是不是存心想假戏真做?那个所谓求娶的权宜之计,是不是你故意的?”
她气愤之下,另一只手去捶打齐冷的胸膛,齐冷于是又抓住她另一只手,这下沈青筠两只手都被钳制,怎么挣脱都挣脱不了,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可爱极了,也娇俏极了,齐冷怦然心动。
齐冷笑道:“什么假戏真做,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了,一直忘记告诉你,我知道你买织金锦的时候遇到沈忌了,我还知道你跟沈忌说了什么,给他气走了。”
沈青筠张口结舌,她跟沈忌说了什么,当时,沈忌说齐冷很快就会对她腻味,她说,沈忌请相府教习教了她那么多房中术,她只用了几种,齐冷就对她迷恋至极,所以齐冷一时半会,不会对她腻味。
齐冷呼吸的热气在她耳边萦绕:“本王真的很想知道,王妃对本王,到底用了哪几种房中术啊?是不是可以现在,就让本王见识见识?”
第79章 第 79 章 天高任鸟飞
沈青筠先是语塞, 然后羞愤:“齐冷!你监视我!”
这个罪名太大,齐冷必须解释:“没有,只是沈忌刻意来寻你, 我怕他对你不利,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
沈青筠其实也知晓,齐冷从没像相府一样, 派人监视她,但是女子在羞窘的时候,总会胡搅蛮缠, 沈青筠也不例外,她怒道:“别解释了,你就是在监视我, 齐冷,我讨厌你!”
齐冷却低笑:“有人恼羞成怒了。”
恼羞成怒这四个字,用的很是精妙,沈青筠的确是恼羞成怒,她脸颊滚烫,似天边晚霞一般妍丽, 她气道:“你……你这个无赖,你放开我……”
齐冷根本不愿放开,沈青筠双手都被他钳制住, 根本挣脱不了,她一气之下,竟然张开口, 直接咬上齐冷下巴。
齐冷完全没有防备,他一惊,立刻放开沈青筠, 后退了两步。
齐冷下巴已经被沈青筠咬了个牙印,齐冷抚着那个牙印,哭笑不得:“你真是……”
全建安城的贵女,应该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吧,龇牙咧嘴,凶的和一只小猫一样。
沈青筠望着齐冷下巴的牙印,有些得意,但她还想更得意些,于是道:“殿下方才不是说,想见识妾的房中术?好啊,那便见识见识。”
她说罢,走上前一步,眸中是盈盈笑意,仰着的脖颈,纤细白皙,细腻如羊脂玉一般,齐冷都可以回忆起前世亲吻时那柔滑触感,他喉咙瞬间像被什么哽住,干涩发紧,热意从下往上涌,脑子里不断浮想起前世软玉温香满怀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他也不知道在欲望的驱使下会做出什么,他于是后退两步,勉强道:“夜深了,你歇息吧。”
说罢,他就几乎落荒而逃,那模样,哪有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风采。
沈青筠掩口吃吃笑了,她愉快的关上门,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是香甜-
沈青筠和齐冷成亲后,穆麟也养好了杖伤,但因为虞修一案,他等于得罪了所有文臣,所以他伤一好,就被正始帝调到了西北边军。
从京中的龙卫军到西北边军,虽是平调,但实则是暗贬,明眼人都知晓,穆麟这次恐怕很难再回到京师了。
穆麟离开时,本想托齐冷照拂穆雨烟,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给她寻门好亲事,但穆雨烟这次并没有像前世一样留下来,而是坚决要跟穆麟一起去西北边军。
穆麟劝她,说路途辛苦,她身子柔弱,受不住的,就算勉强到了西北,那里条件艰苦,比不得京城繁华,还是别去为好,可穆雨烟却说,兄长去哪,她就去哪,即使死在半路,她也要和兄长在一起。
穆麟劝不动,只好答应了她,临行之前,穆雨烟来定王府,见了沈青筠。
穆雨烟一见到沈青筠,就行了跪拜大礼,她是正四品都指挥使穆麟的妹妹,没必要行此大礼,于礼不合,所以沈青筠忙去扶她,穆雨烟却摇头,不肯起来:“王妃,这一跪,是跪谢王妃救我兄长的大恩。”
穆雨烟已经从穆麟处知晓,是沈青筠不顾自己性命救下穆麟,劫后余生,如今穆雨烟全然抛弃了对沈青筠的嫉妒和不甘,心中只有对沈青筠的感激。
她泪眼婆娑:“之前雨烟百般纠缠定王,王妃还能不计前嫌,救下我兄长,大恩大德,雨烟永世难忘!”
说罢,她就郑重叩了三次首,沈青筠不想落人闲话,赶忙扶她起来,她心里还腹诽,齐冷怎么什么都跟穆麟说,如果穆麟是女子的话,她真怀疑齐冷会娶了穆麟。
沈青筠不擅长接受别人的感激,所以她也没了往日的能言善辩,憋了半天,才道:“区区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这句话,更让穆雨烟羞惭,穆雨烟回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妒意,差点向沈忌告密,她哭到声泪俱下:“王妃……”
沈青筠听这两个字听的浑身别扭:“雨烟,你我之前同在菱月阁陪伴嘉宜公主,你还是和那时一样,唤我青筠姐姐吧。”
穆雨烟抹了把泪,她点了点头:“青筠姐姐,我……”
她咬了咬唇,说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本无颜见你,可是我想,我也许一辈子都回不到京城了,所以我还是想当面对你表达谢意。”
她哭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青筠姐姐,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应该和定王殿下有很好的结局,往事种种,
都是雨烟不好,但定王殿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雨烟有过半点心思,他喜欢的,只有王妃一人。”
穆雨烟是在说今生,也在说前世,沈青筠听出来了,她看着跪在她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穆雨烟,心中感慨万千。
穆雨烟前世,一切都从齐冷救风尘开始,可其实,这段救风尘,沉沦的,只有穆雨烟一人,齐冷没有像戏文里一样,因救风尘对她由怜生爱,反而是她对齐冷从感激,到依赖,再到深爱,渐渐沉沦。
她因为沉沦,将自己一生都困于宫室之中,沈青筠是不知晓齐冷驾崩之后,穆雨烟去了哪里,但想必,她的结局,定然也是不太好的。
今生,穆雨烟回忆起了前世,她从不甘心,到屡次纠缠齐冷,再到从这段感情中挣脱,又谈何容易?
沈青筠本来的确是不太喜欢穆雨烟的,是穆雨烟让她前世对齐冷彻底死心,也是穆雨烟在前世屡次挑衅她,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以她不喜欢穆雨烟。
但如今,穆雨烟已经决定抛开过往,前往西北,她身子柔弱,此去西北,生死未知,沈青筠突然觉得,前世今生,她和穆雨烟那些恩恩怨怨,还有什么抛不开呢?更何况,穆雨烟也不是什么多坏的人。
沈青筠回首,瞥向自己刚做好的绣品,她取下绣架上的绣品,递给穆雨烟。
那是一块帕子,帕子上,绣着万里碧霄,还有飞鸟展翅翱翔,沈青筠道:“雨烟妹妹,你此行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就送你这块我亲手绣的帕子吧,我将它命名为‘天高任鸟飞’。”
穆雨烟喃喃道:“天高任鸟飞?”
沈青筠颔首:“你以前在菱月阁的时候,因为贿赂吕贵妃进宫被贵女嘲笑,那时你跟我说,虽然大家都看不起你,但是你还是想让自己过得好点,你不觉得这有错,我回答你,是没有错,如今我还是回答你,的确没有错。”
穆雨烟怔了下,她苦笑:“争论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马上要去西北了,那些嘲笑我的贵女肯定心想,穆雨烟再怎么心比天高,还不是要去那偏远之地,她到底还是输了。”
沈青筠道:“不,你没有输。”
她娓娓道来:“雨烟妹妹,我知晓你一直想替你的兄长,还有替你自己争口气,你想让所有人都瞧得起你们,但其实,让人瞧得起,不是靠你嫁给谁,而是,要靠你自己。”
穆雨烟迷惘:“靠我自己?”
沈青筠点了点头:“唐代的平阳昭公主受人尊敬,不是靠她公主的身份,也不是靠她是柴绍的妻子,而是靠她组建义军,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还有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她们被人记住,不是因为她们丈夫是谁,而是她们不避艰险,促进了两国和平,她们能做到,你也可以。”
穆雨烟苦笑道:“这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怎么能和她们相比?”
沈青筠道:“当日你兄长蒙冤,你星夜赶来定王府,苦苦哀求,向定王求救,若非你及时求救,你兄长恐怕已被屈打成招了,你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切勿妄自菲薄。”
穆雨烟绞着手指,她喃喃道:“青筠姐姐,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跟我说,我很了不起……”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胆怯卑微的女子,她眼界很低,除了成为皇后,她想不起其他让她和兄长扬眉吐气的法子,所以她想起前世的事情后,苦苦纠缠齐冷不放,但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可以靠自己,赢得别人尊重。
虽然她对如何靠自己,还是有些迷惘,但她好像发现了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她的人生,除了靠嫁人争口气,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
沈青筠将帕子递给她,道:“天高任鸟飞,雨烟妹妹,此去西北,珍重。”
穆雨烟接过帕子,她咬着唇,眸中闪烁着泪光,她重重点了点头,答应道:“我会的。”-
车轮滚滚,穆雨烟离开了京城,马车中,她一直捧着沈青筠送她的帕子,视若珍宝。
穆麟撩起车帘,瞥到帕子,调侃道:“还以为这帕子是定王送给你的呢,原来是定王妃。”
穆雨烟只是笑了笑,然后将帕子细心折好,她道:“定王妃是一个很好的人,能结识她,是我的幸运。”
她抬眸,又道:“兄长,如果我能活着去西北,你就不要再费心给我张罗婚事了吧。”
“为何?”
穆雨烟没有解释,只是道:“总之,不要为我费心了。”
“好吧。”穆麟放下车帘:“从定王府回来后,就奇奇怪怪的。”
穆雨烟凝视着那条帕子,她不是奇奇怪怪,她只是想找寻另一种可能。
她又从马车车窗,往马车外望去,冬日天气晴朗,蔚蓝天空,有飞鸟展翅飞过。
她这次,算是彻底放弃齐冷了,也彻底无法成为皇后了。
连前世的贤妃她都做不成了。
但她不后悔,天高任鸟飞,或许在西北,她能找寻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第80章 第 80 章 王妃与殿下真是夫妻情深
龙卫军穆麟被外放到西北, 正始帝派了英王掌管龙卫军,但英王志大才疏,对龙卫军武将很是看不起, 动辄就是责罚打骂,龙卫军本就因为穆麟被贬愤愤不平,这下更是人心涣散, 开始暗中倒戈齐冷。
除了龙卫军,虎翼、捧日军,也在为穆麟抱不平, 这天底下,哪有含冤受屈的不但被杖打,还被贬谪, 凭什么,就凭穆麟是武人吗?穆麟都已经做到四品都指挥使了,尚能被这样对待,何况他们这些普通士卒?
虎翼、捧日军士卒开始将目光投向齐冷,若要改变武人地位,非定王莫属。
京城四大禁军, 神武军本就对齐冷忠心耿耿,龙卫、虎翼、捧日也竞相倒戈,齐冷已尽得底层士卒之心, 朝中文臣傲慢骄矜,全然不知他们最鄙弃的武人,也是一个人, 也是有心的,齐冷当初为了替穆麟申冤,豁出性命, 差点被正始帝勒令自裁谢罪,以平文臣之怒,如此义举,怎能不得武人之心?
沈青筠和齐冷分析:“如果此时逼宫,也许有五分胜算。”
齐冷摇头:“皇宫里面,还有父皇自己的禁军,如果逼宫不能一蹴而就,那驻守在京城外的十万军队就会入京勤王,我们便会功亏一篑。”
沈青筠道:“所以我说五成。”
大齐为了防止出现前朝节度使拥兵自重的情形,采取更戍法,军队分驻京师与外郡,两到三年轮换一次,此外,将领妻儿都被留在京师,以防反叛,故而让外郡的军队也舍弃身家性命支持齐冷,那不太现实。
齐冷道:“况且,这天下并非非黑即白,我也不可能完全不顾文臣,只顾武人利益,如今逼宫,时机还不成熟。”
沈青筠也是这般想的,她道:“因为穆麟一案,很多文臣都对你很是不满,如今你最重要的,还是办好你父皇交代你的事情,让那些文臣觉得,你比昌王和英王都强,大齐交到你的手中,才能国泰民安。”
齐冷颔首,两人商量计策的模样,倒有些像前世,不过比起前世,两人又多了几分心意相通的缱绻情愫。
但这情愫,齐冷向来不避讳表达,沈青筠却一直不愿意面对。
红色寒梅下,沈青筠手中抱着手炉,缓步前行着,齐冷陪在她身侧,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沈青筠云头锦履踩在雪上,留下一个个秀致脚印,她凝视着皑皑白雪,忽道:“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很少下雪,每次下雪,我都会和姐姐做雪灯玩耍。”
“雪灯?”齐冷没见过:“那是什么?”
“是民间孩童常玩的东西。”沈青筠抿嘴笑道:“你想见识见识么?”
齐冷自然是想的,沈青筠于是蹲下,抓起一团雪,她想做一个雪人,不过冬雪太过寒冷,她身体在相府的七年折腾下,已经不如常人康健了,做了一会,她指尖就冻得发红,齐冷见状,将雪团从她掌心拿过:“我来吧。”
“你会?”
“不会。”齐冷顿了顿,一语双关:“但是,我可以学。”-
在沈青筠的教授下,齐冷捏了一个小小的雪人,不过这个雪人和其他雪人不太一样,中间是空心的,齐冷捏好后,沈青筠道:“鼻子眼睛还没做呢。”
齐冷问:“怎么做?”
沈青筠噗嗤一笑:“你小时候,连雪人都没做过吗?”
齐冷想了想,摇头道:“没
有。”
他小时候,因为被父皇厌弃,除了太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愿意和他一起玩耍,但太子是储君,十分繁忙,能关照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直陪他。
所以他的儿时十分孤单,除了读书,就是练武,他从来没有做过雪人。
沈青筠也想到这点,她慢慢收敛了调侃的神色,道:“没做过没关系,我教你做。”
因为这个雪人很小,所以沈青筠没有教齐冷用萝卜做鼻子,而是拿了齐冷送她的蜜饯果子,挑了几个小的,按在雪人的眼睛鼻子部位,又用树枝画了微笑的唇形,一个雪人很快就做好了。
齐冷觉得很是有趣:“那雪灯怎么做?”
沈青筠道:“先进屋。”
齐冷捧着雪人,依言进屋,沈青筠见他身高八尺,气宇轩昂,却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小雪人的反差模样,不由莞尔想笑,但想到这可能是他此生做的第一个雪人,又觉得笑不出来。
齐冷将雪人放在了桌案上,道:“然后呢?”
沈青筠没答,却关上了门窗,屋内顿时一片昏暗,她吹了根火折子,点了蜡烛,然后将蜡烛放在雪人中间,柔和暖光透过晶莹雪壁,将屋内摆设晕染出一片橙黄。
齐冷笑道:“原来这就是雪灯。”
“是不是很漂亮?”
“是和其他灯笼不太一样。”
雪灯的烛光,是通过雪壁透出来的,不像其他灯笼是通过灯笼纸张透出来的,雪灯的烛光,格外柔和温馨,沈青筠席地而坐,趴在桌案上,眨着眼睛,看着雪灯,此时的她,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不是被几经转手贩卖,又被相府折磨了七年、身体心理都不太健康的沈青筠。
她在看雪灯,齐冷却在看她,沈青筠又道:“今日时间仓促,否则,在雪壁上雕刻一些花鸟虫鱼的图案,烛光会将这些图案映在桌上,更是美丽。”
沈青筠可能是想起了没有被贩卖,和哥哥姐姐玩耍时的场景,那时的她,还叫杨絮,身边不会有人扎她手指,不会有人抽她鞭子,不会逼她学习怎么勾引男人,她是无忧无虑的的杨絮,思及往事,沈青筠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齐冷透过她亮晶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现在也很美丽。”
沈青筠有点不太相信:“不觉得单调吗?”
“不觉得。”齐冷道:“很美丽。”
沈青筠叹气:“那是你没见过更美丽的雪灯。”
“你可以带我见见。”齐冷道。
沈青筠并没有听出齐冷的言外之意,她只是抬眸,看向齐冷,笑道:“好呀。”-
沈青筠本来和齐冷约定好了,第二日,等齐冷从神武军回来,她就给齐冷做更美丽的雪灯,不过,日落西山的时候,齐冷没回来,反而是李慎回来给她报信。
李慎道:“殿下被林嫔娘娘请去了。”
“林嫔?”沈青筠有些疑惑,自从林嫔的宝贝弟弟被齐冷判了死刑后,林嫔就对齐冷不理不睬,就连齐冷大婚,沈青筠想去拜见,林嫔都拒绝了。
那为何林嫔又突然愿意见齐冷了?
沈青筠直觉,没什么好事。
她关切道:“林嫔请殿下去做什么?”
李慎挠挠头:“属下不知道,殿下也不知道,不过,林嫔是殿下的亲生母亲,她想见殿下,殿下总不能不去吧,本来殿下就被文臣戳脊梁骨骂不孝了……”
沈青筠思忖:“我现在就入宫,去见林嫔。”-
沈青筠匆匆披上雪白狐裘,就坐着马车,赶到宫中,途中她一直心神不宁,催促车夫快些。
陪同她的梅儿不解:“殿下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请进宫的,亲生母亲会对殿下怎么样,王妃何必着急呢?”
沈青筠想起慈幼局案事发时,齐冷脸上被林嫔掴出的五道掌印,就因为齐冷不愿徇私放过舅父,林嫔就在满宫的奴婢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给齐冷留。林嫔对齐冷,是没有半点母子之情的,如今昌王和齐冷分庭抗礼,争夺储位,更不知道齐嫔这偏心眼的亲生母亲会做出什么。
沈青筠于是摇头,对梅儿蹙眉道:“你不懂。”
梅儿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沈青筠又催促车夫:“快些。”
车夫于是挥鞭驾马,马车加快速度,车内的沈青筠和梅儿都被颠得够呛,沈青筠本来就体弱,如今这一颠簸,更是脸色煞白,梅儿扶住她:“王妃,要不让马车慢些吧,不急于这一时。”
“不行,还要再快些。”
“可王妃的身体受不住的。”
沈青筠按着胸口,抑制住想呕吐的冲动:“我受的住,再快些。”
梅儿不由道:“王妃与殿下真是夫妻情深。”
沈青筠被颠簸的七荤八素,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梅儿道:“其实府内有些碎嘴的奴婢,说王妃为了自己歇息,每晚都将殿下赶到书房,她们还说,殿下爱煞了王妃,王妃要天上的月亮,殿下都给王妃摘下来,可王妃却没有爱煞殿下,她们为殿下不平……当然,这些话她们从不敢当着王妃面说就是了……哼,我看她们都应该过来看看,王妃如今一心着急殿下的模样,要我说,殿下爱煞了王妃,王妃更是爱煞了殿下!”
梅儿的一句话,让沈青筠瞬间震惊到瞪大眼睛,都忘了胸口想呕吐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