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他的母亲就是纯粹的不爱……
沈青筠面容上是梅儿从未见过的惊惶, 她不敢相信的问梅儿:“你从哪看出来的?”
偏偏梅儿将她的不敢相信理解为害羞,梅儿笑道:“如果王妃不爱煞了殿下,怎么会如此担心呢?奴婢虽然没有嫁过人, 但是身边姐妹也有嫁人的,如果夫妻感情不和,那丈夫出事, 妻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夫妻感情和的,才会像王妃这样, 殿下入个宫,都担心到不行。”
沈青筠马上纠正她:“我与殿下非寻常夫妻,成亲后, 就是荣辱与共,殿下如果出了什么事,我难道还能像寻常妇人改嫁?这和感情好不好没有关系。”
沈青筠向来机警聪慧,如今居然有些着急忙慌的向一个奴婢解释,梅儿怔了怔,思量了下, 恍然觉得,王妃的异常,定然是因为她羞于在人前表达自己的感情, 如王妃这般的贵女,不都矜持的很么。
梅儿于是笑嘻嘻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不会再多嘴了。”
但她这模样, 是半点都不信沈青筠辩解的话,沈青筠心中简直是又气又急,不行, 她一定要再解释!免得梅儿这丫头把今日这事添油加醋告诉齐冷,到时候,齐冷定然会得意的很。
沈青筠握着梅儿的手:“你听着,待见到殿下……”
她还没说完,偏偏此时马车一个急转弯,沈青筠胸口呕吐之意再也压抑不住,命车夫停车后,就掀开车窗帷幔,哗啦吐了出来,梅儿忙替她拍着背:“王妃不要着急,奴婢见到殿下后,知道该怎么说。”
沈青筠:“……”
但她此时已经吐得筋疲力尽,没力气管梅儿了,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今还是齐冷性命重要-
沈青筠赶到林嫔寝宫的时候,齐冷正坐在林嫔对面,林嫔拿帕子拭着泪,见到沈青筠时,齐冷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沈青筠一眼就瞥到了齐冷面前放着的孩童鞋履,她先是向林嫔行了一礼:“妾自嫁给殿下以来,因为母嫔身体抱恙,一直未见过母嫔,妾为此甚为不安。今日妾在嘉宜公主处,听说母嫔召见殿下,料想母嫔身体应该好些了,能见妾了,所以才急匆匆前来,但愿没有唐突母嫔。”
林嫔眼神显然有些慌乱,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沈青筠会来,齐冷平静对沈青筠道:“既然来了,就坐吧。”
沈青筠于是依言,坐到齐冷旁边,齐冷道:“你来的刚好,母嫔今日召见我,还亲手煮了茶给我喝。”
沈青筠瞥向齐冷面前的茶盏,只见茶汤碧绿,清澈见底,还冒着袅袅热雾,林嫔勉强笑道:“是啊,茶快凉了,雪弓还不喝。”
沈青筠嘴角微微上扬,她忽拉住齐冷胳膊,轻轻摇晃,娇声道:“殿下,妾从菱月阁一路匆匆过来,口都渴了。”
沈青筠从来没像齐冷撒过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明显可以感觉齐冷身体僵硬了下,齐冷偏过头,只见她眼波流转间,满是娇嗔,她轻轻摇着他的胳膊,撒着娇,整个人微微前倾,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齐冷何尝见过她这般模样,但他到底没有色令智昏,而是明白了沈青筠的意思。
他挑眉,端起桌上的碧玉茶盏,递给沈青筠:“既然渴了,就喝口茶吧。”
沈青筠笑吟吟的拿起茶盏,送到嘴边欲抿时,林嫔忽然很紧张的叫住她:“等等。”
林嫔道:“筠娘,还是让奴婢再给你倒一杯吧。”
沈青筠眨着眼睛,装作懵懂不解:“母嫔,不用麻烦了,我和殿下是夫妻,喝一杯就行了。”
林嫔制止:“我这寝宫又不是穷的没有杯子,何必?”
沈青筠道:“母嫔,青筠实在口渴,真的不用麻烦了。”
两人你来我往,齐冷忽冷笑一声,他瞪着林嫔:“母嫔不让筠娘饮我的茶水,我还以为,这盏茶有毒呢。”
林嫔唬了一大跳,脸色瞬间惨白:“雪弓,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你母亲,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沈青筠也埋怨道:“是啊,殿下这个玩笑,实在过分了。”
眼见气氛凝滞,齐冷一笑:“方才母嫔提及生养儿子时的辛苦,伤感到落泪,儿子为了缓解母嫔的伤感,这才开个玩笑,母嫔切勿介意。”
林嫔惨白着脸,一言不发,沈青筠放下茶盏,怯怯道:“母嫔,一切都是青筠的不好,青筠不该非要饮殿下的茶水,母嫔不要生气了。”
她给了林嫔一个台阶下,林嫔只好顺坡下驴:“算了,你们也是新婚燕尔,少年夫妻蜜里调油,想共饮一杯茶,也是正常的。”
沈青筠嘴角挂着笑意,她身体往齐冷那边靠,齐冷顺势搂住她,她依偎在齐冷怀中,更显得蜜里调油,她柔声道:“还是母嫔宽容大度,青筠多谢母嫔。”
案几下,她手指轻轻抚上齐冷的手背,齐冷本是一腔愤懑,几乎想将那盏茶水当着林嫔面验个清楚明白,但沈青筠柔软身躯窝在他怀中,手指还抓住他的手背不放,齐冷那腔愤懑,慢慢被强行按捺下去了,他咬了咬牙,轻吻了下沈青筠的耳边,抬眸看向林嫔,冷声道:“母嫔,儿子平日忙于练兵,和王妃相处时日不多,新婚燕尔,儿子要和王妃回去了。”
林嫔面如土色,颓然道:“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回王府的马车上,沈青筠又和齐冷恢复了距离,齐冷一路都咬着牙,不发一言。
沈青筠静静看着他,马车这次平缓了很多,她问齐冷:“那盏茶,真的有毒么?”
齐冷指节渐渐握紧:“你来之前,她极力劝我喝下那盏茶,我将那杯茶递给你,你作势要饮,她那种反应,不是有毒,是什么?”
沈青筠沉默了,的确,除了那杯茶有毒,她也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齐冷惨笑一声:“从小到大,她从未给我煮过一盏茶,今日是第一次,而这第一次,居然就是杯下了毒的茶!”
沈青筠心惊肉跳:“她在宫中下毒,是将陛下视作无物吗?”
齐冷只是笑,只是这抹笑,却如同哭一般绝望:“她不敢视父皇为无物,但一个母亲,为了儿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在和她最宠爱的儿子争夺皇位,而她一个常居深宫的妇人,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帮她儿子?被人一挑拨,就想着下毒害我,如果我没死,我当然不能向父皇告发她,因为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啊。”
齐冷声音沙哑:“如果我死了,父皇追究,查出她来,她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但却能换她最爱的昌王登基,她觉得,值得很!”
沈青筠咬唇:“可你如果死了,陛下盛怒之下,我看昌王一定登不了基,你母嫔这次是失算了。”
她忽想到什么,道:“我看挑拨的人,定然是沈忌,让亲生母亲去毒杀自己的儿子,杀人诛心,这是沈忌一贯的手笔。”
就像沈忌从慈幼局绑走她的时候,偏偏还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派来找寻她的人被骗而返,让她彻底绝望。
沈忌如今在襄助昌王争夺储君之位,但昌王碌碌庸庸,远没有齐冷出色,慈幼局案、虞修案,齐冷都大出风头,林嫔定然是看着心焦,而她本就是没什么见识的深宫妇人,目光短浅的很,否则也不可能生了两个儿子,伺候正始帝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嫔位了。
沈忌一唆使,林嫔爱子心切,加上记恨齐冷逼死舅父,就心一横,决心毒杀齐冷,为昌王铺位。
但谁想到,林嫔将齐冷请入寝宫后,齐冷根本不上当,林嫔声泪俱下,用母子之情劝说他饮下那杯茶,甚至说他不喝就是不原谅她,可齐冷就是不喝,两人僵持间,沈青筠及时赶到,将齐冷救了出来。
齐冷咬着牙,对沈青筠道:“你知晓她煮茶之前,和我说什么了吗?她说,我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她怎么可能不爱我?但是她出身低微,父皇又不太喜欢她,她只能讨好父皇,装作不爱我,她说的很是情真意切,还拿出为我做的鞋子,说都是她在我幼时,晚上做的,想给我,又不敢给我,为此,还熬坏了眼睛。”
怪不得当时沈青筠进去的时候,看到齐冷桌案前放着孩童鞋履,沈青筠忍了忍,还是说出事实:“其实,你可能不知道,那鞋履上绣着的虎头纹,是最近两年才这样绣的,你幼时的时候,是另一种绣法,所以这鞋履,应该是你母亲让人从宫外买的,根本不是她亲手所做……”
齐冷瞬间怔愣,指甲都掐入了手心,沈青筠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仿佛丢了魂的模样,她有些心惊,原来齐冷,还是对他的母亲存在一丝幻想的吗?
也是,前世的时候,齐冷贬昌王为庶人,已经成了太后的林嫔和齐冷彻底反了目,到死都没跟齐冷说过一句话,她死之后,齐冷曾驻足良久,只为观看一幅慈母舔犊图,所以他心中,应该从没放弃对母亲的幻想吧。
但今日这幻想应该彻底破灭了,不同于沈青筠的父母,沈青筠的父母将她卖掉,是因为贫穷,而齐冷的母亲这样对他,纯粹是因为偏心。
偏心与贫穷相比,齐冷应该更接受不了前者。
他的母亲不是因为不得已而不爱他,而就是纯粹的不爱他。
沈青筠不忍道:“齐冷……她都要毒死你了,你就……”
她话还没说完,齐冷就忽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呕到马车线毯上,开出一朵荼蘼花朵。
沈青筠大惊失色,她起身扑到齐冷身边,扶住他:“齐冷……齐冷!”
齐冷靠在她身上,缓缓阖上双目,沈青筠慌到六神无主:“齐冷,你不要吓我……”
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你如果有事……我……”
我怎么办?
第82章 第 82 章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
定王府中, 沈青筠送走医师,医师说,齐冷是急火攻心, 伤心过度,才会呕血,换言之, 就是被林嫔气的。
沈青筠可以理解,亲生母亲为了弟弟,要毒死自己, 换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神俱伤。
就算是她这种心肠坚硬的人,换位思考一下, 也觉得难以接受。
医师给齐冷开了一副药,沈青筠谢过之后,便让下人去煎。
一旁的梅儿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说道:“王妃今日太过劳累,这里有奴婢等人伺候就行了,王妃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沈青筠犹豫了下, 她的确可以回去歇息,她在这里,和梅儿她们在这里没有区别, 但片刻后,她还是摇了摇头,道:“不了, 我想守在这里,等殿下醒来。”
说罢,她就进了屋内, 齐冷还没醒,他静静躺在榻上,全然没有以往意气风发的神采。
沈青筠那一瞬间,都有些迷惘,在她的心目中,
齐冷一直是一个极为强大的男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十分强大,她几乎都没见过他感染风寒,而且就算连续几日行军,齐冷都是精神奕奕的,他好像不会哭,不会累,他就这样,一个人,一双肩膀,撑死她的天,撑起大齐的天,让她逃离沈忌父子掌控,让大齐子民再不受胡人欺负。
沈青筠从没想过,这样宽阔有力的肩膀,这样沉稳强大的男人,也能倒下,也能双眸紧闭,面色苍白,躺在病榻上。
沈青筠坐于他的榻前,不由自主的,手指就抚上齐冷没有血色的唇。
他是因为母子之情痛极倒下的,或许这个男人的心肠,远比她想象的要柔软多情-
直到药煎好的时候,沈青筠都一直在陪伴齐冷。
梅儿将黑黝黝的药汁端上,沈青筠接过,但药匙喂到齐冷嘴边,却怎么都喂不进去。
梅儿在一旁焦急万分:“医师说,殿下心神俱伤,若不能及时饮药,恐怕会留下病根,王妃,这可怎么是好?”
沈青筠倒是极为冷静:“你先下去。”
梅儿愣了下,沈青筠又重复:“下去。”
梅儿只好退下,掩门,沈青筠看着躺在榻上的齐冷,苦笑一声,喃喃道:“齐冷,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不醒……故意让我……”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饮下一口药汁,苦涩药味瞬间充斥她的唇齿,她向来是最怕苦的,但此刻却眉头都没皱,而是俯下身,缓缓靠近齐冷,触碰上他冰凉的唇。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为何愿意以口渡药,是怜悯,还是同情?抑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虽然反复对自己说,她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她还要和齐冷合作,为她自己复仇,所以她不能让齐冷死,可是,她很清楚的知晓,不止是这样。
刚重生的那会,她也要复仇,但那时的她,绝对不会愿意对齐冷以口渡药,是什么改变了她?是齐冷从江南带回家的定胜糕,还是齐冷在她待嫁之时送上的蜜饯果子,抑或是齐冷在安济坊照顾的那些痪瘫病人?
她只觉心中酸酸涩涩的,好像一颗冰凉的心,渐渐被捂热后,那种酸楚的感觉,她一口一口的含着药汁,渡到齐冷唇中,不知过了多久,药汁喂完了,她也有些筋疲力尽。
她坐在齐冷的榻边,四周空无一人,齐冷也是紧闭着眼,人事不知,似乎这片隐秘的天地,只有沈青筠一个人一般。
沈青筠咬了咬唇,侧耳伏在齐冷胸膛上,他胸膛不似以往滚烫,但却仍然宽广结实,沈青筠听着齐冷的心跳,低声道:“齐冷,快点好起来吧。”
“因为我现在,好像有点依赖你了。”
“你知道依赖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了……”-
翌日的时候,趴在齐冷床榻前沉沉睡去的沈青筠,终于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她这是睡了一夜么?
她再去看齐冷,齐冷还在昏迷,但脸色已经好了不少,没有昨夜的惨白如雪了,沈青筠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探齐冷鼻息是否均匀绵长时,忽见齐冷长睫抖动了下,应是要醒了。
沈青筠瞬间缩回手,她莫名有些慌张,然后马上站了起来,在乌木地板上坐了一夜,她腿脚有些发麻,但她仍然以最快的速度,踉踉跄跄,逃出了房间。
梅儿她们还守在屋外,几个人正坐在地上打盹,沈青筠推醒了梅儿,说道:“殿下醒了。”
梅儿先是讶异,再是惊喜:“太好了,奴婢恭喜王妃。”
“小点声。”沈青筠道:“殿下刚醒,定然身体虚弱,你们务必好生服侍殿下,药别忘了煎给殿下喝。”
梅儿等人齐声答了声“诺”,沈青筠蹙眉,又道:“昨夜我照顾殿下的事,不准说给殿下听。”
梅儿不解:“可是,王妃照顾了殿下一整夜,不应该让殿下知晓吗?”
“我说不准说,就不准说,还有昨日我得知林嫔召见殿下,才着急入宫的事,都不准说,听明白了吗?”
沈青筠的语气,有些严厉,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梅儿等人说话,梅儿等人呆了下,面面相觑后,才道:“奴婢听明白了。”-
沈青筠踏出院落的时候,听到房内一阵喧嚣声,应该是齐冷醒了,仆婢忙着伺候,她揉了揉酸麻的腿,一瘸一拐的,加快脚步,离开了院落。
她没有回房歇息,而是让下人准备马车,又进了皇宫。
沈青筠此行,是去见林嫔,林嫔做贼心虚,昨日没能毒死齐冷,自己倒吓病了,昌王守在她床边,嘘寒问暖的。
听到沈青筠求见,林嫔第一反应是不见,昌王并不知道昨日的事,他道:“母嫔,齐冷不仁不孝,不来看您,他妻子前来探望,您怎么也不见?”
林嫔勉强笑道:“看齐冷心烦,看他妻子更是心烦,不见。”
她话音未落,却见沈青筠强行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拦不住她的宫婢,林嫔目瞪口呆:“你……怎么?”
沈青筠目光定格在侍疾的昌王身上,又瞥向案几旁随意放着的虎头鞋,她冷笑一声:“母嫔,青筠有事要与母嫔商议,还望母嫔屏退左右,以及昌王。”
昌王脸红脖子粗:“凭什么?”
沈青筠缓步走到案几前,拿起虎头鞋,道:“就凭这个。”
林嫔是唬的魂飞魄散,她慌忙劝昌王下去,等室内无人时,她才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定王妃,你对待婆母,这般无礼,难道这便是相府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吗?”
沈青筠面无表情:“对待值得的人,我自然有礼,对待不值得的人,我也没必要有礼数。”
“放肆!”林嫔咬牙:“休要以为你父是丞相,你就可以这样罔顾人伦!如果陛下知晓,定然会治你罪过!”
沈青筠轻笑一声:“母嫔还敢提父皇……”
林嫔脸色一僵,沈青筠道:“青筠倒也想让父皇知晓,定王昨日,差点死于毒杀!”
林嫔声音都不自觉开始发颤:“什么意思?什么毒杀?定王妃,你说清楚……”
沈青筠摇头:“母嫔何必明知故问呢?昨日那杯茶水,到底有毒无毒,母嫔心知肚明。”
“你……你含血喷人!”林嫔死也不承认:“你说我在茶水里下毒?好笑,我会下毒害自己亲生儿子,简直荒谬!我看你是疯了!”
沈青筠看着林嫔那扭曲、又慌张的模样,林嫔的确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被沈忌利用,可这样一个偏心、浅薄、愚昧的女子,就是齐冷的母亲,是齐冷终其一生都无法斩断的血脉羁绊。
也是齐冷终其一生,都无法疗愈的伤痕。
他前世今生,都有个问题,一直藏在心底,那就是她为何不爱他,到昨日,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不爱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世上,就是会有一种母亲,偏心到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爱的孩子,其他的孩子,连一星半点都无法分到。
沈青筠轻笑:“母嫔,您不认下毒也没有关系,但世间万物,凡做过必留痕,何况是下毒这种大事,只要禀明父皇,让大理寺查一查母嫔最近见了什么人,再查一查这虎头鞋是从何而来,还有昨日那茶盏最后的下落,也许就能一清二楚。”
林嫔嘴唇都开始抖动,显然是被沈青筠吓到六神无主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齐冷的母亲,大齐最重孝道,我出什么事,他……他也别想好过的……”
林嫔这句话,等于不打自招了,见她这可怜又可恨的模样,沈青筠只觉的为齐冷可悲,她收敛神色,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告诉母嫔,没有第二次了。”
林嫔愣了下,沈青筠道:“没有第二次,否则……”
她顿了顿,道:“否则,我会杀了母嫔,为齐冷报仇的。”
沈青筠的语气,极为平静,她就这样用着最平缓的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林嫔
莫名觉得胆寒,她退后两步,跌坐在榻上,沈青筠微微笑了笑,端详着手上的虎头鞋,然后放手,虎头鞋掉到了地上:“虎头鞋是母亲做给孩子的,有些人,不配。”
她转过身,正欲走时,身后林嫔忽结结巴巴开了口:“你……齐冷那个怪物,冷面冷心,灭绝人伦,他也值得你来我这撒泼?他会为了功名利禄逼死他舅舅,有朝一日,他也会为了权力抛弃你的!”
沈青筠头也没回:“母嫔,这种话,我比你说的早,说的多,但可惜,还没应验。”
说罢,她就嘴角微弯,走出了林嫔寝宫。
第83章 第 83 章 定情
沈青筠回到王府后, 梅儿过来回禀,说齐冷喝了药,身体渐渐好些了, 梅儿还问沈青筠,要不要过去看看,沈青筠思忖了下, 道:“不去了。”
梅儿欲言又止,沈青筠知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 哪有丈夫从昏迷中醒来,妻子都不过来看一眼的,她是知道沈青筠照顾了齐冷一夜, 可齐冷不知道啊。
这样,难道齐冷不会对沈青筠寒了心,继而夫妻感情淡薄吗?
梅儿想说又不敢说,看她表情,是焦急万分,沈青筠只淡淡道:“什么都不必说, 我要歇息了,你先下去吧。”
梅儿不敢抗命,只好怏怏下去, 沈青筠从昨日一直没有合过眼,她身体本就虚弱,如此一折腾, 更觉得脑袋像灌了铅一般,昏昏沉沉的,她慢慢挪到紫檀案几前, 席地坐下。
这个案几上,本来放着前日和齐冷一起做的雪灯,但如今雪灯已经融化了,只留下一滩水渍。
沈青筠喃喃道:“化了好,如果一切都像雪灯一样,全部化了,我就不用害怕,害怕自己会喜欢上了你,害怕会丢了我自己的心……”
她是故意不去看齐冷的,假如齐冷真的对她寒了心,觉得她怎么捂都捂不热,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是一个身心都不正常的人,她没有爱人的能力的。
沈青筠趴在案几上,看着那摊水渍,或许是太过疲累,她慢慢阖上眼,沉睡了过去-
沈青筠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榻上。
她费力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色略显苍白,披着黑色鹤氅的齐冷。
齐冷大概是身体还没好,间或咳嗽着,但他似乎是怕吵醒她,咳嗽声尽量憋的很小,沈青筠怔怔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她忽发现什么:“我怎么在榻上?”
她记得,她昨日明明是趴在紫檀案几上睡着的。
齐冷温声道:“我来寻你时,发现你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所以就将你抱上了榻。”
沈青筠抬眼看了下轩窗,晨光熹微,难道她睡了一夜么?
她费力撑起身子,但她神智仍然昏昏沉沉的,齐冷去扶,她没有拒绝,而是默了默,说道:“齐冷,你是陪了我一夜么?”
齐冷点头。
沈青筠虽猜到,但还是忍不住道:“你大病初愈,为何要守我一夜?”
齐冷轻轻咳嗽了声,然后道:“昨日我将你抱起的时候,你疲累到连半点挣扎都没有,我害怕……”
“你怕什么?”
“怕你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齐冷顿了顿,他又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夜,他匆匆赶来时,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美丽安详,可是他知道,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
齐冷慢慢道:“所以,我一定要守着你。”
沈青筠愣了,他在害怕她一睡不起……这听起来,有些小题大做,而齐冷,根本不是小题大做的人。
可联系她前世的突然自尽,好像这的确不是小题大做,沈青筠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她不由垂眸,喃喃道:“齐冷,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自然。”齐冷想了想,微微笑了笑:“但细细想来,好像每次害怕,都和你有关,其余时候,烂命一条,真没什么怕的。”
沈青筠靠在榻上,她手指慢慢捏紧锦衾,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齐冷,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嗯?”
“你昨日病势凶险,我没去照顾你,反而在这里歇息,我这般冷血,你何必还要对我这般好?你就应该对我寒了心,从此不再理睬我,为何还要拖着病体,守我一夜?”沈青筠手指慢慢覆盖住面容,泪水从指尖溢出:“算了求你了,你别再对我这般好了。”
齐冷慢慢收敛起笑容,神色也变得凝重,他忽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拉下沈青筠遮住面容的双手:“你真的没有照顾我吗?”
沈青筠怔了下,然后咬唇:“梅儿这丫头!我要赶走她!”
“不关梅儿的事,她什么都没说。”
“那你……”
齐冷从袖口拿出一个镂空银香球:“因为你照顾我的时候,不慎遗落了这个。”
沈青筠愣愣看着那个镂空银香球,这的确是她的东西,想必是前日夜间照顾齐冷的时候,不小心从身上滑落,而她当时一颗心都在齐冷身上,自然没发现。
齐冷道:“你向来小心谨慎,而这东西,就遗落在榻边,梅儿一进来就看到了,若你不是方寸大乱,怎能没有发现?”
沈青筠张口结舌,她向来能言善辩,但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冷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道:“前夜昏昏沉沉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有人对我以口渡药,我还听到那人说,有一点点喜欢上我了,絮絮,是你吗?”
沈青筠看着他,她忽眼眶一红,扭过头去,倔犟道:“不是我,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齐冷闻言,反而微微笑了下:“不是就不是吧。”
他握着那个镂空银香球,说道:“这个香球,是不是做雪灯的?”
沈青筠怔了下,齐冷道:“我问了一个平江府的匠人,更美丽的雪灯,是什么样子的?他告诉我了。”
齐冷说罢,便站了起来,他关了轩窗,屋内顿时昏暗了很多,沈青筠只看到一束火苗点燃,接着,齐冷转过身来,手上拿着一盏圆形的雪灯,他将香球放入雪灯之中,顿时满室生香。
沈青筠看到雪灯的外壁雕刻了片片杨絮,暖黄的烛光于雪灯中点燃,透过雪壁,将一片片杨絮照映的格外清晰,齐冷不好意思道:“本来想让那匠人教我做杨絮模样的雪灯,但是太难了,一时半会,我学不会,只能学成这样。”
烛火摇曳,光影婆娑,沈青筠已经完全愣住了,她下意识的就伸手,想去拿那个雪灯,齐冷却阻止了:“太冰了,你还是莫碰吧。”
说罢,他就小心将那盏雪灯放在榻边小几上,沈青筠不由道:“你前日心神俱伤,还惦记着雪灯……”
齐冷点头:“我记得,你说过,等我从神武军回来的时候,就与我一起做更美丽的雪灯。”
他敛眸:“本应该前日做的,却没做成。”
他似乎是想起了那盏下了毒的茶,本愤懑到指节慢慢握紧,但他又想起了前夜为他渡药,那温暖的唇,握紧的指节又慢慢松开:“经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有些事,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但有些事,我若努力了,能够改变。”
他盯着沈青筠的如玉面庞,心底都觉得有些酸楚:“你为我喂药,照顾了我一整夜,王府的下人说你昨日还去了皇宫,这种时候,你定然是没有心思去见嘉宜公主的,所以,你是去为我讨公道了吗?”
沈青筠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擦,但仍强撑道:“不是的,我怎么可能会为你去讨公道呢?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又不喜欢你,你就算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她嘴上说着最恶毒最绝情的话,但眼泪却控制不住的一直落,珍珠一般晶莹的眼泪从脸庞滑落到锦衾上,沈青筠手忙脚乱的擦,却越擦越多,齐冷微微叹了口气,他指腹抚上沈青筠的脸庞,略带粗糙的指腹摩梭着她细腻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他就这样一滴一滴的为她擦去眼泪。
沈青筠眼泪流的更凶了,她扭了下头:“别擦了,每日就会弯弓搭箭,想着收复河山,自己不知道自己手指粗糙成什么样子吗……”
她话还没说完,齐冷却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上她柔软的唇。
沈青筠没有料到齐冷会直接亲她,她讶异到瞪大眼睛,眼泪一时之间也忘了流了,齐冷吻着她如樱花般美丽的唇瓣,前世的时候,他是会唇齿交融的,那时他的亲吻,都是在床榻之上,带着霸道的掌控欲,极具侵略性,但这次他的吻,却和前世不同,是极尽温柔的一个吻。
沈青筠感受着他的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就如同安抚一般,带着无尽的珍惜,有时候,男人爱与不爱,从他的吻上也可以得知,所以沈青筠慢慢闭上眼睛,试着将自己交给他,她在试着信任他。
齐冷却没有再继续了,而是一点一点的,亲吻着她脸庞上的泪珠,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齐冷小心翼翼的,亲吻着她的睫毛,想吻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沈青筠睫毛微微颤了下,她慢慢睁开眼,眼前的男人,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平日如平静潭水的漆黑眼眸,此刻却泛起阵阵波澜,似乎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之中。
沈青筠定定看着齐冷的眼眸,屋内轩窗紧闭,只有雪灯的暖黄烛光轻轻摇曳,灯壁的杨絮光影洒在案几之上,镂空香球的香气在烛光的炙烤下幽香袅袅。
沈青筠咬了咬唇,迟疑片刻后,忽伸出手,主动搂住齐冷劲瘦的腰。
第84章 第 84 章 他只要沈青筠
沈青筠主动搂住齐冷后, 她没有说话,齐冷也没有说话,暖黄的烛光中, 她靠在齐冷宽阔怀中,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贪恋这个胸膛的温暖。
意识到这一点后, 她一个激灵,但她还是没有离开这个胸膛,而是又搂紧了他的腰。
就这样吧, 她对自己说,就让她任性片刻吧,只要片刻, 就好。
她靠着齐冷胸膛,齐冷也抬起手腕,将她搂入怀中,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投射在乌木地板上,分外美好-
那日之后,齐冷虽然还歇息在书房, 但一切似乎都不太一样了。
沈青筠会亲自为齐冷煎药,还会督促他喝下药汁,齐冷无奈道:“我身体底子向来很好, 这药没必要再喝了。”
“那不行,大夫说你心神俱伤,伤了根本, 需要仔细调理。”
沈青筠说罢,就将黑黝黝的药汁递给齐冷,齐冷只好接过, 一饮而尽,沈青筠托着腮,认真监督着。
直到见到白玉药碗中药汁一滴不剩,沈青筠才罢休,她递给齐冷一个蜜渍青梅:“药太苦了,你吃一个吧。”
齐冷接过,他端详着手中的蜜渍青梅,莞尔笑了笑,就将蜜渍青梅递到沈青筠嘴边:“张嘴。”
沈青筠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她张开嘴,齐冷将蜜渍青梅塞入她口中,道:“与甜食相比,我宁愿喝苦药。”
沈青筠唇齿都是蜜渍青梅酸酸甜甜的味道,她含着青梅,笑道:“若让你的神武军得知堂堂定王,居然害怕吃甜食,一定会取笑你。”
齐冷拿起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道:“你还是先担心你的婢女见你吃成这花猫的模样,先取笑你吧。”
沈青筠恼道:“你这个人,和我打嘴仗的时候,能别那么认真吗?”
齐冷一笑:“但我哪一次赢过你?”
沈青筠轻哼了声,她含着青梅,道:“沈忌这次,着实过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杀你,如果你还是按照原定计策那样,韬光养晦,那冷不防沈忌哪次就会一击致命。”
齐冷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沈忌送我如此大礼,我若不回敬一二,倒是让他看轻了。”-
正始二十六年,十二月。
这个月,于定王府私设的军器监中,余六的神臂弓终于完成了,神臂弓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能达到三百步,可射穿胡人重甲。
齐冷拿着神臂弓,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三个箭靶,他喜出望外,拍着余六的肩膀道:“余六,做的好!”
余六谦虚道:“若非殿下将我从山林带出,与其余工匠一起研发神臂弓,这神臂弓也做不成。”
齐冷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而且,如果不是你爹娘开解,我与王妃还成不了这段姻缘。”
昔日齐冷与沈青筠被党项王子追杀,藏匿于密林中,彼时齐冷还没能认清自己心意,是余六父母开导,齐冷才幡然醒悟,决心弥补前世遗憾。
所以余六父母也算是沈青筠和齐冷的媒人。
齐冷于是让余六将父母从山林接出,他亲自设宴,以表达对二老的感谢。
这动静一下来,一直盯梢定王府的沈忌也得知了定王府,原来还私设了个军器监-
军器监以前也有大臣上书,但因为掌管天下兵器锻造的盐铁使是沈谦门生,所以沈谦一直阻挠此事,在沈谦的游说下,正始帝也觉得设军器监毫无必要。
但若有皇子私设军器监,那就不一样了,设军器监锻造兵器,莫非是想造反吗?
沈忌的浑身血液都兴奋到沸腾,他第一反应,就是向正始帝告发此事,置齐冷于死地,但冷静下来后,他又想,事情不对。
齐冷这般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会轻易让他发现私设军器监?莫非有诈?
沈忌于是踌躇了,如无意外,他会小心查探,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动手。
可偏偏就发生了意外,这个意外,便是沈青筠-
十二月十二,是百福日,这一日,也是沈青筠的生辰,沈忌从探子处得知沈青筠要去城郊赏梅,他已经许久没见到沈青筠了,思念之下,他也跟到了城郊。
但没想到,齐冷也去了。
而百福日,正始帝午时会宴请百官,齐冷明明也要出席的,就这么一会功夫,他还要跟沈青筠去赏梅,足以见他十分爱重沈青筠。
沈忌咬着牙,心中满是不甘,他看到齐冷和沈青筠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立,齐冷还细心的给沈青筠拢好狐裘,梅林红梅似火,白梅胜雪,齐冷折了一枝红梅,插在沈青筠鬓边。
艳如云霞的红梅,衬得沈青筠肌肤瓷白如玉,她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波光流转,将满林的梅花都比了下去,齐冷砰然心动,吻上了她的唇。
远处的沈忌,指甲都快掐入扶着的梅树里了。
他在嫉妒,他嫉妒齐冷可以拥有沈青筠,这份嫉妒,快将他逼疯了。
齐冷和沈青筠好似吻的难舍难分,齐冷将她按在树上,亲着她的唇,亲着她的脖颈,一步步攻城略地,沈青筠被亲的气喘吁吁,她还有一分理智:“别在这里……”
沈忌看到齐冷将她一把抱起,大步迈入马车中,跟来的随从默契围在马车四周
把守着,沈忌指甲深深掐入树皮,他眼睁睁看着马车青色帷幔缓缓放下,似乎还有声音从车内传出。
其实从沈忌的距离,根本是听不到马车车内的声音的,但沈忌在极度的嫉妒和愤怒下,他感觉他能透过厚重的青色帷幔,看到马车内的场景,他还能听到喘息声和衣物的摩梭声,那个他做梦都想拥有的女子,此刻正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他。
咔嚓一声,沈忌指甲已经断裂,鲜血顺着树干流下,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而仍是死死瞪着那驾马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色帷幔终于掀开,衣衫整齐的齐冷率先出来,他翻身上马,应该是要去皇宫赴宴,临走之前,马车里带着点点红痕的皓白手腕缓缓拨开帷幔,声音还带着一丝嘶哑:“路上小心。”
齐冷微微笑了笑,捉住那只皓腕,低头亲了亲,皓腕的主人大概是有些羞涩,一把抽回皓腕,齐冷又笑了声,挥鞭打马而去。
在帷幔拨开的那一刹那,沈忌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云鬓散乱,满面绯红尚未褪去的娇柔少女,他还看到了她洁白脖颈上的红色痕迹。
那个瞬间,沈忌很想冲上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不想要权力,他也不想要做官了,他只想将沈青筠从齐冷手上夺回去。
他要带走她,他要她只准对他笑,他要她的云鬓只能为他而散乱,满面绯红只能因他而起,其他的男人,谁都不准碰她。
去他的高官显爵,去他的权倾天下,他只要沈青筠。
那个鲜活的、狡猾的、倔犟的、不屈的沈青筠。
沈忌从梅树后走出,他迈前一步,但把守在马车前的带刀随从,又让他冷静了下来。
不用急……等杀了齐冷,她自然是他的。
到时候,他就将她关起来,脚上锁上金链,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宽大的马车内,沈青筠蹙眉,盯着面前的铜镜。
她拿着帕子,轻轻擦着脖颈的红痕,但却怎么擦都擦不掉。
她又看到了自己手腕的红痕,想到方才马车内的情景,她不由脸红心跳。
齐冷亲她脖颈的时候,她气喘吁吁抗议着:“做戏也不用做这么真吧……差不多就行了……”
齐冷将她按在马车车壁,埋在她的脖颈边,轻笑道:“沈忌是个聪明人,你也不想露陷吧。”
男人灼热的呼吸流连在她的脖颈处,薄唇在她如玉般的肌肤上肆虐,沈青筠喘着气:“齐冷……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
齐冷低低笑了:“你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因为你就是故意的。”沈青筠下了个定论,她忿忿道:“你简直跟狼一样不择手段!”
齐冷听罢,他抬头,笑道:“你确定将我比作狼?狼饿起来,可是会吃狐狸的。”
他和她的距离实在太近,沈青筠都能看到他下巴青青的胡茬,她想起方才胡茬摩挲在她脖颈,那种又痒又酥麻的感觉,齐冷眸中神色似笑非笑,自从上次她主动抱他之后,他就渐渐如前世一样,对她愈发具有侵略性。
沈青筠望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眸,心中怦然一动,她没好气的推搡了一下他:“你该走了,免得赶不上陛下的宴席。”
齐冷点了点头:“行。”
但走之前,他却又握住她的下巴,往她柔软的唇上亲了亲,然后才朗声一笑,掀开帷幔,下了马车-
沈青筠盯着面前的铜镜,她手指轻轻触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遗留着齐冷的温度。
马车外随从低声道:“王妃,他走了。”
沈青筠自然知晓那个“他”是谁,她道:“知道了。”
铜镜里,倾国倾城的少女嘴唇微微红肿,沈青筠抚摸着唇,心中着实有些懊恼。
此次为了诓骗沈忌,将她自己也赔上去了,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第85章 第 85 章 上当了
如沈青筠所料, 没过两日,一位姓周的御史就上奏正始帝,说齐冷在王府私设军器监。
群臣顿时哗然, 正始帝也勃然大怒,但在百福日后,因严州有匪聚众造反, 当地官府无能,迟迟未能平息,齐冷就奉命率神武军去严州平匪了, 因此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齐冷却无法及时赶回为自己辩解。
这期间,不断有御史向正始帝上书, 说齐冷私设军器监,锻造武器,居心叵测,望正始帝严查,正始帝愤怒之下,派兵围了定王府, 所有人都说,齐冷这次怕是难逃一死了。
定王府上到沈青筠,下到仆婢, 都被软禁在王府中,建安城的士子私下说,所谓烈火烹油, 盛极则衰,不过如是,可惜了那位倾国倾城的王妃, 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沈青筠却十分平静,沈忌派人送来一块玉锁吊坠,沈青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她愿意对他服软,他就能保下她的性命。
然后呢,然后便是被他锁在铜雀台,一生一世都不能逃脱。
沈青筠轻笑一声,慢慢放手,玉锁吊坠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她对来送吊坠的仆从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与定王,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仆从唯唯诺诺的下去了,沈青筠是不知道沈忌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但朝中攻击齐冷的声音,更加猛烈起来-
五日后,齐冷快马加鞭回来了,他一回来,就被禁军带到万岁殿,万岁殿中,只有沈谦和盐铁使等四品以上的重臣,以及英王昌王两人,英王昌王明显面带喜色,正始帝则面色阴沉,齐冷不慌不忙行了礼,正始帝首先将札子扔给齐冷:“这些札子,都是奏你私设军器监的,你认也不认?”
齐冷捡起札子,不慌不忙看着,然后才拱手道:“禀父皇,儿臣不认。”
沈谦早已预料到齐冷会矢口否认,他使了个眼色,昌王就首先站了出来,道:“四哥,你在府中私自豢养余六、张五等一众工匠,锻造神臂弓,这些余六都已于大理寺招供,铁证如山,你无法辩驳。”
齐冷语气平静,道:“六弟,你我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相煎何太急。”
昌王愣了下,立刻结结巴巴道:“我不和居心叵测的人做兄弟。”
英王也迫不及待跳出来了:“你私自锻造武器,这还不是想造反?”
英王昌王这两个年纪稍长的皇子,口口声声都是置齐冷于死地,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
正始帝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偏偏昌王还以为正始帝是恼怒齐冷,于是拱手道:“父皇,四哥狼子野心,儿臣不屑与其为伍,父皇秉公处理即可,切勿顾忌儿臣。”
英王也拱手道:“求父皇秉公处理。”
正始帝瞥了沈谦等人一眼:“你们意思呢?”
沈谦老谋深算,只道:“陛下家事,臣不好置喙,然家事也是国事,还望陛下明断。”
沈谦唱红脸,他的门生盐铁使则唱黑脸:“谋逆之罪,非同小可,况且定王掌管神武军,军权在手,还私造武器,恐是早有预谋,望陛下按齐律论处。”
沈谦一派的大臣纷纷唱和,而和沈谦不对付的几个大臣则帮齐冷说话,有的说齐冷如果真心想要谋反,那带神武军在严州平叛的时候就会造反了,如何会束手就擒,单人匹马来这万岁殿?
还有的说齐冷只是锻造了神臂弓,但定王府中,其余盔甲和武器都没有,这根本不像要造反的样子。
殿下大臣争的激烈,齐冷环视一眼,只见沈谦一派的大臣竟然占了一半,结党营私,可见一斑。
齐冷忽笑一声,不慌不忙对正始帝道:“禀父皇,儿臣是在府中豢养余六等人,但只是因为对余六所绘的神臂弓图纸感兴趣,但谁能想到,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做出神臂弓……”
齐冷话还没说完,昌王就急不可耐打断他:“你既已承认指使余六做神臂弓,那还不认你是想谋反?”
齐冷嗤了声:“做神臂弓和谋反,这两者到底有何关系?据我所知,六
弟对古籍中的湛卢名剑很感兴趣,特让工匠照古籍形容的样式锻造,剑完成后,六弟将其摆在寝宫,爱不释手,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可以说,六弟也想谋反?”
昌王瞠目结舌:“我就做一把剑,如何能歪曲到谋反?父皇,请勿听四哥所言!”
“那我也只是做一把弓,又如何能歪曲到谋反?”
昌王无言以对了,昌王才能本就平庸,根本说不过齐冷,文人出身的盐铁使于是站了出来:“陛下,湛卢剑和神臂弓,是两码事,昌王手中无兵,锻造湛卢剑顶多算是雅兴大发,可定王手中却有神武军,再锻造神臂弓,是想做什么?”
齐冷道:“手中有兵,锻造神臂弓就是想造反了?那盐铁使还掌管天下盐运和武器锻造呢,照这样说,那盐铁使盐运在手,若造一把宝剑,更是钱财武器尽在你手,那定然是想造反了?”
盐铁使也愣了下:“陛下,定王含血喷人,臣绝无此意!”
“好了!”还是正始帝制止了几人争吵,众人眼光齐刷刷都盯向正始帝,齐冷又拱手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从未在府中设过军器监,只是结交几个工匠,造神臂弓自娱自乐罢了。儿臣若想谋反,断然不会在平定严州之乱后率兵回京,儿臣行得正,坐得直,望父皇明察。”
正始帝只是面色不善,沉吟不语,沈谦和盐铁使等人都胸有成竹,在场的大臣,无不知晓正始帝的性格,多疑、无情、权欲重,这就是正始帝,他最爱的吕贵妃和魏王,仅仅是因为疑似勾结党项,就一死一废,没人能挑战他的地位,他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沈谦笃定,就算齐冷府中并没有搜出甲胃,但神臂弓这种武器,杀伤力太大,齐冷纠集工匠锻造是证据确凿的,正始帝一定会赐死齐冷。
就算不赐死,正始帝也会将齐冷下狱,严加审问,神武军的亲信,还有定王府的一众人等,一个都逃不过,统统都会下狱。
只要这些人下了狱,沈谦就把握将他们屈打成招,即便齐冷没有谋反,他都能给齐冷造出谋反的证据来,李慎这些神武军骨头硬,不信沈青筠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骨头也硬。
沈谦正胜券在握时,忽听到正始帝道:“定王说的有理,定王府中没有搜到甲胃和其他武器,而且,他如果想谋反,是不会回京的。”
沈谦和昌王等人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正始帝在帮齐冷说话?这还是那个多疑猜忌的正始帝吗?如何会性情大变?
昌王还欲劝谏,正始帝却瞪了他一眼,道:“朕也是被谗言冲昏了头脑,定王造一把弓箭而已,和造反有什么关系?还是林卿等人直言不讳,才让朕没有冤杀吾子。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了。”
正始帝直接将弹劾齐冷的札子定为谗言,沈谦等人再不敢进谏了,正始帝还说道:“对了,把余六他们也放了,难得的人才,多几个余六这种如鲁班一样的工匠,何愁大齐不兴盛?”
正始帝一锤定音,沈谦等人不敢再多言,只好悻悻拱手领命-
定王府的危机,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消息传到沈忌耳朵,沈忌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这样?
但当沈谦一派的几个大臣被贬谪出京,正始帝意图设军器监,分盐铁司的权时,沈忌终于恍然大悟。
上当了!
他上了齐冷的当。
沈忌又将整件事细细思索了一遍,如正始帝这样疑心病重的皇帝,能性情大变放过齐冷,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齐冷早就将神臂弓的事情禀报给了正始帝,而且,齐冷可能还提及朝中结党营私,乌烟瘴气,可借神臂弓的事,打击结党之人。
沈忌冷汗涔涔,齐冷这是挖了一个坑,给他跳呢,齐冷是故意让他知道他在定王府设军器监,锻造神臂弓,并且在他准备告发的时候,离开京城,去严州平叛。
齐冷就是在借这几日的功夫,让沈党的大臣竞相出动,攻讦齐冷,而正始帝也会发现,沈谦居然结党营私到了这种地步,四品以上的重臣几乎一半都是他党羽,他说什么,这些党羽都会照做,连皇子都敢陷害。
更可气的是,昌王和英王也被沈谦指使,正始帝都能想到,假如哪一日,他这两个蠢儿子的其中一个登基,那怎么能比得过沈谦的心计,到时候,天下都要姓沈了。
这才是正始帝在万岁殿面色不善的真正原因。
可以说,正始帝从没有性情大变,他的疑心根本没少过,只不过,这次疑心是对着沈谦的。
有时候帝王反感一个臣子,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军器监的设立,就可以看出正始帝在开始疏远沈谦了。
这才是齐冷计策的真正目的。
沈忌惊出一声冷汗。
假如他没那么冲动,假如他派安插在正始帝身边的道士慢慢打探正始帝心思,他就根本不会中计。
沈忌想起了那日的梅林,马车中沈青筠散乱的鬓发,以及她额上的汗珠,还有颈上的红痕。
他如梦初醒。
原来是沈青筠和齐冷,联手给他下了套,梅林的那场活春宫,是他们故意做给他看的。
而这,定然是沈青筠的主意,只有沈青筠知道他对她占有欲有多深,她是在利用他的嫉妒之心,让他冲昏了头脑,急不可耐踏入这场局。
沈忌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沈青筠,这个贱人!
他会让她付出代价的,一定会!
第86章 第 86 章 美梦(已修)
经此一事, 沈谦父子和齐冷是彻底站到了对立面,正始帝还疑惑翁婿之间,怎么僵到这种地步, 齐冷的解释是,他和沈青筠是私定终身,沈谦本来就不喜欢他, 而他也看不上沈谦挟势弄权。
正始帝若有所思,自古以来,翁婿、父女反目成仇的, 最著名的大概就是隋朝文帝夺了女婿的江山,在利益面前,姻亲关系不值一提。
正始帝又问齐冷:“那定王妃呢?”
齐冷只道:“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她既然嫁给了儿臣,自然和儿臣一条心。”
正始帝点了点头,但他虽开始疏远沈谦,可沈谦多年来擅于逢迎,还是深得帝心的, 正始帝嘱咐道:“沈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你还太年轻, 记住,凡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沈谦阿谀奉承,结党营私, 是一个十足的小人,这些正始帝不是不知道,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 他并不要求臣子是没有道德瑕疵的完人,只要求他是一个好用的人即可。
当然,这个好用的人,如果权力大到连帝王都忌惮,那就要敲打一二了。
齐冷自然知晓光凭军器监的事扳不倒沈谦,但无妨,所谓积小流以成江海,积跬步以至千里,只要正始帝心中疑心的种子埋下,就不愁沈谦不坍台。
所以齐冷没有再就此话题进谏,而是转而向正始帝献上神臂弓:“父皇,儿臣此次前去严州平乱,严州匪首穿的乃是党项人的铠甲,传言坚不可摧,但此神臂弓可以轻易穿透铠甲,有此神兵,匪人闻风丧胆,一触即溃,叛乱不到五日就平定了。”
正始帝很是高兴,但他吃多了丹药,手脚无力,神臂弓都没拿起,就差点摔落在地,还是齐冷眼疾手快接住,正始帝咳了两声,干瘦的手拍着齐冷的肩膀,道:“雪弓,你演示给朕看看。”
齐冷颔首,他拿起神臂弓,左手持箭,右手持弓,弓弦拉满,羽箭呼啸而出,穿透箭靶,钉到箭靶后的大树树干。
四周禁军都大声叫好,正始帝也兴奋到灰白浑浊的眼神都明亮起来,齐冷捧着神臂弓,单膝跪下复命,正始帝只是激动道:“好……好……”
齐冷正欲开口,却听到正始帝喃喃说道:“终于不是吃了丹药后才见到此等神兵了,好!好!那个余六,朕要重赏他……”
正始帝激动到语无伦次,齐冷却从他的言语中敏锐捕捉到一些信息,原来正始帝喜好丹药,是在逃避现实。
他在逃避被胡人大败后,吓到不能人道,还要举大齐之力上供岁币的现实,也许只有在嗑食丹药致幻的梦中,他才能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
齐冷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无论前世今生,对正始帝都没有半点父子之情,在他心里,甚至十分鄙视贪恋权力、胆小畏战的这个所谓父亲,但自御楼他制服酒醉的回鹘使臣后,他与正始帝有了更多相处机会,他也渐渐发现,人的确不是非黑即白的,相反,人性极其复杂,即使是本人,也无法全然了
解自己-
当齐冷对沈青筠提及此事时,沈青筠却想的是:“或许你父皇心中,也藏着一个收复河山的梦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齐冷夺位,能比想象中胜算更大。
筹谋中,除夕夜已经临近。
除夕当晚,齐冷和沈青筠进宫参加家宴,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齐聚一堂,雕梁画栋间,人声鼎沸,丝竹声声,一道道珍馐美馔让人目不暇接,齐冷为沈青筠夹了块花炊鹌子:“多吃些。”
沈青筠点了点头,正在此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步履不稳的,往沈青筠这边过来,女娃娃大概一岁多一点,口齿不清的叫着“爹爹”、“娘亲”,朝沈青筠怀中撞去。
沈青筠下意识扶住女娃娃:“这是谁家的孩子?”
齐冷也不知道,女娃娃在沈青筠膝边,还咿咿呀呀的朝沈青筠衣袖上抓,她只会喊“爹爹”、“娘亲”,面团一样的脸庞仰着,天真可爱的喊着沈青筠:“娘亲”。
沈青筠被逗笑了:“我不是你娘亲。”
但女娃娃还坚持不懈的喊着“娘亲”,甚至还张着手,想要沈青筠抱一抱她。
沈青筠却僵硬着不敢抱,她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一个母亲,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沈青筠一直觉得,她身心都是极其有病的,她不会爱人,她最是自私,她根本没有能力做母亲,所以当听到女娃娃奶声奶气唤着“母亲”,想要她抱抱的时候,她惶恐了。
女娃娃以为母亲要抛弃她,小嘴一撇,眼瞅着就要哭起来,一旁的齐冷抱起了女娃娃,拍着她的背,他对沈青筠道:“你也抱一抱?”
沈青筠摇头:“不。”
但女娃娃在齐冷怀中不安分的挣扎着,她还是伸出双臂,想要沈青筠抱抱她,齐冷道:“她将你当作娘亲了。”
“但我不是她娘亲。”
齐冷一笑:“大概在她的心目中,你就像她娘亲一样温柔美丽,所以她很喜欢你,她想要你抱一抱她。”
沈青筠迟疑了下:“她……很喜欢我吗?”
不是因为她是相府之女,不是因为她能带给她什么好处,而纯粹的就是很喜欢她。
这可能是世上最纯洁无邪的爱了。
齐冷鼓励的握了下沈青筠的手,然后将女娃娃塞到沈青筠怀中,沈青筠不得不抱住她,说也奇怪,女娃娃在她的怀中就停止了挣扎,而是咯咯的笑着,齐冷道:“我就说她很喜欢你。”
沈青筠都不敢相信:“她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我是第一次见到她。”
“孩童的眼睛是最雪亮的,她喜欢你,一定是因为你值得她喜欢,她知道,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沈青筠垂头,嘟囔着:“我才不是……”
大概是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引起了怀中女娃娃注意,女娃娃好奇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然后小小的脑袋忽埋到她的肩膀,做出一个依赖的姿势,齐冷莞尔:“她在安慰你呢。”
沈青筠也觉得很是奇妙,这么小、这么软的女童,居然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齐冷道:“你再妄自菲薄,她都不高兴了。”
沈青筠抱着女娃娃,犹豫了下,然后拍着她的背道:“好,我不说了。”
女娃娃似乎听懂了,又咯咯笑起来,还对着齐冷喊“爹爹”,齐冷也一抛往日不苟言笑的做派,居然解下玉佩递给女娃娃玩。
女娃娃拿着玉佩,肉滚滚的身子贴着沈青筠,沈青筠抱着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居然在想,如果,她有孩子,那会是什么样?
是会和她一样八百个心眼呢,还是会和齐冷一样沉稳寡言呢?
等等,齐冷?和齐冷一样?
沈青筠不由看向逗着女娃娃的齐冷,她的孩子,为什么会想到齐冷,难道,她已经下意识觉得如果她有孩子,那一定是齐冷的么?
她看着齐冷,而齐冷也在同时想着,如果这孩子,是他和沈青筠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沈青筠生的孩子,一定和她一样漂亮聪慧。
他这样一想,便不由自主看向沈青筠,四目相对,两人眼底深处,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愫,最后还是沈青筠不自然的先移开眼,抱着女娃娃嘟囔道:“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丢了也不着急呢?”
但大殿上正始帝还没来,大概是为了明日的大朝会,提前吃让神智清明的丹药,正始帝不在,家宴氛围一派轻松,各个孩童在玩耍嬉闹,还真不知道这个孩童是谁家的。
沈青筠有心想问嘉宜公主,不过嘉宜公主在陪伴正始帝,所以也无从问起,她无奈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心大的母亲。”
齐冷道:“都在皇宫之中,还能丢了不成?所以想必母亲并不心焦。”
他一只手指牵着女娃娃肉肉的小手,笑道:“如果家宴结束,还没人认领,干脆带回去,当我们俩的孩子算了。”
沈青筠啐道:“胡说八道。”
齐冷只是笑,他微微抬眼,看着沈青筠,状若无意的说了句:“既然不想领回别人的孩子,那干脆为我生个孩子算了。”
沈青筠怔了下,然后反应很快说了句:“我才不会给你生孩子,大事一了,我就离你远远的,再也不要看到你!”
她说的斩钉截铁,齐冷似乎是愣了下,沈青筠见状,也有些后悔,她这句话,是不是说太重了?
但她又拉不下脸道歉,正不知所措时,女娃娃的娘亲终于寻来过来,那是齐冷的大姊寿昌公主,寿昌公主从沈青筠怀中接过孩子后,就连声道歉,说方才带着长子离席,回来的时候,小女儿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还要多谢齐冷和沈青筠看顾。
齐冷和沈青筠也和她客气了几句,寿昌公主笑吟吟道:“四弟,你也赶紧和王妃生个孩子,到时候,我去吃满月酒。”
齐冷微微笑了笑:“这满月酒,大姊应是吃不上了。”
寿昌公主怔了下,齐冷却加了句:“王妃体弱,生孩子的事,要等她身体调理好了再说。”
寿昌公主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们俩拌嘴了呢。”
齐冷握着沈青筠的手:“没有。”
“没有就好。”-
宴席散后,沈青筠与齐冷回了定王府,齐冷饮的有些醉了,宴席中,正始帝破天荒的赐他美酒,以示倚重,宗室那些见风使舵的人见状,每个都来敬他酒,齐冷来者不拒,喝到最后沈青筠都有些心惊。
沈青筠扶着齐冷,在随从的搀扶下回了卧房,随从将齐冷扶到床榻,齐冷却一把拽住沈青筠,随从见状,很有眼色的下去了,还贴心关好了门。
沈青筠哭笑不得,她推了下齐冷:“你放手。”
可齐冷非但没放,还将她往自己怀中拉了把,沈青筠跌倒在柔软榻上,还没来得及起身,齐冷就欺身压了上来。
一个强势的吻覆上她如樱花般美丽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而易举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唇舌交融,沈青筠初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双手抵在齐冷胸膛,想去推他,但齐冷强壮身躯如同无法撼动的一堵墙一般,她那一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齐冷这次的吻,没有雪灯那日的温柔缱绻,只有几近失控的占有欲,许是对沈青筠徒劳的挣扎有些不悦,他一只手抓住她纤细的双腕,按在床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继续攻城略地,沈青筠初始还在微弱抵抗,但随着他的吻愈发炙热,她也放弃了抵抗,而是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缓缓闭上眼,轻颤着承受他那汹涌澎拜的爱意。
突然齐冷没有再扣住她肩膀,而是大手伸到她腰间,扯着她的腰带,男人带着酒气的鼻息萦绕在她脖颈间,沈青筠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第87章 第 87 章 我不是完人,我只是一个……
沈青筠又开始挣扎起来, 她心中甚至有些恐慌,她还没有准备好将自己完全交给齐冷,她嘴中唔唔含糊说道:“齐冷……放手……”
齐冷没听清, 但却歇下亲她的唇,他抬首看她,可能是她的
眼神着实有些可怜, 惊惧到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齐冷终于放开对她的钳制, 沈青筠脱身后,第一反应就是爬起,甩了齐冷一个耳光, 然后攥着自己的衣襟,缩到榻的一角:“齐冷,你是不是疯了?”
齐冷被打得微微侧过头去,他一声不吭,踉跄下了榻,倒了杯已经冷却的茶水, 往自己脸上泼。
冰凉的茶水终于让他酒醉的神智稍微回来些,他扶着额头,喃喃道:“对不住。”
他说罢, 就踉跄夺门而出,沈青筠咬着唇,也下了榻, 她栓了门,又觉得不安,于是将桌椅推来挡住房门, 这才稍微安心些。
屋内全是齐冷的酒气,沈青筠撑起轩窗,想借风将酒气吹散了些。
但她却从轩窗外,看到浑身湿漉漉的齐冷,齐冷衣衫都贴在身上,发丝更是往下滴着水,显然是泼了一桶又一桶的凉水,沈青筠愣愣看着他,张了张口,想对他说仔细点身子,可想到他方才行径,心中又莫名有一种恼怒。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嘴中无论说的多么好听,但实际都是用下半身思考。
欲望上来的时候,和野兽没什么两样。
亏齐冷还说什么,不会像前世一样,装的那叫一个温柔体贴,但两杯酒下肚,还是昏了头。
沈青筠气罢,就赌气关上轩窗,她和衣躺在床上,只是一晚,都睡不着-
翌日,就是年节,按照惯例,正始帝会登上御楼,与民同乐。
登御楼是在大朝会之后,大朝会上,文武百官和番邦使臣都会挨个向正始帝朝贺,送上贺礼,等朝贺完,要几近午时了,此时正始帝就会乘坐御辇,登上御楼。
上一次正始帝登上御楼时,还是万寿节,那时沈青筠在御楼下,仰头看着正始帝和一众皇子,但这次,沈青筠作为定王妃,是和齐冷一起站在御楼上的。
不管两人在前夜闹了何种别扭,在百姓面前,还是要装出一副相敬如宾的情景,齐冷披着黑色鹤氅,沈青筠裹着白色狐裘,两人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纤细柔美,站在正始帝身后,将正始帝的风头都全抢了去。
御楼下百姓窃窃私语:“那就是定王妃吗?和定王简直是一对壁人啊!”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跟神仙一样。”
一些言语也传到齐冷和沈青筠耳边,沈青筠对齐冷生了气,听的尴尬,她本不准备理睬齐冷,正始帝却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沈青筠吓一跳,瞬间意识到不该在这时耍脾气,于是微微朝齐冷那边靠近了些,齐冷也很默契的执起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就像一对再恩爱不过的夫妻。
御楼下的百姓一阵艳羡,正始帝也满意的别过头,齐冷握着沈青筠的手,忽道:“你手有些冰。”
沈青筠垂眸,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不用你管。”
齐冷沉默了下,没有说话了,但滚烫的手依旧握着沈青筠的柔荑,直到她手慢慢暖和起来,他才放开-
午时的时候,正始帝将离开御楼,回宫赐宴。
一众皇子和重臣准备跟随正始帝下御楼时,忽有人指着皇宫方向,震惊道:“太乙宫!太乙宫着火了!”
太乙宫是宫观,正始帝的丹药就是在太乙宫丹炉中练就,正始帝也时常去太乙宫修道,据太乙宫的道士所说,太乙宫上达天庭,三清祖师时常显灵,可保佑大齐风调雨顺,永享太平。
所以太乙宫突然着火,非同小可,御楼下的百姓也看到了滚滚浓烟了,百姓讶然之后,纷纷道:“太乙宫着火,莫非要天降灾祸吗?”
“这是上天警示么?”
正始帝脸色惨白,连声唤人去救火,他是真相信太乙宫的三清祖师能保大齐永享太平的。
御楼上一团乱的时候,忽然御楼下,有个穿着布衣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太乙宫着火,乃是奸臣作祟,三清祖师为陛下清理奸臣来了!”
男子声嘶力竭大喊着,御楼下的禁军怕他扰了圣驾,纷纷拥上去,想将男子带离此处,正始帝却扶着御楼的木制栏杆,大怒道:“让他说!”
禁军不敢抗旨,那男子挣脱禁军钳制,又大声道:“陛下,丞相沈谦勾结熙州守军,贪墨兵饷,将百姓供养兵士的血汗钱搬回自己府中,太乙宫着火,便是上天的警示!草民斗胆,求陛下严查沈谦!”
一石激起千层浪,男子四周的百姓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御楼上陪驾的沈谦则是面如土色,不出意外,今日的事情,马上就要传遍整个建安-
被男子在年节这日闹了一通,正始帝也不赐宴了,而是让大理寺严查男子告状一事。
定王府中,沈青筠落座良久,还是不可置信,今日的事,太巧了,先是太乙宫失火,然后是男子状告沈谦贪墨兵饷,而且还是在御楼下,百姓围观最多的时候告状,这下如果沈谦想大事化了小事化无,那么多百姓也不答应。
她狐疑看向对面抿着茶的齐冷,说道:“这事,不会是你做的吧?”
齐冷很淡然的点了点头。
沈青筠这下完全忘了昨夜的事,她几乎跳起来了:“你烧太乙宫?你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太乙宫!”
也是正始帝深信不疑的地方。
齐冷道:“太乙宫有什么不能烧的?难道一座宫观,就能保大齐永享太平了?太平是打出来的,不是保出来的。”
沈青筠惊魂未定:“但若让你父皇发现,你难逃责罚!”
齐冷摇头:“父皇不会发现的。”
他道:“如今朝中折子都在弹劾沈谦,父皇焦头烂额,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琢磨失火真相。”
沈青筠道:“所以告状那人也是你安排的?”
齐冷颔首道:“穆麟离开京城之前,将熙州守将勾结沈谦,贪墨四万人军饷的证据都给了我,可贪墨一事,归根到底,还是军制问题,若不改军制,军中贪墨还是会屡禁不止。”
他又道:“我知道仅凭贪墨,还无法扳倒沈谦,不过,父皇最重视面子,若沈谦让他在年节这种日子,在文武百官、皇子王妃,以及番邦大臣面前丢个大脸,他一定会气急败坏,到时候,沈谦的下场就很难说了。”
沈青筠听的是胆颤心惊:“但你做这件事之前,为何不跟我商量?”
齐冷抿了抿唇,道:“那个告状的男子,是熙州提辖,名叫陶六,他昨日才来京城,辗转间,通过神武军联系到我。”
齐冷继续道:“陶六和熙州参将魏榕有隙,他看不惯魏榕仗着沈谦撑腰,贪墨军饷,所以逃出熙州,前来京城告御状,我得知后,想到一个扳倒沈谦的主意,本来想昨夜和你商量,但……”
沈青筠已经知道接下来的事了,齐冷酒醉,对她失控,自然就不会和她商量了。
沈青筠想到齐冷昨夜的行径,顿时有些愠怒,她道:“你以后,饮了酒后,不要来寻我,我害怕。”
齐冷沉默了下,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递给沈青筠:“这个给你。”
沈青筠狐疑接过,她拔出匕首,只见匕首锋利,刀刃闪着寒光,看起来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沈青筠问:“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齐冷道:“给你防身,日后如果我再像昨夜那样,你也不要对我客气。”
沈青筠讶然:“你不会吧?你给我匕首,伤你自己?”
齐冷默了下,道:“杨絮,我对你有欲,我的理智不能时时刻刻凌驾于欲望之上,所以,你只能自保。”
沈青筠握紧匕首,她垂眸:“你向来酒量很好,就算喝了昨日那么多酒,也不会失了理智,所以,你昨夜到底是怎么了?”
齐冷听罢,并没有马上回答,如果按照他前世的性格,他恐怕不会过多解释,可今生,他性情已
经变得不太一样了,故而他沉默半晌后,还是道:“昨日你说,大事一了,就离我远远的,我听了,有些难过。”
沈青筠不由抬眸,齐冷继续道:“或许是你在我病榻之前,说的那句‘有一点点喜欢我’,让我多了些本不该有的期盼,我期盼你会接受我的照顾,会留在定王府,和我一生一世,生儿育女,我们会白头到老,但你那句话,让我清醒了,原来你最终还是会离开我。”
沈青筠怔住,齐冷苦笑:“杨絮,我不是什么完人,我只是一个俗人,俗人,就会患得患失,就会伤心难过。”
所以他才失了理智,想要完全拥有她。
沈青筠咬着唇,忍不住问:“那你最后怎么……”
最后怎么又放过了她?还给了她匕首防身。
齐冷道:“你甩我的那一巴掌,让我清醒了些,我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阻止,那我怎么可以因为我自己的舍不得,而强迫你呢?”
昨夜冰冷茶水泼上脸的那一瞬间,他站于床榻边,调理好了自己难过的心态,他既然说要尊重沈青筠,就不能食言。
齐冷低低道:“等我扳倒沈谦,为你寻到解药,你就如你所愿,离开京城吧,那封放妻书,永远有效。”
沈青筠握着冰凉的匕首,她长长睫毛垂下:“我离开之后,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这样,你也要我走?”
齐冷只是看着她,眸中虽有眷恋,但仍道:“天大地大,任君前行。”
沈青筠握紧匕首:“好,齐冷,那你不要后悔。”
第88章 第 88 章 本王唤她絮絮
沈谦贪墨军饷的事, 朝野议论纷纷,陶六手中握有熙州参军魏榕行贿沈谦的证据,因此沈谦无从辩驳, 他只能去求正始帝。
沈谦的狡辩是,他并未贪墨军饷,只是收了魏榕的好处, 正始帝道:“红珊瑚树、夜明珠、玉如意,这些好处,不也是魏榕从军饷中贪墨而来么?既然如此, 收受魏榕贿赂,和贪墨军饷有什么区别?”
沈谦则是涕泪横流:“臣自为官以来,对陛下忠心耿耿, 然臣身居高位,虽欲清廉,但若分文不收,定会惹人嫉恨,到时又如何能在官场立足?又如何为陛下效力?”
沈谦巧言善辩,自己承认了收受贿赂, 但其实,他收受的贿赂,如一尺高的红珊瑚树, 早就献给了正始帝,按照他的俸禄,怎会买得起如此宝物, 正始帝对他贪污,一直都心知肚明。
然水至清则无鱼,大齐文官贪墨成风, 正始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老了,没心气去整顿吏治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坐江山,喂饱了这些官员,他们才能为他效力。
正始帝叹了口气:“沈卿,你的忠心,朕岂会不知,但是此次陶六是在年节的时候,在御楼下告的状,百姓哗然啊!朕不得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正始帝的意思是,沈谦贪墨军饷他知道,朝中又不是沈谦一个贪墨,他也不想处理沈谦,可谁让陶六是在人声鼎沸的时候告的状呢,他也没办法。
所以无论沈谦怎么哀求,他还是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正始帝的反应,在齐冷预料之中,齐冷对沈青筠道:“太乙宫失火,父皇认为是天谴,况且,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沈谦贪墨的事,父皇不会轻易放过。”
沈青筠道:“熙州逃军高达四万,魏榕不但隐瞒不报,还正常向朝廷申领这四万逃军的兵饷,此事掌管中书省的沈谦难辞其咎,可是,以此方法贪墨的,难道只是魏榕一人吗?又难道,只是熙州一地吗?你父皇对此了如指掌,却不愿详查,假如陶六是像前世的穆麟一样,在朝堂告状,我敢说他的下场就和前世穆麟一般,反被诬流放。”
如果不是齐冷兵行险着,让人烧了太乙宫,又让陶六在百姓众目睽睽下告状,正始帝根本不愿处理沈谦。
齐冷道:“不管怎样,沈谦此次,是难善了。”
“可大齐不杀文官,他死不了。”
“死不了,也能让他为我们做一些事。”齐冷微微笑道:“比如,你的解药。”-
沈谦在正始帝处铩羽而归,为了自救,他开始重金收买正始帝身边的道士,让他们为自己说点好话,但道士们因为太乙宫失火,哪里还敢帮沈谦说话,因此沈谦的重金,根本送不出去。
至于正始帝嫔妃,正始帝最宠爱的吕贵妃已经不在,而其余的嫔妃,正始帝都对她们没什么兴趣,收买也是无用。
沈谦急得和无头苍蝇一样时,忽想起了一个人:
嘉宜公主。
嘉宜公主自回宫以来,就深得正始帝信任,她的话,在正始帝那里,分量非同小可。
但嘉宜公主性烈如火,哪里会愿意帮他讲情?
沈谦无计可施的时候,齐冷寻到了他。
齐冷开门见山:“我与姌姌兄妹情深,或许,我能帮到沈相。”-
鎏金狮状香炉中,袅袅白烟自狮口升腾而起,龙涎香气铺满整个房间,丹楹彩壁上还挂着唐代吴道子价值连城的画作,沈谦为齐冷斟了一杯茶,他还是不愿相信齐冷:“殿下与下官政见不合,为何愿意雪中送炭?”
齐冷也不和他兜圈子:“因为本王的王妃。”
“筠娘?”
沈谦还以为齐冷是看在翁婿之情,才会伸出援手,正心中一喜,齐冷道:“本王唤她絮絮。”
沈谦怔了下,他哪知齐冷不愿用沈忌起的名字来唤沈青筠,齐冷道:“絮絮到底是不是沈相的女儿,相信沈相比谁都清楚。”
沈谦面色白了下,他讪笑:“殿下真会说笑,筠娘是不是下官的女儿,下官还能不知么?”
齐冷叹了口气:“沈相性命危在旦夕,何苦还要说假话?难道真要本王将贵公子七年前在临安慈幼局干的事,说出来吗?”
沈谦面色又白了几分,事已至此,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他道:“是筠娘告诉殿下的?”
“这个问题,沈相无需知晓。”齐冷道:“沈相只需要知道,沈相生死,皆在本王一念之间。”
沈谦垂死挣扎:“本朝不杀文官。”
“但沈相可以成为第一个。”齐冷笑了声:“姑且不说朝中群情激愤,就说建安城的百姓,也个个嚷着要杀奸相,而且不怕告诉沈相,穆麟此前去熙州,除了发现魏榕贪墨军饷,还发现他杀良冒功,本王记得奖赏的奏折,还是沈相呈的呢。”
沈谦脸色是极其难看,穆麟去熙州,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原来那时齐冷就握有他把柄了,可齐冷一直从容不迫,只等到合适时机,就将他一击致命。
这位四皇子的心机,居然如此可怖,昌王和英王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沈谦道:“殿下到底想要下官做什么?”
“絮絮身上的毒,乃贵公子所下。”齐冷一字一句道:“我要解药。”
沈谦一惊:“但忌儿性情偏执,强逼的话,他根本不会给。”
“那就要看沈相的了。”齐冷悠悠道:“是要性命,还是要解药,沈相自己选。”
沈谦沉吟良久,才咬牙道:“三日后,解药下官双手奉上,但殿下也别忘了,对下官的承诺!”-
如沈谦所言,沈忌性情偏激,而且对沈青筠具有强烈的占有欲,如果以沈谦的性命威逼他拿出解药的话,根本会毫无结果。
反而会害了沈青筠的性命。
如果以沈忌自己性命威逼的话,沈忌则宁愿自己死,也要拖着沈青筠一起死。
所以齐冷寻到了沈谦,而不是寻到沈忌,沈谦老了,不如沈忌精明,他胆子比沈忌小很多,他会绞尽脑汁想法子的。
三日后,沈谦给了齐冷一张药方。
沈谦
道:“沈忌连我也防着,我只能哄骗他写下抑制毒性的方子,用这方子的药材,再寻名医去试,应能找到解毒之法的。”
齐冷接过药方,他仔细端详着:“如何确定这方子是真的?”
沈谦垂垂老矣的脸上露出讥嘲笑容:“筠娘对于殿下,是妻子,但对于下官来说,就是一匹瘦马,这匹瘦马没了,虽然可惜,但还有下一匹,下官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匹瘦马,来诓骗殿下呢?”
沈谦一口一个瘦马,让齐冷心中着实不悦,沈谦又呵呵笑道:“如果筠娘此时死了,殿下心中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但她如果活着,人老色衰后,殿下贵为皇子,又怎会守着她?下官让她此时死去,对下官有什么好处?故而这方子的真假,殿下一想便知。”
沈谦的话,虽然粗糙,但也有几分道理,齐冷收下方子,面无表情道:“沈相倒是会猜度人心,本王信沈相了,嘉宜公主的事,本王会办妥。”
沈谦大喜:“那就多谢殿下了。”-
齐冷走时,沈谦盯着他的挺拔背影,脑海中又想起沈青筠袅娜身姿,他叹道,不知道这匹瘦马,是不是他教的太好了,居然让齐冷和沈忌都对沈青筠情根深种。
他一直知道沈忌对沈青筠堪称变态的占有欲的,但他这个儿子,向来偏执,他也拗不过他,加上沈忌没有因为这份爱恋影响大局,所以他一直当没看见,横竖沈青筠被送人后,沈忌也会断了这份心思的。
谁能想到,沈青筠本事居然如此大,还哄的齐冷这个冷面王为她求解药。
沈谦又想起昨日,他哄骗沈忌写下方子,他只道,他要派沈忌前去应天找燕国公说情,为了以防万一,需要沈忌写下抑制毒性的方子,免得沈青筠毒性发作,一不小心疼死了,齐冷还要找他算账。
沈忌本不愿写,说应天又不远,他回来也来得及,但沈谦却以沈青筠体弱为由,百般催促,沈忌最后无奈写下方子。
但写下的那一刻,沈忌就后悔了,刚想烧毁,沈谦却夺了去,沈忌这才如梦初醒:“爹爹!你诓骗我!”
随从夺门而入,将沈忌钳制住,沈谦道:“忌儿,你不要怪为父,而是为父的性命就在齐冷的手上,筠娘不过是一个青楼出身的瘦马,没了就没了,不能为了她,害了为父性命。”
沈忌被随从钳制的动弹不得,他挣扎着怒道:“爹爹,你糊涂啊!没了解药,拿什么去要挟筠娘?”
“要挟不了,就不要挟了,难道一个瘦马,还能左右什么大局吗?”
“筠娘不是普通瘦马,她是儿子悉心栽培七年的瘦马,没人比儿子更知道她如何危险狡猾,爹爹,失去了要挟她的依仗,齐冷会更加毫无顾忌的!你会害死我们父子的!”
“胡说!”沈谦道:“筠娘要是真想要你我父子的命,那她就算不解毒,也会和你我拼得玉石俱焚的,你这个毒,对大局,根本没有半点影响,除了让筠娘和你一起死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沈忌双眼通红:“我如果死了,我就是要让她陪葬!而不是让她躺在别的男人怀中!”
但他的言语,并不能扰乱沈谦分毫,反而让沈谦恼怒,痛杖了他一顿,接着,沈谦就拿了药方,献给了齐冷。
第89章 第 89 章 有一个人,始终都会护在……
齐冷说服嘉宜公主救沈谦的条件, 除了解药,还有沈谦必须辞官。
沈谦对于这个条件,是一千个不愿意, 但是由不得他不愿,眼见民意汹涌,大有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的架势, 为了不做大齐第一个被杀的文官,他不得不同意。
嘉宜公主于是斟酌言辞,去劝正始帝:“父皇, 依儿臣之见,这桩事情,不如就将沈相罢官, 以作了结吧。”
正始帝狐疑道:“你这是在为沈谦说话?你向来不是很厌恶他么?”
“厌恶是一回事,但是大局又是一回事。”嘉宜公主劝道:“瞒报逃兵数目,以此贪墨军饷的,不止沈相一人,如果将沈相下狱,让他攀扯出其他大臣, 只怕朝堂要大乱了,而父皇本就身体欠佳,还是先保重身体为妙。”
正始帝其实也不想太过追究, 他踌躇道:“可如今百姓群情激愤,都呼吁要杀沈谦,如果只是将他罢官, 恐会让百姓心中不服。”
“沈谦其实是收受魏榕贿赂,而不是直接贪墨。父皇可杀魏榕,将贪墨之罪加诸魏榕一人之身, 而治沈谦失察之罪,这样,便对百姓好交代多了。”
正始帝若有所思:“倒有几分道理,不过姌姌,你今日怎么一直替沈谦说话?”
嘉宜公主抿了抿唇,叹道:“父皇,杀一个沈谦事小,但沈谦的背后,还有一堆和他一样贪墨的文官,父皇杀的干净吗?整顿吏治,极耗心力,父皇昨夜又吐血了……”
嘉宜公主顿了顿,眼中含泪:“姌姌如今,只希望父皇能长命百岁,至于如何治理逃兵和贪墨之事,父皇留给其他人做吧。”
嘉宜公主的话,其实委婉说中了正始帝的心事,他的确没有心力做这件事,而且也想着将这烂摊子丢给下一任皇帝,正始帝默了默,道:“姌姌,你觉得,这个其他人,能是谁?”
嘉宜公主未答,只道:“这个其他人,能是谁,父皇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正始帝枯瘦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神色,他喃喃道:“是有答案了。”-
在嘉宜公主的劝说下,正始帝于是将沈谦削职为民,这个结果,沈谦其实也能接受,他想着,只要留住性命,凭他门生满地,定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而嘉宜公主忍着不快,和齐冷复命后,她道:“四哥,我已经将你教的话都说给父皇听了,可我真不明白你,这是杀沈谦的最好时机,你为何偏要放过他?”
齐冷只道:“父皇根本不想杀沈谦,沈谦贪墨军饷,他比谁都清楚,但贪墨军饷的背后,是大齐重文轻武的国策,是武人地位的低下,杀一个沈谦,治标不治本,除非废除这个国策,你觉得,父皇能做到这件事吗?”
事实上,正始帝自被回鹘大败后,心气全无,哪里有能力做到废除国策。
嘉宜公主听后,沉默了下,她苦笑:“父皇喜好丹药,却从不让我吃,我总觉得,父皇比谁都清醒,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他比谁都糊涂,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知道怎么改变,但是他的胆怯和懦弱又让他不敢改变,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很可悲。”
嘉宜公主又道:“是不是人老了,都会变成这样?四哥,你不会变成这样吧?”
齐冷回道:“我不会。”
他道:“父皇不敢改变,但是,我敢,我不会变成另一个父皇。”
齐冷与正始帝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善于反思,善于改变,无论是前世废除重文轻武的国策,还是今生重新得到沈青筠,都是因为他敢变。
或许是从小的不受重视,让他养成了一腔孤勇的性格,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害怕,他不会怕输,不会怕变,他注定和其他皇子不一样。
嘉宜公主希冀的点了点头:“四哥,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如果大齐能交到你手上,将是大齐的幸事。”-
沈谦被削职为民后,整日闭门不出,连带着沈忌也是闭门不出,看似这个回合是齐冷和沈青筠赢了,但两人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只要沈家父子还活着,输赢就还是难说。
只不过,唯一庆幸,便是齐冷拿到了沈忌手写的药方,他广召名医,研究这张药方,群策群力之下,已有医师大概摸出沈青筠中的到底是何毒,医师开始用老鼠验毒,而且笃定,很快就能找到解药。
前世最终将沈青筠逼到绝境的剧毒,今生在齐冷的筹谋中即将解决,沈青筠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恍惚间,又觉得这件事解决的太过轻易,会不会有诈。
但她回想前世,她从不信任齐冷,齐冷连她中了毒都不知道,而她又无法从沈忌处拿到解药,只能在复仇后,和沈忌同归于尽,这是她必然的结局。
可今生,她开始试着信任齐冷,齐冷也了解了她所有的苦与泪,两人开始同心协力,利用神臂弓的事,让正始帝开始疏远沈谦,又利用魏榕
贪墨军饷一案,罢黜沈谦,拿到解药,这个环节中,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故而前世今生,结局天差地别,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沈青筠与齐冷从菱月阁出来后,沈青筠道:“嘉宜公主也不一样了。”
和前世凄苦病死在道观的嘉宜公主相比,今生的嘉宜公主,神采飞扬了很多,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将来,若是有一位不拘一格的皇帝,她未必不能像唐代的那些公主一样,参与政事,实现她轰轰烈烈、青史留名的愿望。
齐冷道:“这也有你的功劳。”
若非沈青筠以蝴蝶团扇劝慰嘉宜公主,只怕嘉宜公主还在自怨自艾呢,沈青筠听罢,却笑道:“是嘉宜公主自己的功劳。”
人的性格,一早就注定,沈青筠觉得,她并不能决定什么,一切还是靠嘉宜公主自己。
两人走到之前荡的秋千架边,那时嘉宜公主和贵女们荡秋千,邀请沈青筠也来玩耍,沈青筠却拒绝了,原因是,她不敢相信别人会在她摔倒时接住她,她不敢将性命托付到别人手中。
但今日,看到这红色秋千架,沈青筠却停下脚步,主动对齐冷道:“我想荡秋千,齐冷,你护一下我。”
沈青筠向来喜静不喜动,齐冷还从未见过她荡秋千,他自然答应,沈青筠踩上红色秋千,荡秋千,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沈青筠其实更喜欢站着,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更远的风景。
齐冷推了把沈青筠,秋千缓缓荡起,沈青筠今日穿了一件绣着金色牡丹的藕色罗裙,荡起千秋来,裙裾飘飘,金色牡丹如同绽放一般鲜艳夺目,沈青筠握着秋千的绳索,越荡越高。
而齐冷护在秋千下,他仰着头,看着沈青筠,有他在下面,沈青筠觉得格外安心。
似乎不管她荡的有多么高,也不管她会不会掉下来,他都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沈青筠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秋千荡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她能看到远处的亭台楼阁,能看到执剑巡逻的禁军,能看到欢声笑语的宫婢,天边的白云似乎都触手可及,鸟雀在梅花枝头跳跃,沈青筠开始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等慢慢睁开眼时,刚好是秋千往回荡,她看到了齐冷,齐冷站在秋千旁,就那样仰着头护着她,沈青筠低头,看着他的俊朗面容,只觉心如春雪般,在慢慢融化。
许是她看的出了神,她手一滑,整个人从秋千上掉落下来,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慌张,果然,齐冷张开手臂,稳稳接住她。
沈青筠跌入齐冷宽阔的怀抱中,齐冷抱着她,莞尔道:“好玩么?”
沈青筠看着他,笑着点头:“好玩。”
“再玩一次?”
“好。”
那日,沈青筠反复玩了好几次荡秋千,有时荡的很稳,有时会脚滑掉下来,但每一次,齐冷都稳稳的接住她。
她再也不会害怕荡秋千了,因为无论她遇到什么危险,有一个人,始终都会护在她身前。
直到日落西山,沈青筠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离了秋千架-
在朝堂上,正始帝身体每况愈下,他开始有意识的让几个皇子处理政务,而如他所料,昌王平庸,英王好大喜功,其余皇子年纪在十五六岁,办事不牢靠,只有齐冷案无留牍,处理政务游刃有余,就好像他已经做过很多年一般熟练。
正始帝自然不知道,在前世,齐冷做了足足十余年的皇帝,处理政务自然熟练,正始帝肯定之下,于是将更多政事托付齐冷,朝中储位之争,渐渐有了端倪。
正当沈青筠以为,今生,齐冷不需像前世一样兵变夺位,正始帝不久就会将他立储,他会名正言顺坐上皇位,此时,边关传来消息,说党项国主趁着冰雪渐融,挥兵攻打大齐边境,大军势如破竹,已经连下三城。
第90章 第 90 章 舍不得
定王府中, 沈青筠在为齐冷收拾行囊。
前途一片大好,齐冷却在此时请缨,前去夏州抵御外敌, 沈青筠将黑色鹤氅叠的整整齐齐,这鹤氅自她缝补后,齐冷就一直不舍得穿, 因此还新的很,沈青筠叠着鹤氅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句齐冷:“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去夏州, 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齐冷点头:“我知道。”
正始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按照常理,他应该守在京城, 若正始帝有个万一,他还能及时指挥神武军夺位,可若他不在京城,到时昌王或是英王被扶植上皇位,有了皇帝之名,那齐冷就鞭长莫及了。
这种例子, 史书上也不是没有,齐冷熟读史书,应该很容易想到。
沈青筠问:“你知道, 那还去?”
前世的时候,在正始帝弥留之际,他可是留在京城的。
齐冷道:“党项南下, 夏州百姓正在遭受战火的痛苦,我又怎么可以因为皇位,而视若无睹呢?”
“可是, 穆麟不是在那吗?还有其他很多将领,不需要你亲自去。”
“穆麟是被贬到夏州的,他未必能使唤动夏州知州,其他将领就更不用说了,大齐重文轻武,监军权力极大,甚至能调动军队,只有我以皇子之身前去夏州统兵,他们才会顾忌一二。”
沈青筠道:“所以,为了夏州百姓,你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齐冷平静道:“若我为了皇位,不顾夏州百姓,那纵然得了皇位,我也过不了自己良心那关。”
沈青筠听罢,抬眸看他,齐冷眼眸之中,尽是坦然神色,没有一丝犹豫,沈青筠于是转回目光,低头抚平叠好的鹤氅褶皱,良久,才缓缓道:“齐冷,重活一世,你重新认识了我,我也重新认识了你。”
人性复杂,齐冷性格的确有种种缺点,比如自以为是,比如粗心大意,但其实,他也有义薄云天、赤子之心的一面。
况且,今生的他,因为和沈青筠前世的遗憾,开始认识到了自己的那些缺点,一直在努力改进,沈青筠轻咬着唇,她心中莫名生出不舍之心,当她意识到自己在不舍后,她又有些生气,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齐冷的气。
她道:“好,那你去吧,横竖你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而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女子。”
她的赌气之语,让齐冷莞尔一笑,齐冷道:“你是舍不得我走么?”
沈青筠啐道:“谁舍不得你了?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齐冷又是一笑,他忽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沈青筠,沈青筠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三粒红色药丸。
齐冷道:“这是医师研制出的解药,连服三日,可解你身上之毒。”
沈青筠拿着瓷瓶,都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快?”
“我以重金许诺,他们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
在研制,自然很快。”
沈青筠哭笑不得,怪不得她每次见那些医师时,他们都神色困顿,哈欠连天,原来是利字当头,要钱不要命。
哭笑不得后,又一种欣喜、激动、心酸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沈青筠握着那个白玉瓷瓶,她喃喃道:“是不是我以后,能自由了?”
提到自由两个字,齐冷眼眸之中闪现一丝失落,但他很快垂首,掩盖住那丝失落,他从书案边拿过一个黑漆檀木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放着码的整整齐齐的金锭,还有翠玉和珍珠等物,齐冷将木盒自书案推到沈青筠面前:“这些,够你生活了。”
沈青筠看着黄灿灿的金锭:“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次去夏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而且,如果父皇病危,昌王或其他皇子登基,你必然会有危险。”齐冷道:“所以,你离开京城吧,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
沈青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走?”
齐冷点了点头:“我明白沈谦父子还没伏诛,你心中或许还有遗憾,但我保证,如果我能得胜归来,我一定会杀了他们,就算我不能得胜,皇位落到其他人手中,我也会设法杀了他们,你无需心焦。”
沈青筠咬唇,她暗暗握紧手中的白玉瓷瓶:“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沈谦父子……”
她顿了顿,抬眸,一双清澈见底的如月双眸直视着齐冷:“齐冷,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让我走,不管你是当皇帝,还是当囚犯,我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齐冷颔首:“我知道。”
沈青筠再次强调:“我对于逃跑,可是非常有经验,我若走了,你就算想找我,也找不到了。”
齐冷只是重复:“我知道。”
“那你还让我走?”
“我以前给你的承诺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阻拦,况且,放妻书已写……”齐冷抿唇,压抑住心中翻江倒海的难过和不舍:“我不能做一个不守信的男人,这样,不但你会看不起我,我也会看不起我自己。”
他苦笑:“若我以爱之名,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也不是爱了,絮絮,我理解的爱,是放手,让你自由。”
沈青筠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挂着细碎晶莹,她随手抓了一把龙眼大的珍珠,低低道:“全是金银珠宝,怎么连给的盘缠都这么俗不可耐。”
齐冷微微笑道:“因为我本就是个俗人。”
俗人,才会对她的离去感到伤心,感到难过,感到不舍。
他已经不愿再在这里呆下去了,生怕再呆下去,他会更加舍不得,他起身:“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不必来送我。”
沈青筠只是垂着眸,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清:“才不会去送你。”-
翌日,沈青筠真的没有去送齐冷。
她只是趴在书案上,盯着那箱盘缠。
这里的钱财,不但够她这辈子生活,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够了。
屋外喧嚣鼎沸,她还听到李慎大着嗓门问齐冷:“殿下,怎么不见王妃?”
齐冷声音平静:“我不让她来送我,她一来,定然哭哭啼啼,舍不得我走,所以,还不如别来。”
李慎羡慕了:“殿下和王妃真是夫妻情深。”
屋内的沈青筠,因为齐冷这句话,不由噗嗤一笑,她呢喃道:“又给自己贴金,谁哭哭啼啼,舍不得你走了?”
面庞忽然有些湿,沈青筠一擦,居然是眼泪。
眼泪越擦越多,滴到盒中的金锭上,沈青筠啪的合上黑漆檀木木盒,她咬着牙:“才没有哭哭啼啼呢,才不会舍不得你走呢。”
她对着紧闭的轩窗外,说道:“你今日走了,我明日,不,今日晚上,我就离开京城,到时候,谁也找不到我。”
她要去过她最向往的日子,自由自在的,做一片飞絮,游历于山水之间,不再被任何人控制。
这一直是她十七年来最大的梦想-
到了晚间,万籁俱寂,沈青筠真的改了男子装扮,带上黑漆檀木木盒,牵了匹马,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开了定王府。
梅儿等人都睡熟了,压根不知道她们的王妃居然偷偷离了府,沈青筠跨上马,就往城门外而去。
她有齐冷送她的腰牌,进出城门很是顺利,夜幕下,沈青筠骑着马,她要去河道,然后坐船去平江,她会在平江隐居一段时日。
等风声过后,就去临安,去完临安,再去应天,总之天大地大,任她前行。
她骑着马,远远的看到很多火把,还有士兵安营扎寨,是齐冷带的神武军吧,他们停在这里歇息。
沈青筠手握紧缰绳,反而一挥马鞭,马匹又往前疾驰,天马上就要亮了,她也很快就要到河道了,到时候,第一艘船启程,什么齐冷,什么定王妃,就都和她没关系了。
马匹如流星般,风驰电掣,忽然之间,沈青筠勒紧缰绳。
马匹受惊,一个停顿,差点没将沈青筠掀下马来,沈青筠咬了咬牙,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往方才亮着火把的营帐而去。
天亮之后,士兵就要拔营了,沈青筠挥鞭打马,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明明是要去平江的,为何又要调转方向去营帐。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纵马往营帐方向而去,月色下,只见一人一马,快如流星-
营帐守夜的士兵正在巡逻,忽听到一阵马匹嘶鸣,众人警觉心起,纷纷抽出腰刀,制止住纵马闯入的美貌少年:“什么人?”
那美貌少年翻身下马,喘着气,蹙着眉,看向主将营帐方向:“我是定王妃。”
“定王妃?”士兵面面相觑:“定王妃不是在京城吗?何况,你不是一个男人吗?”
那美貌少年闻言,索性摘下幞头,拔下束发的木簪,一头流云般的如瀑墨发披散而下,哪里是个男人,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娇娥。
守夜士兵目瞪口呆,李慎闻声赶来,他先是一愣,然后拱手:“王妃?您怎么来了?”
沈青筠不答,只是急急往齐冷营帐方向而去。
无人敢拦她,营帐内,齐冷听到动静,披衣而起,刚想掀开帐门,只见穿着一袭男装,青丝如墨般垂于腰间的沈青筠闯了进来。
她眼神亮晶晶的,因为赶了太久的路,她发丝略显凌乱,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恰如天边云霞一般娇艳动人,胸口微微起伏着,齐冷一句“你怎么来了”还没说出口,沈青筠忽迈前一步,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