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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两条都塌了。”……


    雨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就停了,可谢斋舲却没有叫醒涂芩。


    他发现她睡相不怎么


    样,一开始只是靠着墙,睡着以后就顺便靠在他肩膀上了,他心头的旖旎刚刚冒头,她就砸吧着嘴顺着他肩膀滑了下去。


    然后,动作非常娴熟地在炕上翻了个一百八十度,躺平,一脚踹到了谢斋舲的腰上。


    之后,她的脚就一直架在他腿上,偶尔抬起来试图踹他脸,都被他压了下去。


    这似乎是认识涂芩以来,她身上唯一一个会让他皱眉头的习惯,可皱完就忍不住失笑。


    他不知道她的心是怎么长的,有时候心大的孤男寡女一间房也能睡得那么熟,有时候又敏感的随时能感知到人的情绪。


    睡梦里涂芩咕哝了一句,又想抬脚踹人。


    谢斋舲也再次笑着把她脚摁下去。


    他很贪恋这一刻。


    所以,在雨彻底停了以后,他放任自己睡到四点,火炕的温度慢慢凉了,才揉了揉她的头:“起来了,雨停了。”


    不能等天亮了一起出门。


    虽然这里都是老弱病残,金奎金五也不是会到处乱说的人,但是毕竟不好。


    涂芩迷迷糊糊地应,翻了个身继续睡。


    谢斋舲又推了推她的肩:“起来了。”


    涂芩的反应是直接一抬手,那姿势绝对是要打人。


    谢斋舲又有点想笑了。


    她的起床气真的不小。


    “再不起来火炕要凉了。”他还是决定把她叫醒,“会感冒。”


    “哦……”她嘴里应着,伸手在空气里扒拉了几下,终于睁开眼。


    表情有些懵,第一眼先看了看窗外:“……好黑。”


    “四点。”谢斋舲已经起身,睡了一晚上加上之前的衣服是半湿的状态,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很狼狈。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披着浴袍出去。


    “起来了。”他先一步出了屋,试了下大厅的开关,大厅灯是好的,半掩着门光线照进屋里,“回工作室洗个澡继续睡。”


    涂芩眯着眼蓬着头抱着被子发了一分钟呆,才哼唧着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去拿晾在那里已经干掉的外套和披肩,收拾好出屋,看到谢斋舲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外头的天。


    涂芩就走过去一起仰头。


    “……好黑。”连最起码的星星都没有。


    “还得下雨。”谢斋舲起身,出屋,“不知道进村的路有没有塌方。”


    “章姐明天就过来了。”涂芩跟在他身后,凌晨很冷,她看了一眼谢斋舲的短袖,把披肩递给他,“你披一下吧,我看着你的样子就觉得好冷。”


    衣服皱的肚脐眼都出来了。


    不过他腰线真的挺好看的,侧面看弧度惊人。


    谢斋舲:“……”


    他拉了拉T恤,没接披肩:“跑两步就到了,我先送你回去。”


    T恤已经皱巴的顾头不顾尾,他扯了一下领子就直接拉到了肩膀。


    涂芩又看到了他左边锁骨的线头纹身。


    他左边手臂上的线头是纹在内侧的,不抬手臂就看不到,再加上细,视觉冲击没有锁骨那条来得大,今天再次看到锁骨上的这根打了一个结的线头,涂芩就多看了一眼。


    谢斋舲低头看到她在看他锁骨,就也看了一眼。


    “你这个……”涂芩指着那个线头,“是左边手臂到锁骨纹了一条线吗?”


    为什么会选那么奇特的花纹。


    “结绳记事。”谢斋舲指了指锁骨上的结,“我左边有伤疤,就绕着伤疤纹了一段数字。”


    用结绳记事的方式。


    涂芩:“记录受伤的日期?”


    谢斋舲:“刻下被领养的日期。”


    所以,是烙印,不是纪念。


    涂芩就没有再问,谢斋舲也没有再说什么。


    下了一场暴雨的山间凌晨起了晨雾,世界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于是,谁都没有再开口。


    只是聊胜于无的路灯下,两人在微凉潮湿的晨光里,身影交叠,脚步和谐。


    ***


    涂芩溜回工作室神不知鬼不觉地,上楼以后还在二楼窗户对院子里的谢斋舲挥挥手。


    天还是很黑,她只看到谢斋舲也冲她挥了挥手,似乎还笑了一下。


    应该是臆想的。


    毕竟那个亮度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昨天一天心绪起伏了太多次,她洗完澡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情绪很饱满。


    或者说,很新鲜。


    今天这一整天忽上忽下的情绪让她确认了一件事,她是真的对谢斋舲动心了,不是那种模模糊糊的心动,这一次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这一次她和谢斋舲其实已经走得很近,她也下意识排斥过,可确实,没有到恶心想逃离的程度。


    可能和谢斋舲的态度有关。


    他的眼神和行为其实已经很明显,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他把自己放得太低,他说她可以每天问他一个问题,靠近的过于小心翼翼,以至于她的攻击性就小了很多。


    而且,她有些难受。


    她见过谢斋舲的优秀,也知道他那些优秀背后的故事。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健壮男人,被所谓的养育之恩禁锢得无法动弹。


    他没有喜不喜欢,也不知道自己难不难受,只会在她很轻巧地说出苦孩子的时候,闭上眼睛咽下呜咽。


    那天她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像缚地灵一样贴在银杏树下的谢斋舲,并不是她脑洞太大遐想的,那就是谢斋舲的真实状态。


    他被困住了,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像昨天晚上一样,狠厉得像是要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所以难怪她会觉得他眼底什么都没有。


    涂芩翻了个身,手里捏着玻璃瓶。


    可能,她还有点愤怒。


    涂芩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


    谢斋舲还是跟每天早上一样,七点不到就进了院子,刘阿姨想上楼叫她吃早饭,走到半路被谢斋舲拦了下来,涂芩只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刘阿姨就下楼了。


    估计是想让她多睡一会。


    涂芩决定不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饼,穿好衣服下了楼。


    金奎看到她眼睛就瞪圆了:“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涂芩面不改色:“我一直在房间啊。”


    金奎:“不可能!打雷的时候我还上去找你让你记得关窗,敲了半天门。”


    涂芩继续面不改色:“我不想关窗,所以没开门。”


    金奎:“……”


    他就这样自我消化了三十秒,嘟囔了一句:“果然写东西的人脑子都奇怪,那么大的雨也不关窗……”


    涂芩:“……”


    真……好骗。


    坐在一旁吃早饭的谢斋舲低笑一声,和涂芩对上眼,笑着跟她点点头,说:“早。”


    涂芩也笑着和他很自然地打招呼:“早。”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谢斋舲昨天晚上发的那一通火在他们眼里很常见,所以也没人提。


    早饭吃的是包子小米粥,包子是之前包好冻在冰箱里的,刘阿姨拿了两笼刚出炉的放上桌,又拿了个小碟子里面放了两颗烧麦放在谢斋舲面前:“就剩两个了,这个你爱吃,多吃点。”


    全肉烧麦,涂芩不爱吃,但他们兄弟三人都是肉食动物,都挺爱吃的。


    金奎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去抢,没听到一样在小菜里头挑蛋皮吃。


    所以其实,大家还是会安慰谢斋舲的,只是方式隐蔽。


    但总归好一点,起码在他被困住的这个地方,他并不是孑然一身。


    “金五呢?”涂芩吃了两个包子才发现金五不在。


    他平时太安静太没存在感了,大部分时间连吃饭都不会在


    桌上一起吃。


    “出去一趟。”话向来很多的金奎这次的回答很反常,闪烁其词,语焉不详。


    涂芩就没有再问,表情自然地喝了一口小米粥。


    “金五对打架这件事很敏感,会起皮疹,严重的话气管里头也会开始肿胀。”谢斋舲却突然开口,“而且一个地方呆不久,一般起皮疹的时候就得出门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旁边的刘阿姨和金奎却张着嘴巴半天没动静。


    “哥。”金奎愣了半天出声,喊了一声哥以后也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


    他哥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这些事,这些事,除了他们三兄弟和刘阿姨,连陈洪都只是一知半解。


    这些事在金奎的认知里,是只有亲人才知道的事。


    可他哥就这样说了出来。


    对着涂芩,一个曾经去过刘凌旭葬礼的女人,他哥就这样一点隐瞒都没有地说了。


    说完之后还指了指他,跟涂芩说:“金奎是好的,我们三个人里头唯一一个没问题的。”


    金奎嘴巴张得更大。


    他哥连自己的事情都跟涂芩说了?


    “就……为了买房吗?”金奎大概用了一分钟时间,才想到了一个符合他脑回路的原因,“可……明明有别的方法逼她卖房的呀。”


    比如一间房子装一年。


    涂芩一口小米粥呛出来,咳得脸红脖子粗。


    谢斋舲抽纸给她,同时拿了个胶布给金奎:“再说话就自己贴上。”


    金奎拿了个小包子堵住嘴。


    刘阿姨倒是一直沉默,看着涂芩什么都没说。


    ***


    早上八点多,果然像谢斋舲凌晨说的那样,又下起了雨,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大,却也带着雷电。


    “路要塌了。”金奎捧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腿毛杯看着窗外摇了摇头。


    “你别乌鸦嘴,这几天没少下雨,也没听说路塌。”涂芩反应很大,“章姐明天要过来,路塌了还怎么来。”


    “修好了再来呗。”金奎还是捧着那个腿毛杯,“这么大的雨一年能有几次,还好老五昨天半夜就走了,不然得堵在这里出不去。”


    “出村只有一条路吗?”涂芩看着外头的雨幕,被说得也开始犯愁。


    “两条,一条是去墨市的,一条去隔壁县。”金奎说完摇摇头,“不过我觉得两条都得塌,这雨量肯定出事。”


    出去帮老村长修完厕所屋顶的谢斋舲正好进屋,听到金奎的话,没什么表情地接了一句:“早上就塌了。”


    他看着涂芩:“两条都塌了。”


    涂芩:“……”


    第42章  “他真的是个好人。”……


    “县里刚才给村长打了电话,昨天晚上雨太大了,周围山区有十几处滑坡,我们村出去的两条路都堵了。”谢斋舲在门口擦干净身上的水才踏进门槛,“阿奎你一会去厨房拿两天的肉菜去林叔那边,其他家的我去送。”


    金奎哦了一声,放下腿毛杯就往厨房跑。


    “回来的时候把我们的铺盖搬到老沈家。”谢斋舲又叮嘱了一句,“村长那边的屋漏了,今天修不好。”


    “老沈家也漏吧。”涂芩想到她之前住的那个房间让人无法睡觉的霉味,又想到昨天晚上火炕那个屋子一会就灭的灯,“你们要不搬回来睡?”


    金奎走了一半停下来看着她,谢斋舲想去仓库盘点这两天剩多少干粮的脚步也停住了,转身看着她。


    “就……”涂芩有点卡壳,“我看到后院还有扇门,晚上睡觉前锁一下就行了吧……”


    主要,这十几天相处下来,她不觉得让他们睡后院有什么不安全的,她的房间是纯实木门,那锁很结实,反锁以后外面进来估计得用斧头劈才劈得开,而且这么大一个工作室就她和刘阿姨两人住,半夜其实也挺慌。


    只是提出来以后,反倒有点奇怪。


    尤其金奎这货说出了更奇怪的话,他说;“后院可以翻过来的,我平时都是直接翻的,那扇门没什么用。”


    涂芩:“……”


    那你就去老沈家呗,反正你们皮糙肉厚不怕潮。


    谢斋舲指了指金奎,沉默了一秒才说:“你回来的时候把铺盖带回来吧。”


    他也拒绝和这个傻子沟通。


    金奎打了个响指,进厨房烦刘阿姨去了。


    留下谢斋舲和涂芩两个人,谢斋舲没有马上去仓库,就这么站在走廊中间,涂芩摩挲着玻璃杯,指了指楼上:“我一会十点钟要开个会。”


    “我先去仓库看看这两天吃的还有没有缺的,再去村长那边把剩下的墙壁补一下。”谢斋舲从来没有那么详细地跟人说过自己的行程,说得有些不自然,“村里几户老人家里没有劳动力,我下午要去他们家检查房子补充食物,今天应该不会做陶。”


    “你下午……可以补个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犹豫的,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提昨晚的事。


    “嗯。”涂芩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那我先……”谢斋舲指了指仓库。


    “哦。”涂芩继续单音节,受不了这样的尴尬气氛,转身准备上楼。


    “涂芩。”谢斋舲叫住她。


    涂芩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她居然觉得这声音有些性感。


    “嗯?”她回头,脸上看不出情绪。


    “今天的问题……”谢斋舲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说的话却古怪,“你随时都可以问,用微信问也行。”


    涂芩:“……”


    她不太确定自己耳朵是不是红了,但是她脸颊有点烫。


    “那我先……”谢斋舲又指了指仓库。


    金奎叼着一块馒头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谢斋舲喊了一声:“哥你是不是又发烧了?耳朵好红。”


    涂芩:“……”


    她非常能解谢斋舲为什么随时随刻都能拿出胶布封金奎的嘴了,要不然金奎这人应该活不到现在,封嘴是为了救他的命。


    ***


    十点钟的会其实就是她和章琴视频碰个头,金奎不在工作室玩游戏就不会占带宽,视频开得还挺顺利,不卡。


    章琴看起来瘦了一大圈,北京那边的试镜不太顺利,导演和投资方对剧里两个重要角色的选角产生了严重分歧,剧组几乎每天都在开会,章琴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我估计就算土矿村那边没有封路,我明天也来不了。”章琴脸色不太好,“下周还得飞北京,之前的试镜都白做了,还得重新试。”


    “采风这边暂时只能你一个人顶着了。”


    “一会我把这次采风后续的资料收集要求发给你,和道具老师那边布景搭建合作的工作也只能你去做了,这一块你没有接触过,道具组那边的文本格式要求和剧本不太一样,遇到问题随时问我。”


    “不过我这里重新面试了一个人,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工作室里多少有些不安全,这人如果张导那边没问题,等路通了我让他过来。”


    “是个小男孩,人还挺讨喜,虽然是新人,但是大学实习的时候有过在道具组工作的经历,如果过来了,道具相关的工作都可以让他去做。”


    章琴说得很快,涂芩全程光顾着点头了,再加上发过来的资料包很大,这从隔壁县拉过来的网线扛不住,视频一卡一卡的章琴就直接结束了会议。


    涂芩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资料收完解压,才猛然意识到章琴刚才说了什么,她要再多派个人过来……


    一个新人。


    她自己都还在学习阶段,结果章琴还要派个很讨喜的新人过来。


    涂芩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赶紧给章琴发微信:【章姐,我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的,不需要再派人过来了。】


    章琴:【道具的活你一个人搞不定,还要测量什么的。而且我找陈洪要过资料了,矿厂那边太简陋了,你一个人过去我肯定不放心的,得加个人。】


    涂小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可以让工作室的金奎他们帮忙的,他们人挺好的。】


    章琴:【昨天不是还打了一架,把刘进打住院了,肩胛骨骨裂,陈洪正在头大呢。】


    章琴:【他想要掺和谢斋舲和刘家的事,也想藉着这次文化宣传的东风把墨市的黑陶吹出去,那是因为他是民协会的会长,他的立场摆在那里。】


    章琴:【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剧组只希望平平稳稳地把剧拍好。】


    章琴:【张导这边今天就已经开始去找有没有其他采风的地方,反正现在剧本只是定了大概框架,里头的黑陶流派是可以换的,谢斋舲这边如果再这么经常□□,这么不稳定,我们的采风工作要么缩短,要么就干脆换地方。】


    章琴:【你和谢斋舲有私交是一回事,工作是另外一回事,我先跟你透个底,后续的采风资料尽量不要太依赖流派,更多的还是情节设计相关,我们要拍的是工匠精神,这个主题不能跑。】


    章琴说得很透了,也很委婉地敲打了她一番。


    涂芩当然清楚,所以她不再拒绝,打开了章琴给的压缩包。


    那是的剧本大纲,上面标注了她需要去核实查明的内容,二十几万字,将近一半的页数上有密密麻麻地标注,连格式化的规范都出来了。


    涂芩算是知道章琴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了,这个工作量,虽然不见得都是难点,但是光这些文书,她后续也得熬几个通宵。


    午饭是刘阿姨送上来的,说谢斋舲和金奎都还没回来,她就端了餐盘直接上了楼。


    “涂编剧还在忙啊?”刘阿姨把餐盘放到二楼小饭桌上,搓着手笑看着她。


    人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刚来的时候刘阿姨说十句话涂芩只能听懂几个字,适应了小半个月,她现在已经能半猜半蒙地和刘阿姨交流了。


    “忙完了。”涂芩笑着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今天封路县城不好去了,买不到新鲜的,就给你弄了个肉饼蒸蛋。”菜色是正常的两菜一汤,刘阿姨这人节俭,平时做饭大肉都是用小碟子装,几个人一人吃个两三块就没了,今天这碗肉饼蒸蛋却做得很大份,上面卧了三个蛋,另外一碗酱豇豆也老大一份。


    “要不我们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吃不完。”涂芩被这菜量吓着,怕一个人吃不完。


    “我吃过了吃过了。”刘阿姨摆手,却仍然没有下楼,站在饭桌旁边拢着手笑眯眯地看她。


    涂芩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索性直接问了:“怎么了?”


    刘阿姨顺势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还是笑眯眯地。


    “我家就住在隔壁县。”刘阿姨开口的内容走向非常奇特,“老公死得早,婆家不好相处,说我克夫丧门星,不给我吃穿,娘家也不要我,大冬天的我就在饭店后头垃圾桶旁边等,等几个好心一点的老板或者服务员给我弄点剩菜吃。”


    “后来病了,婆家就更不要我了,连住的地方都不给我,我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想着这辈子怎么就那么苦哇,那么苦还做什么人哇,就想找条河,跳下去算了。”


    “结果就遇到了东家,他那天买了很多东西,车子停在桥边,我跑过去跳的时候正好撞到他,他手里的东西都掉水里了,阿奎就拉着我让我赔钱。”


    “三百二。”刘阿姨记得非常清楚,仍然笑眯眯的,“我那时候身上连三毛二都没有,但是阿奎那样子多吓人啊,东家长得也不像个好人,我就怕他们会把我拉走卖掉,就跟他们说了我婆家的地址,让他们去那里拿钱,我自己再去跳河。”


    她的描述非常直白,涂芩却听得有些入神。


    “东家没让我跑,他让阿奎在这里看着我,问清楚我的名字,他自己开车去了婆家。”


    “钱肯定是拿不到钱的,我那个婆婆骂人是整个县里面都出名的,东家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以后问我,会不会做饭。”


    “我当然是会的。”


    “他就说,他在矿土村有个工作室,那边缺个日常打扫和做饭的阿姨,一个月一千五,问我能不能做。”


    “他说,要么就还钱,要么就去给工作室做一个月阿姨,还了钱再走。”


    “后来,我就在这里待了五年,再也没有回婆家过。”


    “阿奎后来跟我说,东家去我婆家的时候,我婆婆说我是个丧门星,赔钱货,一辈子孤寡的命,应该早死早超生。”


    “阿奎说,东家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们三兄弟也都是丧门星,我们四个人命硬,住在一起过最合适。”


    “所以涂编剧,你别看东家昨天晚上打架的时候看起来跟疯子一样,老五和阿奎也不太靠谱,但其实都是好人,他们连我这样没人要的人都会收留,村里那么多老人都是他们三个人照看着的,真的,现在找不到那么好的人了。”


    “他真的是个好人。”


    刘阿姨说完就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走了以后又跑上来塞给涂芩两个苹果。


    涂芩无法准确地猜出刘阿姨和她说这些话的意图,大概是因为今天早饭的时候,谢斋舲跟她解释了金五的病。


    涂芩也无法告诉刘阿姨,她最近心里面的不爽和愤怒,可能也是因为谢斋舲真的是个好人。


    一个人被命运和世界不公平对待的好人。


    总是会让人意难平一些。


    第43章  捆住那个编剧让她卖房?……


    一整个下午涂芩都没有再下楼,章琴给的资料包深入看下去就会发现这里头门道很多,章琴几乎把他们这组所有的任务分派都交给了涂芩。


    其实从选角这个事情要让章琴全程参与开始就已经有些古怪了,她今天发过来的这些东西,按照涂芩目前这个编剧助的职位,其实都是不应该看到的,而且这份文档章琴同时传给了张导和副导,并没有传给主编剧。


    再结合最近要重新选角的说法,涂芩觉得,章琴应该是要升职了。


    这对涂芩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不可避免的,工作量得增加好多倍,她这一个下午都在按格式梳自己之前交上去的资料,标记了后续的重点,还有一些肯定得找专家确认的专业问题。


    涂芩打算找个时间和谢斋舲把这些问题都过一遍,哪怕要提前结束这次采风,她也希望这些问题是从谢斋舲这边知道的,她没见过他做陶的全过程,只是看了十几天的练泥,就已经有些解了工匠精神。


    她翻看着这几天自己拍的那些视频和照片。


    谢斋舲是个手艺人。


    一开始练泥搅拌泥土的工作看起来很平常,他做起来却有一种安静的自带结界的专注感,像是嵌在仓库明暗的光影里,生来就应该做这件事一样。


    可现在涂芩知道,谢斋舲连自己喜不喜欢做陶都不知道,他的生来如此,是被迫的。


    于是,那样的光影照片就又有了些别样的氛围,命定和纠缠在光影里有了实质的线条。


    涂芩摩挲着玻璃杯。


    她是喜欢谢斋舲这个样子的,哪怕是知道他这样子背后可能经历了很多,可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吸引人。


    机械的搅拌动作带着故事性,气质独特的男人在夕阳下低头,汗水沿着脖颈线条滴落进T恤里,他抿着的嘴角和专注的眉心都让人目不转睛。


    涂芩把这些照片视频归类,打包发给了章琴。


    或许,她是希望章琴和她一样在这些照片里看到某种气质,某种和现实里刘景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可能和剧里的徐常平类似的工匠精神。


    ***


    下午两点多,金奎回来一趟,在院子嗓门很大地和刘阿姨聊天,说陈列室的一面墙漏了,他们得把里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怕晚上还下雨那些东西没地方放,所以得今天就得把这堵墙漏水的问题解决。


    金奎一路骂骂咧咧,说陈洪就会给他们找事做,嫌弃得不行,走的时候却是扛着水泥和一桶沥青跑的,人一溜烟就没影了,只留下了一句大嗓门的我们晚上不回来吃了。


    晚饭仍然是刘阿姨给涂芩送上来的,这次加了两个橘子。


    涂芩不太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好意,吃完饭把碗筷拿下去的时候从自己的行李里面拿了几包奶糖下去,本来犹豫着想跟刘阿姨说一声,这糖拆开了把里面的卡片留下来给她,但是想着这毕竟是送


    人的,不能太神经,忍住了。


    等涂芩上楼,刘阿姨却以为是这糖送给大家的,很开心地把奶糖都拆了放在了客厅的大桌子上。


    淡蓝色的薄荷奶糖放在黑色陶瓷盘里,和整个工作室简单得跟毛坯房一样的风格很不搭,也很容易一进门就看见。


    涂芩今天睡得很早,晚上九点多做完普拉提就睡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到外面的打雷声,她翻了个身,脑子里想着这雨要跟昨天晚上一样大,那这村真要有十天半个月出不去了。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在下一个闪电亮起来之前,涂芩就彻底睡着了。


    等到晚上一点多,她房间传来敲门声的时候,她花了半分钟才分辨出自己现在在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外面没听见,还在持续敲,声音不大,但是有些急。


    “谁啊?”涂芩嗓门大了一点。


    “涂编剧。”是刘阿姨的声音,“能麻烦你开个门吗?一楼漏水了,东家要去屋顶开阀门。”


    涂芩每次醒觉都需要很长时间,现在其实也没有完全清醒,只依稀听到漏水阀门什么的。


    她下床的时候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比昨天的听起来小一点,没有那种冰雹砸地的声响。


    打开门,刘阿姨和谢斋舲站在门外,谢斋舲还是白天出门的打扮,黑色长袖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过牛仔裤已经全湿了,贴在腿上,颜色发暗。


    “抱歉。”谢斋舲头发也是湿的,“我得从你房间窗户爬到屋顶上开下泄水闸。”


    涂芩侧身,让谢斋舲进来。


    “刘阿姨你也进来吧。”谢斋舲进屋以后跟门口的刘阿姨说,“搭把手。”


    没有和金五一起进来,也没有单独进来,进来以后目不斜视直接去了窗户那边。


    这人的分寸感真的是,很让人舒服。


    但是有些行为又真的是很吓人。


    比如现在打开窗户就往外爬的动作。


    “你就这样出去?”涂芩吓得觉都醒了,一把拉住谢斋舲的卫衣衣袖。


    “哎呀没事的,这窗户东家经常爬。”旁边的刘阿姨很淡定。


    “外面下着雨,窗台会滑。”涂芩抓着谢斋舲的袖子不撒手,很坚持,“没有安全绳吗?”


    谢斋舲想说他就是因为怕其他窗户爬危险才半夜敲她房门的,她这里去屋顶就一个小斜坡,踩过去就行,那个缝隙摔不了人。


    但是涂芩这样睡眼惺忪地抓着他,他一秒都没犹豫就转身下楼去仓库拿安全绳了。


    楼下拿水盆接水的金奎瞪大眼睛看着他哥大步下楼,去仓库拿了一卷他们之前造房子用的安全绳又大步上了楼。


    那个窗户离一楼就三米多,中间还有个平台,真要跳下来也就一米多的高度。平时他们不走门翻的那个矮墙都快两米了。


    他们刚才就是翻墙进来的,他哥说半夜三更地开铁门动静太大。


    他哥拿安全绳是为了什么?


    捆住那个编剧让她卖房?


    他哥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


    开楼顶的泄水阀很简单,爬到平台上拧一下,放掉平台上的积水就行。本来白天就应该打开的,他们在外面忙着给村里老人修屋顶,没顾得上。


    本来两分钟就搞定的事情,系安全绳用了十分钟,涂芩测试安全绳是不是安全又用了五分钟。


    谢斋舲很耐心,无视楼下金奎嚷着手要断了的哀嚎,进屋以后顺手拿了放在房间外面的拖把,把他刚才踩脏的地方拖了一遍。


    还是没有抬头去看涂芩房间的布置。


    “晚上门窗关好。”他走之前在外面叮嘱了涂芩一句。


    涂芩其实已经不困了,点了点头。


    楼下应该又折腾了半个小时,金奎一边嚷嚷着腰断了腿断了手断了一边去了后院,谢斋舲应该也跟着,涂芩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两人都回后院了,刘阿姨还在厨房忙了十来分钟,可能是关窗检查漏水,动静很大。


    两点左右,楼下就彻底安静了,只能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涂芩有些饿了。


    平时这个时间点,她要么去吃关东煮的萝卜,要么就在家里很罪恶地吃饺子,现在不在家里,她揉着胃,思考着吃什么。


    她不能饿,小时候饿怕了,饿了会反酸,食道到咽喉都会火辣辣的难受,之前几次都是吃带过来的饼干零食充饥,这十几天都吃得差不多了,又一直没有等到章琴回来带的补给,所以今天晚上,她行李箱里只剩两袋奶糖。


    涂芩叹了口气,踮着脚下了楼。


    一楼没人,客厅留了一盏长明灯。


    厨房门没关,涂芩翻着冰箱,找到刘阿姨白天做的饭菜,她又找了一个锅,打算做碗菜饭填肚子。


    本来这种半夜三更肚子饿在别人家找东西吃的行为,涂芩是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下楼和开冰箱的动作都很自然,并不局促。


    可能是因为今天刘阿姨跟她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的话,也可能是因为谢斋舲。


    她真的很难定义她现在和谢斋舲的关系,不远不近地扯着,距离一直很安全。


    她从来没有在异性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这种踏实的,舒服的感觉,不用担心谢斋舲会突然凑过来牵手,会说我喜欢你然后所当然的拥抱。


    或者,像她最痛苦的那次,那个学长说,我为什么就不能靠近你。


    这些会让她有入侵感,让她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个活人的恶心感,在谢斋舲身上都没有出现过。


    所以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安全,安全得可以半夜出来觅食。


    刘阿姨做菜偏咸,加了水和米饭做成菜泡饭之后,就变得很可口,涂芩吃了一碗,起身想把剩下那一碗也盛了吃掉,一转身,看到了客厅那张大桌子中间的一抹蓝。


    涂芩捧着空碗走过去,看到了自己的薄荷奶糖。


    都拆开了,她拿下来五包都拆开了,没有包装,也没有小卡。


    可能是吃过饭胃舒服了,也可能是半夜被吵醒后脑子还是不太好用,她下意识就蹲下去看桌子下面的垃圾桶,刘阿姨没有清空垃圾桶,里面是一些废纸和各种包装袋。


    当然也有淡蓝色的糖果包装袋,但是用手拨弄了一下表面,没看到她的小卡。


    涂芩蹲着,抬手想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方便她翻垃圾桶,结果心不在焉加上预估距离失败,她的手在碗还没有完全放稳前就松开了,她啊了一声,仰起头就想去接。


    旁边横插过来一只手,接住了掉下去的碗,也顺便扶稳了抱着垃圾桶往后仰的涂芩。


    涂芩:“……”


    谢斋舲:“……”


    第44章  “我们……”涂芩歪着头看……


    “你的饭掉垃圾桶里了?”谢斋舲一手捏住碗,一手抵着涂芩的背。


    她为了拯救这个碗又舍不得丢掉垃圾桶,差点就用脸去接了。


    不管是姿势还是半夜三更蹲在垃圾桶旁边的行为,都蛮值得吐槽的。


    谢斋舲平时对着金奎金五的嘴巴就很欠,这段时间因为涂芩在一直收着,今天估计是累了也太晚了,就没收住。


    主要是,涂芩现在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在幸福小区穿着芒果草莓软乎乎的她,没有这十来天就是来采风的涂编剧的样子。


    她工作和私下的样子差别太大,私下的样子就是现在这样,很……温暖的柔软感。


    还会有些懵。


    像现在这样半张着嘴抬头瞅他,还死抱着那个垃圾桶,似乎压根没有听到他调侃她的话。


    谢斋舲弯腰伸手去抽她怀里的垃圾桶。


    涂芩这会才从惊吓中回神,松手让谢斋舲拿走了垃圾桶,站起身以后隐约感觉刚才谢斋舲好像调侃她了。


    幻听吗?


    她印象里谢斋舲从来没有用这种带笑的调侃语气跟她说过话。


    “你在找什么?”谢斋舲拿着垃圾桶往里头看。


    客厅这个垃圾桶挺干净的,刘阿姨很能帮他们省钱,平时自发做垃圾分类,


    塑料瓶易拉罐这种她都是拿出去卖的,这个垃圾桶的作用就是丢包装袋,平时一两个礼拜丢满了才会收拾掉,现在里头就小半桶包装袋和包装纸。


    看起来没有什么需要她半夜爬起来捡的东西。


    “小东西……”涂芩有点不自在。


    她是个很坦诚的人,性单恋者,喜欢玻璃制品,不喜欢被人触碰私生活,这些标签很多认识她久一点的人都知道,她并不瞒着。


    但是再私人一点的,这种半夜三更翻垃圾桶只为了几张外人看起来印了卡通图片的硬纸板的行为,她就并不愿意分享。


    这触及到她的本质,那些只会在自己窝里面或者姚零零面前展露出来的幼稚部分,和独立的涂芩完全相反的特质,是她并不想翻出来示人的。


    谢斋舲顿了一下,把垃圾桶还给涂芩,起身去了厨房:“我去找点吃的。”


    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可刚才空气里涌动着的轻松感已经像是稀薄的晨雾,再抬眼,就虚幻得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涂芩抿嘴,想起谢斋舲进厨房还拿着她刚才吃夜宵的空碗,又追了过去:“锅里还有我刚才热的菜饭,刘阿姨的剩菜做的,味道还行。”


    “你吃饱了?”谢斋舲没有马上掀开盖子。


    “嗯,做多了。”菜饭烧的时候就一点,煮开了往往会变成一锅,她怕吃不完已经很控制,但还是太多了。


    本来打算撑一撑吃完,因为她没找到倒厨余的垃圾桶,刘阿姨怕老鼠,晚上这种有食物的垃圾都会清得很干净。


    谢斋舲去碗柜拿碗,顺手把涂芩吃的碗放到了洗碗机里。


    涂芩也顿了顿,她决定放弃那些小卡,也放弃吃完饭在大厅里转圈溜跶消食的念头,上去睡觉。


    “那我先上去了。”她指了指楼上,笑笑的,“晚安。”


    “我回后院吃。”谢斋舲已经动作迅速把剩下的菜饭盛出来,空掉的锅一并放到洗碗机里,“你继续找东西,我不会过来了。”


    涂芩:“……”


    谢斋舲洗漱过,穿着宽松的灰色背心和黑色的运动裤,脚上一双黑色拖鞋,应该是过来的时候没想过会遇到涂芩,那件背心宽松的她几乎能看到他身上那个绳结的全貌。


    也能看到那条长长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横穿左胸的伤疤。


    他表现得挺自在的,仿佛刚才一瞬间降下去的气氛只是涂芩的错觉。


    可涂芩突然就有些不舒服。


    她站着没动。


    有些微妙的恼火。


    她刚才基于本能地把谢斋舲推出去了,可谢斋舲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帮她处掉了她吃完的碗。


    她应该和往常一样觉得谢斋舲这样做很有分寸感,她应该是要觉得这样的距离是舒服又安全的。


    但是,恼火起了一点火星后,就辟里啪啦地在脑子里炸开,开始收不住。


    像是一拳打过去,对方退回去并且给她鞠了一躬。


    谢斋舲收拾好厨房转身看到涂芩还站在那里,怔了一下。


    “谢斋舲,我今天有问题要问你。”涂芩看着他,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斋舲:“……”


    他常常接不住涂芩的脑回路,比如现在。


    按照他解的性单恋者,他现在点头,涂芩差不多就应该申请回墨市了。


    “村外头的路全堵了,今天晚上的雨也不小,不知道外头还有没有新的塌方。”他没头没脑地,说得却很认真,“你暂时回不了墨市,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明天天晴了,等路通也得等三天左右。”


    所以你现在不能问我这样的问题,工作上|你还得跟着我做陶,你会很尴尬,没法避开。


    “那是我的事。”涂芩知道他说这些的原因,坚持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我?”


    安静。


    谢斋舲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菜饭碗,看着站在他一米远的涂芩。


    她几乎是战斗的姿态,和他遇到她那几次处事情的时候一模一样,冷静强大。


    “是。”谢斋舲听到自己回答。


    涂芩安静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她见过的最悲壮的告白现场了,他没打算说,甚至说之前还提醒她,现在不能说。


    他知道他点头的结局,所以他现在的眼神很寂静。


    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是一片浓黑。


    “不过我不会主动。”他说,“你可以当成没事发生,工作上面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就行,昨天说的问问题的事情,也可以变成黑陶相关的,我说过,电视剧上只要不要挂我的名字,我会配合所有资料收集。”


    涂芩脑子里辟里啪啦冒出来的火花在此刻燎原。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她刚才问出问题前在脑子里想的,她想过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影响她的工作,甚至很卑劣地想,反正章琴也说了在这边待不长。


    就算待三个月,谢斋舲和她也可以是工作关系,他肯定什么都不会做。


    但是他真的说了,涂芩却觉得嗓子堵得慌。


    她和刘家那些觉得不爽就过来找谢斋舲出气的家伙,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知道他不会做什么,所以肆无忌惮。


    “我不会处亲密关系。”涂芩看着他,“我曾经和一些专业人士简单聊过,他们觉得我应该是回避型依恋。”


    “不排除是有需求但是因为不会就开始反感,像差生反感读书那样,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打开课本没有一个字是看得懂的。”


    “你很特殊。”她往前走了一步,谢斋舲太高,她拽着他领子往她这边拉,“所以我想试一下。”


    而这件事,得让他承认了她才能做,不然,算占人便宜。


    谢斋舲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在她拽着他领子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弯腰,向来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睛里多了一些迷茫。


    像是一片黑暗浓雾因为微风起了一点点涟漪。


    涂芩踮脚,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说是吻,也不确切。


    就是简单的嘴唇碰触,时间久了一点,两人鼻息纠缠,涂芩意外地发现谢斋舲的嘴唇除了发抖,还很软。


    只是有些干燥。


    涂芩睁眼,往后退了一步。


    谢斋舲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表情丰富的涂芩都忍不住有些嘴角上扬。


    并不难受,不会想跑,不会觉得这人下一秒就充满了攻击性,就会想要入侵她的世界。


    因为他的被动卑微是刻入骨髓的,他是个从小被人当成家畜来养的孩子。


    “我们……”涂芩歪着头看他,“试一下吧。”


    她不想后退,不想去想太多未来的事情,她只知道这一刻她的烦躁是因为心疼,为他的经历,为他现在迟钝但是小心翼翼地卑微。


    试一下吧,或许,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有不同的答案,起码谢斋舲这个人对她来说是安全的。


    谢斋舲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应该拒绝的,最起码,应该要告诉她他除了发烧之外,对于分离这件事,还有可能危及生命。


    他不能有亲密关系,那样对对方太不公平,没有人会愿意背负这么大的道德压力和他在一起。


    更何况,他的命也不是他自己的。


    喜欢已经是一种僭越,其他的他根本不可能去奢求。


    可她今天,亲了他。


    鼻尖都是淡淡的白麝香味道,她手指有些凉,嘴唇湿润饱满,那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官刺激,他在那个瞬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连那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有,只是空白和心跳。


    百分之一百的全部都是他自己的情绪,没有别人,没有别的事。


    太让人着迷。


    她卸下攻击外衣,弯着眼睛歪着头看他,眼睛里有对未来跃跃欲试的期盼。


    他说了喜欢,她亲了他,作为性单恋者她没有掉头就走。


    他们的试探往前走了一大步。


    “


    好。”他回答,笑了。


    他和金五说过,如果他要恋爱,那么就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是自由的,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他的分离恐惧症,也不会表现出来。


    她值得一个很好的恋人,一个能一步步试探出亲密关系应该怎么学习的人。


    那么,不管之后如何,她今后的人生应该就可以一帆风顺。


    她人生里本来就不应该有他。


    而他,存在的价值就是带着她试一试。


    让他短暂的,贪婪的,拥有一次。


    第45章  “你酒量怎么样?”……


    谢斋舲说好的那一刻,涂芩闭了一下气。


    今天晚上是个意外,她并没有料到自己会主动把两人之间遮着的那层纸撕开,更意外的是她撕开这张纸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开始。


    她就是奔着往前走一步试试的念头说出今天这话的。


    是意外,但是并不是冲动。


    可从小到大就存在的问题不可能因为她想主动就能完全克制,谢斋舲点头说好的时候,她还是产生了一点不太妙的心排斥,并不严重,可以控制,可是,已经有了苗头。


    那种,情绪瞬间冷下去,类似玩经营游戏到了冬天发现城里面一点粮草都没有存储的不安全感又涌了上来。


    可涂芩站着没动,也没刻意去回避这种负面情绪,她有那么一点点好奇,谢斋舲会不会发现她刚才那一瞬间的闭气,如果发现了,他会怎么解决。


    谢斋舲还端着那碗菜饭,刚才涂芩亲他的时候中间还隔着这个,涂芩当时还分神想了一下自己胸口热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他应该也非常慌张,平时很敏感很体贴的人,此刻看起来都已经有些木木的了。


    可他还是发现了她的问题,所以他问她:“难受吗?”


    “嗯?”涂芩对谢斋舲的用词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问她是不是想退缩了或者想反悔了,没想到他用了一个形容词。


    “我刚才脑子有些乱,答应得太快太明确了。”谢斋舲解释,“这种情况,会不会让你不舒服?”


    “……不会。”涂芩发现她还是低估了谢斋舲没把他自己当人的程度,“没有不舒服。”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在担心主动开枪的那个人会不会因为他死得太快而不舒服。


    而且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会不舒服。


    “我不会因为要建立亲密关系不舒服,我只是……”涂芩想了想,“会觉得有些不安全,像你玩消消乐消磨时间的时候,明明需要消耗一个下午,却发现自己只有一颗星的体力的那种不安全感。”


    不愧是做编剧的,表达得非常清晰。


    “你要不要先把这个吃了?”涂芩指了指他手里端着的碗。


    “那你……”谢斋舲很犹豫。


    他并不想让涂芩现在就回楼上睡觉,又觉得让涂芩杵在这里看他吃饭也很不像样,看了半天,指了指垃圾桶:“……你继续吧,我不看。”


    涂芩:“……”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然后两人都闷着声音笑了半天。


    那点尴尬和涂芩心里的抗拒都笑没了,涂芩笑着去厨房拿了一次性手套和一个新的垃圾袋,拿走那个垃圾桶,在离谢斋舲挺远的沙发旁边蹲下,把那个桶里的东西都倒在了摊平的垃圾袋上。


    谢斋舲果然没看,吃了两口泡饭,又起身去厨房拆了一包榨菜出来。


    他口味和她不一样,他喜欢吃肉口味重,吃得咸也吃得辣,而且不怎么挑食,刘阿姨隔三差五试验新菜,非常难吃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


    涂芩一边翻找着小卡,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


    他左右手都能用,不过应该是左手比右手更灵活一些,平时用右手多,写字的时候用的是左手。


    抬脚踹人的时候也喜欢用左脚。


    所以总结一下,他应该是左撇子,只是平时为了不那么显眼不那么和别人不一样,就会用右手。


    他还喜欢玩泥巴,她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的时候手里都捏着泥巴。


    她似乎不知不觉了解他很多表面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谢斋舲。”翻出两张小卡上头印着的花纹都是她已经有的,她把包装袋丢到垃圾桶里,头都没抬,“你有多害怕离别?”


    她想起了他第一次拒绝和她来往的原因,他说他害怕离别,很害怕。


    谢斋舲那边碗筷碰撞的声音停了,半晌,涂芩听到他说:“和你……差不多。”


    “没有安全感?”涂芩抬头。


    大厅的大灯没开,所以她只能看到谢斋舲侧面模糊的影子,他应该还在吃,从姿态上看似乎还挺自在。


    “嗯。”他低声应了,把剩下的饭吃完,起身去了厨房。


    “要喝点什么吗?”他经过她的时候问了一句。


    “啤酒?”涂芩已经把小卡全都找出来了,没有她缺的,也没有姚零零缺的,她把东西都收拾好,起身脱掉了一次性手套,跟在谢斋舲后头进厨房洗手。


    还是在各做各的事,谢斋舲把碗和锅都放到洗碗机,食物残渣收拾好放到垃圾袋里扎紧,洗干净手拿了两罐啤酒。


    涂芩看看谢斋舲手里的啤酒,又看看谢斋舲。


    谢斋舲打开冰箱门又拿了两罐。


    “这个要吗?”他翻翻刘阿姨储备的下酒菜零食盒,不辣的只有海苔,可能还是买小鱼花生米买多了送的。


    “嗯。”涂芩踮着脚去看那个零食盒。


    谢斋舲把零食盒竖起来,方便涂芩翻里面的东西。


    全是花生米,酒鬼花生米小鱼干花生米麻辣花生麻辣鱼皮花生。


    涂芩捏着两包可怜兮兮的海苔,谢斋舲随手拿了一包酒鬼花生米。


    “等路通了你跟我去一趟县里吧,买点吃的,这里平时就我们三兄弟住,没有什么女生爱吃的零食。”谢斋舲觉得涂芩现在的样子很好玩,脸颊微微鼓着,表情有些孩子气的失落。


    “路通了可能要派个小男孩过来。”涂芩看谢斋舲四罐啤酒叠在一起不好拿,帮他拿了那一包酒鬼花生。


    “嗯?”谢斋舲蹙眉看她,“那你呢?”


    “我还在啊。”涂芩说,“章姐可能来不了了,这男孩过来重点会在道具上头,和我侧重点不一样。”


    “可以让他住老沈那边吗?”谢斋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帮他把屋顶修好。”


    “为什么?二楼没房间了么?”涂芩跟着他一起穿过大厅,有些不解。


    “没了,章编剧那个房间就在你隔壁,不方便给一个男孩子,其他的房间都堆了东西,暂时清空不了。”谢斋舲答得很顺,“或者他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和金奎一起住后院,老五的房间可以给他住。”


    涂芩:“……哦。”


    外头的暴雨已经变成了小雨,工作室大厅尽头有个茶室,应该是待客用的,涂芩从来没见过开门的样子,今天谢斋舲进去,涂芩才发现这个茶室布置得挺舒服,落地窗对着外头的树林,窗边是软塌,上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几。


    收拾得也很干净。


    谢斋舲把里头的电暖炉打开,屋里也慢慢暖和起来。


    明明是很适合休息的地方,却从来没有见谢斋舲进来过。


    “刘阿姨喜欢在这里午睡,所以我们白天很少过来。”谢斋舲像是看出了涂芩的疑惑,坐到软塌上,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涂芩,自己也开了一罐。


    喝之前,涂芩跟他碰了碰。


    快三点,他们两个已经连续熬了两个大夜,涂芩晚上很早就睡了倒是还好,她问谢斋舲:“你白天休息过没有?”


    “中午睡了一会。”谢斋舲说,“今天搬回后院明天也可以多睡一会。”


    老村长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了,一起来就咳痰,他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最近其实也折腾得够呛。


    “你酒量怎么样?”涂芩喝了一口啤酒看着他。


    “不算特别好。”谢斋舲也喝了一口。


    他那么江湖气的人喝酒居然没


    有江湖气,就很普通地一口口喝,不紧不慢地。


    他身上的气质真的很复杂,安静的时候,就很适合穿着中式立领。


    可他现在穿的是一件有些宽松的灰色背心。


    “你不冷么?”所以涂芩很快又有了新问题。


    “嗯。”谢斋舲被问笑了,擦了擦手帮涂芩把那袋海苔拆开了放在涂芩面前。


    “我可以问你问题吗?”他看着她捏着一块海苔小心地吃,怕碎掉到茶几上,用手当托盘护着那块海苔。


    “问!”涂芩扬扬眉毛。


    “像现在这种程度的交流,会难受吗?”他问她。


    涂芩:“……”


    她叹了口气,吃掉海苔放下啤酒罐。


    “这么小心翼翼的话。”她说,“会。”


    谢斋舲于是就不说话了。


    “我跟你说性单恋以后,你是不是去查过相关资料?”涂芩现在开始觉得姚零零之前开玩笑说的话可能还真的是真的。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对性单恋者这个词一无所知的状态了。


    “我去咨询过相关精神科的医生。”谢斋舲没否认。


    涂芩张张嘴,又张张嘴,很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因为好奇?”


    这回谢斋舲没有马上回答。


    他在点头答应他们试一试之前,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交流会那么频繁地碰触到他的分离焦虑症上。


    他不想对涂芩撒谎,所以他只能含糊地说:“嗯,一半一半吧。”


    还好涂芩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拿着啤酒罐又和他碰了一下。


    谢斋舲能感觉到,涂芩的情绪已经很快速地落了下来,或许是他去精神科咨询性单恋者这件事,也或许是他太小心翼翼,更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两个现在是以试试的姿态孤男寡女地坐在软榻上喝酒。


    她的情况比他了解的还要严重,当时医生跟他说,很多性单恋者是可以恋爱的,只是恋爱过程中会不停地找麻烦,他们会享受相恋到孤独的痛苦。


    涂芩应该从来都没有谈过,她连这样程度的接近,都需要缓一缓。


    可她却仍然是积极的。


    她的每一步尝试都是自己主动跨出来的。


    谢斋舲喝掉了一罐啤酒,伸手把涂芩挂在睡衣领子上的头发拉了出来,顺。


    涂芩转头看他。


    “乱了。”他笑着说,温柔克制。


    第46章  “他在追你啊。”……


    涂芩觉得,有点奇怪。


    她这次的“试一试”,顺利得有点奇怪。


    谢斋舲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男朋友,所以更加奇怪。


    那天晚上之后,他们的关系确实更近了一步,可谢斋舲对她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最多就是帮她一下头发,泥路不好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帮她站稳。


    其他的,就没有了。


    可他们的关系又确实比之前近了,土矿村的路堵了三天,这三天谢斋舲和金奎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修缮村里的屋顶,但是三餐都准时回来吃,上楼叫涂芩下来吃饭的人从刘阿姨变成了谢斋舲。


    他从来不进屋,一般都靠在二楼楼梯旁给她发微信,涂芩出来了,他就直起身看着她笑。


    会有很不像样的小礼物,他之前拿来砸人的小陶球,路边刚长出来的迎春花,村里老人存着吃的冻米糖。


    他都放在卫衣口袋里,看到她就让她伸手,然后他就把这些涂芩根本猜不到的礼物放到她掌心。


    晚上十一点半以后是他们两最像恋爱的时候,他们会等刘阿姨和金奎都睡了以后溜进待客室,有时候喝啤酒,有时候谢斋舲会给她泡茶。


    涂芩会带上笔记本,把之前根据章琴给的资料出来的问题列表按顺序问谢斋舲,谢斋舲会耐心讲给她听,说不清楚的他就拿出自己的速写本,摊开一页画给涂芩看,看完了那张纸就撕下来放到涂芩掌心。


    这些或亲近或甜蜜的互动,是涂芩很喜欢的。


    可涂芩再也没有产生过那天晚上想要碰触谢斋舲的冲动,喜悦和心动都是淡淡的,相比恋人,她觉得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老友。


    “他在追你啊。”姚零零一语道破。


    “我已经说了要试一试了呀。”涂芩不解。


    “其实你感情没有到可以试一试的程度。”姚零零瘦了一些,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看着镜头,“你只是心动了,你心动的次数不多,之前的经历心动之后的结局也不好,所以对于你来说,心动的厚度就可以往前走了。”


    “但是其实是不够的,你离陷入还有一段距离。”姚零零拆了一包蚯蚓软糖叼着,一边说一边修图。“我觉得这个大船还不错,他能发现这件事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他愿意陪你试。”


    涂芩捧着玻璃杯,歪着头发呆。


    姚零零用了陷入这个词,对涂芩来说,这个词攻击性太强。


    连她和姚零零这样亲密的关系,她们两个对彼此的生活都没有真正重叠过,陷入,代表某种程度的互相交叉,这对涂芩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感情。


    “那他可能追不到我了。”涂芩叹了口气。


    “你现在感觉还不错就行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姚零零叼着蚯蚓糖,很漫不经心的,“哦对了,我结婚了。”


    “你什么?”涂芩手里的玻璃杯差点砸地上,手忙脚乱地捞起来,眼睛瞪老大。


    “今天中午结的。”姚零零抬起右手,晃了晃手上的一个银色戒圈,“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两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


    “……”涂芩咬牙切齿,“怎么结的?你一个外国人跟他结的哪个国家的婚?”


    “手续跑了一个月。”姚零零摊开了一张纸给涂芩看,“看!南非的结婚证。”


    涂芩:“……”


    “感觉怎么样?”姚零零收起结婚证,乐呵呵地看着涂芩,“果然是我朋友,没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才奉子成婚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到那一层。”涂芩阴森森的,“你现在是拿我做反应试验的话,我跟你说,你跟你妈说这件事的时候最好先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室,这样不管是你死还是她被你气死,都能有人抢救。”


    姚零零肆无忌惮地嘿嘿笑。


    那么远,涂芩也不能隔着网线揍她,只能叹口气:“你先等我查一下南非的结婚流程再跟你算账,回国会不会补办婚礼?要重新领证吗?”


    “我今天穿着婚纱去□□的。”姚零零看了一眼涂芩的脸色,立刻改口,“我七月份回国,到时候和你一起吃顿饭,我重新穿婚纱给你看。”


    涂芩:“呵。”


    姚零零:“嘿。”


    “你老公那边也不用办婚礼?”涂芩倒是很快就改了口。


    “他跟他家里人关系也一般。”姚零零耸耸肩,“等回去拍照点的时候,跟几个同事一起吃个饭也算庆祝了。”


    涂芩冲摄像头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姚零零的性格不可能奉子成婚,那个男人从过年前开始跟姚零零恋爱到现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是姚零零的状态是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太一样了,人松弛了很多,情绪稳定,原来东撞西撞的人像是突然找到了能停下来的原点,总给涂芩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所以她会闪婚,涂芩并不惊讶。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那你……以后都不回国了?”涂芩突然想到了别的问题。


    “会回来看你。”姚零零说,“然后等我妈原谅我了,也会回去看我妈。”


    “我回墨市后先帮你去看看她。”涂芩叹了口气。


    “先别提我。”姚零零叼着蚯蚓糖晃手,“等她气消了你可以把我男人的照片先给她看看,循序渐进。”


    涂芩被她晃得心烦,关掉视频通话,发了个五十米大刀的表情包过去。


    姚零零那边却输入了很久。


    涂芩看着输入框,又输入了一个新婚快乐进去。


    姚零零停了一下,继续输入。


    涂小草:【你在写小论文?】


    0:【你不要插嘴,我在跟你分析


    谢大船。】


    涂小草:【?】


    0:【因为我这句话很不委婉,我在想怎么写比较委婉。】


    涂小草:【你让我看看你那句不委婉的。】


    姚零零这次输入得很快。


    0:【我就是想说,人一辈子应该是要谈很多次恋爱的,所以你不用考虑太多。谢大船这种性格,你是可以试试的。】


    涂小草:【为什么?】


    0:【因为他会因为你一句话跑去挂精神科咨询性单恋者。】


    0:【所以你不用再纠结自己会不会陷入的问题,先跟着他的节奏走,不舒服了就退,舒服了就继续,我觉得这挺好的。】


    涂小草:【嗯。】


    0:【另外新婚礼物清单我一会发给你,你记得买,我七月份回国前准备好。】


    涂小草:【八百米长刀.jpg】


    聊天结束。


    确实不太委婉,基本就差没明说谢斋舲这种性格,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她拿来当成一次体验是很不错的选择。


    这是自己人对自己人说的话,是只有姚零零才会跟她说的话。


    涂芩关了笔记本,拿上自己的摸摸瓶上了床,一边摩挲一边盯着天花板。


    桌上放着那个绿色的啤酒瓶,是刚住进来的时候谢斋舲给她的,现在上面插了几朵黄色的迎春花,不耐开,估计明天就谢了。


    如果什么都不考虑的话……


    涂芩翻了个身。


    如果什么都不考虑的话,那她,可能就会忍不住去考虑谢斋舲这个人本身。


    那个晚上她亲上去,是因为谢斋舲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她碰触,那团黑雾就会泛起涟漪。


    她喜欢的,是黑暗中的谢斋舲,而不是现在站在阳光下给她迎春花笑得温暖和煦的完美男友。


    ***


    三天后,土矿村的路先通了一条,是去隔壁县的那一条,通的当天,谢斋舲就问涂芩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虽然是个小县城,但毕竟靠近墨市,大超市里东西还挺多的。”谢斋舲吃完早饭以后跟涂芩说,“我们现在出去,还能在县里吃一顿饭。”


    “我要去吃那家葱油饼。”金奎先嚷嚷开了。


    “你别去。”谢斋舲面无表情。


    金奎:“啊?”


    “我跟涂芩去,你在家守着。”谢斋舲仍然面无表情。


    “我……守什么?”金奎很茫然。


    “泥。”谢斋舲指了指仓库,“我练好的泥。”


    金奎:“……啊?”


    谢斋舲不跟他说话了,继续问涂芩:“去吗?”


    涂芩:“去。”


    金奎:“……啊?”


    涂芩笑着剥了一颗薄荷奶糖。


    她在这里闷了快二十天了,不管是县里还是乡里她都想出去走走,她快二十天没有购物了,购物软件都没打开过一次。


    不过,时间太久,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太多事,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土矿村在山里头,不管是回墨市还是去县里,都得走山路,而她,晕车。


    “我要不先开回去?”谢斋舲站在老远的地方,涂芩不让他靠近,他连水都不敢递过去。


    涂芩一边吐一边摆手。


    谢斋舲又试图走近两步想给她递水。


    涂芩冲他比了个中指。


    谢斋舲:“……”


    他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他没想到涂芩会晕车,这条路是他一周起码开五次的,也根本没想到晕车这个问题。


    “你喝点水吧。”谢斋舲又说了一句。


    涂芩没他,吐完以后蹲在那里贤者时间。


    “湿纸巾要吗?”谢斋舲等了一分钟又开口,“或者风油精。”


    涂芩深深吸了一口气,掏出自己兜里的湿纸巾擦了擦,还是蹲在那里。


    谢斋舲走近了一步。


    涂芩没反应。


    谢斋舲又走近了一步。


    涂芩仰头看了他一眼,很可怜的一眼,脸吐得通红,眼睛也充血。


    谢斋舲于是就没有再试探,几大步走过去,把涂芩拉了起来。


    涂芩晃了一下,起身的时候还用脚把旁边的树叶都拨弄到自己吐的那摊黄水上,把谢斋舲往旁边带。


    味道不好闻。


    吐的样子也不好看。


    她突然就有些解谢斋舲为什么同意试一试以后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完美了。


    “喂。”她拉了拉谢斋舲的衣角。


    “嗯?”谢斋舲想给她开水瓶的动作一顿。


    涂芩吸了吸鼻子,抱住了谢斋舲的腰。


    谢斋舲捏着水瓶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半秒,也抱住了她。


    第47章  “你对闪婚这件事怎么看?……


    从土矿村到隔壁县只需要四十分钟,涂芩是车子快开到山脚下的时候开始吐的,重新上车后其实只要十来分钟就能到县里了。


    可这十来分钟,有些难熬。


    他们并没有抱很久,就像涂芩其实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去抱谢斋舲一样,谢斋舲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涂芩抱过来的那个瞬间,他会有些鼻酸。


    松开以后,彼此都有些尴尬,上了车也没有再说话。


    车里空间密闭还有些小,于是就更尴尬。


    好在下山后在国道交界处看到一个卖草莓的摊子,涂芩下车买了一兜,老板娘很热情地送给她一小玻璃瓶的草莓酱,说是自己做的。她上车以后捧着那个劣质玻璃瓶,拿老板娘给她的木棍挖了一勺果酱放到嘴里。


    口感粗糙的手工果酱,里头有砂糖和果肉的颗粒感,倒是酸甜可口。


    “你要吗?”涂芩问还在开车的谢斋舲。


    谢斋舲看了一眼果酱看了一眼她。


    他是想拒绝的,这果酱看起来很稠,他开车不方便伸手去挖,而且他也不爱吃甜的东西。


    可涂芩误会了他的意思,顿了一下,用另外一根木棍挖了一勺递给了谢斋舲。


    她侧着身努力把木棍伸过来,几乎怼到他嘴边。


    谢斋舲怔住。


    涂芩下一秒就反悔了,想缩手。


    谢斋舲迅速叼过木棍,差点连木棍一起嚼了。


    涂芩清了清嗓子,看向窗外。


    谢斋舲嘴里的木棍就一直杵着,像棒棒糖一样在舌尖来回搅动。


    确实很甜,没有完全融化的白砂糖在舌根回甘。


    “快到了吗?”涂芩是看着车窗外问的。


    她是土生土长的墨市人,一年总会出去玩四五次,但是每次都去得很远,国外或者国内飞机要飞几个小时的远方,从来没在周边玩过。


    这个县城,涂芩也没去过。


    路边一溜都是卖草莓的,旁边就是白色的暖棚,上面写着草莓现场采摘。


    不过她刚才尝了一个,今年雨水多,草莓不甜。


    “还有十几分钟。”谢斋舲车子已经尽量开稳,离合器踩得悄无声息,“还晕车?”


    “平地就不晕。”涂芩注意到谢斋舲连过红绿灯刹车她都没有什么感觉,忍不住看了眼他开车的姿势。


    是帅的。


    游刃有余又非常稳。


    这人过着外人看起来非常凄惨的生活,可方方面面却又都做得体体面面,连打人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样子都挺帅。


    “你今年多大?”涂芩问了个挺神奇的问题,两人认识好几个月了,她像是才开始对这些好奇。


    “过完年29。”谢斋舲答。


    涂芩有些意外地扬扬眉。


    “怎么?”谢斋舲问她。


    “比我想像中的小。”她诚实地回答,他很多时候稳得都不像是二十多三十不到的年轻人。


    谢斋舲笑笑,问她:“你呢?”


    “过完年26。”涂芩用了谢斋舲回答的格式,答完觉得两人这对话真的尴尬又好笑,忍不住看着窗外笑了笑。


    结果谢斋舲不知道怎么想的,问了个更好笑的:“血型呢?”


    涂芩:“……你


    相亲啊?”


    谢斋舲想了想,问:“相亲会问这种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没相亲过。”涂芩笑着答,“我B型血,你呢?”


    “O型。”谢斋舲又问,“最喜欢吃什么?”


    涂芩:“……韭菜肉馅的饺子,水饺,带汤水的那种。”


    说完,她扬扬下巴看着谢斋舲。


    谢斋舲这次卡了壳,想了一会才答:“羊肉串吧,很多孜然和辣椒粉的那种。”


    下一个问题,谢斋舲一边把车子开进停车位一边问:“你不吃辣对吗?”


    “白胡椒粉的那种辣能吃一点。”涂芩说,“我胃不太好,吃辣的会觉得胃烧得慌。”


    谢斋舲把车子熄了火,看着她:“胃不好?”


    “不太能饿,容易反酸。”涂芩答完,看着他,“你呢?”


    “我胃还行。”谢斋舲指着前面的超市,“到了。”


    “其他的呢?”下了车,涂芩还在问,“有什么不喜欢吃的?”


    这个问题谢斋舲沉默的时间比回答喜欢吃什么还久,一直到进了超市,两人拿了一辆推车后,他才说:“人吃的食物我都可以,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涂芩:“……”


    她差点怼他你吃过不是人吃的食物吗?


    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他还真有可能吃过,毕竟是会被人逼着跪在鸡棚里的人。


    “我没吃过。”谢斋舲停下来看着她,“不至于。”


    涂芩:“……哦。”


    “真要全部都是虐待,我对刘家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他说。


    涂芩:“……哦。”


    “先买什么?”他推着车先往前走,问她,“零食区?”


    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没有被刚才的话题影响。


    “唔。”涂芩跟在他后面走。


    最近下雨塌方激发了人们的囤货欲,超市的人比涂芩想像中的多,零食区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小孩精力旺盛,到处跑来跑去,跟炮|弹一样防不胜防。


    涂芩连着被撞了两次,瞬间有点想回到网络购物模式去。


    谢斋舲停下脚步,扶了一把再次被一个小胖墩撞到往前踉跄的涂芩,把她拉了过来,塞在他和推车中间。


    周围瞬间像有了结界一样,安静了。


    涂芩发现小孩们虽然看起来跑得毫无目标,纯粹就是撒欢,但是看到谢斋舲就会自动避开。


    一方面高。


    一方面长得凶。


    涂芩仰头看他,问:“你真的没有一米九吗?”


    “没有。”谢斋舲答得很迅速。


    “差多少?”涂芩锲而不舍。


    “……没量。”谢斋舲拿了一袋原味薯片,问她,“要么?”


    涂芩:“……我找下黄瓜口味的。”


    所以他应该是有一米九的,难怪那么突兀。


    “这个呢?”谢斋舲又拿了一袋话梅。


    “我要这个。”涂芩踮脚拿了一袋软糖,昨天姚零零在视频里吃的蚯蚓软糖。


    “你对闪婚这件事怎么看?”她因为想到姚零零突然有了新的问题。


    问得谢斋舲一个趔趄差点把涂芩压推车上。


    这是什么鬼问题。


    “……不太赞成。”他还是答了。


    “嗯。”涂芩模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注意力已经被其他吃的转移。


    他们靠得非常近,谢斋舲一低头就能看到涂芩头顶的发旋,她发质偏硬,贴着头皮地方的头发很倔强地立着,每天早上起来没来得及洗漱的时候,头发就会变成各种形状。


    她低头研究糖果成分的时候,很孩子气。


    刚才跟他一问一答的时候,也很孩子气。


    他发现他喜欢她的每一个面,阳光的、斑驳的、柔软的、坚强的。


    他甚至都说不上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地就陷得那么深了。


    “这个要吃吗?”涂芩拿着一袋孜然烧烤风味的虾片仰头。


    正好对上谢斋舲的目光。


    她怔了一下。


    谢斋舲抬手把她额角的散发拨开,很低地嗯了一声。


    涂芩没动。


    谢斋舲也没动。


    “你……”涂芩的语气有些迟疑,“怎么那么悲伤?”


    他为什么老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那么悲伤地看着她。


    悲伤得她都忘记了他们现在距离那么近,忘记了逃离,忘记了他是一个真实的人。


    他眼底的墨黑情绪浓得像是要把她一起吞噬掉了。


    “因为没有辣的虾片。”谢斋舲回答。


    涂芩:“……”


    她把虾片丢到推车里,不再他。


    他身上有不能碰触的地方,从第一天说了要试一试的时候涂芩就已经发现了。


    他们只是试一试,所以她没必要一定去碰触。


    而且,对她是好的。


    太深入的交流会让她不舒服,太贴近现实的感觉会让她不安全。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谢斋舲马上就换了话题。


    “没有固定的,经常变。”涂芩也跟着换了话题,“你呢?”


    “红色。”谢斋舲这个问题倒是回答得非常快。


    “啊?”涂芩意外,“因为辣椒?”


    “……不是。”谢斋舲被涂芩的联想逗笑,声音低低的,“陶器里面有一个叫霁红釉的红釉品种,最初的工艺已经失传了,颜色真的很漂亮。”


    “我试过一些烧法,出不来明朝的那种纯正的鸡血红,就放弃了。”他接着说,“所以一直有些遗憾。”


    所以他不烧黑陶在捣鼓红釉。


    涂芩心底腹诽。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这次换成涂芩先问了。


    “早期的贺岁片。”谢斋舲说,“喜剧片,你呢?”


    所以每天吃饭的时候片单里都是这种片子。


    “悬疑片。”涂芩说,“看不到尸体但是全程黑漆漆的那种片子。”


    谢斋舲:“……哦,这个不要拿,金奎薄荷过敏,但是你买了他一定会吃。”


    涂芩:“……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过敏?”


    谢斋舲:“没了。”


    谢斋舲:“一会去买点面粉吧。”


    涂芩:“嗯?”


    谢斋舲:“明天包点饺子放冰箱里,你晚上能吃。”


    涂芩:“买速冻的不行吗?”


    谢斋舲:“速冻的肉馅能吃?”


    涂芩:“……你过年不还买了吗?”


    谢斋舲:“所以我没吃,是金奎吃的。”


    ***


    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最初的尴尬过去以后,他们聊天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也都是带着笑的。


    试一试这个词,在今天有了点具象。


    回去的路上谢斋舲买了晕车药盯着涂芩吃下去,为了等药效,跟她在车上坐了半个多小时。


    涂芩对于这种半小时车程非得吃颗药的行为很不解,而且这小县城买的晕车药居然比墨市买的凶猛很多,她上一秒还在嘀咕晕车药没用,下一秒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谢斋舲去后备箱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还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似乎还盯着她看了一会。


    可能又是那种很悲伤的眼神。


    车开出去没多久,涂芩半梦半醒间似乎还看到谢斋舲接了个电话。


    是金五的。


    涂芩模糊地听到谢斋舲边开车边用车载蓝牙接了电话,金五还什么都没说,谢斋舲就回了一句:“没找到吗?”


    然后就是诡异的沉默。


    可谢斋舲却像是在和人对话一样,自顾自地又说:“他那边的线索真的没有一个靠谱的。”


    最后,涂芩是在金五一声带着叹息的“是没找到”里彻底睡着的。


    一点迷迷糊糊的怪异感觉也随着梦境被冲散了。


    第48章  要幸福地填满之前的空洞,……


    这一颗晕车药让涂芩直接睡到了半夜。


    怎么下车的都不太记得了,就记得自己下了车就爬上床睡熟了,中间谢斋舲来敲过门,她甚至都忘记自己开没开门,全程云里雾里。


    醒来的时候她去口袋里把药盒子拿出来,仔细研究了这药的成分,想着以后失眠是不是可以考虑吃一颗。


    等这个有些神经的想法过完脑子,涂芩看了一眼床头柜。


    上头有一杯水和一张


    纸。


    那她应该是给谢斋舲开过门了。


    她盯着那个有些古朴的奶白色陶瓷杯看了半天,抽出了下面的纸条。


    是谢斋舲的字,虽然已经看到很多次,但是每次看到还是会惊讶,他写给她的都是行楷,每个字看起来都像是打印出来的,工整又有韵味,关键他写得还很快。


    一张A6的纸都写满了。


    “电饭煲里的饭一直热着,我让刘阿姨做了一些菜放在保暖盒里,你晚上起来去吃应该还是热的。


    下午让你量了体温,有些低烧,温度计我放在床头柜下面第一个抽屉里,你醒来以后量一下。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章编剧找过你,具体什么事不太清楚,我用工作室的电话跟她说了你下午身体不太舒服,醒过来会联系她。


    醒了以后,如果方便,微信上跟我说一声,我没那么早睡。”


    涂芩看了眼时间,一点半。


    手机上有几条微信,两条章琴的,一条姚零零的。


    姚零零发了一张婚纱照,她和她老公站在大街上用自拍杆拍的照片,两人的笑容比阳光都灿烂。


    涂芩笑着给姚零零发了一句非常俗气的恭喜,她说:要美满哦。


    要幸福地填满之前的空洞,要一路向前。


    姚零零果然是她多年好友,给她发了个大哭抱抱的表情包。


    涂芩笑着点开了章琴的微信,没说什么事,只让她好好休息,如果还是不舒服,就请两天假回墨市休息。


    她每个月有四天假,采风期间可以随意调休。


    涂芩没回。


    99加消息的工作群里章琴成为黑土电视剧总编剧的事情已经刷屏,这事涂芩提前一天就知道了,章琴私下里跟她说了很多剧组相关的事,她知道自己这次应该也升职了,章琴之前的工作分配都落到了她头上。


    这块编剧敲门砖的含金量一直在上升。


    最后,她手指点在那坨黑色便便上头,犹豫着要不要跟谢斋舲说一下她已经醒了。


    太晚了。


    她抿着嘴给他发了个探头的表情包。


    果然,谢斋舲秒回:【醒了?】


    涂小草:【嗯。】


    谢斋舲:【温度退了吗?】


    涂小草:【还没量,我没什么感觉,先下楼吃饭,饿死了。】


    谢斋舲:【嗯,我在楼下等你。】


    涂小草:【?】


    谢斋舲:【。】


    于是涂芩下楼前,把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拿了一根簪子随手盘了一下。


    谢斋舲已经在楼下了,看到她下来,递给她一根温度计。


    “你量一下,我去给你下饺子吃。”他应该是一直在等她醒,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去隔壁县的那套。


    “你不是说刘阿姨给我留了饭菜吗?不吃浪费了。”她拿过水银体温计就下意识开始甩,又有些好奇,“哪里来的饺子?”


    “我下午包的。”谢斋舲已经进了厨房,“体温计放腋下。”


    “哦。”涂芩挑了个厨房旁边的凳子坐下,捏着睡衣下摆,把体温计塞到了腋下,还好睡衣大,体温计塞进去还有空余。


    然后蹙眉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换的衣服,脑子里零星的记忆碎片比喝酒断片还凌乱,于是她顶着她还没有完全醒完的脑子,问厨房里的谢斋舲:“我衣服是自己换的吗?”


    拿锅接水的谢斋舲水开太大,溅了自己一身。


    “是。”他顶着一脑门子水拿着锅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涂芩回答,“你回来以后就自己上楼睡了。”


    “……哦。”涂芩想伸手挠头,又想起了体温计,只能夹着腋下冲谢斋舲耸耸肩,“你今天去药房买的这个晕车药比安眠药都好用,我脑子里的记忆都是碎的。”


    “你下午有点发烧。”谢斋舲又退回到厨房里,“跟你最近睡得少也有关系。”


    他搬回来以后发现的,她睡得很晚,有时候两三点二楼的灯还是亮的,早上起得又早,九点多剧组会开碰头会,她一般七点就起了,睡眠肯定是不足的。


    看她提到安眠药的熟悉样子,应该睡眠质量也不怎么好。


    “最近事多。”涂芩夹着体温计,“要量多久啊?”


    “十分钟。”谢斋舲等水烧开的功夫开始调水饺汤,“你喜欢水饺汤里面加什么?”


    涂芩:“葱花酱油醋。”


    谢斋舲回头看她:“……就这些?开阳紫菜蛋皮什么的呢?”


    “不。”涂芩喜好分明。


    谢斋舲笑了笑,按照涂芩平时吃饭的口味给她兑了个清淡的酱油汤底。


    “刘阿姨留下来的饭菜呢?”涂芩还在担心浪费问题。


    “一会我吃。”谢斋舲从冰箱里拿出饺子。


    涂芩在后头探头探脑,她睡衣不是在家的风格,这件是灰色格纹的衬衫款,很普通的样子,头发盘了起来,用一根白色的塑料簪子固定住,应该是随便弄的,碎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脖子上。


    左边脸颊上还留着枕头边缘木耳边的印子,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今天估计是睡饱了,没什么起床气,只是有些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饺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照顾人,老爷子生病那几年都是他在床边伺候,金奎金五小时候也是个病秧子,也有这样眼馋着等他投喂的时候。


    但那些回忆都是兵荒马乱的,不像此刻,静谧得他都能听到外头青蛙的叫声。


    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注意到这些平时都不会去注意的事情,炉子上开水的热气,厨房里未消的油烟,还有她身上的白麝香。


    很想,碰碰她,不单是帮她一下头发,也想碰触她的脸颊,碰触她睡得有些发懵的眼睛。


    “水开了。”涂芩提醒他。


    “嗯。”谢斋舲端着饺子盒转身,声音平和地问她,“吃几个?”


    “八……”涂芩开了个头就反悔,“我晚饭没吃,十二个吧。”


    “好。”谢斋舲笑着往里头加了十二个饺子,看了眼时间,“十分钟了,几度?”


    涂芩从衣服里掏出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半天:“你这里为什么没有电子体温计。”


    “那个不准。”谢斋舲走过来拿走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一眼,“还好,没烧了。”


    其实下午也没多高,他进她房间的时候觉得她脸有些红,让她测一下|体温,她的表现和现在一模一样,也是一本正经的拿过来就甩,看的时候又看不懂。


    连抱怨的话都是一样的。


    “你睡得也挺少的。”谢斋舲回厨房给饺子加水,涂芩在他背后说。


    刚才凑得近,她看到灯光下他眼底的血丝。


    “我睡眠不怎么样,不过睡得时间不短。”谢斋舲把煮好的饺子捞上来放到碗里端给涂芩,自己又进去把之前给她留的已经凉了的蒸香肠和炒青菜拿出来,端出来陪她一起吃。


    “今天没睡是为了等我吗?”涂芩吹凉了饺子咬了一口,瞪大眼,“哇!好吃哎!”


    韭菜脆嫩,肉汁鲜甜,饺子皮又特别有嚼劲。


    像是她第一次去哈尔滨旅游的时候在一家家庭水饺店吃到的饺子。


    谢斋舲被她突然鲜活起来的表情逗笑,她似乎是到现在才算完全清醒,吃了一口以后话都不说了,闷头吃。


    “金奎今天接了个展会邀请,我在库存里面有没有东西可以拿去参展。”谢斋舲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没睡,“而且你今天的问题还没问。”


    涂芩咬着调羹看着他:“唔?”


    “问题,每天的那个。”谢斋舲提醒。


    跟他活得很坎坷有关的问题,他拿来当成可以和涂芩持续一天是一天的筹码。


    平时聊天他从来不会详细提到那些过去,把谜题攒着,涂芩好奇心强,他能看得出她对他有很多疑问,可她也心软,每次问问题都不会深入,她似乎并不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刺探隐私。


    或者说,她对揭别人的伤疤没兴趣。


    可他身上能让她产生好奇心的也只有这些事了,他一个日常待在工作室里埋头做陶,空闲时间只是发呆画画,倒霉的时候被□□的无聊男人,是没什么吸引力的。


    所以哪怕知道她对他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并不是特别赞成,他也仍然坚持。


    果然,涂芩咬着勺子很纠结的样子。


    她今天的确有想问的问题,前面三天都问得不痛不痒,今天他们互动很多,她还真的有些好奇的事情。


    “嗯?”谢斋舲也不知道是


    不是鼓励她,很郑重地放下了筷子。


    涂芩低头吃掉了一颗饺子。


    她想,她应该是真的挺喜欢对面这个人的,说了试一试也过去了三天,她并没有强烈地排斥过他。


    “你……是不是在找人?”涂芩问,“我今天在车上迷迷糊糊听到的。”


    第49章  主流正常人的生活,看起来……


    这个问题问出口,涂芩就看到谢斋舲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可以不回答的。”她马上补充。


    这件事对她而言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原因剖开自己。


    可谢斋舲马上就回答了,他说:“是。”


    涂芩一直在思考谢斋舲这个每日问题的设定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她前两天每日问题的时候问过,谢斋舲说他想满足她的好奇心,也可以拉近距离。


    这个答案总是差了点什么,就像涂芩和谢斋舲相处的时候经常会有的,那种迷雾一样的悲伤感。


    她现在问的这个问题快要接近迷雾,她能感觉到谢斋舲情绪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追问,还是今天到此为止。


    涂芩看着碗里面的饺子。


    她喜欢吃饺子,因为这是最容易糊弄一顿的食物,碳水蛋白质和维生素都有,热乎乎的汤水下肚,胃会变得很舒服。


    在今天之前她都是这么觉得的,超市里买一大袋速冻水饺,家里有葱就能饱腹好几顿。


    可谢斋舲这顿饺子,让她吃出了饺子以外的东西。


    原来随口说一句我喜欢吃水饺,一觉睡醒就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美味水饺,是一件会让人幸福的事。


    也是她小时候曾经极度羡慕嫉妒过的事。


    “你在找谁?”她还是追问了。


    为了这一碗水饺,为了谢斋舲无意间补上了她小时候千疮百孔里的某一个洞。


    “刘凌旭的哥哥。”谢斋舲答的还是很快。


    涂芩吃饺子的手终于停了,诧异地抬头看向谢斋舲。


    “老爷子一辈子没结婚,为了让刘家这门制陶手艺能有传承,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刘家家族里找有天赋的孩子。”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怎么找?”涂芩又开始好奇。


    谢斋舲居然笑了一下:“合八字。”


    “啊?”涂芩的嘴巴变成了O型。


    “嗯,刘家一直都有专属的……神婆巫婆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个瞎眼老太太,老爷子很信她。”谢斋舲吃完刘阿姨留下来的饭菜,“具体怎么选的我不太清楚,总之就是神婆算出刘凌旭的哥哥会是下一任刘家家主,老爷子就把他领到跟前养着,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也确实是有天赋,八岁做出来的黑陶就能薄如蛋壳了。”


    黑土剧本里头这一段是完全没有的,涂芩听得入神。


    “可这孩子并不喜欢做陶,十岁不到的小孩就被强迫当成了老爷子的继承人。”


    “老爷子那时候是有些家底的,刘家几十年都过得纸醉金迷,败家子很多。所以可想而知,那孩子在老爷子看不到的地方,见过了很多争夺钱财的腌臜事,性格就变得有些叛逆古怪。”


    “再加上还有我……”谢斋舲停顿了一下,“他不太喜欢老爷子教育我们的方式,他比我大两岁,一直都比我聪明,很早就发现老爷子把我当成他的对照组,他出错,被罚的是我,我出错,老爷子就罚他,他对这种行为很反感,说如果我和他不分开,这一辈子都会被互相牵制。”


    “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一辈子。”谢斋舲笑笑。


    他眼底的悲伤再一次漫了出来。


    这一次,涂芩没有阻止他,只是伸手,掌心覆在了谢斋舲的手背上。


    谢斋舲又笑笑。


    “所以他就走了。”谢斋舲说,“留了一封离家出走的信,再也没有回来过。”


    涂芩看到的很多线索,都被串了起来。


    刘凌旭葬礼上,他妈妈说谢斋舲是白眼狼,是害死她孩子的人;刘家人对谢斋舲说欺负就欺负的态度;还有谢斋舲眼底的哀伤。


    本来应该是刘家继承人的天才小孩,因为不想和一个领养来的孩子互相竞争,选择了离开。


    留下了那个领养来的孩子。


    刘家没有了那个孩子,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所以刘景生仍然在教养谢斋舲。


    很难想像刘景生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可能会悔恨,但是对谢斋舲这个人,不太可能还有除了恨和膈应以外的正面情感。


    他走的时候谢斋舲八岁。


    所以谢斋舲在这样的环境里送走了晚年的刘景生,留在了这个工作室里,抛弃了自己从小到大学的黑陶技艺,找了那孩子二十年。


    涂芩失了言语。


    “吃完了就上去休息。”谢斋舲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涂芩始终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刚吃完等半个小时再睡,睡前再量一下|体温,看不懂体温计就拍了给我。”


    像没事的人一样。


    “那你……”涂芩没动,“买那三套房子是为了什么?”


    谢斋舲手心汗湿,涂芩感觉到了热。


    “这个问题明天回答你吧。”谢斋舲说。


    今天聊得太多,他需要缓缓。


    这毕竟是压在他身上最终的那团乱麻,今天抽出了一个角,他却不想再往下了。


    再往下,就都是死结。


    “你们电视剧不是用老爷子做原型的吗?这段没有?”谢斋舲已经换了话题。


    “用八字算继承人吗?”涂芩笑笑,“当然不可能有。”


    黑土里的徐常平设定就是中年丧子之后一蹶不振于是技艺几近失传,再然后就是子孙里面有人站了出来,通过各种调查取证,重新找回技艺就结局了。


    不过中年丧子这段,应该就是借鉴了刘凌旭哥哥那段的,因为那孩子死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十一二岁。


    “上去休息吧。”谢斋舲再次催她。


    他动作很奇怪,一只手被涂芩压着,另一只手本来是想把涂芩手拉走的,结果现在一直放在上头没有动。


    很僵硬很诡异地把她手夹在两只手中间,歪着肩膀。


    被夹在中间的涂芩只觉得热。


    “……你发烧了?”她瞪大眼。


    她刚才把手放在他手背上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热,现在却跟把手塞进暖炉里一样,烫得慌。


    “提到过去会有一点。”谢斋舲肩膀还是歪着,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松开了压着涂芩的手,也抽出了被涂芩压着的手,说,“抱歉。”


    他没跟人说过这些,也没有被这样类似安慰的举动安慰过,所以一时有些沉迷。


    也有些慌张。


    所以撒了谎。


    他发烧并不是因为提到过去,而是想到了分离。


    他最终会和面前这个女孩子分开,或许是她采风结束,或许是等到她对他再没有好奇。


    她总归会走的,像今天晚上,或者说她来土矿村之后的每一次独处,都是见一次少一次的。


    一旦亲密度到一个她不能接受的临界点的时候,她就会离开,这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结局,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


    所以他从不主动亲密,等到涂芩愿意往前一点点了,他就会跟着往前。


    可是,似乎还是有点太快了。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当下情绪到了,她并不会回避。


    而他,近乎卑鄙自虐地享受着这种情绪,越陷越深。


    他看着涂芩因为担心他发烧靠近,看着她拿了水银温度计递给他,见他不动,就拿着温度计在他眼前晃。


    “没什么事。”他抓住涂芩晃动的手,“过一会就好了。”


    “一个人怎么就能突然就烧起来了?”涂芩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谢斋舲发烧她见过好几次,但没有见过烧起来的过程,更没有经历过这种活人的温度肉眼可见的烫起来的样子。


    “一点小问题,和老五的病差不多。”一个谎言得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不能提自己的分离焦虑症,于是,很多事情就变成了不合。


    可涂芩信了。


    毕竟那段过去确实太惨太离奇,她觉得有人对这种记忆产生创后应激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们别玩这个每日问题了吧。”她说,“你要是想说,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不想说还没准备好的话,就不要说。”


    谢斋舲没说话,沉默着把温度计放到了腋窝下,对涂芩说:“你上去休息吧。”


    涂芩:“……”


    这几乎是在赶人了。


    这人比性单恋者还要喜怒无常。


    “睡前记得量个体温。”他一边赶人一边还是很温和。


    涂芩:“……”


    她上楼,走了两步又往下走,站在楼梯中间看着谢斋舲。


    他仰面靠在椅背上,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体温计已经被他丢到了桌子上。


    真是个神经病。


    涂芩没再管他,迳直回了房间。


    哪怕今天晚上不欢而散,涂芩也仍然记得水饺的味道真的不错,是为她专门做的水饺。


    谢斋舲也是真的惨,惨到他现在这样神经病,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一个被扭曲着长大的人,性格肯定也是扭曲的。


    她其实应该离他远一点的,这种人,做故事可以,想要发展亲密关系的话,真的不明智。


    涂芩叹了口气,关了灯。


    她突然就有些解姚零零每次看上渣男的心路历程。


    扭曲的人似乎真的会觉得同样扭曲的人顺眼,因为一个正常人类,在她这里是会有压迫感的。


    正常人类太主流了,对她来说,主流正常人的生活,看起来反而悬浮。


    ***


    更悬浮的是第二天一早的工作电话。


    “你身体怎么样了?”章琴凑近屏幕看涂芩的脸色,“在那边是不是吃睡都不行,这项目真的是,折腾的。”


    涂芩早上打开冰箱看到了一冷冻室的水饺,此刻心情还不错,所以笑眯眯地摇头说没事,这种苦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云云。


    “不过那小伙子应该十点多就能到了。”章琴说,“我看他早上六点就出发了,估计现在在半山吐。”


    涂芩:“……什么?”


    “给你找的助啊。”章琴笑,“你那边的事情一个人真忙不过来,我也怕刘家人又上门找麻烦。”


    “那小孩性格真的不错,来我这里试了两天工,组里的人都被他逗得不行,听说还是你们学校的,跟你算校友了。”


    “他资料我昨天发你邮箱了,你看了没?”


    涂芩:“……看了。”


    她刚刚才点开。


    一份简历,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子,叫康立轩。和她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快毕业开始实习的学生。


    涂芩盯着简历上的一寸照。


    康立轩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脸颊有酒窝,眼睛眯成了月牙。


    怎么……


    那么眼熟。


    第50章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个康立轩来的很不是时候。


    谢斋舲和金奎吃完早饭就去了墨市,昨天晚上提的那个参展的事情有些流程要走,谢斋舲还得拿着参展的瓶子去版权公证处做信息登记,他们工作室还有个合作的摄影棚,得先拍一批硬照。


    事情挺多,所以今天晚上肯定是回不来的。


    早上吃饭的时候谢斋舲还问过涂芩要不要一起去,趁着这次机会回趟家之类的。


    涂芩因为昨天晚上那点不愉快还没有完全消除,也因为那四小时山路,选择了拒绝。


    所以现在工作室里只有她和刘阿姨在。


    康立轩还是自己开车来的,到工作室门口敲铁门的时候,刘阿姨看起来比她还紧张。


    “市里来的啊?”刘阿姨在涂芩身后探头探脑,“这车看着就贵。”


    深海蓝的特斯拉Model S,确实是贵,比谢斋舲那辆奔驰E级贵。


    开着这种车跑剧组当助编剧,还挺有想法的。


    涂芩眯着眼睛看着车里面走出来的男人,还是大学生打扮,干净利索的短发,白色卫衣灰色运动裤,脚上是限量AJ,干净清爽。


    是涂芩大学时期最喜欢的男生打扮。


    “学姐!”对方非常兴奋,在铁门外头冲她使劲挥手,一口大白牙和两边的酒窝在阳光下把他的笑容衬得无比耀眼。


    “哎呦这小伙子长得真俊。”这是刘阿姨的评价。


    涂芩没什么反应,真的很眼熟。


    可她毕业三年多了,大四那年她除了毕业答辩,其他时间很少留在学校,也不记得自己和那么小的学弟有过什么交集。


    “我……认识你吗?”看过康立轩的工作证以后,涂芩开了铁门把人放进来,还是盯着他看。


    康立轩有些傻气的笑容微敛,然后又放大。


    “学姐肯定是忘记了。”他说,“新生入学的时候你给我送过花。”


    “啊。”涂芩很社交的点点头,“难怪觉得你面熟。”


    大四那年,她作为上学年的优秀学员,给大一同系的新生送过花。


    新生欢迎会,都是一群群的人,她不可能在那个场景下记得康立轩,不过康立轩这么说,她也懒得再纠结。


    反正现在是同事,一起工作几个月就各奔东西的同事。


    她没有带新人的经验,把康立轩带到工作室大概介绍了一下目前的进度,在康立轩还云里雾里的时候,直接给章琴打了个视频电话。


    等章琴在电话那头把康立轩这周的工作安排好,挂了电话以后,涂芩才跟康立轩说:“我们的工作内容不重叠,今天工作室的主人不在,你先休息一天,明天他回来以后,再带你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一下。”


    “今天不能直接去吗?”康立轩似乎挺着急的。


    涂芩顿了一秒,重复:“今天主人不在。”


    “可章姐说,你和谢斋舲挺熟的。”康立轩看着涂芩。


    涂芩又顿了一秒。


    她总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不太喜欢康立轩盯着人看的眼神,而且她也不相信章琴会告诉康立轩她和谢斋舲很熟。


    章琴一再提醒她不要太介入到刘家和谢斋舲的事情里,是不喜欢公事私事混淆的人,不可能和一个新人说这些。


    “不过休息一天也挺好的。”康立轩迅速换了话题,“我晚上也住这边吗?二楼就我和学姐两个人?”


    “你住后头。”涂芩下巴抬了一下给他指了个方向,“一会让刘阿姨带你去放行李。”


    康立轩笑:“好,不过学姐能陪我一起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刘阿姨说话我有点听不懂。”


    “嗯。”涂芩淡淡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工作文件里和道具相关的都打印出来,递给了康立轩。


    康立轩挺会察言观色,全程站着,脸上表情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涂芩也没打算让自己的工作环境变得尴尬,于是递资料的时候也是微笑着的:“你今天先休息,这里网速还可以,密码我写在上头了。”


    康立轩是双手接过的,大拇指在涂芩写密码的地方划拉了一下,像是在记密码。


    涂芩用的是中性笔,还没有完全干,康立轩大拇指上沾了黑色墨水,他啊了一声,笑得像个傻子。


    “去后面吧,把行李放一下。”涂芩没问他没事在密码上划拉什么,也没让他去洗手,直接忽略。


    谢斋舲昨天就已经把后院金五的房间收拾出来了,这是涂芩第一次去后院的房间,也在二楼,老式房子,窗户还是木楞子的,一居室自带卫生间,地板是青石砖,没有装地暖,不过都快四月份了,也不冷。


    “挺干净的。”康立轩似乎很满意。


    “嗯。”涂芩看向走廊那头。


    刘阿姨刚才说谢斋舲就住尽头的那间屋子。


    按照前后院的布局,谢斋舲住的房间就在她住的那间客房的旁边。


    涂芩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一下。


    “学姐?”康立轩刚才应该在说些什么,不过他话太密,涂芩有些懒得听。


    “直接叫我涂芩吧。”她说,“我都毕业好几年了。”


    “啊……”康立轩瞬间失落,“我以为这


    样叫可以拉近距离呢。”


    “拉不了。”涂芩很干脆,“我们本来就不熟。”


    康立轩脸上的笑容没变,笑着把自己的行李箱拎了进去。


    “这床居然还是手工做的木头床啊。”他很快有了新发现,咋咋呼呼的。


    涂芩笑了笑,把康立轩留在后院,自己回到了二楼。


    放在楼上的手机有一条新微信,是谢斋舲的。


    S:【刘阿姨说你那个助来了?】


    涂小草:【嗯,不是助是同事,已经安顿好了。】


    S:【嗯,好。】


    涂芩锁了屏,没有再回。


    想了想,她又把康立轩简历上那张一寸照截图下来,发给了姚零零。


    涂小草:【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姚零零结完婚就去平原拍动物迁徙,那边信号不好又是半夜,涂芩没指望她回,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太踏实。


    她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康立轩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容易让她不舒服,她不太喜欢这个自称学弟的男人。


    可不管是章琴还是刘阿姨,对他印象似乎都不错,刘阿姨回来的路上还问她康立轩喜欢吃什么,她觉得这小男孩长得讨喜,性格好。


    一对比,就显得涂芩很冷漠。


    涂芩耸耸肩,她确实挺冷漠的。


    中午吃饭,她也是淡淡的,康立轩一直在找她说话,她懒得回的就保持沉默,反正他马上就会找到新话题。


    刘阿姨被康立轩逗得很开心,他居然能从刘阿姨烧的菜里头猜出刘阿姨就住在隔壁县,还说了几个隔壁县的菜场,那都是刘阿姨熟悉的地方,康立轩不太听得懂刘阿姨说话,但是比手画脚地说得很热闹。


    下午工作,涂芩把电脑和资料都搬到了楼下大厅。


    康立轩什么意见都没有,下午休息了一下,搬着自己的电脑坐到了涂芩对面,一楼大厅变成了他们两个临时工作的办公桌。


    让涂芩稍微舒服一点的是,康立轩工作能力不错,工作的时候废话没那么多,也不会跟她装熟。


    看得出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不少黑土的资料,除了他不能碰的主剧本,他对道具这块了解得非常清楚,一个下午就出了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发给了章琴。


    当然,章琴也夸了他,还顺便夸了涂芩,说涂芩带人不错。


    涂芩没接这个人情,笑着说她今天一下午都没顾得上跟康立轩说话,都是康立轩自己摸索出来的。


    之后的事情就和中午一样,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康立轩说今天来的路上吐得够呛,吃完晚饭嚷嚷着要洗碗被刘阿姨赶出厨房后,就回后院休息去了。


    走之前,涂芩无意间看了他一眼。


    康立轩大拇指上那抹黑色的墨迹还在。


    涂芩怔了下。


    他下午肯定是洗过手的,吃饭前,去厕所,三点多的时候他还吃了一个苹果。


    这中性笔不是油性的,涂芩平时写字划到手指用湿纸巾擦一下就能擦掉,这康立轩早上抹的墨迹,怎么现在还在。


    涂芩下午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情绪又提了起来,没着没落的。


    好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姚零零短暂地有了信号,给她打了个语音。


    “我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谁啊?”她那边声音滋啦啦的。


    “新来的助编剧,说是我学弟,今年刚毕业。”涂芩在自己房间,声音却仍然不自觉压低,“我也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而且他怪怪的。”


    “怎么?”姚零零滋啦啦的声音一下子变大,“妈的这该死的信号。”


    “回头再说,也可能是我多心。”涂芩没继续说下去,“你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她盯着康立轩的证件照又看了两分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很挫败。


    今天一整天都有点蔫蔫的。


    她看了眼微信,S那坨黑色大便一直很安静。


    涂芩戴上降噪耳机,选了一部悬疑片,捧着薯条缩在了沙发上。


    ***


    她选的这部悬疑电影三个多小时,评分很高,一开始情绪不佳看不进去,看了半个小时,她基本已经连薯片都忘记吃了。


    所以自然也没去看手机。


    晚上十二点,电影接近尾声,真相即将揭晓,涂芩抱着抱枕从半瘫着的姿势变成了跪姿。


    房门被敲响了。


    她戴着耳机本来没那么容易听见,正好那个时间电影是无声的,她因为气氛太压抑,摘下耳机想喘口气。


    结果差点被敲门声吓得尿出来。


    她盯着门。


    现在如果是康立轩,她就马上给章琴打视频电话,一个刚见面的同事半夜十二点敲她房门,不管什么工作由都不行。


    又不是没有其他联系方式了。


    门又被敲了两下。涂芩还是没出声。


    “是我。”谢斋舲的声音,“睡了吗?”


    涂芩:“……”


    她抱着抱枕打开门,半张脸还埋在抱枕里,看到谢斋舲先没跟他对视,而是探头看了眼外头。


    “怎么了?”谢斋舲也跟着回头看。


    “没事。”涂芩摇摇头,抬头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今天很忙得在墨市呆一晚上么。


    “工作室里就你和刘阿姨,我不太放心。”谢斋舲放下手机,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幸福小区门口便利店的关东煮,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