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春楼。
北辰王大驾光临,身为姑苏太守的孔礼河自然要好好招待。
孔礼河按照从前伺候那些过来巡查的上位者的规矩,将人带到了姑苏城最大的娱乐场所,丽春楼。
今日丽春楼被人包场了,因为太守要招待一位极其重要的客人。
珠帘之后,宴案之侧,男人面前摆着美酒佳肴,身旁琴音作伴,老鸨在孔礼河的示意下,抬手鼓了一下掌。
门扉被打开,一排美人鱼贯而入,珠光宝气,美丽不可方物。
丽春楼的美人都是从小训练,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坯子。
“王爷,这位是施家家主施昌,这些是他特意为您准备的余兴节目。”孔礼河为陆麟城介绍跟在众位美人身后进来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给王爷请安。”施昌立刻上前叩拜。
陆麟城单手转着酒杯,指腹摩挲过沾着酒水的杯缘。
他神色冷淡的抬眸,珠帘之后,不辨表情。
美人们略略抬头,看到珠帘后男人若隐若现的容貌,忍不住心神荡漾。
在一堆容貌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中年男性中,坐在主位的北辰王年轻俊美,耀眼极了。
美人们跃跃欲试,心跳加速。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陆麟城身上。
“第一个出去。”
孔礼河脸上露出微妙了然的表情。
都说这位北辰王与北辰王妃恩爱有加,可遇到他精心挑选的美人,还不是拜倒在石榴裙下。
男人嘛,都一样。
下一刻,陆麟城冷淡中带着厌恶的声音再次传来,“剩下的跟着出去。”
孔礼河手肘一滑,差点摔出宴案。
上位者的气势凛然压过来,美人们花容失色,纷纷退了出去。
屋中一瞬安静下来,就连角落帘后的靡靡之音都静了。
陆麟城起身,“舞女的尸体在哪?"
“在,在衙门的停尸房。”
“去衙门。”
孔礼河立刻上前阻止,“王爷玉体金贵,那种地方”
“很适合我。”
男人站在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面,那张脸漂亮到张扬,可看向孔礼河的表情却并没着一股子跟容貌不相符的阴郁。
大周杀神。
直到此时,孔礼河才意识到,外面那些关于北辰王的传言所言非虚。
这位北辰王并非如他外表所展现出来的那般是个优雅漂亮的花瓶,而是一柄从尸山血海里蜕变出来的利剑。
再华丽,再好看,都是一柄会杀人的剑。
孔礼河跟在北辰王身后,出了丽春楼,往衙门赶去。
施昌随在后面,对上孔礼河的一个眼神,立刻表示了解。
有些贵人看似不要,实际只是怕落人口舌,若是暗地里再送一遍,大多都是要的。
姑苏城的大街上,人声鼎沸,夜市喧嚣。
陆麟城骑上珍珠,一路疾驰来到衙门。
刚到门口,便看到衙门内一角有阵阵黑烟升腾而起。
陆麟城翻身下马,抬脚踹开衙门一侧角门。
沿着角门往里去,黑烟越发浓郁。
“你是什么人?怎么深夜出现在县衙?”有捕快发现了陆麟城。
男人眯眼站在那里,“哪里着火了?”
语气威压太甚,那捕快不自觉道:“是停尸房。”
因为火势发现及时,所以停尸房里面的尸首都被抢救了出来。
停尸房内一共就两具尸首,一具是那个舞女的,另外一具就是李挚的。
尸体被摆放在院中,四周挂着惨白的灯笼照亮。
陆麟城站在两具尸首中间,抬手揭开白布。
天寒,这两具尸首都保存完好。
舞女的案子板上钉钉,烧毁尸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这火必然是针对另外一具的。
陆麟城将视线转向李挚。
年轻的男子,二十出头,容貌清秀,手指处有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身上穿着书生青衣,头部重创,身体有多处骨折碾压伤。
“李挚案子的卷宗。”
虽是县衙,但太守在,因此,知县是做不得主的,他将视线投向孔礼河。
“没听到吗?王爷要卷宗。”
“是,是,下官立刻去拿。”
陆麟城抬眸看天。
风向,是南。
火是从停尸房北面角落起的,就算烧起来,也只会往北面烧,不会烧到停尸房。
有人故意想引起他对李挚的注意。
“王爷,卷宗。”
陆麟城擦了擦手,偏头接过孔礼河递过来的卷宗,一边翻阅,一边道:“好端端的,停尸房怎么会起火?”
孔礼河面色一凝,随后笑道:“下官一定严加审查。”
“先把尸体运送到我住的地方。”
“什么?王爷,这,这不合规矩。”
“哦?你要给本王立规矩?”陆麟城淡淡瞥他一眼,语调散漫。
“下,下官不敢。”
“十三,带人运尸首。”
“是,王爷。”
陆麟城将两具尸体都带走了,孔礼河和知县站在被烧了一半的院子里,表情难看极了。
而直到此时,施昌才姗姗来迟,他不善骑马,坐着马车过来,还要替孔礼河办那件事,自然就耽误了一会。
“太守,我"
施昌话还没说完,迎面就被扇了一巴掌。
“蠢货!”孔礼河气得几乎癫狂,“谁让你在这个时候烧尸体的?”
施昌被扇得一个踉跄,他的耳朵一阵嗡鸣,“烧尸体?不是我干的啊。”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难道是北辰王自己”
孔礼河话说一半,陡然沉默。
说不定真是这个北辰王贼喊捉贼,好一出贼喊捉贼。
难道他知道李挚的案子不对劲了?
“那个马车夫呢,都交代好了吗?”
“交代好了,太守放心,一定不会出错的。”施昌话罢,殷切上前,“草民跟大人是一条船上的人,再说了,我儿的命还仰仗大人呢。”
若非那个姑苏小报将事情闹大,一个贱民的命罢了,给点银子就打发了。现在他儿子入狱,看这北辰王的意思,估计也不会轻判,幸好,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对策。
孔礼河斜睨他一眼,“放心吧,本官已经安排好了。”
衙门外一处马车内,苏甄儿靠坐在软垫上,看着十三从角门出来,身后跟着的捕快抬着两具尸首。
成了。
苏甄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正欲离开,突见那边施昌骑着马急匆匆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辆垂挂珍珠帘子的马车。
马车停在巷子口,施昌进了衙门。
苏甄儿盯着那装饰华贵的马车蹙了蹙眉,她略一沉思后,趁着那马车夫离开小解之时,撩开马车帘子下了地。
四下无人,苏甄儿走到那巷子口的马车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撩开珍珠帘。
珍珠相撞,声音清脆。
帘内,一容貌美丽的女子身穿薄衫伏跪在地,车内熏香浓郁,女子脂粉雪白,场面极其旖旎。
女子听到动静,微微抬眸,却见面前是一俏丽小郎君,再看一眼,分明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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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羊角匕首抵在女子脖颈,女子登时就被吓得浑身僵直,不敢动弹,尖叫堵在嗓子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这女子实在吓得不行,好像马上就要晕厥过去,苏甄儿只好出言安抚,“别怕,你如实回答,我自然不会拿你如何。”
“你是谁?”
那女子定了定神,“我,我是丽春楼的花魁。”
“这是谁的马车?”
“是,是北辰王的马车。”
花魁话落,只见那原本面容还算和善的小娘子登时眉目一拧,搭在马车帘子的手一下揪紧,然后发出一个古怪的音,“呵。”
“王爷,王爷,留步”衙门角门口传来声音。
苏甄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跟这花魁娘子纠缠太久,竟忘了时间。
她的马车停在角门必经之路上,这个小巷又被花魁的马车堵住了。
无路可去。
正巧此时,那马车夫还小解回来了。
“进去。”
苏甄儿捂着花魁的嘴,将人按进了马车里。
十三带人运送尸体先行离开。
陆麟城正欲翻身上马,施昌急匆匆的从角门出来,“王爷,王爷,请留步。”
施昌追上前,气喘吁吁,“王爷,下雨了,您还是坐马车吧,草民为您准备了,准备了好东西。”
施昌话音落,一侧小巷之中便有一辆马车辘辘而来,正好停在陆麟城身侧。
第二次了,陆麟城自然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不必。”他懒得看一眼,直接拒绝。
马车内,神经紧绷的苏甄儿吐出一口气。
施昌急了,“王爷,您只要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行”说着话,施昌上前,企图自己拉开马车帘子。
那边,陆麟城已然翻身上马。
施昌没来得及打开帘子,又去拦人。
苏甄儿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听到马蹄声渐远。
只要陆麟城走了就行,她自然有办法应付剩下的人。
正在此时,原本还乖巧被她牵制着的花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下将她推开,直接冲出了马车,速度快到苏甄儿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因为花魁娘子力气太大,所以苏甄儿被反震开后还撞到了马车壁,原本就有些钝痛的脑袋更加疼了。
“救命啊,王爷!”
马车外,是花魁娘子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陆麟城反应极快,调转马头的同时抽剑。
软剑发出嗡鸣声,珍珠帘被拦腰斩断。
细雨迷蒙,雪白圆润的珍珠颗颗分明地砸在铺着雨水的深暗色青石板砖上。
马车内,苏甄儿手中持着羊角匕首,来不及遮挡面容。
衙门口悬挂着两盏灯笼,灯色朦胧,照亮马车一角。
陆麟城的剑悬在她面前,只差一点。
花魁跪在地上,呜咽的哭声断断续续,混着风声不停歇。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苏甄儿迎着晚间冷风睁开眼,晕眩感还没完全褪去,她努力稳住呼吸,视线从面前的剑尖移到陆麟城脸上,露出一个笑。
“王爷,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