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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他仿佛真的开始后悔了


    第一次和同龄的异性拥抱是什么感觉?


    林鸢觉得一开始, 是略显僵硬的笨拙,后来,是温暖夹杂着丝丝躁动, 这会儿, 是又开始有些僵硬了。


    躯体上的真僵硬。


    顾淮已经尽量弯下腰凑她的身高, 但她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的这个动作做久了, 还是觉得脖子挺酸的。


    于是她忍不住小声问:“你……抱够了吗?”


    仍是安静。两秒后, 顾淮终于低笑出声:“我还以为, 你不会问我了呢。”


    “……”林鸢好气又好笑,收回回抱住他的手, 抵到他胸前, 轻推了下。


    顾淮没再说什么,松开扣着她肩的胳膊, 气息里却仍是笑意。


    可退开时,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他头发丝在她颈窝里,不轻不重地蹭了下。


    微凉实质的触感, 在颈侧薄薄的皮肤上划过,激得她没来由轻。颤了下。


    顿在原地,有些羞恼, 又有些并不排斥的奇异情绪。


    惹得她好想伸手拧他一下。


    可他那副已经站好离开她一步远的模样, 又一脸纯然。


    林鸢轻轻磨了下牙,蓦地问他:“你真没谈过吗?”


    这也会得太超过了一些吧。


    顾淮无辜的表情终于微顿。


    这个问题, 就跟要他证明自己是处。男, 一样艰难。


    于是他想了想,说:“我要是拿这事儿骗你,我一辈子发不了财。”


    林鸢:“……?”


    其实林鸢也就是纯粹感慨一下, 并没有要他证明什么。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算真谈过也很正常。


    但顾淮这么毒的誓,实在是叫她有些发噱。


    忍不住没好气地笑出声,退离他几步远,转过身道:“我回家了。”


    顾淮闷声笑,赶紧跟上去,直到楼道口,轻轻捏了捏她食指,然后说:“好了。上去吧,女朋友。”


    明明都算不得牵手,林鸢居然被他撩得没脾气。


    弱电一样的短暂的轻触,反倒叫她指尖皮肤都连着心跳皱了下。


    短促地轻吁了口,林鸢觉得自己也不能输,怎么着她也是有两年驾照龄的老司机了。


    于是站高了两级台阶,转回身,伸出手,怼上他脸颊,笑眯眯的:“好的男朋友。”


    微凉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两人同时一愣。


    其实林鸢伸手捏上他脸颊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这种事儿到底有什么可争强好胜的啊林鸢……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


    “……”林鸢对上他惊讶过后又


    “逆来顺受”的神情,僵硬如轻搐般扯了两下一侧唇角。


    救命——!!为什么她像个调戏良家少男的油腻女流。氓!!


    林鸢都服气了自己的操作,脸一下爆红,面上却镇定得不行,尽量匀速地收回手,正经地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打开防盗门。


    趁着防盗门挡住她大半身形的间隙,尴尬地急速奔上二楼。


    可到了拐角,又忍不住停下来,歪过身子,悄悄探头。


    她就想看看,顾淮还在不在了。


    而楼下那个人,正和她镜面般,抄着兜,隔着那道铁栅栏,朝同一个方向歪过身子,侧过头。


    林鸢甚至能在一条小框里,看见他唇角有那么点儿不怀好意的笑。像是早有蓄谋,就等着她呢。


    “!”林鸢倏地收回脑袋,重新往上走,没好气地皱了下眼,又有些羞赧。


    最后却不由自主地,低头抿住笑意。


    她回来得有些晚了,已经十一点多。


    凑着楼道光亮轻轻打开家门时莫名想起,二楼的灯,好像很久没有坏了。


    林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突然有点儿理解,大学时舍友和男朋友在楼下刚道完别,回了宿舍,又迫不及待地跑去阳台,就为了看着他走远。


    在玄关换好鞋,林鸢竟也有了这样的念头。


    暗道自己没出息,怎么能如此不理智。


    面上淡定,双脚却十分诚实地往自己的小卧房快速挪去。


    于是就隔着还没开灯的窗户,看到了这样一幕——


    顾淮应该是等到听见她关门声才走的。


    所以此刻,仍站在最佳观赏区。


    他抄兜低着头走路,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脑袋被对面花坛里还没抽芽的柳条刮了下。


    他“诶”了声,好奇地抬头,才发现刮到他脑袋的,不是人。


    原以为他这下终归要走了,结果他反而站定,伸出右胳膊握住了“柳条大伯”的手,又用左手包住右手。


    开始上下摇晃。


    “诶?您也知道我谈恋爱了?”


    “谢谢啊,谢谢。”


    “是是,初恋。”


    “对对,今天刚确定的关系。”


    “什么?这倒还没这么快,我怕吓着我女朋友。”


    “行行,到时候一定给您发请柬。得空一定来啊。”


    他说完,“一老一少”又十分客气地纠缠了会儿,直到顾淮抬手和“他”说拜拜。


    林鸢没开窗,但她卧室的单层玻璃隔音不好,楼下这点距离,顾淮声音虽然压得低,但她还是大致听清了。


    压着气息才叫自己忍住没笑出声。


    林鸢突然就不觉得自己没出息了,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挺不好意思的恋爱羞耻感也没了。


    反正,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犯傻。


    目光里只余一人,自然注意不到远处视线盲区的角落里、暗影下,矗立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灵魂的稻草人-


    林鸢接到江随电话的时候,顾淮刚和她微。信上约好,明天一起吃早饭。


    他本来说明早来接她去上班,林鸢想了想俩人的路线,果断提出干脆在一中附近吃个早点,然后各自去上班。


    顾淮想想也对,按他的上班时间,把林鸢送去科创园,她公司大概还没开门。


    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屏幕上就亮起了江随的名字。


    林鸢整个人情绪一滞。


    她不知道他这么晚还给她打电话做什么,但想到今晚他提前离开,又想到即便俩人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的处境,但说到底,对于不知情的江随来说,作为朋友,他也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于是还是划了接听。


    “怎么了江随,有事吗?”她干脆先开口,对待普通朋友的语气。


    电话那头,江随默了下,随即问:“今年还是清明放假回去吗?”


    林鸢猛然一顿。


    来北城后,她和妈妈只有每年清明,会回渝市老家祭扫老林的墓。


    高一那年清明前,她自习课上难得没有先做数学作业——因为江随在身边,有不会的,可以随时问。


    而是捧着手机,在各大旅游软件上研究回家的路线。


    没有特价机票,来回俩人的费用,着实有些吃不消。


    坐卧铺的话,时间又过久——曾湛英的意思似乎是,希望郑敏早点回去,家里还需要女主人照顾。


    大概是看她研究得实在认真,江随忍不住问她:“回老家玩儿吗?”


    “不是,”她说,“回老家看我爸爸。”


    那时的江随神色一顿,随即便明白。


    其实他隐隐该是知道的,毕竟聪明如他。


    林鸢说完,又重新磕着课桌,捧着手机在桌肚里费神。


    身边江随,却拎了拎她马尾。


    修长指节微曲,指尖抵着手机沿儿,将亮着的屏幕推到她眼前,漫不经意地问:“用吗?去年的过期了。”


    …………


    他用他的航程,替她换了免费的机票,叫她回来了请他吃饭。


    林鸢知道是她占了便宜,但他先叫她看了,他去年浪费掉的里程,似乎又让她接受得心安理得了一些。


    这样护着她年轻自尊心的事,仔细想想,很多。


    林鸢垂眼,突然很平和地,无声笑了下。


    江随作为朋友,其实,真的是不错的。


    所以当他没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时,林鸢也自然地将身上的刺收拢起来。


    “谢谢你,江随。”她真心诚意地说,“但是不用了。”


    江随微顿,却仍是笑了下:“为什么?今年不回去吗?”


    林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仿佛不在家,或者说,不是在室内那样的地方打电话。


    因为他的声音,莫名有些不着边际的空荡感。


    林鸢不知怎么想到去年,是谢师哥问她需不需要里程兑票升舱的。


    没来由觉得,是不是也是江随,托谢师哥问的。


    只是如今,好像也没有了再去证实什么的必要。


    “我和妈妈去年坐了早班的高铁回去,发现她坐火车更舒服些。”林鸢解释道,“不用提前值机安检,不怕晚点,不用等行李,算下来时间也差不多,还更方便些。”


    明明她只是单纯地描述事实,江随却喉头一窒。


    所以,她尝试了别的选择,觉得那样的选择,原来也不错。


    便决定再也不需要从前的归家路线了。


    是这个意思吗?


    林鸢说完,听他没回应,等了片刻,想找个话题结束这通电话,于是说:“你感冒了那么久还没好,早点儿休息吧。”


    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喝了酒,今天就别吃药了。”


    隔着电话,江随看不见她的表情,或者说,从没想过她会有言外之意。


    他只觉得僵麻了一整晚的心跳,终于有了点儿实质的跳动感。


    她其实早就发现他感冒了,她其实也在关心他。


    只是他先前惹她不高兴,她在赌气,所以不提。


    他欣喜地回:“没关系的。”


    林鸢一默。这样散漫的毫不在意的回答,突然让她有点儿无力感。


    他可能真的不需要别人指导人生,是她想多了。


    “那随你吧。”她淡淡地说。


    嗓子一涩,江随接下去的话堵回喉管。


    他只是想说,没关系的,因为他没有吃药,不用怕和酒精起什么副作用。


    但为什么,她的语气又淡了下来。


    于是他有些不确定地低问:“怎么了?”


    林鸢只觉得和他沟通,还是那么累,想了想,干脆说:“江随,你以后大半夜没什么事的话,就别给我打电话、发消息了。”


    指节一紧:“为什么?”


    “我不想让顾淮误会。”林鸢直截了当。


    江随只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嗡鸣,紧接着而来的困惑、妒


    火、挣扎,都让他愤懑至极。


    他突然气极般低嗤了声,问:“所以我叫你出来吃饭,你说没空。让顾淮约你,你就有时间了,是吗?”


    林鸢知道他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大少爷脾气又来了。


    不想和他争辩,干脆平平淡淡地“嗯”了声。


    江随蓦然被她这副满不在乎的语气,窒得心口都疼。


    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蠢蠢欲动,要从心脏里破开。


    于是他紧紧捏着手机,明知她看不见,仍让自己换了个站姿,仿佛漫不经心的姿态,随意道:“这么快就已经重色轻友了?”


    江随语气懒散,问得吊儿郎当。明明是他从前惯有的语调,林鸢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错觉般觉得,他此刻模样,有两分像从前故作淡定的自己。


    毕竟,如果是以前的江随遇上这样的事,大概率会淡着脸直说:“谁教你这么偏心的?”


    林鸢觉得自己想错了,反问他:“我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哪里正常了?”他话音莫名冷下来。


    林鸢默了片刻,平静道:“我以为对方恋爱期间,另一位朋友减少和ta不必要的联系,是大家的共识。”-


    这天晚上,江随还是吃了药才睡着的。


    突如其来的低烧,和时有发生,这回却异常强烈的偏头痛,让他折腾到临近三点仍清醒异常。


    吃了两粒止痛片,勉强入睡,朦胧间,却做了个既真实,又和现实截然相反的梦。


    那天,只是高一快结束时,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他出门时收到林鸢的消息,一张生无可恋的虚弱小猫表情包。


    他知道,每次这张图的意思,就是她又因为没睡够,起晚了。


    而她每天早饭,都是在家吃的,她妈妈会给全家人准备。


    如果时间充裕,自然能吃饱,要是急急忙忙,就只能胡乱塞几口。


    江随无奈又好笑,他都不知道,就凭她这样做几道高一数学题,就能睡眠不足的体力,到了高三要怎么办。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麻烦司机拐了条路。


    岔路堵车,这一年来难得迟到的江随,拎着豆浆和糖油饼进校门时,操场上校长已经在激。情发言。


    他干脆回了教室。


    还未坐下,就发现林鸢的书包,应该被人翻过。


    江随皱眉。


    她平时很爱干净,甚至有点儿强迫症似的小洁癖。


    有时候书包带子,都要整整齐齐压在同一水平线上。


    他常会故意给她稍稍弄乱些,等她发现才问:“是不是其实,乱一点儿,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受?”


    他看过这方面的心理书,有些强迫症,就是在潜移默化的自我催化下越来越严重的。从简单的一只脚踩一整块砖,到最后什么都要按部就班一成不变,严重影响生活。


    当ta意识到,其实不把毛巾角对得整整齐齐,也并没有那样叫人浑身难受时,这样的习惯就会慢慢改变。


    但拉链大敞,两根背包带子一只塞在桌肚里,一直荡在外面,一定不是林鸢的杰作。


    教室里没人,也不知道谁来翻的。


    江随将早点搁到她课桌上,蹙眉弯腰,替她整理。


    手指刚伸进书包,打算把露出一小截的书本整齐塞回去时,却不小心带出一本巴掌大的,鹅黄色羊毛毡卡通封皮的本子。


    江随扬眉,自然伸手去捡。


    本子正巧翻开了一页,江随无意一瞥。


    一瞬间,他全身的神经都骤然绷紧,仿佛被那一小段带着日期的简单文字,贯穿击中。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他整个人,又被无比难言的复杂情绪所淹没。


    震惊、激荡、雀跃、欢喜。


    矛盾、犹疑、害怕、回避。


    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慌,捏着她日记本的手都在颤抖。


    他该当作不知道吗?


    他要回应吗?


    她为什么把日记带来学校?


    她要做什么?


    她……要向他告白吗?


    他其实,不早有隐隐察觉,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吗?


    那,他可以答应她吗?


    眼前女孩子生动明媚的笑颜,仿佛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少年微低头,很轻地笑了下。


    指腹小心翼翼,在空白页上轻轻摩。挲。


    可下一秒,那指尖又一滞。


    纯净的笑脸被争吵、谩骂、诅咒、淫。靡、血。腥取代。


    17岁的江随,第一次体会到,将自己朝不同的方向拉扯开,是什么滋味。


    而他最终选择,让她这份纯粹的喜欢,永远不要变质。


    他猜到她体育课时回教室,是要去做什么。


    他提前叫来了韩知希。


    他也看到了当韩知希说,她是他女朋友时,她脸上的羞耻、难过、沮丧,无边的失落,与仍要故作镇定的委屈。


    他仿佛感同身受,仿佛同样体会到了她的心灰意冷与难过。


    某一刹那,他几乎要开口说一声:“不是的,其实不是这样的。”


    但她那一刻,看都没看他,转身逃开。


    他好像也就在下一秒,失去了再说什么的勇气。


    可镜头一转。


    他身边面目模糊的女孩子消失了,他一个人站在楼下,他抬头,看见林鸢仍站在楼梯拐角的平台上。


    而她面前,站着个身量修长的男孩子。背对着他,仰脸看着她。


    这个角度,她明明看得见他的,可她眼里,却好像他并不存在。


    她看着她面前那个男孩子笑,然后伸手,勾住他脖子。


    下一秒,她竟低头吻了上去。


    他震惊、迷茫、委屈、不解。


    他难过地想出声叫她,想问问她这一切都是怎么了。


    他明明早上才看见,


    17岁的林鸢在日记里写道:


    这世上最难的事有两样。


    数学。


    和不喜欢江随。


    …………


    梦里的少年,像被人狠狠掐住了声线,无论如何着急,都发不出声。


    江随也就那样,什么都没问出口,便醒了。


    凌晨四点的北城,仿若一条沉睡的卧龙。


    他站在客厅落地玻璃窗前,望着整片城市,被不知何时下起的雨浸泡。


    这样的雨下过一整夜,是不是许多痕迹,都能冲刷不见。


    又是一季新的春天。


    她说她恋爱了。


    她拥抱别人,是因为她恋爱了。


    这段日子以来,谁都来问他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或是笃定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若是从前,他必定懒得回应,或是至多低嗤一声作罢。


    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有些后悔了。


    更或许,他当年作出选择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后悔了。


    因为那阵尖锐破开心脏,后知后觉的锋利疼痛,竟从梦里蔓延进现实。


    奇异的强烈的灼涩痛感,那样真实,叫人避无可避,进退无路。


    第32章 第 32 章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林鸢本以为, 第一次谈恋爱第一天确定关系,她应该兴奋一点以示尊重,至少失眠个半小时才正常。


    结果, 沾上枕头没两秒, 一夜无梦睡得格外舒服。


    直到她定的闹铃响了两遍, 迷迷糊糊感觉手机震动, 闭着眼睛接通说了声“喂, 你好”, 听见对面低低的笑声才想起来,她和某位男士, 约好了要共进早餐。


    “早, 林小姐。”他一本正经地回她。


    “你已经在楼下了?”林鸢无声弯唇,小声问他, 嗓音有点儿哑, 和他神清气爽的嗓子, 对比鲜明。


    “嗯。就想和你说一声,”顾淮在那头噙着笑说, “如果你想扎个马尾戴个眼镜,那再睡二十分钟回笼觉也没问题。如果你想画个淡妆,那最多再躺五分钟, 还是得起来了。”


    顾淮在这方面观战经验丰富, 是见识过他家周女士,因为起晚了来不及打扮, 如何将罪名尽数扣在老顾同志脑袋上的。


    林鸢赶紧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手机时间, 终于清醒了大半。


    顾淮又不是不洗脸都能见的同事。


    那必须要爬起来画个妆。


    “那你等我会儿,我……”她想了下,放宽了点儿时间, “半小时。”


    “嗯,不急,”他说,“昨晚在你们小区遇上个大爷,挺聊得来的,早点儿过来跟他唠两句。”


    林鸢闭着眼睛醒神,脸埋在枕


    头里闷闷地笑。


    挺想问他一句那大爷是不是姓柳的。


    半小时后,林鸢准时下楼。


    三月下旬的天气,出了太阳,仿佛一夜之间就暖了许多。地上有些湿润,林鸢都不知道是下半夜下了雨,还是早晨的露水。


    而某位新晋男友,居然又换了一整套新衣服。


    深灰色的连帽卫衣,灰海蓝的飞行夹克外套,微弯的眉眼落着晨光,完完全全的春天气息。


    林鸢低头瞄了眼自己昨天那件,也是第一次穿的羊羔绒外套,深感落后。


    直到没走两米,顾淮忍不住问她:“你不热吗?”


    “嗯?”林鸢下意识回,“我还想问你冷不冷呢。”


    顾淮一扬眉:“那倒也行。那就我冷。”


    “?”林鸢一脑袋问号,偏头看他,“那你不多穿点儿?”


    “……”顾淮眼角一抽,头一回用一种,“我恨你是块木头”的表情看着她,微微平扯了一下嘴角,然后放慢语速问她,“你的手,不热吗?”


    林鸢抄在外套口袋里,暖呼呼的手指头一下握成拳,眨了下眼睫毛,明白了。


    莫名其妙地清了下嗓子,把手拿出来,要笑不笑地微偏过头不看他。


    下一秒,温凉的指节覆上她手背,又旋向她掌心,扣进她指节,牢牢握住。


    没多久,掌心热意一同升温。


    两个人没来由地,一起低着头轻笑出声。


    怎么这么没出息,牵个手竟也会心跳加速。


    又不是在早恋,紧张什么。


    顾淮在一中待了一年半,林鸢自不必说,对校门口哪些店好吃了如指掌。


    但今天还是默契地,选了家新开的早餐店。


    是家粤式早茶。


    俩人点了壶铁观音,挑了几样招牌特点和生滚粥,坐等上餐。


    等服务生一走,顾淮微侧身,伸手进椅背外套口袋,摸出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勾着笑伸手,放到她面前:“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


    林鸢微诧,看向他:“今天……”


    “没什么节日,但早就准备了。”顾淮看着她笑,“先前错过了你的生日,情人节送吧,那会儿好像又不太合适,今天正好。”


    见他说完,林鸢仍有些怔愣,赶紧说:“你要觉得不合适,那就当刚过去的植树节礼物也成。”又很在意地补充,“但不能是愚人节礼物。”


    林鸢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儿眼热。


    她赶紧低头,喝了口热茶,告诉自己大庭广众的控制下情绪。


    明明是很开心的事情,千万别哭啊林鸢。


    咽下茶水才抬头笑问:“那我打开看啦?”


    “嗯。”顾淮笑着点头。


    丝绒小盒里是一对耳夹,海水蓝似的小颗方糖型宝石,最简约的四爪铂金镶边,纯净清巧。


    她没打过耳洞——怕疼,却也会戴耳夹款式的饰品,但都是饰品店或网上随意买的,也在商场的首饰专柜问过,用铂金K金定制耳夹,挺麻烦的,配太贵的宝石她舍不得,便宜的,专柜又婉劝她酱油比鸡贵,也就作罢。


    “虽然我不会设计,但石头大小,怎么镶嵌要做成什么样的款式,是我自己挑的。”顾淮解释,“海蓝宝,很便宜的宝石。我是觉得它颜色,挺适合年轻小姑娘戴的。”


    林鸢拿过她自己手机,摁开前置摄像头:“帮我举一下。”


    顾淮乖乖照做。


    林鸢取出来,侧头,夹到耳垂上,正经看了几秒,随后才抬眼扬笑看着他。


    “顾淮,谢谢。”认真对他说,“我很喜欢。”


    她从前对比研究过,她的脸型偏短,这样耳钉的款式,日常戴,比夸张的耳环和耳坠要适合她。


    她都不知道是该夸他一句会挑,还是夸他细心得堪比女孩子,还是又要感慨一句“你真的没谈过吗”来吓吓他。


    一直等着她评语的顾淮终于放松笑开。


    这才刚开始,别给人小姑娘压力。


    等之后,谈久了,成了未婚妻、妻子,就能换坦桑、蓝宝、蓝钻,一步步升级。再以后……


    服务员来上菜,顾淮自顾自咳了两声。


    顾淮你行了啊,别一天到晚想些不正经的。


    林鸢歪着脑袋看他,微眯了下眼睛,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又突然一脸严肃,莫名让人联想到他和柳大爷的忘年交,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原以为是个黑背,没想到是个黑柴。


    这回轮到顾淮问她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顾小柴。”林鸢脱口而出。


    “?”顾淮扬眉,“是那种,长得鬼迷日眼的狗吗?”


    林鸢眨了下眼,撇嘴忍了忍笑意。


    “行吧,”顾淮却接受得极良好,伸手问她要手机,“你能把我电话摁出来吗?”


    林鸢不解,照做给他。


    很快,他敲了几下屏幕,又还给她。


    林鸢赫然看见上面他的备注,已经改成了:顾小柴。


    哭笑不得间,顾淮又问她:“你能把我微。信备注也改了吗?”


    “嗯?”


    “你对我的专属称呼。”顾淮食指点点桌面,颇有那晚大哥的风范,指挥她,“我就要这个。”


    林鸢看了他一眼,抿起唇角,举起手机点进微。信。


    修改,截图,发送截图。


    【好的。】


    【顾小柴。】-


    林鸢的耳夹一到公司,就受到了杜莱的严刑拷问。


    毕竟当初一起逛街,是她陪着林鸢在专柜问的。按林鸢对自己的抠门性格,发财了?


    林鸢笑,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她:“男朋友送的。”


    杜莱直接成了无声尖叫鸡,好奇得恨不得立马将林鸢口中的“男朋友”拉来办公室全方位展示。


    林鸢只好以工作为由,约好和她中午吃饭的时候细说,同时又向余一欣坦白,接受相同的拷问。


    至于第三次的牵线人,则隐去了具体名字,统一改成了:一个朋友介绍的,结果发现,我们以前就见过。


    俩人直呼这是什么偶像剧的缘分。


    正缘,这绝对是正缘。


    林鸢被她俩乐得不行。


    结果问她要照片,林鸢懵了。她没有啊。


    顾淮朋友圈也不发自己的照片。


    又被狠狠嫌弃了一顿。


    结果快下班时,顾淮发来张全身照,应该是一中开运动会时谁帮他拍的。


    很生活化的一张照,没p图没滤镜没凹造型,林鸢觉得好看得很自然。


    【交换照片吗林小姐?】


    【有人实在好奇我女朋友。】


    林鸢躲在工位上笑,相册里精挑细选选了张,给他发过去。杜莱帮她拍的,角度很不错,原相机,但光线好,显得人皮肤气色都极佳。


    没一会儿,两位好奇宝宝在看过顾淮照片后,身边的杜莱,再一次把她摇成了骰盅。


    “小林子!你果然是死颜狗!!!”杜莱果断这样评价她。


    林鸢能怎么办,林鸢只能含泪认了-


    林鸢又一次和顾淮一起,在一中小街上,一家开了很久的北城传统小吃摊儿吃早饭时,再次遇上了顾淮的同事,夏知秋。如今在一中做数学老师。


    他们那一届的校友,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那时候成绩也常在年级榜前列,所以林鸢人和名字对得上。


    其实那天从粤式早茶店出来,他们就见过了,夏知秋先和她打的招呼,问她是不是林鸢,又问顾淮:“顾老师这是你女朋友?”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知秋笑说这也太有缘分了,赶着去上班,下回再聊。


    结果今天真的再来找她聊了。


    “林鸢,我之前找顾老师帮忙,想让他和你说,帮我介绍一下。”小摊儿人多位少,夏知秋干脆蹲在他们桌子旁边,“但他说不方便。”


    她都不知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林鸢和江随多熟啊。


    林鸢听她说完,这才知道,她找顾淮帮忙,想让自己帮她和江随……牵牵线。


    “我只是觉得,”顾淮看着林鸢笑了笑,当着夏知秋的面,坦然地解释道,“你从认识他开始,遇上的这种事儿应该不少。不想再拿这样的事儿烦你。”


    当然,他也是有那


    么一点点私心的。


    他不想看见林鸢,还和从前一样抗拒这样的事情。简言之,他怕看见林鸢,舍不得将江随介绍给别人。


    他会吃醋。


    但这话却不能说。说了,就好像要逼她一定得去做点儿什么,来承认她不在乎了一样。


    顾淮也不乐意。


    所以,干脆直接拒了夏老师的请求。


    没想到,她能这么执着,当着他的面找到林鸢说项。


    顾淮也有点儿无语,想再次开口拒绝,却又忍不住想听听林鸢自己的意思。


    啧,这人怎么就这么矛盾呢。


    所幸,他终于听见林鸢很客气地向夏知秋说:“行,我帮你问问,但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单身,我只能试试。”


    夏知秋乐得说了什么,顾淮没听清。


    他就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甜,甜得沤抹布似的豆汁儿都能不捏鼻子喝下去-


    江随接到林鸢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和喉咙一道,不由自主地发紧。


    这是隔了多久,她终于主动找自己了。


    没等手机震两下,他摁下车载免提,先开口问:“怎么了阿鸢?”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莫名挺怕她跟那天晚上一样,客气地先说一声“你好,江随”的。


    林鸢也没想到他接得这么快,那声熟稔不过的阿鸢也叫她有一瞬怔愣。


    情绪一闪而过,她干脆省了问好,直截了当:“江随,我想问问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话音未落,她听见猛然一声刹车。


    像因为太过突然,车胎和地面吱嘎作响。


    “你在开车?”她赶紧说,“那你先开车,不急。注意安全,我晚点再打来。”


    这样语速略快的话音,听在江随耳朵里,就有了关心和担忧的意味。


    “别挂。”江随低笑出口,“等我半分钟。”


    林鸢还没拿远的手机顿住,只好先不挂。


    江随将车停到路边,心脏从刚才开始,莫名跳快。


    无声轻吁了口,让自己冷静,将电话调回手机接听,才尽量用很平常的散漫语气问她:“好了,不在开车了。你刚刚说什么?”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林鸢重复。


    江随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压不住,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后背从脊骨一路冒起一阵燥热,叫他下意识将车窗打开,让冷风灌进来,然后才略显镇定地问:“没有,怎么了?”


    “哦,”林鸢往下说,“是这样的,我和顾淮前几天一起吃早饭,遇上了从前我们隔壁班的夏知秋……”


    “你要是没有女朋友的话,要不要和她试试?”又补充,“她说了知道你的脾气,分手自由绝不纠缠。”


    江随觉得自己要么是听错了,要么就是在做梦。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林鸢会对他说出来的话。


    刚刚脊背上冒起的热汗,此刻被窗外的冷风一吹,一阵潮热一阵刺凉的体感,比他低烧的那两天还要叫人痛苦、难受。


    难受得他好像又和那几天生病一样,打起冷颤。


    “喂?江随,”林鸢莫名,“你在听吗?”


    而电话那头的声音,竟还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林鸢,”他咬紧牙关,咬得牙根都痛,碾出字音,“麻烦你以后上班时间没什么重要事的话,别给我打这种无聊的电话。”


    像是还不够解气,他又冷嗤补充,


    “你觉得我要找女朋友,还需要你介绍?”


    电话那头安静下去。


    江随压着愤怒、焦躁,与没来由的羞耻、难堪,耐心等她同自己解释。


    像从前一样,着急到耳尖都泛红地和他解释,自己完全没有要将他推给别人的想法。


    就差赌咒发誓,她绝对没有收任何人半点好处。说这是误会。


    可这一次。


    却听她默了两秒,只淡淡地说了声:


    “哦。”


    第33章 第 33 章 可他好像,又用错了方式……


    那天林鸢答应完夏知秋, 等人走了,就和顾淮明确说了:“我不是想管江随的感情生活,从前没插手, 以后也不会。我就是不想别人因为这些事再来烦你。”


    她喜欢过江随这件事, 俩人心知肚明, 却从没挑开来说过。


    所以, 她更不想当着夏知秋的面, 说出什么叫人猜测的话。


    让她那场暗恋在时光里毁尸灭迹, 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承认,从前的自己, 会拿许多事情来反复试探江随, 但没有也从没想过,用帮别的女孩子传话递信这样的方式, 来试探他对自己, 到底有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所以换了别人, 即便她如今不喜欢江随了,也会和从前一样直接拒绝, 不会来问。


    现在江随态度摆得明确,她也录了音,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你忙吧, 我先挂了。”林鸢说完, 没等他开口,挂了电话。


    江随捏着手机, 顿在原地, 车窗外的冷风,仍在不留情面地往里灌。


    林鸢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清楚地记得, 有一回有个女生,把给他的礼物塞进了林鸢课桌。


    他回教室,见她拿着小礼盒疑惑,又在发现上面有他的名字时,准备趁他不在,赶紧塞进他课桌的当口,被他当场抓包。


    他当时走到她身边,挑了瞬眉,故意问她:“你这是,收了谁的好处,准备把我卖了?”


    “嗳……我不是,我没有……”她诧异得像刚把爪子塞进水杯,就被人发现的猫,进退两难。利索的嘴皮子,和黏了麦芽糖的灶王爷一样,“我那个……不是我……”


    那个初春,似乎也是这样的节气,却比今年暖和许多。


    头一次,她哄了他一个下午。


    更别说后来大学时,余一欣到他面前,向他描述别的系的女生,去她们宿舍找林鸢,和她套近乎,让她帮忙牵线,林鸢是怎么断然拒绝,反被人说高傲的。


    余一欣让他,赔偿林鸢精神损失费。


    他愉快地请了一礼拜,北城人均最贵的七家店。


    …………


    而此刻,愤懑、委屈、不甘、怨恼,迷雾般的情绪裹挟住他,冷风都吹不散,也吹不开。


    他觉得自己必须找个渠道发泄发泄。


    想给庞浩然打电话,问问他二季度要上线的射击类游戏,有两个技术环节到现在都没改好,是不是指望他亲自上。


    又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想干脆开着车替这一条路的绿化带以旧换新。


    又惦记着若是林鸢知道,决计会不高兴。


    想不明白,或是不愿承认某些改变可能已经发生。这样的惶惑不安,让额角从那道疤牵扯开的偏头痛,又毫无预兆地找上他。


    江随蹙眉扔开手机,狠狠摁上太阳穴。


    折磨人的痛感却丝毫没有缓解。


    他闭着眼睛伸手摸了下中控。


    没有烟盒。


    他没有烟瘾,此刻却仿佛急需那样呛人辛辣的刺激,来缓解他的头疼。


    他烦躁异常地去找手机。这路边有便利店。


    忍着头疼胡乱找了阵,不知道刚刚随手扔去了哪里。


    犹豫刹那,他打开中控的置物格,伸手,从最里面拿出一只黑色皮夹,下车。


    重回到车边时,呼吸间,全是烟草燃烧的呛人味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眼涩。


    可能是,此刻淡薄的阳光有些刺眼。可能是,他抽不惯这样的烟。


    又或许是,刚刚打开那只皮夹,看见了那张,藏在里面许多年的合照。


    最简单的两折钱夹,林鸢送他的18岁生日礼物。


    而那张合照,是高一那年运动会,李想帮他们拍的。


    他们都在观众席,李想让她展示一下800米决赛的金牌,他本来在一旁台阶上,却悄无声息,站到了她身后,抄着兜,弯腰,侧过脑袋,想去看看她的表情。


    因为他知道,她明明生得很好看,明明有一双那样漂亮的眼睛,却本能的,有些怵镜头。


    每次拍照,除非抓拍,否则她总是做不好表情。


    于是这张合照,他在笑,她却板


    着小脸,一本正经到近乎严肃。


    他没将这张合照给她看过。


    他觉得照片里的她,不如本人生动。


    可如果,他永远不给她看这张合照,她是不是就不会知道,其实他,一直站在她身后。


    一恍神,烟灰烫上指节皮肤,燃烧的辛辣呛进肺腔。


    他本能地弯下腰,猛烈地呛咳,只觉得自己肺都要咳出来。


    咳得喉间哽痛,眼底胀热。


    方才的那些怨气与恼怒,一时间,全然被不由自主的心疼所取代。


    连他都会觉得这样难受,那……林鸢呢。


    是不是和他此刻一样,在他再无办法回避她的感情,慌不择路地选择将她推给别人时,觉得迷茫、羞耻、疑惧、难堪。心灰意冷。


    而他是哪一次,第1回 在一个人身上,体验到了心疼的感觉的?


    大概是高一时,班主任叫他们填学生信息。


    兴趣爱好那一栏,别人写的:网球、滑雪、芭蕾、射击。


    她的:练字、画画。


    练硬笔字,画她笔记本上那样的小人画儿。


    只怕是既不费钱,又不占地方吧。


    他都不明白,那么有勇气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甘心那样拘着自己,压抑自己。


    十六七的少年,没来由地,第1回 体验到了,心脏因为别人而涩然,是什么滋味。


    …………


    他明明从不希望林鸢委屈自己,可偏偏,又好像常叫她伤心。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一切回退到那晚。


    回到从前。


    而他刚刚说那样的话,也并非他的本意。


    他就是……希望她反驳,希望她否认。


    希望她坚定地告诉他,会选择他,不会放弃他。


    可他好像,又用错了方式-


    4月4号一早,林鸢和郑敏一道,早起赶了高铁,下午到渝市,再转车回近郊的律山镇。


    她小时候,这一带还属于郊区,十来年前开发过,如今成片黛瓦灰墙的老房子,也算个小景点。


    而老林留给她的房子,是从前区公。安。局家属楼改建的房改房,后来长租给别人,她和郑敏自然不能去住。


    林鸢一早订好了镇上的宾馆,又和郑敏一道出门,买齐了纸钱元宝、贡品香烛。


    虽然她从前不信这些,可老林走后,她又希望有些事情,其实存在。


    晚饭后,林鸢带上北城三禾稻香的糕点,还有下午在市区商场买的营养品和进口水果,和郑敏一道,去拜访老林的同事,戴叔叔。


    当年,他帮着她们母女一起料理后事,跑前跑后,关于那场车祸的案子,也坚持和她站在同一立场——


    她当年始终认为,那不是意外,那是幕后指使,对他们一家恶意满满的报复。


    在车祸前两个月,律山镇那家红极一时的砖窑厂厂长独子,刚因酒驾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被判了重刑。


    而经手这个案子的公。安,就是她父亲,林铎。


    那个男人当时已经逃走,是老林循着蛛丝马迹,将他追回来的。


    肇事者的父亲,不认为酒驾逃逸致人死亡的儿子有罪,反倒认为,经办案件的林警官,才是导致他独子被判重刑的根源。


    那位父亲坚信,因为老林支持受害者家属不接受赔偿,要求严惩凶手,才导致了他儿子锒铛入狱。


    而那天撞上他们车的肇事者,就是那位厂长的司机。


    并且,也是酒驾。


    可他们一口咬定,那是意外。


    因为律山镇就那么大,路上随便走几步,都有个远亲。


    他的司机撞上林警官的车,就是个巧合。


    她坚持不接受赔偿金,坚持这个案子要查下去,坚持要让对方受到该有的惩罚。


    可后来,她竟在学校受到排挤。


    从前和她要好的同学,竟开始刻意地避开她。


    甚至,有曾经她帮过,而得罪过的高年级同学,反过来欺负她。


    没人帮她。


    那一段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没想到,金钱居然有这样大的力量。


    可她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但最后,郑敏看不得她那样,看不得她三天两头回家,身上、脸上,都要带点伤。


    或许,也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边,常上门暗示明示,如今工作和生活,有了些影响的关系。


    终究,母亲没有顶住各方面的压力,接受了和解。


    …………


    她如今热衷攒钱,对自己抠门,并不是对财富有多大的追求和渴望。


    而是希望,如果她和妈妈再遇到当年那样的事情,不会为了“生活必须要过下去”,再去委屈自己,接受那样的“赔偿金”。


    为了有底气说一句:我们不要赔偿金,我们就希望,作恶的人付出代价。


    但她大一那年,那个被轻判已经出狱的司机,竟主动投案,交代了当初受厂长指使,故意行凶的事实。


    戴叔叔接手了这个案子,讯问时,他只说,这么多年噩梦缠身,寝食难安,过不了心里那关。


    后来,甚至牵扯出了砖窑厂隐瞒坍塌不报,致数人死亡的事故。


    更别提欺上瞒下的钱。色。交易,行污受贿。


    一时间,红极一时的地方名人、纳税名企,成了过街鼠。罚款、入狱、妻离子散。


    那处厂房,也废弃至今。


    人人皆说,不吉利。


    郑敏和戴叔叔都说,善恶终有报。


    可她总觉得,当年会为了钱,答应他老板开车行凶的司机,是不会因为几个噩梦和愧疚,在多年后说出真相的。


    但事情已经盖棺,她曾经坚持,那起车祸并非意外,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似乎,也就没有了再去纠结,恶人为什么会悔悟的必要-


    第二天一早,俩人带上香烛贡果,去了律山陵园。


    墓碑旁的茶树上,绑了代表今年,已经祭扫过的飘条。


    爷爷奶奶一家,已经来过了。


    林鸢照例拿上干净的软布,仔仔细细,替老林擦了一遍墓碑。他爱干净。


    又在揩上他一身制服的爽朗笑脸时,小心翼翼,轻轻拭过。


    郑敏在一旁摆上贡果糕点。


    外公外婆,或许从没将妈妈当作家人,对她这个外孙女,自然更谈不上有什么的感情。


    而爷爷奶奶,其实也并非老林的亲生父母。


    老林是当时最后一批来他们这儿插。队的青年,留下的孩子。


    老林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但和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一家,关系还算不错。


    家里有个当公安的孩子,总归是长辈与亲友的骄傲。


    但老林去世后,好像那点亲缘,也在房子和赔偿金面前,显得单薄和不重要了起来。


    当年,妈妈和爷爷奶奶那边,闹得不太好看,后来替老林扫墓,两家也就默契地分开,从不碰面。


    而当时外婆将她接回去照顾,大概是以为,郑敏会像从前一样,因为她几句软话一点示好,就掏心掏肺地将那间房子,贡献给家里。


    结果,从小就被教育,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哥哥和弟弟的郑敏,第一次为了她,反抗到底。


    老林曾经说过,他们一家三口,才是这个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要永远在一起,不能分开。


    老林走了,只剩她和妈妈。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听老林的话,她都要陪着妈妈。


    她从前不听话,以为自己长大了,是已经上初二的,14岁的大姑娘了,坚持要和大人一样,坐在副驾。


    危险来临时,如果不是要顾着她,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


    纸钱的火烟,熏得林鸢眼底滚烫,喉咙都燎火似的发痛。


    她那年开始就决定,不能再因为任性,让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受到任何伤害。


    第34章 第 34 章 “顾淮比我重要了,是吗……


    扫完墓, 林鸢和郑敏一道吃了点东西,又陪她回宾馆拿上回娘家的礼物。


    对于去外公外婆家,郑敏倒是从不强求她, 林鸢自然乐得轻松, 准备在宾馆补个午觉。


    结


    果郑敏走后没多久, 林鸢就收到了顾淮的消息。


    她正在接单的小号上回客户信息。那几组衍生图发出去之后, 陆陆续续, 涨了不少粉。


    【在做什么?】顾淮问她。


    林鸢回好客单, 回他:【在赚外快。】她和他说过这桩副业。


    她刚回完,“顾小柴”电话就掐了进来。


    林鸢还没开口, 就听见他笑意低荡, 直接道:“我还以为你在想我。”


    林鸢一噎,耳廓微热。


    诶, 这个人……要不你出本书吧顾淮。


    “不想我啊?”见她不说话, 他又问。语气收了些笑意, 竟有点儿委屈的意味。


    林鸢叫他弄得没脾气,哭笑不得, 只好说:“想想想,行不行?”


    明明已经让自己说得气势强一些,却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本能地, 即便没人看见, 也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顾淮笑,逗她:“我怎么觉得我女朋友在敷衍我呢?”


    这种直白表达情绪的经历, 林鸢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 有点儿生疏。


    但这会儿在顾淮面前,又觉得有些话直接说出口,也没那么难。


    于是她抿着唇角, 小声道:“想的。”


    她声音闷闷的,像藏在床头枕边,真真切切落到他耳里。


    顾淮喉结都本能滚了下,猛地掩唇低咳了两声。


    林鸢还以为他被风吹了。


    清了清嗓子,才听他说:“那你到窗边。”


    林鸢趴着的动作一顿,一下翻身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到窗边,拉开窗帘。


    顾淮手机贴耳边,仰头看着她笑:“要下来看看我吗?”


    她在三楼,贴着窗玻璃,他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实的重叠,像裹了层回音。


    林鸢张了张嘴:“你怎么……”怪不得问她订的哪家宾馆。


    “要三天见不着,假期过后又要上班。”顾淮叹了口气,挺无奈的,“还调休,连上六天。”


    “所以就想趁你有空的时候,和你多待会儿。”


    林鸢笑。


    她最近也挺忙的,除了公司的活儿要加班,接的客单又不能约会的时候画,只能下了班回去抽空做,自然压缩了见面时间。


    看着仍仰脸站在下面,远远望下去都感觉他翘着唇角的顾淮,林鸢弯唇:“那你等着。”


    “好嘞。”顾淮笑。


    林鸢回卫生间抓了抓头发,抹了点儿唇膏,跨上包就下了楼。


    林鸢刚出楼下门口,顾淮已经站在了台阶上,笑着伸出胳膊,自然地拉过她手。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在宾馆?”林鸢好奇,被他拉着往下走。


    “我看见阿姨走出来了。”他说。又解释,“你从前的朋友圈,发过和阿姨的合照。”


    林鸢恍然。


    她朋友圈没有设置N天可见。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顾淮微扬眉:“我要说我昨天和你一趟高铁,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个变态?”


    林鸢一顿,哭笑不得:“那你怎么今天才说。”


    顾淮看她一眼,有点儿嘚瑟的模样:“那不是我女朋友走哪儿都和我报备,我知道她行程么。”


    林鸢心脏软软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下想起:“那你吃饭了没?”


    “吃了。”顾淮说,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问了她,“阿鸢,我能去见见叔叔吗?”


    林鸢脚步一顿,偏头看他。


    顾淮干脆也停下来,仍扣着她手,侧身站到她面前。


    “你别有压力,”他放轻音量,低淡的声线都温柔起来,“我就是想和你说,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交往。”


    他话音顿了下,又不自然地抬手挠了挠鼻尖,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都想过什么时候咱俩能互相带对方去家长面前过个明路。”


    感觉他一天到晚都想赶进度。


    终于不带停顿地说完,顾淮才重新笑了下,低道:“但你要是不想那么快,就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和我说。听你的。”


    林鸢动了动嘴,忍不住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脸色慢腾腾往上烧。


    老林从前逗她乐的那句,“我们家阿鸢哪天谈了男朋友,记得先带来爸爸面前和我过两手”,一下在她耳朵旁边晃。


    她低头笑了下,抬头看顾淮时,一本正经:“那你去买束花吧,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顾淮微微绷紧的肩线终于放松,认真道:“好。”-


    一大束白团菊放在老林照片前,顾淮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


    林鸢莫名的,也有点拘束。好像真的是,第一次把男朋友带到老林面前,俩人一起,接受他的审视。


    胸腔里有点酸酸的,又很平和地微弯着唇角。


    直到顾淮双手合十,极虔诚地,似乎默念着什么。


    林鸢眯了眯眼睛:“你在和我爸说什么?”


    顾淮仍保持那个姿势两三秒,才放下手去看她。


    难得没有知无不言:“保留男人间的一点小秘密。”


    “顾淮。”


    “嗯?”


    “你是心里真没鬼啊。”


    顾淮顿了瞬,随即看着她无声笑。


    “你也别得意,我叫我爸爸晚上托梦告诉我。”林鸢唇角扯出了反派的弧度。


    顾淮笑得不行。


    片刻,又蓦地低道:“叔叔一定很爱你。”


    林鸢微愣,骄傲道:“嗯,那当然。”


    顾淮盯了她两秒,突然正了正神色:“有件事儿,我得当着叔叔的面,向你坦白。”


    “嗯?”林鸢微扬眉,有些不解。


    什么事情,还必须当着老林的面和她说。


    “你……”顾淮语言组织得也有些困难,“你那天和江随打电话,门没关好。”


    林鸢一顿。


    顾淮不舍地抬手,抚着她后脑勺摸了摸,“所以那天你对自己说的话,我听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疼一个女孩子,是那样的感觉。


    林鸢有些怔愣。


    所以,因为顾淮听到了她学着老林的样子,对自己说了那句话,所以才会在生日那天,对她说那样的话?


    薄阳下,男孩子漆黑明亮的眸子澄澈真挚,又有些难掩的忐忑和等待。


    林鸢眨了下眼,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了点儿“我是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别看我看着很会其实也怪紧张的”痕迹。


    以至于她甚至忘了去想,自己那天丢人的样子被他看到。


    或许是觉得,他不会笑话她,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他因为自己沉默,明显紧张起来的情绪,林鸢突然有些想笑,清了清嗓子才弯起唇,认真点点头:“行,我接受你的坦白。”


    她想,如果没有那天叫她心脏震动的那句话,她还是会因为别的事情而为顾淮动心,然后和他在一起的吧。


    但管它呢,反正那一刻的心动,做不得假。


    而她心动时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顾淮-


    林鸢和顾淮一道吃好晚饭,回了宾馆,郑敏也才刚回来。


    她看见郑敏,自然想到白天顾淮说的“见家长”。


    理智告诉她有点儿快,但又本能觉得,也不是不行。


    但这事儿一深想,又叫她有些紧张。


    一时间难以抉择,打算回去了问问有经验的相关人士。


    小半月未见未联系的江随,却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林鸢一愣,和郑敏说接个朋友电话,不太自然地去了浴室,关上门才接。


    郑敏好笑,以为她和顾淮谈恋爱,不好意思当着她面接电话。


    又挺欣慰。这孩


    子,终于碰上个自己喜欢的了。


    电话划通,江随招呼都没打就问:“你带他去见叔叔了?”


    林鸢滞住:“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得到这样几乎算是肯定的质问,江随语气有些焦躁地说。


    林鸢闭了闭眼睛,吁了口气。


    她都弄不明白,江随又要犯什么病。


    她带谁去见老林,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这样无济于事,甚至又会将她推远。


    “抱歉,”江随语速缓下来,声音也莫名地有些低落,和她解释,“我看见顾淮发的照片了。”


    林鸢微顿。


    顾淮朋友圈的照片她看过了,就是站在高处拍的一张风景照。


    有这一带风格明显的尖顶灰瓦,但也没别的明显地标了。


    江随为什么凭一张照片就这样断定?


    她记得,她从没在自己朋友圈、其它社交账号,或私发给他老家的照片。


    “你怎么知道……”林鸢疑惑出口。


    “这不重要,”江随出声打断她,却仍克制着语气,再次问她,“所以你们,一起去见叔叔了?”


    林鸢的那点疑惑,也和对他的耐心一起耗尽:“有什么问题吗江随?我带我男朋友去祭拜我父亲,到底有什么问题?”


    江随喉头猛地一窒,一股铁锈似的血腥气涌上来,心口闷得呼吸都不畅。


    他心疼她一切过往,所以也不想在有关林叔叔的事情上同她吵。


    可他就是不理解,明明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认识三个多月,她竟已经带他去见她父亲。


    有些事实仿佛已经摆在他眼前,盖着层薄纱,呼之欲出,没有叫他看清,仅仅是因为他不敢揭开。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也明白,林叔叔对林鸢来说,有多重要。


    可他不懂,她竟已经那么……那么重视顾淮了吗?


    江随闭了闭眼睛,压下太阳穴青筋要爆开似的头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口说话。


    “阿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他语速很慢,压着喉间沙哑,讲得极艰难,“我们俩之间,怎么会变得这样……生疏。”


    林鸢一默。


    她其实很想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长一段时间,不都是这样吗?


    只是如今,似乎对换了立场而已。


    “江随,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林鸢着重复道,“朋友之间,是该有界限的。”


    “所以你……”江随都有些想笑,咽下喉间干涩,“你恋爱了,就不要朋友了?”


    林鸢垂了下眼。


    “江随,”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淡道,“我觉得,你不缺我这样一个朋友的。”


    “我要说我就缺呢?”


    林鸢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


    十六七岁前,他不认识她,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见她沉默不回答,江随终于克制不住,问出了想问,却一直没敢问的话:


    “所以现在,顾淮比我重要了,是吗?”


    林鸢低垂的睫毛颤了下。


    他语气有些发哽,压着难言的哑意。林鸢看不见他本人的模样,只以为他感冒还没好。


    片刻后。


    “江随,顾淮是我男朋友。”她平静地阐述道,反问他,“不然呢?”


    第35章 第 35 章 简直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江随只觉得有根尖利的刺, 随着她话音掉落,横亘在他喉间,蜇得他喉管灼烫, 唇翕动, 却发不了声。


    捏着电话的指节冰凉而僵硬, 刺激着胸腔里那块软肉, 每跳动一下, 都能真切地体会到刺骨的寒凉和疼痛。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她真的这样想吗?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甚至没办法通过她的语气,来找到她丝毫口是心非的痕迹。


    他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如今的局面?


    才能让她告诉他, 她依旧重视他。


    江随脑子很乱, 仿佛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仿佛有什么事情他已经想通, 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她表达……


    手机听筒里新进电话的提示音, 不知道是给了他思考与喘息的机会, 还是再一次让机会变得更为渺茫。


    “阿鸢,我有电话, 晚些再和你说。”江随克制着黯哑的嗓音,语气尽量温和地和她说,“先挂了。”


    林鸢垂了下眼, 听他挂断电话。


    她都已经没了想发火的气性。反正他不是从来都这样莫名其妙。


    江随和她讨论, 谈了恋爱,是不是就不要朋友这件事。


    她只能说, 若她真心只把江随当作好友, 那她谈了恋爱,带着男朋友一起,和他一道吃饭、打球, 或者将来,对方都各自有了喜欢的人,或丈夫与妻子,他们也仍能像许多这样的异性好友一样,带着家人一起,聚会、旅行、交谈。


    可惜,她曾经问心有愧,所以,他们注定只能当个,过年过节,发句“新年快乐”就好的普通朋友。


    江随有些意外接到江家外婆的电话。


    随即又反应过来,下周是外公八十大寿。


    “Isaac,下礼拜阿公八十岁生辰,是不是都不记得了?”电话接通,对面果然说。


    “当然记得。”江随慢声道,“阿公喜欢齐老的画,我年初就准备好了,打算这段时间托人带去。”


    老人果然笑起来,又说:“人回来就好,阿公阿婆都想你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随垂眼。


    “阿婆,我是愿意来替阿公贺寿的。”话音带笑,漫不经意,“我就怕您女儿介意。”


    对面顿了顿,叹了口气,劝道:“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妈咪那时候,也是生了病,心中难受。”


    老人家用不太标准,又努力讲好的普通话,同他这样解释。


    江随平静地听着,不置可否。片刻,弯唇道:“好的阿婆,我会准时来的。”


    挂断电话,江随在那架望远镜旁定定地站了许久。


    直到远处一栋大楼,到了每天零点灭灯的时刻,他终于神色无波无澜地决定,等从港城回来,他一定要找到林鸢,当面和她聊聊。


    他们之间,不该变成这样的。


    因为他不相信,她会和别人一样,推开他,放弃他-


    第二天仍是一早的高铁。


    这回,顾淮直接给她发了自己座号,就在她后一节车厢。


    林鸢看着一无所知的郑敏,莫名其妙竟有些心虚。


    跟那些高中时,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早恋的小情侣似的。


    而郑敏只觉得女儿今天有点忙,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去接水,一会儿又说去餐车给俩人买饭——明明拿着饭盒样品的列车员说,留下座位号就可以帮她们送到位置上来吃。


    更别提她全程严肃地,三不五时回着手机信息。


    这IT行业也是太忙了。放个假都要加班处理工作。


    林鸢第36次去接热水的时候,车厢连接处,顾淮盯着她。


    “看什么呢?”正好没人,林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顾淮却是一本正经,笃定道:“你头发长了点儿,回去之后要陪你去剪头发吗?”


    林鸢一顿,拿着保温杯,看着他笑。


    说好的从黑长直烫了个奶棕色羊毛卷,男朋友都不会发现的呢。


    这人怎么连她头发长了点,这三个多月一直没修都能发现。


    也不知怎么的,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食指一撩颈窝里的头发,林鸢抬眼看着他表情,语气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我长头发好看,还是现在这样的发型好看?”


    顾淮只觉脚背幻痛,长长“嘶——”了声,跟着火车的节奏一道,颤着肩低声笑起来。


    得,这是摆明了,他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答案了。


    长头发好看,就是现在不好看。


    现在这样好看,就是“难道我长头发就不好看了”?


    “要不  ,“他微撑膝弯下腰来,侧头看着她,示好般小声问,“你直接告诉我答错了有什么惩罚,行不行?”


    动车的空气其实还不错,但顾淮一靠近,林鸢才觉得他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道那么好闻。


    他离得近,薄唇间浅笑翕开的整齐牙齿,都看得明晰。


    火车似又要到新的一站,俩人微晃了瞬,他鼻息一下扫上她唇角。


    柔柔软软的,带着些微凉意的唇瓣,有些错位,一触即离。


    像被小动物湿润润的鼻子碰了下。


    林鸢心跳猛然加速,眼睛微睁圆,脸都升温。


    下意识退开了半步,抱着保温杯咽了口。


    唇角抿着笑意,看着同样垂下一半长睫,眨了下眼,舔了舔唇,要笑不笑稳住身形的顾淮。


    当然不是抗拒亲密,就是俩人好像,也没找到自然而然的机会。


    结果这么突然。


    广播里开始播站,车速慢下来,车厢里有人起身收拾行李。


    顾淮微偏开头,直起身,唇角仍抿着,抬手蹭了蹭鼻尖,清了下嗓子。


    林鸢看见他耳尖都红了。


    林鸢笑起来。


    “我喜欢长头发,”她点点头,唇角翘着,脸颊温温热热,像小时候那样自己做决定,肯定地和自己说,也和他说,“我要留长头发。”


    她刚来北城的那个暑假,因为头发长,占用卫生间太长时间洗澡,常被曾友安嘲讽。


    那时,他们已经因为别的事吵过架,让郑敏难做。


    开学前那次,她在洗完澡出卫生间,头发还没干时,当着拍她门的曾友安的面,拿剪刀,比着肩,一把剪掉了齐腰的长发。


    她喜欢留长发,她不剪了-


    漆黑色的雅致旋在盘山路上,江随靠在左后闭目。


    满山的棕榈芭蕉,沉进西落的太阳里,绿染了棕,像一团团剥开的烟丝。


    前座两个保镖兼司机,一下飞机便将他接走,仿佛极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江随好笑。


    不多久,车子驶进独门独户的花园。


    挺熟悉的地方,幼时生活过几年,之后也像如今这样,客人般来过几回。


    江随下车,横穿过一片草坪,看见珠辉玉丽的偌大厅堂里,灯烛煌煌。


    一屋子人还未入席,似是特意在等他。


    见保镖领着他入内,客厅沙发里主位上,一头银发后梳的老绅士,欣喜站起来迎他。


    即便江随知道,早有人进来通知,仍是配合得表现出受宠若惊。


    阿公江启宗,今日一身唐装,精神矍铄,同他一样惊喜模样,先看了佣人捧着等在一侧,他一早说过会送来的贺礼,直呼他有心,又向众人展示后,才叫大家入座。


    餐席上,阿公身边两位太太皆着旗袍,右手位的,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阿婆。


    左手那位,是从未生育的小奶奶。刚刚他踏进门,便已早早站起,恭恭敬敬唤了他一声“少爷”。


    若是早些年来,还有一位更年轻些的。可惜身体不好,他后来没再见过。


    阿婆右手位隔了个空,先是跟了江启宗大半辈子的副手,然后才是他舅舅江咏麟、他大夫人、小夫人,和小夫人生的唯一儿子,江家耀。


    而他许久未见的母亲江咏麒,同小奶奶隔了个空落座,她身边的,是位不知道该叫“男友”还是“男伴”的新人。


    大概是见到了他的目光,江启宗脸色也有些不善。


    今天的家宴场合,江咏麒会带这样的外人来,大概是因为他来了?


    江随微掀着唇角,挑了挑眉。


    着实鲜嫩了些,看着比他都小。


    “Isaac这里,”见他要贴着江家耀落座,江启宗遂才发现似的,要紧叫住他,“坐你阿婆和Ben叔旁边。”


    江随撩睫,没推辞,笑着应了声,漫不经意走过去,落座。


    他是无所谓的,可坐席上已开始无声的精彩。


    尤其是江家耀那个角落。


    厨师上菜,杯觥交错,好不欢喜。


    早说好吃顿饭,就要回去的。


    筵席将尽,江启宗却劝他多留两日,祖孙俩好久不见,叙叙话。


    “不了阿公,”江随笑得得体又平常,“公司还有事,我早些回去。”


    “你那个游戏,”江启宗笑着同他搭话,“阿Ben的外孙女也在玩,我知道。做得很好。”


    被今日的老寿星点名,年岁其实比江启宗小不了多少的Ben叔,也笑着同他说:“是。我家宝姝还讲给她同学,这是她一个阿哥做的。”


    几句客套。


    阿公终于道:“但Isaac,那个舞台,还是太小。”


    江随笑笑,未应。


    等人散了,Ben叔陪着江启宗回书房,路上问他:“阿哥这样重视Isaac,家耀会不会不开心?”


    “如何?”江启宗挂下扬了一整晚的笑脸,冷面冷目,“谁教他不懂投胎?只脸能看的戏子,也就生得这样货色。”


    江启宗有些咳,仍要说,“他要有Isaac一半质资,我哪用使急。”


    阿Ben赶紧上前扶上,笑笑:“阿哥费心。”-


    江咏麒带着小男友出了主屋,走廊里,便已听见江家耀那对母子,迫不及待发泄不满。


    “一屋人陪他讲普通话,阿爷都要给那个捞仔陪笑脸……”


    江咏麒撩睫,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一侧唇角。


    想了想,转头吩咐小男友:“等我。”


    本来已经要坐车走的江随,被她叫住。


    遣了人,留下母子两个。


    “你真是和陆家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江咏麒抱臂,明明穿了细高跟,仍矮他一截,却高高在上看着他那张脸笑,“怪不得陆连营当年查都懒得查,就信了我说的。”


    江咏麒在北城生活了很多年,普通话很好。


    本来也是M国名校高材生,江家二老的掌上明珠。常被二老拿来同哥哥作比,感慨她若是个男儿多好。


    江随低眼看着她,唇角弧度平常,挑了挑眉,似在问:还有没有新词要说。


    “老太婆都快九十了吧?”江咏麒又道,“真能活。”


    江随撩了眼草坪走廊下谨小慎微的鲜嫩男人。


    “这次的男朋友是不是也太小了一点?”冲她笑了笑,“您该好好保养了。不然走出去,还以为您要去给他开家长会。”


    江咏麒嫁给陆连营的第一年生下陆靖,25岁的年纪,风华正茂。


    而他比陆靖晚出生十年。


    果然,这句话的杀伤力,对一个从小众星捧月,艳而自知,如今却迟暮的大美人来说,无异于撕骨剥皮。


    江咏麒死死盯着他,怨毒地仿佛在看一个杀夫仇人。


    江随好笑,建议她:“江氏的私人飞机,是申请不到西北的航线吗?您这么瞪着我,您丈夫也看不见,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他不太明白,同样是和陆连营生的儿子,江咏麒对陆靖,就没有那么大的恨意。


    他看过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很温馨,很有爱。


    他不是想要陆靖和他一样,他就是很困惑。


    江咏麒最终也只是忿恨地离去,不知道是觉得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打人,还是觉得,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孩。


    江随这个名字,是江咏麒替他取的。


    港城这一带,似乎很少有人用这个字取名。他是港城出生的,听说当年,他母亲力排众议。


    而Isaac这个英文名,是阿公阿婆替他取的。


    在圣经中,是凭神恩典出生的人,是上主祝福的继承者。


    或许那个时候,也的确是阿公阿婆对他的期待。


    所以即便江咏麒不喜欢不满意,他生下后被送回陆家,也仍得到了两位老人极大的关注与宠爱。


    只是几年后,他该称呼父亲的人,莫名从陆连营,成了别人。


    陆家自然是不会替别人养孩子的。


    能忍下这桩丑事,已是极限。


    他重新被送回江家。


    能有个养在身边的继承人,二老虽然忧心陆家压力,却仍高兴。


    不过后来很快,常年无子的江咏麟,从外面抱回来一个男婴。


    如今的小夫人生的。


    长子嫡孙,自然比他这个“生父不详”,又极有可能因为他,让陆家对江家在内地的产业施压的不稳定因素,来得名正言顺又讨喜。


    以至于几年后,因为一场意外车祸,他不知道该不该算因祸得福验明正身——


    原来他竟然,是陆家的孩子。


    真相揭开,众人皆不可置信。


    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给孩子按一个婚内出轨私生子的身份。


    尤其是在北城那样的圈子里,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明白。


    但她笑笑,无所谓地说:“我就想让


    陆连营觉得自己帮别人养了好几年儿子,就想看见他那张死人脸有点儿反应。我看见了啊,挺有意思的。”


    …………


    江咏麒的厌恶不喜,江家二老想同陆家重新修好,以此来缓解在内地生意上的压力,港城又有了更正当的继承人存在。


    各方原因,权衡利弊,他就又那样,第二次被送回了陆家。


    山脚下,香江夜景流光溢彩,一如过往。


    远处墨蓝色的海里,泊着不知是停岸,还是即将离去的灰白色大船。


    江随也不晓得,夜晚从山脚下往上看的人,会不会觉得这座宅子,仿佛是从黑漆漆的乱石山木里,凭空擎出来一盏巨大的鎏金烛台。


    杂糅的堆叠的色彩,莫名给人眩惑的不真实感。


    眼皮一垂,江随无声翘了翘唇角。


    他突然想起Isaac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笑声。


    他觉得这个名字,的确挺幽默的,叫人发噱。


    何止是好笑,简直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是个笑话。


    第36章 第 36 章 呆望你们热吻


    去机场的路上, 一截路有些堵。


    江随朝车窗外望了眼,熟悉的旧式大楼,往事浮现。


    他高一那年回来过一次, 也是这样的天气, 参加两地联合组织的计算机可视化竞赛。


    没告知这里任何人, 只在出发前问林鸢, 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没出意外, 她说没有。


    江随无奈, 也没再多问。


    他明白,若是给她带什么贵重的礼物, 她一定不会收。


    于是出发前, 他在网上提前查好,平常从港城回来, 会带些什么伴手礼。


    一家每天十点开门, 需要现场排队才能购买的曲奇饼干店, 似乎很受游客青睐。


    倒是她的口味。尤其是花花绿绿印着卡通小熊的铁皮罐子。


    他见过她拿一只抽拉式的,印花糖果小盒装零钱, 塞在书包里,走得快时,隔着书包清零哐啷。


    江随问不出她喜欢什么, 只好去猜。


    他带回来, 她果然很开心。


    一盒吃食而已,接受得自然没那么负担。


    她打开, 让他和她一道吃。


    他尝了一块, 很甜。


    她又好奇问他:“不是说要排很久队吗?你不会,自由活动的那一点点时间,就去买了这个吧?”


    说完, 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江随一顿,漫不经意:“叫别人买的。”


    “啊。”她微张嘴,点点头,似是明白过来。她听庞浩然他们提及过,他外祖家在港城。


    可江随似乎看到,她好像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动了动嘴,他想改口,又觉得出尔反尔,会不会更叫她多想。


    可随即,他还没想好,她好像又松了一口气。


    仍是很开心地和他说:“谢谢你啊江随,我很喜欢。”又补充,“很喜欢这个礼物。”


    少年那点难以言明的隐隐惘然,也在她充满生气的笑意下,像抓不住的云雾一样,在指缝间析出。


    他盯着她沾在翘起唇角上的一点点饼干碎屑,跟着弯唇。


    没关系。


    反正,她开心,没有压力,这样就已经很好。


    …………


    前车终于松动,车子启动时,江随却突然说:“找边停车,我去买些东西。”


    保镖要下车陪他,江随拒绝,好笑道:“回归多少年了,你们这样紧张做什么?”


    江随下车,沿着记忆里的街道拐进大厦。果然,空气里还残留着奶油和黄油的香气。


    不少店铺已经拉上卷闸门。


    寸土寸金的港城,老商区的大楼,楼道逼仄。


    上到二楼,今日人却很少,店员在内间收拾。


    “你好,麻烦一盒奶油花。”江随用流利的粤语招呼道。想了瞬,又说,“和四味。”


    他先前看她最爱原味的。但她如今,好像又不喜欢一成不变,喜欢更多选择。


    “先生打烊了,明早十点。”店员边说边抬头回他。


    极好听的低磁嗓音,毫不做作的平常语调。像成熟男性,又偏些少年感。这样好的嗓子,本能地,想看看本人是何模样。


    江随一愣。


    他那年来得早,一开门便来排队,未注意几点打烊。


    “麻烦破例,”江随客气提请,“可以多倍。”


    店员妹妹红着脸,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先生,最重要我们都售空,无剩了。”


    比近年各大台力推的新人靓百倍,要不是真的卖空,她也想变两盒给他。


    江随下楼时,不知这栋地形复杂的大厦里,哪间未关的商铺,或是老式的唱片行,低闷闷地传出粤语情歌。


    曲调低婉,女声嗓音却清澈。


    “假使不能公开妒忌,


    学习大方接受;


    同行时要殿后,


    谁冷落旧朋友……”


    酸涩不解的情绪,拉扯纠结。


    “谁当初无心,将两方缀合;


    然后留低,只得这寂寞人。”


    江随呼吸蓦地一窒,眉心皱紧。


    这栋大楼的空气,窒闷得让他不适。


    他大步踏下台阶,匆匆离开。


    他没有去赶当晚的飞机。


    第二日,熟悉的黄油香气和嘈杂人群,侧身都难行俩人的狭窄楼道,叫他不宁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有了落地般的安定。


    售空的东西,总会重新补货。


    只要他等一晚。


    “大少,我来排就好,您去车上休息吧。”


    “不用,”江随想都没想,排在人后,弯唇道,“我自己来。”


    给她选礼物,他从来不假人手。


    这次,他也要和从前一样,自己来等-


    4月中,正是北城海棠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又是俩人都不用加班的周末。


    顾淮一早列了几个地点,俩人选了半天,最终决定去游客少一些的西塔寺——或许是山太高,或许是从没在网络上火起来,那里和北城其它景点比,人少得像世外桃源。


    每年此时的西塔山,才叫真正让人知道,什么是春光似海。


    俩人也没有去太早,早晚温差大,尤其是山上,晨露重,早上阳光弱时,还是挺凉的。


    从山脚下开始往上爬,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最适宜的节气,最适宜的温度。牵着此刻最想见的人。


    林鸢是带了不少零食的,就和从前秋游一样,装了一背包。


    最后全去了顾淮肩上。


    也不赶KPI,自是一路往上一路拍,走走歇歇,笑闹不断。


    顾淮发现,他正儿八经举着手机拍林鸢,小姑娘表情就会极其不自然。


    但他偶尔突然叫她一声,站她身后趁她回头,或是高她几个台阶趁她抬眼的时候抓拍,就会特别好看。


    顾淮是那种需要女朋友骂了才能出片的人吗?


    必须不是。


    于是一路上,林鸢只觉得自己体验了一把幼儿园老师。


    “林鸢。”


    “林鸢林鸢。”


    “林鸢,阿鸢?”


    “阿鸢,阿鸢……”


    “……能不能别叫我了?”林鸢简直哭笑不得,她觉得每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要知道她名字了!


    到后半程山路,林鸢认为自己不是爬累的,是被他逗笑笑累的。


    于是不甘示弱,也拿出手机。


    不叫他,光拍。比直男自拍角度还诡异的照片,都收获了不少。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叫他付费销毁。


    山顶西塔寺香火盛,仿佛一整座山的人,都集中在了这一处。


    “你要去烧香吗?”顾淮问她,“我不信这些,但陪你去。”


    林鸢微顿。


    这样的说辞,她也听别人说过。


    鼻息间檀香袅袅,不远处那株古槐,枝桠间木质祈福牌在春风里轻摇。


    每年都有新的愿望承载,不知道,


    心想事成的有多少。


    她从前就听说,这里祈愿极灵验。


    但她当年许的愿,定是不会实现的。


    或许正像当初骄傲恣肆的少年所说:靠佛不如靠己。


    一丝惘然刹那而过,不再去想。


    “不用了。”林鸢笑了笑,“我们休息会儿就下去吧。”


    顾淮看她神色,不像不高兴,便也没多问,只点头,笑说“好”。


    准备从山上下来前,俩人对账似的翻起手机里相片。


    自拍的大头合照都有些搞笑,适合留在手机里自己欣赏,不适合发在朋友圈。


    路人帮忙拍的合照,林鸢又觉得自己往那一站就像个兵。


    最后,还是顾淮打了个草稿给她过目。


    【她拍的VS我拍的】


    附图:林鸢手机里的他,和他手机里的林鸢。


    倒是绝美。


    林鸢满意得唇角都压不住。


    仍要老师指导作业的模样:“不错,就这样吧。”


    然后笑眯眯地,copy了他的文案和模板。


    顾淮先前发朋友圈,也没有要让江随羡慕嫉妒的想法儿。


    之前的小猫,他觉得什么暧昧都没有,很正常,所以就发了。后来的律山镇,他更是没想到江随认得出来。


    但今天这样的,就和在朋友圈里各位好友面前公开无异。


    他莫名的第六感告诉他,别横生枝节。


    所以果断选择了将江随屏蔽。


    而林鸢那边,或许也是相同的直觉。


    只觉得这样发,江随又要找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已经有些疲于应对,干脆别叫他看见好了。


    于是,江随可见的朋友圈里,空空如也,仿佛这一天,没有任何事发生-


    春游一整天。


    从西塔寺回来的路上,是顾淮开的车。林鸢绑着安全带,靠在后排睡了一觉。


    到市区吃好晚饭再回来,则是林鸢主驾。


    晚上有些凉了,林鸢又把卫衣外套穿回了身上。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熄了火,林鸢低头准备解安全带,却不知道是不是扣上的时候没注意,下摆衣角卡进去了一点。


    “诶?怎么回事……”


    “怎么了?”已经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的顾淮,又松开车门锁,探身过来,“安全带坏了?”


    “应该不是,”林鸢纳闷道,“不知道该先抽衣服还是卡扣了,弄不……”


    温热气息贴近,话音戛然而止。


    车厢里,刚熄火时还亮着的一盏小灯,在许久未有动静后,自动熄灭。


    只留车外路灯蔓延进来的一角暗光。


    他想要帮忙的胳膊,还横在她肩膀上,春夜的衣料,即便没完全靠近,仿佛都能感知到对方体温。


    气氛从好笑到暧昧,仿佛只需一秒。


    似是见她不语,他又问:“怎么了?”


    笑意轻浅,声音低得人耳酥。


    林鸢只觉得,他这一次,并不是在问,安全带怎么了。


    喉间蓦地一咽,滚烫从脸颊攀至耳廓。


    他是先吻上她眼睛的。


    本能的,叫她颤着睫毛,一下闭上眼。


    眼睑,鼻尖,唇角……直至温软覆上她唇瓣。


    从试探的触碰,到吻吮、描摹。


    探索,撬开齿关。进一步深入、纠缠。


    盲视与束缚,叫所有感官无限放大。


    林鸢感受到自己脸颊跟着颈侧,也一道被人捧起。


    小心珍视,又急欲贴近。


    林鸢只觉得自己,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情动是什么感觉……


    ……


    方寸空间里,春景旖旎。


    而另一处昏沉沉的车厢,仿佛被人掀开天窗,兜顶泼进盆凉水。


    纸袋里的两盒饼干,无声无息躺在副驾上。


    飞机晚点,本来应该下午就到北城的,延误到了晚上。


    一下飞机,他不觉得饿,只想先来将东西给她。


    这样现做的饼干,还是新鲜一些拿到得好。


    可江随此刻,都不知道是该自嘲还是该生气。


    他就像一个捧着旧玩具来找朋友的小孩。兴冲冲地奔来,期待她能高兴,却发现她早已有了新的玩伴。


    那她曾经喜欢的玩具,是不是此刻,也不会想要了?


    他突然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林鸢又在做什么。


    街边那株从她搬来这里,便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开花的垂丝海棠,在春夜里落下花瓣。


    零落的粉白,浮上他们车窗玻璃。


    他们接吻了。


    在车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他不想去想的,却又本能地克制不住,自虐般地反复去推演、去揣测、去幻视——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到底在怎样相处。


    江随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条被人遗漏在鱼缸里的鱼,有人伸了管子进来,肆无忌惮地抽着水。


    他惶惑地感受到氧气逐渐稀薄,赖以生存的环境正在崩塌。


    可他发不出声,也无路可去,只能循着动物生存的本能,拼命往有水的地方深扎、沉底。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那个抽水的人,他快要不能呼吸。


    如同此刻,闷静窒息的车厢里,心脏仿佛被人俩手狠狠攥住。


    像幼童对待毛绒玩具,不知轻重地用力挤压、捏。弄。再随意丢弃。


    江随蓦地想起,昨夜下楼时,就算他不愿意,仍是被迫听到了那首曲子后面两句歌词——


    “呆望你们热吻,


    应该开心还是痛心。”


    江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就快受不了了。


    第37章 第 37 章 “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第二天周日, 林鸢没和顾淮约会,而是带黄条子去了宠物医院。


    俩人先前发现它,有一回吃完东西, 又像干呕又像咳嗽, 以为它是吃得太快被呛着。抱着顺了会儿毛, 又乐呵呵地追哥哥去了。


    可昨晚顾淮发现它和顾小明追着玩儿, 又有了这样的喘气现象。


    这次, 他其实大概也猜到了是哪方面的问题, 但与其让林鸢以后突然发现黄条子生病,顾淮觉得, 还是让她知道小猫的情况比较好。


    果然, 宠物医院检查下来,小猫心脏不太好。大概率是冬天时受冻差点死掉留下的后遗症。


    没什么好的措施, 只能平时在饮食里加些辅酶Q10做保健, 以后如果更严重, 再喂食相关药物。


    不知道是黄条子天生胆子大,还是在顾小明身边长大的缘故, 系上穿衣式绑带,挂上系绳,可以带它出门遛弯儿, 也可以抱在手里走动。


    林鸢见它做完检查有些没那么活泼, 就把它抱进了怀里,出了宠物医院。


    有些难过, 只是这样的事, 不是她努努力就能改变的。


    心疼地摸了摸黄条子脑袋。


    顾淮自然看出了她的低落。轻淡笑了下,伸手,轻轻摸摸她发心。


    林鸢抬眼。


    “我小时候吧, 有段时间我爸妈特忙。有回被家里亲戚逗着玩儿,说他们不要我了。”


    林鸢微愣。


    顾淮笑:“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多好骗,哭得那叫一个惨。”


    “结果我家阿姨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当天就推了个挺重要的应酬,回来陪我。”


    “我就记得我们家老顾,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顾淮学着正经又耐心的模样,“爸爸妈妈爱你,更不会不要你。但你将来,总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自己的生活。爸爸妈妈也会提前离开你。”


    林鸢抿唇看着他,眼睛有些热。


    “没人能陪谁一辈子,生老病死总有先后。”顾淮翘着唇角,将她和黄条子一道往怀里揽了揽,轻声道,“但能陪伴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就不会遗憾。”


    ……


    街角便利店里,来这附近看望老师的李彤云,隔着玻璃,呆呆地盯着马路对面亲密而温馨的一对男女。


    林鸢居然……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怔愣、疑惑、震惊,又有隐秘的释然与解脱,复杂难言的情绪将她淹没。


    随即,又有得偿所愿般


    的报复心思冒出来。


    所以她,终于等到机会,能看到江随悔不当初了?


    江随知道林鸢和别人谈恋爱吗?


    江随知道林鸢喜欢上别人了吗?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把那本日记拿出来了。


    可是下一瞬,她居然……又生出了些犹豫。


    她太明白林鸢的性格了,喜欢一个人时,自然全心全意,决定放弃时,也是不会回头的。


    而她这人本身,其实是边界感挺强的性子,不是真的喜欢,也不会和那个男人有如此亲密的距离。


    看得出来,她很幸福。


    她突然有些,不想现在就把那本日记交给江随了。


    她凭什么让他这么快就明白,他到底被一个人,怎样纯粹全然地喜欢着。


    李彤云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绝不是好心。


    她只是,只是不想在事情还没确定下来之前,就叫江随发现,打草惊蛇。


    对,她就是,想让江随以后,后悔得更彻底一点而已-


    林鸢周一上班,谢松柏带来两盒饼干,放在茶水间请大家吃。


    杜莱自然积极,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茶水间里一阵窸窸窣窣。


    熟悉的黄油奶香味儿飘在空气里,林鸢微恍了一瞬神。


    “柏哥你去港城了?”捏了块曲奇塞嘴里,杜莱问谢松柏。


    这家店还没在内地开网店,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打算,但现在想买,还就港城实体店一个渠道。


    “没。”谢松柏接着咖啡,对她说,“一个朋友带回来的。”


    见她还在站着吃,一脸客气样,好笑道,“拿出去和小林一块儿吃呗。”


    “嘿嘿,”杜莱立马顺着台阶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公司女孩子少,有什么好吃的也会让她们先挑。


    杜莱准备把随机开的那盒原味的拿出去,结果谢松柏对她说:“拿那盒。”


    “嗯?”杜莱纳闷。


    “那盒有四个口味,都尝尝。看看你们最喜欢哪个口味。”谢松柏说。


    杜莱挑挑眉,也没在意,“哦”了声,换了一盒拿出去。


    “小林子吃饼干。”杜莱回工位,把那只圆罐铁皮盒子打开。


    林鸢看了眼被杜莱放在一边的盒盖,印着可爱的小熊。


    和从前不一样,是新的图案。


    不知道是不是她停留的目光太久,杜莱突然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感慨道:“小时候吧,就喜欢收集这样漂亮的铁皮罐子,还有各种盒子。总想着这么好看的盒子,一定要留下来,放自己喜欢的东西。”


    林鸢微愣。


    “没想到最后,好像也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东西要放。结果罐子比东西都多,还得另外找地方堆。”杜莱把四拼的饼干盒子推到她面前,纠结疑惑道,“你说这些盒子做那么好看做什么?扔又舍不得扔,放着又占地方,简直是负担。”


    捏了块提子燕麦的进嘴里,杜莱的人生感悟发表完毕,重新进入务实状态:“小林子快吃啊,你喜欢哪个口味的?”


    “我喜欢原味的。”林鸢笑了笑,拿了一块-


    林鸢是在吃好午饭,准备回办公室的路上,接到的江随电话。


    “有时间吗?”他问。


    “有事吗?”林鸢反问。


    江随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没事的话,连个电话都不能打给她了。


    但觉得并不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只说:“有时间的话,当面聊聊行吗?”


    他话音没了平日的散漫,有些克制的低缓。林鸢垂了垂眼,回他:“我在公司,不方便。”


    “我在你们公司顶楼,”他说,“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林鸢微顿,想了想,问他:“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


    对面沉默了两秒,自哂般,轻笑了声,反问她:“普通朋友,是连见个面,都不可以了吗?”


    唇动了动,林鸢看了眼正在抱着手机刷cp视频,一脸姨母笑的杜莱,盖住手机话筒和她说:“你先上去吧莱莱,我有个朋友过来找我说点儿事,我待会儿再回公司。”


    醒神的杜莱“哦哦”两声,先进了电梯。


    林鸢看着电梯上行,进了另一班。


    天台上,江随微低着头,一身正装,颀长站在侧边。西服敞着,没系领带,形姿有些懒散,又像是在愣神。


    听见声音,他抬头看过来。


    似乎有些惊喜,唇角不由地弯起向上的弧度。


    也将手从西装裤袋里拿出来,走近她身边。


    林鸢知道他很少穿正装,似乎是不喜欢束缚与那一本正经的正式。


    大学时创立极乐,除非有什么必要的活动,否则公司里一堆人,凭衣服压根认不出哪个是主事人。


    林鸢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他连换身衣服的时间也没有,就要过来说清楚。


    她刚想开口问问,就见他盯着她长过锁骨的发梢,突然说:“他喜欢长头发?”


    林鸢一下不作声,沉默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想让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还是江随深思熟虑,又想到了别的。


    林鸢看见他勉强扯了下唇角,低声问她:“你能别因为别人喜欢什么,或是讨厌什么,就勉强自己,改变想法吗?”


    林鸢一怔,不由自主地有些愣神。


    却也是真的对他的说辞莫名其妙了,有些无奈地,耐着性子问他:“江随,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他又开始沉默。


    林鸢很想提醒他,是你自己要找我说事的。


    可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离魂。


    动了动唇,林鸢没来由,有些开不了口。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江随却突然说,“可我不喜欢。”


    林鸢蓦地一滞。


    江随极少在她面前,表露出游刃有余以外的情绪。


    仿佛和他们这样会焦虑、会紧张、会担忧明天那场考试能不能考好,后天那场面试能不能通过的普通人相比,他冷静、理智、无所不能。


    天生就是个折桂者。


    而此刻,他像个迷路不知归家的孩子,茫然又惶惑。


    她甚至觉得,他有些不存在的脆弱。


    因为他漂亮的眼睑微微泛红,执拗地,小声重复道:“阿鸢,我不喜欢。”


    然后一句一句,像是想了很久,准备了很久,又像是不用思考,脱口而出。


    “我不喜欢你不对我笑。”


    “我不喜欢你不理我。”


    “我不喜欢你对我那样冷淡。”


    “我不喜欢你只把我当作普通朋友。”


    “我不喜欢你将他人,看得比我重要。”


    “我不喜欢……”他嗓音越来越黯哑,说得艰难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了。”


    我更不喜欢,看你拥抱别人,亲吻别人。


    因为那份痛感,远不及梦里虚幻的分厘。


    “阿鸢,我不喜欢。”他紧紧盯着她。


    时隔多年,再一次艰涩开口,提出自己的期冀。嗓音发哽,问她,


    “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第38章 第 38 章 最叫他后悔的决定


    林鸢有些发怔, 呆呆地望着他。


    江随很少很少,或是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有过这样强烈的情绪表达。


    她甚至, 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再难掩饰的, 藏不好的期待、不安、忐忑与无措。


    仿佛遇到难题, 费尽心思, 又实在毫无办法的小孩, 向他最信任的伙伴, 寻求帮助与答案。


    某一刹那而过的瞬间,林鸢觉得自己胸腔里某块地方, 被人猛地拽了下。


    仿佛有一根蛛丝般隐形的细线, 忘了解开,仍系在心脏上。


    细微的隐隐的疼痛, 让她有些心慌, 也有些难受, 甚至本能地,想和他说一句……抱歉。


    可下一秒, 那念头便转瞬即逝。


    她没做错什么,这句抱歉,又从何而来呢。


    林鸢想, 江随会如此难以接受他们两个的现状, 或许是因为,友情也是有排ta性的。


    正如当年, 江随或许是觉得, 她没什么同性的好友,于是在和他那几个朋友见面吃饭时,常会叫上她一起。


    因为沈确会毫无例外地带上他的青梅孟沅, 而孟沅,又会拉上她的好友宋朝欢。


    江随大概认为,都是一个学校的,又是同级,无冤无仇的三个小姑娘,应该很容易成为


    朋友。


    她感谢他的好意,但她感觉得出来,几次相处,那个叫宋朝欢的女孩子,每回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的确有意和她相处。


    但孟沅,其实不太高兴。


    友情也是会叫人吃醋的,也会有独占欲,也有将自己在朋友心中的重要性,和她人对比。


    也会希望,自己将对方视作最好的朋友,她也同样如此认为。


    她无意让孟沅不安,之后江随再叫她,她也就开始推辞。


    江随没勉强,事情也就作罢。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等待她给出答案的男人,突然期望,她若是从没喜欢过他,多好。


    那他们此刻,是不是就该,仍是极好的朋友。


    他不用这样难过,而她,也不用束手无策。


    可现实没有如果。


    “江随。”于是她开口叫他。只当作没看见他潋滟眸底的期冀,没看见他垂在身侧,不自然蜷紧的指节,也忽略她叫他名字时,他因紧张而轻嚅了一瞬的薄唇,和本能的,克制不住吞咽动作而划滚的喉结。笑了笑,温和地告诉他,


    “你只是不习惯罢了。时间久了,也就好了。”-


    五一假期,顾淮终于如愿登门拜访。


    难得穿得正式又规矩,浅蓝色的牛仔裤,长袖白衬衣,领扣系到喉结下,连袖口都扣了起来,还斯斯文文戴了副银丝边眼镜。


    正好遮住他有些张扬锋利的眉眼。


    林鸢去小区外面接他的时候,都懵了一下,看来看去怀疑道:“你平时有戴隐形吗?我怎么从没看出来。”


    顾淮笑,故意朝她招招手,等她脑袋凑近,才神神秘秘小声说:“平光的,装斯文。怕吓着未来丈母娘。”


    林鸢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他到底是对自己的大哥气质有多自信。


    但她自然也是要以鼓励与肯定为主的。


    “顾老师,”林鸢接过两件他手上的登门礼,帮他减轻负担,一本正经和他说,“要是不说你是体育老师,我还以为你是教数学的呢。”


    顾淮却“啧”了声,想都没想地拒绝:“那倒也不用。”


    “嗯?”林鸢看他。


    顾淮笑:“我还是宁愿头发多点儿的,不然我怕某些人,不乐意看我。”


    “……”她的颜狗属性,真的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上楼,屋子里,郑敏高高兴兴地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道他客气拿来东西,又给了顾淮包了个大红包。


    顾淮乐意的时候,自然是嘴甜极会哄人的。笑眯眯接了红包,那声“谢谢阿姨”叫得暖意融融。


    一顿饭,郑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斯斯文文的,个子高,长得也不错,父母做生意,自己当老师,说话又好听。


    就算是在他们家,吃饭时,也会下意识地小声问问林鸢,这个那个要不要吃,给她夹。


    关键是,女儿还喜欢。


    郑敏甚至开始觉得,之前那场订婚宴被搞砸了,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然和先前的尹家牵扯不清,女儿哪里有心思去遇到现在的缘分。


    送顾淮下楼时,林鸢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倒是不担心郑敏会不喜欢顾淮,就是担心今天曾友安又要闹鬼。


    结果,不仅曾湛英笑脸相迎,连曾友安也规规矩矩地一点没作妖。


    事情顺利,没有让顾淮觉得尴尬难堪的场面,林鸢自然也开心。


    送他下楼时,唇角弧度就没放下来过。


    顾淮看她表情,翘着唇,捏了捏被他牵着的手,忍不住问:“那林小姐,什么时候有空,也上门赏脸吃顿饭?”


    林鸢一下像被上课看小说正乐呵着,突然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


    张了张嘴,企图奢望前后左右给她个提示。


    结果,老师见她发呆,还孜孜不倦。


    “五四青年节?”顾淮歪头看她,故意逗她,“六一儿童节?”


    “……”林鸢笑着掐了他胳膊一把。


    “顾淮,”想了想,又老实承认,“我就是,有点儿紧张。”


    她当然认为,能养出顾淮这样性格的父母,应该是很好相处的。


    但……正因为她喜欢顾淮,也在意这份感情,自然而然地,就会有点儿担心,他爸爸妈妈,万一要是不喜欢她,怎么办。


    林鸢觉得自己的想法挺正常,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结果,顾淮没回答她,却蹭了蹭鼻尖,拿出手机,翻开界面。


    绿地球里,他的三人家庭群。


    周女士:【@顾淮,什么时候带鸢鸢回来一定要提前说啊,你别给我搞突然袭击,我衣服头发,家里鲜花,晚上吃什么,都是要提前准备的,你以为都跟你们男的出门一样,洗把脸就行了?】


    老顾:【@周女士,别紧张,儿子看中的女朋友,肯定好相处。】


    周女士:【谁紧张了?你说谁紧张了?】


    …………


    “你看,也不是你一个人在紧张,”像怕被人听见似的,顾淮悄悄小声道,“是不是这么一对比,就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这一刻,林鸢莫名觉得,他就和高中时他们班主任的心理开导一样,大考前把人叫去办公室聊聊天,假装偷偷摸摸地告诉他们:“你别看那个学习委员好像没复习,其实他也偷偷回去看书了,紧张着呢,所以你也别担心,你俩实力其实差不多。你考不好,别人也考不好。”


    林鸢看着他,忍不住低笑出声,说他:“顾老师,你还的确挺适合当老师的。”-


    “Isaac,怎么到了港城,也不来探探阿公?”江启宗在电话里,像个想念晚辈的老者一样,又喜又怨地嗔怪道,“阿公还是和阿婆一道,看见晚间新闻,才知道你一早在。”


    江随站在酒店顶层,低眼看着脚下夜景,接着江启宗电话。


    玻璃幕墙外,维港全景一览而尽。


    他来港城已半月有余,参加两地合推的科文交互项目。


    说白了,对极乐游戏来说,就是个出利换名的活动。


    他早有意拓宽横向业务,所以对这样短期看不见收益的企划,也并不排斥。


    只是原本,叫庞浩然或者公司两个副总来,都是可以的。


    江随相信,凭江启宗在港城的势力,可能他下飞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但他依旧能忍到现在才联系自己。


    至于是为了上回他的不识抬举,晾晾自己,还是真的今天才偶然发现,那就不得而知了。


    “阿公,”江随笑道,“这次公事多,时间不定,怕家里麻烦,就没和您说。”


    “公事多也要吃餐呐,”江启宗替他做了决定,“明晚回来,备你爱食的,多久都等你。”


    江随笑容淡了点,语气却仍如平常:“那谢谢阿公了,具体时间,我来前和您说。”


    挂了电话,江随仍立在原地,望向伸进灰蓝色海水里的天幕。


    夜景过于崭亮,似乎星光就会黯淡。


    江随微微眯起眼睛,尝试学着林鸢高二时开始近视,看不清黑板,努力眯着眼睛想看清的样子。


    仍是看不见什么。片刻,他垂下眼,唇角却下意识地弯起来。


    林鸢的第一副眼镜,是他陪着一道去配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验完光,医生建议她配左眼250,右眼200度


    的镜片时,她严肃地表示,再各浅个25度,也不是不可以。


    他不知道,那时是她家里人没发现她近视了,还是小姑娘爱漂亮,觉得戴眼镜不好看,她从刚开始看不太清黑板上的字时,就一直没说。


    起初他只是有些疑惑,她怎么下了课老问别人借笔记。


    他没有记笔记的习惯,偶尔记些知识点,也只是些自己看得懂的简单记号。


    于是那小半个月,江随就拥有了一份,他学生时代最详尽最细致的课堂笔记——有什么是不能问他借的?别人的能有他的好吗?


    直到后来,他才觉得不对劲。她有时候,连远远地在校门口看见他,都要眯起眼睛辨认一会儿,才有个笑脸。


    那天,江随是真挺无奈地问她:“你是想我和你一道往前坐,我挡着人让别人担待点儿,还是我们俩仍旧坐这个位置,我陪你去配个眼镜。选一个吧。”


    那时候的林鸢看看他,脸颊莫名有些红,吱唔道:“那就,去配个眼镜吧。”


    …………


    那天在天台上,林鸢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有些忘了,她那天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和他说“再见”了吗?


    他不太愿意去回忆当时的感觉。


    但江随坚信,她并非和别人一样,在他鼓足勇气说出渴求时,选择回避他,拒绝他。


    她只是,帮他想了一个办法。


    毕竟,就像他从前给出的选择里,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


    而她也是一样的。


    他相信她,所以他尝试离开一下。不去看,不去想。


    看看他,能不能像她说的一样,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又或许,他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就像高三的那个暑假。


    离开三个月,回来之后,他们之间又能重新开始。


    毕竟,他是除了她母亲外,和她最亲近的人。


    她身边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他是。她身边没有全心全意对她的亲人,他是。


    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还会……和从前一样的。


    江随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后来的许多年,江随都会忍不住回忆,他和林鸢之间,在他踏错的每一步中,这一次的选择,是不是能算作,最叫他后悔的决定。


    第39章 第 39 章 他还没说,他喜欢她……


    江随没在港城置业, 但极乐在这里有分部。来的这段时间,江随为出行方便,多是自己开车。


    就快夏季, 傍晚日落都仿佛延迟到了夜里。


    他不知道是最近换了个环境, 还是先前就有预兆, 入睡总有些困难。


    不喜欢酒精麻痹后, 对事物失去判断的状态, 干脆用起了助眠的药物。


    可对即将到来的夜, 又本能地抗拒。只希望太阳落得再晚一些。


    熟悉的厅堂里,没了上回熙熙攘攘的一圈儿人, 只有阿公阿婆。还有位没见过的年轻女士。


    已经落座, 陪着两位老人相谈甚欢。


    江随唇角本就随意的笑弧,更淡了两分。


    落了阿公右手位的客座, 看来是贵客。


    “Isaac来了, ”阿公没站起来, 朝他朗声笑道,“过来, 认认你郭叔叔家乖女,芷珊。”


    将臂弯里的西装交给佣人,江随笑了笑, 利落跨步, 在阿婆身边落座。


    “江随哥,好久不见。”郭芷珊普通话流利, 按着她认为的, 江随习惯的称呼,笑着问他,“还记得我吗?”


    江随垂眼挽着衬衣袖口, 盯着面前釉质细腻的精致白瓷盘,突然觉得十分无趣。


    他记性没那么差,见过的人,如果知道名字,许多年后依旧能对号入座。


    四年前,阿婆70生辰的时候,江启宗替她大摆筵席,他回来时见过郭芷珊。


    抬睫,江随客气疏淡笑了笑,淡道:“抱歉郭小姐,我记性不太好。”


    郭芷珊一顿,下意识看向江启宗。


    江启宗笑意微挂,抿了口茶,终究开口问他:“Isaac,阿公不明白,拒绝这一切,对你到底有何意义。”


    地产起家,鼎盛时号称缔造了全港一半家的郭家。


    郭芷珊,郭家这一代的长子独女,谁都该明白这一顿晚餐意味着什么。


    江启宗不明白,他替他安排至此,江随到底哪里还有不满。


    难不成,还真要他低声下气,同个小辈道歉,求他回来继承家业?


    江启宗或是无心,或是真起了恼意。


    可这样一句话落在江随耳朵里,却仿佛有人突然抡起一把重锤,将他身边四面围堵的高墙,敲塌了一块。


    轰隆一声响,让他大脑跟着眼前都有一瞬短暂空白。


    紧接着,竟渐渐看见迷雾般的烟尘后,露出他四处遍寻的答案。


    有一瞬间,他只觉得忽然被莫大的喜悦掩盖。


    身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愉悦,竟跟着逐渐加速的心跳,细微地轻颤起来。


    像一张曲调急转的琴,绷紧的弦被人狠狠拨了下,荡出震人的旋律。


    他为什么很早之前,从阿公有意无意,表露出仍愿意将他当作继承人培养时,不接受这一切。


    他为什么在多年前,郑老师让他选择,要不要走陆家安排的坦途时,毫不犹豫地拒绝。


    因为,他想要自由。


    他想要林鸢需要的自由。


    而他如今,也已经完全可以给予。


    江随低着眼,突然无意识地轻笑了声。


    唇角扬起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最真心的弧度。


    桌上三人皆是一愣。只觉得,他根本没在考虑江启宗那个问题。却又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快乐。


    “阿公,谢谢。”江随起身,一整晚淡然的笑意,似乎终于有了生动的气息,他有些着急地朝众人道,“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失陪。”


    他快步往外走,急切地忘了还有西装未拿,或者他什么都不想要带走,只想快点见到她。


    “Isaac?”江启宗都愣住,不明所以地叫他,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独断专行的权威屡受挑战,终于动怒,“Isaac!”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留在餐厅里,掉在草坪上,落在蜿蜒高耸的走廊庭柱后,江随听不真切,也不关心。


    他迫不及待地,想即刻马上见到她。


    他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逃避了。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习惯的。


    去他的水土不服失眠,他就是想她。很想很想她。想得快发疯。


    他从前所做的一切,所有短暂的离开,都是为了,能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他不是陆连营,不是江启宗,不是江咏麟。


    林鸢更不是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和林鸢,不会和他们一样的。


    因为林鸢,坚定、勇敢、自由,独一无二。


    那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江随坐进开来的车,无视问他要不要开车送他的保镖,微转了把方向,迫切地,开出这幢半山里凭空多出的华贵烛台。


    仿佛寓言故事里施了咒的灯,听从灯神的旨意,便能获得取之不竭的财帛。


    可这些,皆非他所愿。


    他只想,即刻去见他想见的人。


    山路昏昏,江随想起他还没订机票。


    忘了设置车载,他下意识去摸中控台上手机。


    开了免提,正在吩咐这边的助理帮他订一张最快回北城的机票,只觉对面有车的远光,开得有些晃眼。


    意识到那车直冲他而来时,江随只觉得这个世界,有一刻的失真。


    下一秒,他像多年前的惯性延续至今般,猛地将方向朝右大转。


    一切发生得如此电光火石。


    巨大碰撞与震颤下,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江随忘了恐惧,他只觉得自己,真的后悔了。


    他手指从方向盘上弹开,下意识地,想去摸索手机。


    他能凭意识摁出她号码。


    他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告诉她。


    他还没说,他喜欢她。


    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她了……-


    林鸢最终没选择六一儿童节,和顾淮商量好,挑了个五月下旬的周末,去见顾爸爸顾妈妈。


    提前问了两位长辈的喜好,准备好了礼物。


    约的晚饭,下午林鸢画好妆,还是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知识点都掌握了是一回事,临考前对考题的未知感,还是会叫人紧张。


    林


    鸢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


    不管是大考,还是运动会跑步竞赛,考试铃声和发令枪响起的那一刻,她一旦进入状态心无旁鹭,其实也就不紧张了,但那之前的一段时间,真是频频想上厕所。


    顾淮时不时给她发发消息,拍给她看厨房里今天阿姨准备的菜,客厅里他妈妈准备的新鲜花束。


    香槟色的玫瑰,从客厅一路摆到了餐厅。


    美其名曰:先给她复制张落地地图,她来了就能熟门熟路。


    林鸢好笑,自然感受到了重视,又不免更有些心慌。


    直到顾淮给她发来一段小视频。


    视频应该是顾爸爸的视角,镜头里,顾妈妈正在试衣间里,左右侧身,对镜研究身上连衣裙。


    而一旁贵妃椅上,已经扔了不下十条颜色各异的连衣裙。


    “老顾,你看这件怎么样?是不是比刚刚那件郑重一点?”顾妈妈转过身问他。


    “嗯,”顾爸爸的声音出现在画面里,“这件正式一点儿,就是收腰那里做得没那么好。”


    “是吧?”顾妈妈低头看了眼,“我也觉得。”


    再抬头,终于发觉了不对劲,脸色一正,“你在拍什么?”逐渐靠近,尾音都扬起要发怒的弧线,“你在拍我?”


    “我给你留个纪念。”顾爸爸笑着狡辩。


    镜头开始颤抖,摇晃,模糊,伴随着顾妈妈冷飕飕的警告,“顾玉鸣,你再拍一下试试。”


    OK,开始连名带姓了,顾爸爸完了。


    视频下面紧跟着一条,顾淮求生欲极强的文字:【麻烦林小姐看完就销毁,我怕周女士连我一块儿追杀。】


    林鸢一下代入顾妈妈的角度,好笑又好气,回他:【证据已留存,以后伺机告状。】


    手机那头,顾淮回房间,干脆和林鸢打起电话,顺便再次和她确认去接她的时间。


    顾爸爸顾妈妈那里,顾爸爸继续认真提出建议,谨慎参考。


    顾妈妈对镜比划着一件烟灰蓝绸缎连身裙,裁剪利落的简单款式,挺衬她肤色的,也显得知性稳妥。


    可又觉得颜色暗了那么一点点。


    顾爸爸看着镜子里犹豫纠结的妻子,笑着问:“还没想通呢?周小姐?”


    顾妈妈一顿,白了他一眼,继续侧身比划了一下,没说话。


    顾爸爸起身,上前,轻揽住她肩,将人转过来,温和和她说:“儿子自己喜欢的,刚确认关系就告诉咱们了。心心念念,等着人家小姑娘点头同意上门,你可别给他搞砸了。”


    “我什么时候不以他的想法为主了?”顾妈妈一下不高兴了,“你看我在他面前有表现出一点不乐意吗?我就是知道,咱们儿子喜欢了就是认真的,所以才担心。”


    “小姑娘就是家庭情况差了点儿,其它不是挺好的么。”顾爸爸笑道,“至少学习成绩,可比咱们儿子拿得出手多了。”


    “我也不是因为女孩子家庭条件不好,就有偏见,”顾妈妈说,“小姑娘照片视频我又不是没见过,长得那么乖,眼睛那么大。”


    说完,下意识瞥了眼和儿子一个眼型的顾爸爸,“我喜欢得很。”


    顾爸爸笑。


    “我就是担心……”顾妈妈微顿了瞬,说道,“担心儿子跟你一样,没什么事业心,以后两个人万一遇到什么事,也没个人帮他们。”


    “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这个社会不像我们那个年代了,那时候遍地机遇,只要你敢想敢拼,就算一次两次不成功,抓住机会都能再起来。”


    “可你再看看现在,就咱们酒店新招的小部门经理助理,哪个不是高学历?985本硕留洋酒店管理双学位,来给我们做小助理,我都不好意思用别人。”


    顾妈妈叹气,“你说万一……万一以后公司遇到什么大事,你儿子就是个不上心不管事儿的,小姑娘更没什么背景,他们两个要怎么办。”


    顾爸爸笑,捏捏她肩:“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我们合法合规的,能有什么大事?”


    顾妈妈面色微闪了瞬,伸手掖了掖落到臂弯里的连衣裙。


    “嗯,也是,能有什么事。”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警告道,“你待会儿可别惹我生气,让人小姑娘觉得我不好相处。”


    “嗯?”顾爸爸一脸纳闷模样,“我夫人明明温柔和善。”


    顾妈妈拐了他一肘子,没好气地嗤了声,将搭在臂弯里的连衣裙抖开,决定道:“就这件了,我去换上。”-


    顾爸爸顾妈妈住的是北城一处老牌别墅区,开发商为一处住宅造了个人工湖,造景绝佳,听说风水也极好。


    顾淮住在一中附近,是为了上班方便,两边离得有些远。


    林鸢和顾淮一道吃完饭离开时,是顾家司机送的他们。俩人坐在后排。


    昏暗车厢里飘着轻音乐,顾淮牵着她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她手指头玩儿。


    没一会儿,又拿出了手机,低头摁了几下屏幕。


    林鸢正纳闷谁给她发消息呢,拿过口袋手机。


    顾小柴:【现在放松了吗林小姐?】


    林鸢好笑,瞥了眼前面专心开车的司机,耐心给他回。


    她这会儿的确挺放松的,顾爸爸顾妈妈都很好相处,夫妻间的氛围也是轻松愉悦。


    不过让林鸢没想到的是,顾淮时不时有点酷拽的小脾气,原来是随了顾妈妈。


    反倒顾爸爸温和一些。


    顾淮还真是两人性格和长相的结合。


    【你怎么不说话?还在紧张呢?】顾淮看着对面的正在输入,故意问。


    “……”林鸢也想快点儿打字,奈何左手没那么灵活。


    抽了抽被他捏住的右手,想让自己打字快一点儿,结果刚有一丝动作,右手指节就被他紧紧握住,抽不出丝毫。


    林鸢好笑又好气,干脆偏头瞪他。


    顾淮顺势一低头,唇在她发心上贴了贴。


    林鸢一下紧张得心跳都快了瞬,下意识瞄了眼司机。


    只见后视镜一角,司机一本正经目视前方,嘴角却抿起一丝抑制不住的弧度。


    林鸢:“……”


    “你干嘛呢?”咬牙小声警告他。


    顾淮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让她抽开,翘着唇角嘚瑟打下:


    【小爷我名正言顺的。】


    【怕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难不成他还能抢人老婆……


    江随再次朦胧有意识时, 只觉得自己全身骨骼被人碾了一遍,头痛欲裂。耳蜗嗡鸣间,伴随着计数般的机器声。


    随后, 这一切莫名奇妙的不太真实的感知里, 混进了稍叫他安心些的, 熟悉的呱噪声。


    低鸣的铃, 和嫌弃这铃声不够响亮不够快速似的呼喊:“医生医生!动了动了!!眼皮动了手也在动!赶紧来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李想的声音。


    江随有些好笑, 很努力地撑了撑眼皮。


    仿佛博物馆里陈列的, 三面展品的视角,有些模糊的画面里, 一圈的白大褂, 夹杂一张清秀又略显焦躁的脸。


    啊,是医院。


    可他不是, 在车上吗?


    记忆仿佛没有任何断片, 只是场景转换, 他仍记得上一秒他想做的是什么——他要去拿电话。


    他只记得他拿到手机了,只是还没拨通号码。


    于是他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用力。


    “你他妈真是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李想眼尖,又气又急,没好气地去摁他因为使劲儿乱动, 导致输液管回血的那只手。


    护士也去帮忙。


    “病人状态不错, ”医生笑道,“继续留院观察休养就好。”


    所幸脑部只是轻微脑震荡, 没有颅内出血, 其它的骨裂骨折擦伤,都是硬伤,养着就行。


    等医生护士都走光, 李想给他病床稍摇起来一点,让他舒服一些。


    江随终于明白,那晚山路上,遇到了车祸。而他已经躺了十来天,腿上绑着石膏。


    下意识去看病房情况。


    “别看了,就我在。”李想没好气地说,“你他妈都躺了多久了?医生说你情况稳定了,我就让他


    们都走了。”


    “阿峋那傻逼自己也就吊着半口气,也不知道谁陪谁。”说起这个李想就烦,“沈确那王八蛋,往那儿一杵就是个大爷,我看着就来气,待着也是浪费空气。我通通叫他们滚了。”


    所以说兄弟多了有什么用?


    都他妈是债!


    “哦,郑老师知道消息的时候,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李想又和他说,“老太太折腾一趟也麻烦,反正有我在这儿天天给她汇报情况。你哥那边干脆没说,等他回来你也好了。”


    李想说完,见江随眸光里隐隐的期待,撇了撇嘴:“没和林鸢说,说了你也好不起来,有什么用?”


    江随听完,有一点点小失落,又有些庆幸。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他不想她看见。


    “你阿公阿婆,”李想顿了下,“还有你舅舅他们一家也来看过。估计你阿公听到消息,待会儿就会来了。”


    干脆避开亲人这个话题,李想说:“公司那边有庞浩然,你那两个副总也靠谱,没什么问题别担心。”


    每天他睡里间亲友陪护房,晚上让护理盯着,他再时不时起来看两眼,白天几乎就待在医院,里里外外事情都清楚。


    江随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弯起唇角,动了动嘴,找了下自己的声音,才沙哑开口说:“李想,谢谢。”


    李想呱呱噪噪还想絮叨下去的话头一下顿住,竟有点儿不自在起来。


    往日没腔没调的人突然这么认真诚恳,跟撞坏了脑子似的。


    “我反正闲人一个,就当陪你在医院度假了呗。”李想状似不在意地嗤了声,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跟车祸杠上了似的,每年去西塔寺也不知道求的什么,不知道给自己烧两炷香啊?”


    结果还没感动半秒,就听江随问他:“我手机呢?”


    说到这个李想就没好气,冷笑一声,回他:“我都不知道那手机是救了你的命,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藏里面。你看看你那几根手指头上的淤青,就是到了医院他们给你硬掰开的。”


    江随一顿。


    所以,那通电话并没有打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江随醒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困。


    迷迷糊糊躺了会儿,就听见了阿公的声音。


    老绅士一身高定西装,笔挺优雅,由Ben叔陪着一道踏进病房。


    江随再次醒来,同他进行了一场祖慈孙孝的会晤。


    直到他关切地叫江随好好休养,离开病房。


    后头保镖跟着,阿Ben陪在江启宗身侧,笑着低问:“阿哥这次,要顺道,替Isaac作主吗?”


    江启宗看了他一眼,无甚情绪道:“他一日未答应,一日便未是。”收回视线,老绅士笑笑,“不是无事?也不能全伤了家耀的心。”


    阿Ben一顿,即刻又笑言:“阿哥想得是。”


    病房里,又只剩下李想和江随。


    “你还真是爷爷他三娃,”李想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还能得心应手虚情假意的江随,叹了口气,“铜头铁臂钢筋铁骨。”


    江随扯起唇角低嗤了声,气音似的笑,又看着他,神色淡淡的,拿眼角瞟了下掩好的门。


    直到病房外彻底没了动静,李想才压低声音,对江随说:“那司机就跟预判了你的预判一样,知道内地开惯了左舵车,碰上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往自己左边打方向。他直接冲着环山公路护栏那头去的。”


    “你说你,也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反应快。”李想吐槽道,“他往右撞,你往右打,正好错开。”


    否则他怕不是在陪护,是在陪头七了。


    本来没什么反应听着的江随,神情倏地柔软起来,长睫垂着,沙哑的嗓子低喃似的:“是阿鸢救了我。”


    李想眼皮猛地抽跳,极其无语吊起一侧唇角,看着他。


    既想摁铃叫医生来看看他脑子到底有什么毛病,应该不止是轻微脑震荡吧?这丫都产生幻觉了啊。


    人林鸢在北城开开心心谈恋爱呢,谁他妈有空来救你。


    又怕刺激得他真犯什么毛病。


    心烦得还想怼他两句,就看见他翘起唇角,即便一身狼狈,气息都虚弱,却有难得的发自真心的轻松与愉悦,眸色熠熠看着他。


    李想一怔。


    听他干燥低哑的喉管,努力发声,这样告诉他:“李想,我真高兴,我想明白了。”-


    七夕那天顾淮暑假,林鸢却要上班。


    俩人干脆约好,等她下了班,回家和四猫一狗一块儿过。


    晚上不算太热,顾淮提前布置了三楼露台,暖黄色的小灯串,鲜花气球一应俱全。


    林鸢以前梦过的最大的暴富规划,就是叠墅一口气买上中下三层,完美坐拥三环内独栋。


    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干。


    露台胡桃木色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红酒,和自助冷餐会似的菜肴。颜色丰富摆盘精致。


    林鸢觉得偶尔吃一次,也不错。


    顾淮的学生和她的甲方,还有家里那么多毛孩子,话题总不会少。


    一餐饭,低语和笑声不断。


    直到林鸢想起来:“对了,我还准备了礼物。”


    然后拉过自己刚才特意拎上来的大背包,拿出一个纸礼袋。


    顾淮顿了下,扬着唇角接过,拆了看。一件黑色的印花T恤,上面就是家里的四猫一狗。


    “情侣装?”扬眉看她。


    “你怎么知道?”林鸢抱着背包笑,“我给自己也做了件白色的。”


    顾淮笑,舔了舔唇,突然说:“我也有礼物想送你。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林鸢眨了眨眼,放开背包,歪过身子作势要去找:“礼物呢?我怎么没看见。”


    为她如今在自己面前的放松自在,顾淮低低笑起来,打了个响指:“顾小明。”


    林鸢好奇,循声望过去。


    不愧是吃过国家饭的,顾小明和此刻只会在露台上打盹撩骚的四只猫比起来,简直素养奇佳。


    听到指令,立刻从角落里一颗巨大的绿叶植物后走了出来。


    林鸢看见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了个小背包,走到顾淮面前,转过身,坐下。


    顾淮咽了一口,看上去莫名有些紧张。


    林鸢微愣,有些预感似的,也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顾淮俯身,从他背包里拿出个黑色的丝绒小盒。


    他坐直,微倾身,靠近她,将丝绒盒子打开。


    一枚漂亮的,透明方糖似的钻戒。


    林鸢心跳骤然加速。


    “其实本来,想当着亲人好友的面,更郑重,更盛大地向你求婚的。”顾淮看着她,眼里有小灯倒映的温暖,唇角弯着,认真道,“但又不希望,这件事反倒成了你的压力。”


    顾淮说着,轻声笑起来,“反正顾小明他们,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说出去。”


    林鸢听着心跳,同样笑起来。


    摆在身侧的指节,本能地来回捏了捏。


    “那么林小姐,”顾淮再次开口,声线掺着夏日四起的蝉鸣,仿若最美好的青春小说般,低声问她,“你愿意接受它,和我更近一步吗?”


    林鸢动了动唇,只觉得自己脸颊热意,节节攀升。


    她自然是愉悦的,却又有些本能的犹豫,笑着问他:“会不会,快了点儿?”


    俩人正式确定关系到现在,也就五六个月。


    顾淮动了下眼睫,收了笑意,认真问她:“你有什么隐藏人格,是我不知道的吗?”


    “?”林鸢一愣,笑起来,“那倒是没有。”


    顾淮笑:“那我也没有,这样了解得,还不够透彻?”


    林鸢看着他漆黑又明亮的眼睛,只觉得快要心动了。


    “林小姐请放心,我家基因好。”顾淮又凑近了些,加码道,“我爸当年和我妈也是相亲认识的,相处了才一个月。”


    林鸢被他的气息弄得心跳加速,微微往木椅里坐了点,压着心脏的跳动。


    他没有什么誓言,甚至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可这一切,却反倒让她安心又感动。


    于


    是,在她也不知道考虑了多久,久到顾淮额角微微冒汗的时候,她抬眼笑望着他,郑重伸出手,小声道:“那,麻烦顾老师帮我戴上吧。”-


    林鸢刷到疑似江随出车祸的消息,已经是这一年暑假的尾声。


    某个社交平台上的帖子。


    标题是:惊天八卦,豪门争产原来真的这么刺激。


    林鸢也是无意点进去的,却在评论区看到那些暗示意味的信息时,心脏猛地一窒。


    “听说人还在医院呢,到现在还没醒,一早封锁消息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那家医院的朋友。”


    “不是说陆家二公子本来就一直生活在港城吗?”


    “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早就回北城了。”


    “陆家?是我想的那个陆家吗?”


    …………


    林鸢有些茫然地退出帖子,想再进去看看时,发现帖子已经被删除了。


    她一下有些心慌起来,呼吸也有些乱。


    她只是,没办法再和江随像从前那样相处。


    可从来都希望,他这一生平安顺遂。


    她只以为上次那面结束后,江随终于想通,所以没有给她任何电话消息,齐柏也没有再去。


    而极乐新推的射击类游戏,预热宣传铺天盖地,一切仿佛都正常而有序,她自然从没往……他出了意外的地方去想。


    克制了下有些急乱的心绪,林鸢咽了口,拨通了江随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


    林鸢心跳得都闷起来,再次拨号的指节也有些颤。


    但告诉自己,肯定是没有接到而已。


    如果真的出事,电话要么是别人接的,要么早就打不通。


    所幸,第二遍响了七八次,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阿鸢?”一接通,他便问她。话音有些克制过后,仍微微喘息的感觉。也有丝黯哑。


    林鸢闭眼,无声长吁了口气,笑了笑:“没事,我就是……”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免得又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就是看见个八卦消息,说你出了点意外,吓了一跳,过来问问情况。”


    江随鼻腔蓦地一涩。


    林鸢已经好久,没有一下子和他说这么多话了。


    “我……”他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可一时又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刚发了个音,就听见林鸢说:“你没事就好。”


    话音被打断,江随也不恼,只是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嗯,放心吧,我没事。”


    “好,那我接着工作了,”林鸢说,“你也忙吧。”


    江随嚅了嚅唇,想再和她多说几句,又怕电话里讲不清,叫她心烦,于是乖乖道:“好,那你先挂吧。”


    挂了电话。


    “李想,她关心我。”江随看着李想,唇角浅翘,“她其实一直都关心我。我就知道。”


    李想看着他微红的眼睑,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什么,只问他:“你想明白的事,怎么不之前就告诉她?”


    江随动了动站久了仍有些疼的腿,微眨了想眼。


    康复训练有些难受,汗水涩进了眼里。


    他笑起来,意气恣肆,仿佛又有了惯常的骄傲,告诉他:“我想当面告诉她,但她喜欢好看的。”


    李想一滞,看着他下颌角掉了结痂,长出的浅粉色新肉。


    “你说,我要不回去之后,”江随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有些急切地问起李想意见,“直接求婚吧?”


    “……?”李想都震惊了。


    不是大哥你,你他妈跳台能不能别从内地直接跳到港澳啊?


    他想了想,突然伸手:“我手机没电了,你手机给我用下,回下晏峋消息。”


    江随不疑有他,点开锁屏给他。


    李想快速一翻。


    ……丫的。


    这傻逼被俩人屏蔽了。


    还是选择性屏蔽。


    看着正常的朋友圈都有,就是没有秀恩爱的。


    怪不得什么都不知道。


    他盯了一眼准备继续训练的江随,将手机重新拿在手里。


    他没和江随说,后来,顾淮带林鸢去过俱乐部,带她玩车。


    他看见了林鸢手上明晃晃的求婚戒指。


    这天晚上,安静的病房外,走廊尽头楼梯间。


    “想哥,真不告诉我哥啊?”电话那头,庞浩然没主见地问他。


    “你现在什么也别说,也不许说。”李想没好气地回他,烦躁地插了插头发,反问他,“等他休养好回去一切已成定局,难不成他还能抢人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