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反噬
大殿内尖叫声伴随着狮吼一同响起!
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坐在鹿微眠旁边不远处的叶霖不动如山, 叶心娴也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场好戏。
她心下清楚,这是叶霖说的,能让鹿微眠闭嘴和停止探查的方法。
这金狮都安排好了, 只会攻击鹿微眠罢了。
等撕咬完她,就能消停。
她转头与叶霖对视一眼。
叶霖递给叶心娴一个放心的眼神。
整件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根本不会想到即便是发狂, 怎么也发狂得如此毫无预兆。
围护的侍卫被雄狮一爪拍开!
驭兽师拉扯着锁链, 却也被发狂的雄狮甩在了地上!
鹿微眠被那狮吼就震得身形后仰,撑在软垫上, 在金狮扑上来之时, 她只听到身后鹿峥急匆匆一声,“阿姐!”
接着一股潮湿气息混合着雄狮爪牙上沾染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
鹿微眠下意识地闭眼抬手遮挡。
而她身侧同时掀起一股凌冽冷风!
紧接着是利刃从剑鞘里拔出的声音, 尖利刺耳。
预想之中的撕扯迟迟没有落下,鹿微眠睁开眼睛发现封行渊挡在她面前。
手中长剑已经刺进了雄狮的身体!
那雄狮被剧烈的疼痛刺激得更加剧烈地吼叫起来。
尖利地爪牙朝着封行渊挥舞过去,长剑被抽出来, 一掌拍飞了出去。
封行渊迅速推开鹿微眠,动作比思绪快一步反手拔出旁边侍卫腰刀。
利刃从剑鞘里拔出的声音尖利刺耳,破空而出,他反手握刀用自己的掌心在刀刃上划出鲜血。
再度朝着发狂而来的雄狮刺了过去!
又是一声低吼!
封行渊死死地盯着雄狮的眼睛。
片刻的僵持之后, 他的唇角却缓慢地溢出鲜血。
大殿之上,虞念秀眉轻蹙。
只有她知道, 封行渊这是在强行控制这头狮子的灵魂思绪。
西陵摄魂术对被操控者有唯一的要求,就是它自愿。
否则, 操控者强行控制它的灵魂将会受到它自由意志的反噬。
自由意志越强大的生物, 反噬作用会越强。
直至操控者心如刀绞、脾脏破裂。
他竟然会为了鹿微眠,违背摄魂咒术原则, 承受绞心之痛。
鹿微眠站在旁边,看着封行渊唇角鲜血,只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行。
她脑袋如同一团乱麻,混乱地捋着它为什么会正会在她这里突然发狂,一定是她这里和别处不一样。
鹿微眠忽然看到,雄狮进攻的方向,是那一罐山沉子的方向!
鹿微眠有些晃神,想起方才明姝提起的,这个东西招小猫。
招小猫……
鹿微眠想也不想,几步冲上前,将那个罐子扔了出去。
雄狮果然分神一瞬,意志力接着落了下风,被瞬间控制灵魂思绪!
它嘶吼一声,突然间被封行渊的思绪控制调转了方向,朝着旁边正要撤离的叶霖和叶心娴扑了过去!
叶心娴完全没有料到它会突然冲过来。
脸上等着看戏的笑意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眼前的视线就突然之间暗了下来!
尖叫声刚出口,就被雄狮一爪扑倒在地,撕咬起来!
鹿微眠刚扶过封行渊,就听到了那边的撕扯声。
她正要去看,眼睛却被一只大手蒙上,捂住她的眼睛,牢牢地将她回扣到胸口。
失去眼前光线,她的听觉就变得极其敏锐。
鹿微眠听到了皮肉被撕开的声音,也不再去看什么,转头埋进了封行渊的胸膛。
她很不争气地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封行渊眼底染上了血腥的光,笑她,“怕了?一只畜生罢了……”
鹿微眠说话带了哭腔,却说了一句,“你疼不疼啊?”
封行渊脸上轻快地笑意缓慢敛起。
听到她又颤着声问,“为什么会吐血呢?”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
四周只剩下禁军侍卫将雄狮与人拉开的混乱声。
将他们隔绝在外。
封行渊没有染血的手轻拍她的脊背。
他低头深嗅着她身上的茉莉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别怕。”
大殿里外一片忙乱。
参加宴席的朝臣已经被清散干净,宫人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宴会。
鹿微眠和封行渊和一些受伤的朝官被送到韶光殿偏殿的厢房里安置。
皇帝亲自来看。
屋内人听见圣驾降临,接连起身相迎。
皇帝抬手示意,“不必多礼,都坐。”
他走到封行渊面前,先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立马吩咐下去,“去叫褚御医前来。”
宫人应声,“是。”
封行渊觉得没有必要,“不过是些皮外伤。”
皇帝制止他的推脱,“到底是猛兽所伤,谁知那爪牙里面有没有不好的东西,还是看一下放心。”
封行渊的身体不怕毒。
他的血,本就可以解百毒。
即便是生病,通常不过一日就自行好转。
皇帝简单看了一下情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厉声问着,“好好的驯兽礼怎么会如此?不是说都驯好了吗?”
屋内门口驭兽师跪在地上,“陛下明察啊!咱们往年的驯兽礼一直是很顺遂的。”
“即便是今年的前几日驯它也是好好的,今天其实也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走到封夫人身边,它就突然发了狂。”
“这,这与我们无关啊。”
“陛下您熟悉猛兽您也知道,这就算是驯得再温顺的猛兽,要是碰上了一些能刺激它发狂的东西,它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皇帝听着也有些道理,“卫沉!”
卫沉上前,“臣在。”
“你清查宴席,盘问布宴宫人,可有查到什么?”
“眼下还没有查完,”卫沉低头回禀,“不过有一点很可疑,封夫人扔出来那个瓷罐,里面装的是山沉子,但其他人桌上的瓷罐全部都是椒盐。”
驭兽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胜高呼,“陛下!山沉子对于老虎、狮子、猎豹这类动物有很强的刺激性,我们在驯兽时都会刻意避开这些东西!是谁这般狠毒,在宫宴上下如此毒手!”
“这不仅是要封夫人的性命,还是想要奴才的,还有这些个禁军官爷的啊!”
皇帝勃然大怒,“好端端的上元节晚宴,竟成了这些人徇私的闹剧,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他沉着脸,伸手拍了拍封行渊的肩膀,“爱卿放心,此事,朕一定会给你和你家眷一个交代。”
封行渊简单一句,“谢陛下。”
并无再多言语。
皇帝又吩咐两句,面色凝重地从屋子里出去。
不多时,褚裕奉旨前来帮封行渊处理伤口。
鹿微眠坐在旁边,看着他的手,眼睛红彤彤地。
褚裕宽慰着鹿微眠,“阿眠别担心,封大人这都不是要紧伤。”
封行渊在听到那声“阿眠”时,抬眼打量了褚裕一番。
褚裕一看这伤口便知,“不过这手上刀口向下,这般深,是大人你自己划的?为何如此?”
“废……”封行渊瞥见鹿微眠也担忧地等他回答,顶到嘴边的“废话这么多”,换成了,“费心了。”
他随口一编,“我不过是把刀拿反了而已。”
褚裕专注于处理伤口,“这伤口要好生养护,不要提重物,不要碰水,还好是年关,若是夏日这么深定会感染。”
他又叫鹿微眠,“阿眠,你过来。”
封行渊又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
鹿微眠还真就乖乖过来了。
封行渊有点气闷。
谁叫她阿眠,她都这么乖宝宝吗?
鹿微眠只是在担心封行渊伤势。
毕竟正常人,谁会这种时候吃飞醋。
褚裕跟她讲述着,封行渊身上各处伤口该用什么药,怎么换药。
只要顺利结痂了,就不用担心伤口恶化。
鹿微眠一一记下来。
正好屋外,贾琏压着一个太监从屋外走进来,一脚将小太监踹了进去,“大人,找到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口中高喊着,“大人冤枉啊,奴才不知什么是山沉子,只是按照贵人吩咐的添加调料罢了。”
贾琏又踹了他一脚,“什么狗屁调料,只给一个人用。”
小太监被踹到在地,又立马爬起来,“这,这拿钱办事,我们哪里能管这么多……”
卫沉听不了那么多废话,“赶紧说,是谁吩咐的你。”
“是叶侯爷!是他,都是他指使的!”
屋内众人听着小太监的话,齐齐皱眉。
褚裕第一个看向鹿微眠,“侯爷,不是你舅舅吗?”
鹿微眠听到是叶霖,一点也不意外,“说来话长。”
鹿微眠看向卫沉,“他现在在哪?”
“侯爷他目睹女儿被那雄狮……”卫沉不好当着鹿微眠的面,说出太血腥的话,“当场晕过去了,眼下就在宫里安置着。”
“你们去回禀陛下吧,”鹿微眠眼帘压低,“等叶霖醒来,我再去找他。”
贾琏问,“你找他做什么?”
“有些事情得问清楚。”
人死之前通常不会留秘密,她若是能顺便让他招出前世毁大坝沉城的原因,招出姜崇,一并告知帝王,兴许那一切就已经被改变,不会发生了。
何况她也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舅舅一家前世要踩着他们家的尸体上去。
褚裕教着凌一给封行渊包扎伤口,临走前也给鹿微眠留了药,“阿眠,这个是安神的,你今晚受了惊还是好好休息,你身体本来就弱,也别太担心。”
鹿微眠跟他道谢,送他出了房间。
关上门时,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封行渊突然一句,“阿眠,过来。”
“啊?”鹿微眠走回床榻边,看他,“怎么了?”
他阴阳怪气地,“没怎么,阿眠。”
鹿微眠听出来了,“你干嘛呀。”
封行渊拖腔带调地,“他叫你叫得好亲啊。”
鹿微眠懂了,“褚裕哥哥是来给你看伤的,你不要这样。”
封行渊挑眉,“褚裕哥哥……”
“这都是小时候叫习惯了,没有别的意思。”鹿微眠坐在床榻边,“好啦,我以后不这么叫了。不过褚裕哥……褚裕真的是很好的人,你不要误会他。”
封行渊觉得他身上的伤很不是时候。
比如现在,他想欺负欺负她。
塞东西的那种欺负。
鹿微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他安静下来之后,坐在他腿上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抱住,“不要闹,给我抱抱,阿渊哥哥。”
封行渊微哽。
完了,更想欺负了。
想把自己塞进去。
时至深夜皇宫中安静下来。
但许多人仍然彻夜难眠。
鹿微眠刚喝了安神汤,屋外传来敲门声。
是褚裕来告诉她,“叶霖醒了。”
鹿微眠应了一声“好”,转头跟封行渊支会一声,“我先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行。”如此一遭,封行渊不可能允许她这么晚自己出去,“我跟你去。”
鹿微眠原是想着他身上有伤需要养,但见他坚持,也没有拒绝。
正月十五夜里寒凉,鹿微眠拢好自己身上的斗篷,跟着卫沉他们一并前去看押叶霖的屋子。
褚裕前来迎他们,说是刚刚陛下来过,叶霖跟魔怔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陛下就让人先把他软禁起来,等清醒了审问。
房门打开,宫人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但是人不能太多,让叶霖受更大的刺激,最多两个。
而且时辰不能过久,只能一刻钟。
鹿微眠先和封行渊进门。
叶霖头发凌乱,抱着一个枕头缩在墙角,听见他们进来,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枕头,像是将那个枕头当做了防身的武器。
叶霖一双污浊的眼睛牢牢跟随着鹿微眠,“你,是你……”
“舅舅。”鹿微眠朝他走过去。
叶霖举着枕头将她挡开,“你别过来!”
鹿微眠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走。
叶霖目眦欲裂,“是不是你!你不是你让那头狮子去咬死了娴儿!”
“它明明都被我安排好了,即便是不咬你,也不该咬娴儿才是!”
鹿微眠看着他,“母亲曾说,舅舅最疼我了。如今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疼你?”叶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是啊,舅舅最疼你了。”
“那是因为舅舅不去讨好你们家,舅舅什么都不是!”
“他们都看不起我,说我是废物侯爷,可我那好姐姐又会什么?她不过是嫁得好了一点!你们这些人都说我依仗着她过活!”
“都说我吃父母的家产,吃姐姐的软饭。”
“可是那帝王不敢重用我!怕我叶府势大让淑妃众矢之的,牵连出皇家后宫那些腌臜事!是我自己愿意闲散吗?!”
“只有你母亲嫁去别人家不受牵制,吃尽好处。我哪里需要依仗叶绾了,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也可* 以比你们好一万倍!”
“你们都逼我,你们都不想看我好!你们……”叶霖站不稳,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你们都想看我笑话!”
鹿微眠凝眉,“可我们什么都没做,你要什么家里接济你什么,即便你觉得我们看不起你,那也不该用血亲性命做的垫脚石!”
“不然我能怎么办?”叶霖扬声,“这京城里,谁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
“陛下不用我,只有太子殿下肯给我机会!他还给了我女儿玉印,他想要娴儿做皇后的!”
“我们家日后前途无量,这些都被你毁了!”
叶霖咬着牙,指着鹿微眠,“你,你今晚,还杀了娴儿!”
“你不也一样用血亲的性命……”
“若是你们都不顾我的死活,我为什么要一味的顾念亲情?”鹿微眠听来他简直强词夺理,“何况根本不是慕青辞给你机会,是他身边的掌事太监姜崇冒充他,对你们发号施令!”
“你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想要拿我们做垫脚石,实际上也不过是他人的棋子罢了。”
叶霖完全不能相信,“你胡说!你如今来不就是想让我难堪,你骗我,我知道!”
鹿微眠一听就知道叶霖多半也被姜崇蒙在鼓里,“舅舅你难道不想一想,你以为攀上了太子,可慕青辞与你相见过几次?”
“哪一次不是姜崇与你相见!”
在慕青辞后来告知她的事情中,他知道侯府在帮他做事,但那也只是几十条暗线中的一个而已。
他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侯府。
事情交给下面人去办,他只看结果。
“虽然是……”鹿微眠的话,像是让叶霖意识到了什么。
他忽然间语塞,眼底带过茫然,怔怔地看着鹿微眠。
好像的确,见他的永远是姜崇。
而且每次他宴席上想要与太子亲近时,慕青辞看他都跟陌生人一样。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好摆在明面上,也就自以为懂事地没有再刻意亲近。
可姜崇是太子身边的人,没有人怀疑过他!
鹿微眠平复心绪,“舅舅,你被骗了。”
叶霖有些慌了神,“不可能啊……”
他无法接受这两年,他堂堂一个侯爷,竟然在为一个太监做事?!
屋外有人敲门催促,“时辰到了。”
“可不可能的,你好好想一想,”鹿微眠打断他的废话,“眼下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明日面圣,你若愿意与我一同指认姜崇,说出他做的所有事情,这一切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侯府不至于全部抄家流放。”
鹿微眠说完,带着封行渊从屋内离开。
封行渊站在旁边听着姜崇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曾经在东宫,的确对这个小太监有印象,也知道姜崇跟着慕青辞胡作非为。
但那只要不牵扯到他,他从来不关心。
眼下听着鹿微眠的意思,好像有点奇怪。
姜崇有时做事,并非按照慕青辞的指令。
“你方才说……”封行渊才开口,就看见那边鹿微眠已经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封行渊眉梢微扬,噤声走上前灭了灯盏。
但许是有心事,清早卯时三刻,鹿微眠从睡梦中醒来,封行渊早就起来跟着禁军侍卫查证昨晚的事情。
她看着外面的天色发了一会儿呆,眼下并不到皇帝安排会面的时间,直到暮云进来叫她,“夫人,侯爷说愿意配合您指认姜崇。”
鹿微眠一下子坐起身,“真的?”
暮云点头,“真的。”
“扶我梳洗,我去找他面圣。”鹿微眠下床,赶忙梳洗整理好自己就出了门。
昨夜的事情闹得喧嚣不止,皇宫大内清早也不算安宁。
韶光殿还是来来往往来清查的禁军侍卫。
有人也一夜没有合眼。
鹿微眠跟随宫人指引,再度到了叶霖软禁的房间门口。
房门推开,屋内一片沉寂。
领路的宫人走在前面,一面带鹿微眠进去,一面叫叶霖,“侯爷,封夫人到了。”
屋内并没有人回答她。
这让两人皆有些不解。
宫女脚步快了些,刚走到里面,忽然尖叫一声!
鹿微眠心下一紧,绕过屏风发现叶霖静躺在床榻上,口中鲜血溢出。
鹿微眠快步上前,“舅舅,舅舅!”
叶霖身上还没凉透,但已毫无反应,没了气息。
旁边宫女惊得身子紧贴着墙壁不敢靠近。
鹿微眠回头询问,“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是,是啊,”宫女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方才侯爷还说,把您叫来,他与您交代。”
“他说,他一晚没睡,眼下补补眠就去,这,这……这屋子里刚刚也没有进人啊,我们都看着呢。”
鹿微眠环顾四周,忽然间闻到了些不同寻常的香料气息。
是昨晚她来没有的。
鹿微眠一下子看到床头放着的香炉,她几步上前,里面的香料焚烧殆尽,还有余热。
补眠……香料。
鹿微眠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聂婵跟她提过的一种毒香。
在睡梦中死亡。
是谁?!
鹿微眠命人收起香料,快步离开。
她出门碰上回来的封行渊,催促着他,“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
鹿微眠压低声音,“去侯府,把我舅舅、舅母的亲信,全部藏起来!尽快!”
封行渊听着她的话离开。
鹿微眠独自赶去乾正殿门口,“我要见陛下!”
紧接着她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温和嗓音,“封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着急?”
鹿微眠回身,看见那貌美如仙人的淑妃娘娘迎面朝着她走过来。
那姜崇,就站在虞念身后!
虞念走上前,还关切道,“昨晚受了惊吓可休息好了?”
鹿微眠的视线在她与姜崇之间打了个来回,秀眉轻蹙,呼吸也稍显混乱,“劳娘娘挂心。”
她紧紧盯着到现在为止还安然无恙的姜崇,“娘娘为何跟姜公公一同来了?”
虞念随口道,“听说你今日叫他来御前,有些事情要跟陛下交代,本宫也就一起来了。”
鹿微眠秀眉轻蹙,看着她的反应,“娘娘曾与我说,要探查姜崇的底细,找到幕后主使。臣妇冒昧地问娘娘,如今娘娘可有眉目了。”
果然。
虞念弯唇,“有吗?本宫不记得。”
第52章 离开
虞念不再遮掩。
鹿微眠浑身上下一阵恶寒。
她一瞬间明白, 虞念当初那些话,不过是些拿来哄她的托词。
虞念为什么能听她一两句话,就能将姜崇的目的, 还有幕后主使的事情理顺,无非是因为——
她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难怪即便是她给自己姜崇的一些物证,都是些已经被交代过的事情。
鹿微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 生气了?”虞念朝鹿微眠伸手, 看方向是想要摸她的脸。
鹿微眠侧身躲开, 虞念的手便悬在半空中,“许是平日里操劳, 本宫忘了事情也是在所难免。”
她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在哄她, “你今日大费周章,是想说什么事, 不如先跟本宫说说看?”
鹿微眠觉得这件事可笑。
她当初还担心虞念会因为姜崇而遭受算计或者伤害,像是个笑话。
鹿微眠移开视线,听见里面掌事太监叫他们进去, 转身先进了乾正殿。
一旁虞念的侍女不由得道,“见娘娘并未行礼,还先入宫殿,封夫人有些失礼了。”
“罢了, 小孩子而已。”虞念并不生气,仍然笑意温和, 看着鹿微眠离开的方向,“其实本宫在这一辈里, 最喜欢这个孩子。”
她说着踏进殿中。
鹿微眠已经将罪证和那一坛燃尽的香呈到了御前, 指证姜崇。
皇帝翻看着证物,“你是说, 姜崇曾多次以太子之名,结党营私,勾结外戚,多次设计损毁江南防汛的大坝工程。”
“如今怕被招认,还下毒暗害了叶侯爷。”
皇帝话刚说完,虞念就将人带了进来,“既然如此,陛下就审审吧。”
她说着走上前,坐在皇帝旁边的位置上。
皇帝问她,“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臣妾身边的人受指认,臣妾当然得来。”
鹿微眠看着眼前的光景,心下凉了半截。
淑妃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人尽皆知,她一进来就表明了姜崇是她身边的人,皇帝难保不会因此偏袒。
大概是从方才在大殿门口撞上他们,鹿微眠就觉得此行应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臣妾只是觉得,区区一个太监,如何能做得了这般事情。”淑妃望着鹿微眠,“许是昨夜封夫人吓着了,所以有些癔症。”
“昨夜一事,臣妇的确受了惊吓,事关性命,没有人比臣妇如今更加清醒,昨夜臣妇前去盘问舅舅为何下次毒手,他与臣妇交代了许多。”
“他以为是太子殿下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因此暗中勾结,收受贿赂,只盼着日后太子登基给他个好前程。”
“可这一切都是姜崇隐瞒太子,私自下令。”
皇帝看着鹿微眠,“他为何要私自下令?”
鹿微眠敛眸,就差直言不讳点名道姓,“许是身后还有旁人指使。”
虞念平静地与她对视,转头问姜崇,“那你说说吧,是谁指使你?”
“启禀陛下,”姜崇跪在大殿上,声线平稳,仿佛自己不是在接受质疑,而是回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奴才曾经的确受太子殿下蒙蔽和威胁,做了许多错事,这些事情,奴才从前已经交代过很多遍了,陛下应当都有印象。”
“只是奴才不知,为何今日封夫人要旧事重提,竟然把太子殿下的过错都推到了奴才身上。”
“你既然坦荡,那为什么怕叶霖活着前来指认你?”鹿微眠看着他,“不仅如此,周喆也是,他好端端地招供,为什么没说出什么来就咽了气。”
“而他的小妾被灌了毒药成为聋哑人,画出来与周喆来往的人,是你不是慕青辞。”
姜崇看着她,“夫人如何确认叶霖是我让他死无对证的?”
鹿微眠忽然抓住他的手,“叶霖死于毒香,你的手上,有同样的香粉味道。”
姜崇抬眼,阴柔妖冶的眉眼扫过眼前少女脸颊。
鹿微眠问他,“是不是你一验便知,你敢不敢验?”
“这满宫用香料之人多了去,淑妃娘娘爱用香料,奴才手上沾染香料,应当不是什么稀奇事。”姜崇伸手,“夫人若想验,请便。”
“好了。”皇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示意身边的随侍太监,“带姜崇下去验香。”
他翻着手上的证物,“有劳你费心,这些东西朕会认真看过,以作决定。”
“昨夜的事情,让你受累了。”皇帝询问着她,“这一晚休息得可好?”
鹿微眠听着这突然被调转的话锋,动了动唇,也不好当众反驳皇帝的话,“甚好。”
“其实朕本身也只不过是想要帮你查清楚,昨夜是谁想要暗害你,如今的确查到了是叶霖,他和他女儿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也可以先放下心来。”
皇帝劝解着,“你放心,此事也不会因此揭过,朕会对侯府量刑,监察司已经调了抄家令。会给你一个交代。”
鹿微眠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听着皇帝此言有些转移话题、息事宁人的意思。
皇帝继续道,“有何不适,尽管与下面人吩咐。朕瞧着你眼底发黑,应当是没有休息好,先回去休息吧。”
鹿微眠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说两句话,就要再这个时候赶她走,“陛下,您雄才大略,应当听得出来,臣妇所禀明的这些事情比昨日的事情要严重许多,这才是要紧的。”
“朕知道你着急。但是即便是大理寺论罪,也得有几天核实的功夫。”皇帝安抚她,“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核查姜崇的罪名。”
鹿微眠凝眉,“我不是一直要等核查罪名,其实姜崇如何我不在乎。陛下,我在乎的是我的家人朋友!我在江南修缮水坝的父亲!还有这京城安宁!”
“姜崇什么罪名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是想毁了谁,毁了哪里,让谁不得安宁,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些才要紧!”
*
皇帝看着鹿微眠从大殿内离开。
静默无声直至四下无人时,才开口,“这是你做的?”
虞念不甚在意,“陛下指得哪一条?当初姜崇安插在慕青辞身边,是你提的。”
“当年景怀被慕青辞下毒突发恶疾,险些丢了性命,我又要依仗皇后家族不能轻举妄动,才准你送人过去盯着。”皇帝没有否认,翻着手上证物,“我授意你选一个聪慧机灵的,可没让他做这么多事。”
“他做的事情不多,怎么能顺了陛下的心意,喂大慕青辞的野心,又让他处处落败,好顺理成章地撤下他的太子之位呢。”
皇帝噤声。
“何况他方才也说了,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是慕青辞指使。”虞念慢条斯理道,“鹿微眠曾是慕景怀私定的太子妃,臣妾很难不怀疑,她把过错都推过来,洗清慕青辞的罪过,别有用心。”
“她与封轸奉命捉拿慕青辞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该不会是找到了,但是余情未了,找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过,好让慕青辞回来。”
“其他事情暂且不提,”皇帝看着她,“你当真不知道这江南水坝,还有这些有损民生的事?”
虞念淡然自若地迎上他的视线,“慕衍,你怀疑我。”
“我从你计划夺位的时候,就背叛你父亲,陪你到如今,”她起身,“你要是真怀疑,我为祸百端,是个妖女,可以杀了我啊。”
虞念像是浑然不在乎生死一般,永远能将自己的死亡轻而易举地宣之于口。
皇帝凝眉叹了一口气,将那证物堆在旁边,没有再看。
虞念说得没错。
岂止姜崇是他授意安排的。
连慕青辞反,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皇后一族日渐招摇,自恃功高盖主,强要了太子之位,他本就忌惮多年,这是其一。
当年慕景怀因慕青辞差点没命,他该给淑妃一个交代,这是其二。
慕青辞心狠手辣、为人阴毒,作为掌权人又不识良臣,任用歹人,若是日后慕青辞称帝,那慕景怀与淑妃自然不会再有活路,这江山也未必稳当,这是其三。
他早就知道,慕青辞接替帝位,绝无可能。
只需要一个借口。
后来这个借口出现了。
封轸回京后,他默许司天台所指星象,将慕青辞准备谈婚论嫁的小姑娘指给了他的宿敌。
他在逼自己的亲儿子谋反。
杀兄弑父他当年都是和虞念一起做过的,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难。
好在慕青辞再坏也没有经验,轻而易举地被他挑拨。
慕青辞不再伪装,开始明面上与他对抗,处处找封轸的毛病,他都看在眼里。
封轸与慕青辞积怨已久,定不会容忍,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是他。
围猎之后,添油加醋暗示慕青辞谋反的也是他。
大概是愧疚,他才没有在听说慕青辞谋反落败逃跑之后,穷追不舍。
如果封轸可以默许慕青辞不死,那他这个做父皇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很早就知道皇家比任何地方都适用丛林法则。
人情凉薄,任何人都可以是棋子,是垫脚石。
弱肉强食、铲除异己、适者生存。
慕衍如今只是觉得,他好像老了。
很多事情好像渐渐不在他的谋算之中。
他也该有报应了。
*
封行渊回到宫苑去找鹿微眠的时候,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询问前来收拾的宫人。
宫人拿着整理出来的床褥用具,回道,“令夫人刚刚出宫,走了没有多久。”
封行渊了然,往外走。
走到御花园一处,他手里把玩的短刀径直飞了出去。
丛林后面,虞念握着那把刀从碧梅深处走出来,“你杀不了我的,孩子。”
她将短刀放在旁边石桌上。
“咔哒”一声,“趁着你的小夫人不在,收起来吧。”
“免得让她发现你这般嗜杀,多不好。”
“抱歉,”封行渊眼底氤氲着血腥微光,慢声笑道,“淑妃娘娘来,我以为是来找死的。”
“我来给你送药。”虞念顺势放下一瓶药,“强行控制他人灵魂,你内伤怕是不小。”
封行渊满不在乎,“你又知道了?”
“那是自然,”虞念笑了,“毕竟你的摄魂术,是我教的。”
虞念放下药,看着他身边并无鹿微眠的身影,“阿眠受惊了,今早找陛下好一顿告状。”
“你回去好好安抚她。”
封行渊并不搭理她,正要走。
虞念又道,“昨日的事可不是我。”
“看起来不是你,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虞念也不否认,嗓音愉悦,“也是。”
的确。
叶府姐弟两家自相残杀,是她一直以来都很想看到的。
她实在是恨毒了叶府,也恨毒了这大郾王朝。
叶府的人毁了她,大郾的人毁了她的家乡。
都该死。
她得让他们都尝一尝,被毁掉的滋味。
“即便如此,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西陵。”虞念走上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炸城的火药换成了烟花。”
“昨晚殿下看到了吗,长安城上元佳节万家灯火、富庶安康,那都是用我西陵的血换来的。”
“我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希望殿下也不会。”
封行渊并不吃这一套,“要做什么我很清楚,就算不换成烟花,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炸城。”
他的做事原则一直很简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只有威胁到他生存的人,他从不手下留情。
“西陵无辜之人的血,不需要另一群无辜的鲜血来偿还。除非是无能,连找真正的罪人算账都做不到。”
虞念那明丽双眸看着封行渊离开的背影,手里还握着他并未拿走的药,长叹一口气。
罢了。
殿下尚且年轻。
她年轻时也这般天真。
有些事情还是她自己来,不能让他知晓。
总有一天,他会感谢她为他铺好的路。
*
昏暗阴冷的地牢之中,冬日冷光顺着头顶的一小方天窗斜斜打落,落在男人青灰色衣衫上,清脆的棋子落玉盘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敲得狱卒昏昏欲睡。
直到牢房外面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狱卒才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随着大门打开,带进来外面明媚的天光,一个不常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跟随日光一同出现在门口。
慕青辞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看着她进来,手上动作一停。
鹿微眠提着裙摆走下石阶,径直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醒过神来的狱卒帮鹿微眠打开牢房大门,示意她进去。
鹿微眠看着慕青辞面前的棋盘,“这般闲情雅致?”
“你才是闲情雅致。”慕青辞看她在自己面前坐下,“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鹿微眠顺手拿起了旁边的白色棋子,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面前的棋盘。
然后选了一处落子。
慕青辞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他也不言语,随着她下棋的动作跟棋。
不知下到何处,鹿微眠才出声,“姜崇是淑妃的人。”
慕青辞沉吟片刻,“大概是我母后常与我说淑妃的坏话,姜崇在我身边做叛徒,我也猜到过与淑妃有关。”
“现在的局面,我看不懂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你在宫中知道的事情。”
按照前世的记忆,鹿微眠原本以为事情不过简单的解决掉所有的隐患就好。
可现在她好像发现,真相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以为前世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们错信奸人,走错了路。
所以她很努力地在找身边的小人,将他们一个一个铲除解决。
可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改变可以决定的偶然结果。
而是一场必然的结局。
她的所有选择,好像都与那场灾难,没有直接的关系。
她似乎只是被灾难裹挟着往前走的其中一个,很小的存在。
被灾难影响了命运的万千分之一。
慕青辞听着,“今日发生了什么?你说说看,兴许有我知道的隐情。”
鹿微眠停顿了一下,“我今日情急,去揭发了姜崇。带着你给我的物证,还有我从前收集到的所有东西。”
“大概是太过着急了,所以当时我还担心你父皇会问我,哪里来的这些证据,我不好交代是你。”
“但是他连这个都没有问,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表示他知道了,就让我走了。也没有处理姜崇,也没有怀疑淑妃。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审讯和查清真相的反应。
只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想查。
在那一瞬间,鹿微眠忽然觉得,她曾经坚持过的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
慕青辞捏着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点动两下,“我父皇看着性情宽厚温和,实则城府极深。否则也不能在多年前夺嫡中,从最不受重视的皇子,跻身到龙椅之上。”
这些天慕青辞在这地牢里,将过往的一切想清楚,也不难察觉其中的很多疑点。
他最不能想通的就是,为什么他父皇执意要把鹿微眠嫁给封轸。
所谓天象借口,是最讽刺的。
慕衍这个人何时信过天象,信过命。
他但凡相信天象,就做不出杀兄弑父的事情来。
也是自从婚事被毁那时开始,慕青辞所以为尽在掌握的一切开始失衡。
直到后来他身陷必输的棋局里。
他很难不怀疑父皇毁掉他婚事真正的目的。
“我父皇也不是什么仁善之辈,从不会留有威胁之人在身边。”
“若他知道姜崇有威胁,但却迟迟不动手解决,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姜崇是淑妃故意安插在我身边的。”
鹿微眠想不通,“可是姜崇做的有些事,也会对朝廷对他有所损害。”
“那就是,淑妃隐瞒了自己的一些真实意图,但找到了她和父皇的共同利益驱使之处,安排姜崇在我身边做眼线,姜崇一半做他们两个共同的线人,另一半做她的线人。”
“说起来这位淑妃娘娘也不是善类,我母后与我讲了许多,”慕青辞眼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此也就全盘托出,“这位淑妃娘娘算是你名义上的姨母,最早是进献给我祖父的兰昭仪,祖父很喜欢,一度盛宠。这些你们自家应当也知道。”
鹿微眠点头。
“她还是兰昭仪的时候,她的母族出了一场大事,北襄南伐,打到了西陵边关。”
“她求我祖父出兵援助,我祖父的确也派兵到了西陵,但不知如何与北襄谈判,放弃了援兵。”
“西陵就此亡国。”
“要说如此便也罢了,后来北襄朝拜大郾,奉上了西陵两座城池和无数金银财宝。才知当年我祖父与北襄谈判,是默许北襄入侵西陵,甚至提供武器和补给,日后给他朝贡,做臣子国。”
鹿微眠一时心惊。
要论这种事,不帮兴许是基于国力等等原因,也就罢了。
但是为了瓜分战败国的好处……
“当时也只是大家私下议论,以为兰昭仪会失宠,没想到她只不过是生了两月的病,调养好后,荣宠更甚,众人都说我祖父是愧疚。也就是那会儿,才大封了侯府。”
鹿微眠听着,这无异于是拿虞念母族性命,换来的侯府殊荣。
“但是那件事发生了没一年,我祖父就离奇暴毙身亡,叔伯争了个头皮血流,最后谁都没想到是我父皇赢了。祖父遗旨要没有子嗣的宫妃殉葬,尤其点明要兰昭仪殉葬。”
“起先我母后没有把她当回事,直到我父皇登基两年后,他身边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淑妃娘娘。我母后才心生忌惮。”
“但此事不能出口,是大祸患,因此她也就只能关起门来说一说。”
“个中缘由,恐怕也只有知晓内情的人心下有分寸。”
慕青辞说完。
鹿微眠沉默了很久,“那西陵如今……”
“北襄吞并西陵几年后,贼心颇大,渐渐不愿意朝贡称臣。也是看我父皇登基后根基不稳,又盯上了我们。隔三差五在边关搞小动作。”
“时机成熟后。我父皇出兵,重创北襄,将北襄边境倒退千里。”慕青辞停顿了一下,大概是不想提,但也不得不提,“封轸被派遣出征的边关,就是那里。那场仗,是他打的。”
“现在北襄半死不活,西陵属地被北襄侵占,多年战争,如同废墟,也没有归属,内部族群时不时会掀起动乱争权。与战火纷飞的不眠之地无异。”
“所以你现在看京中,才有这么多西陵人。”
鹿微眠听着慕青辞的话。
大致理清楚了淑妃的态度和想法。
因为家园被毁,母族被屠,所以记恨到了大郾。
这种事情。
果然是她再怎么如何努力,都无法从根源上解决的。
难怪她总是觉得阻力这么大。
鹿微眠眉头紧锁,却很是无力,“可这些和我的父母家人有什么关系,和江南百姓有什么关系。”
要他们去还恶人的贪婪孽债,好没有道理。
但大抵是人在仇恨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是非对错。
只想要血债血偿。
鹿微眠想到了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淑妃自己都死于自己制造的灾难中,她是为了什么?”
鹿微眠记得很清楚,淑妃死于那场沉城洪水。
后面听说,捕捞也找到了他们的尸身,后面也没再听过他们,大概率没有假死的可能性。
慕青辞乍一听觉得不太合理,但仔细一想,一个想要毁天灭地的人,八成早就没有了对世间的留恋。
“大概是解决了执念,就不再有求生的意愿。”
“她死了,慕景怀也死了,那这一切的意义难道……”
鹿微眠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她猛然间意识到,淑妃该不会是给那个强夺她的反贼铺路!
她记得,那个人也是西域人。
鹿微眠凝神细思。
淑妃与聂婵是同党,都来自西陵。
她印象中聂婵的服饰格外熟悉,如今想来,那分明就是那个人给她穿过的服饰种类!
他也是西陵人?!
淑妃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毁掉了大郾大半兵力,又甘愿自毁。
剩下的一切,就等那个反贼杀入京城称王!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网,将鹿微眠网罗在其中。
她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慕青辞看她神色忽然慌张起来,不由得凝眉,“怎么了?”
鹿微眠攥紧手里的白玉棋子,平复了许久心绪之后,将棋子放下。
坦白道,“我,有点害怕。”
她本以为事到如今,应当不会有反贼入京的机会。
可是这么理下来,那一切还是会发生。
所有的事情,除了细节有所改变,人物方式有所改变。
可方向却没有变。
“倘若,她是给自己身后的反贼铺路,那日后……”
她害怕自己这么努力,还是改变不了结局。
慕青辞握住她紧握成拳的手,与她说了这么多,他大概也对现在的情况有了概念。
“别怕,若是日后封轸护不了你,我可以带你和你的家人离开。”
不远处,封行渊就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只有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才慢条斯理地出声,“打算去哪?”
第53章 血性
鹿微眠听见封行渊的声音, 指尖一颤,不自觉地将慕青辞握住的手抽回。
她起身去迎,“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慕青辞仍然坐在原位, 掌心一空,虚握着的手掌不自觉地蜷曲了一下。
仿佛掌心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温度。
他抬眼,看向封行渊的视线, 带了几分不易察觉地挑衅。
但封行渊察觉到了。
他宽厚大手毫无预兆地扶上少女腰身,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收拢就将人往身前一带, “再来晚一点,夫人就要被拐跑了。”
封行渊说话间, 气息落在她耳侧, 但视线紧盯着慕青辞。
是猛兽在警告敌人的寻衅姿态。
“你不要胡说。”鹿微眠轻轻拍了他一下,反而被他手指捏得更紧。
这样的距离在慕青辞的角度来看, 是很亲密的姿势。
鹿微眠知道不能在这里多待,便转身与慕青辞说了一声,“多谢你今日回答我这些问题, 我回去想想,改日再来……”
她话还没说完,接着就被封行渊转了过去,只准她面对自己。
鹿微眠眼睫颤了一下。
听到头顶封行渊悠然道, “改日我来谢你,替我夫人指点迷津。”
说完, 他带着鹿微眠离开了地牢。
鹿微眠感觉到他手上力道的异样,小声解释道, “我就是来问他点事情。”
封行渊看她, “不能问我?”
“问的都是宫中辛秘,事关皇家先祖。你不一定知道的, 不然我也不来找他。”鹿微眠觉得,她在皇帝身上产生的困惑,兴许当下,只有慕青辞可以解答,所以才找了过来。
封行渊听来确实如此,但还是不妨碍他心下躁郁。
又想杀慕青辞了。
但是眼下,鹿微眠需要他,还不能杀。
封行渊意识到她需要另一个男人时,更烦了。
血液中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沸腾着,膨胀着。
灼烧着他的意志。
鹿微眠坐在马车里,偷偷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指节,“你……生气啦?”
封行渊否认,“没有。”
承认会显得自己不大度,他是她正经的丈夫,一个合格的丈夫对待外面那些没名没分的合该宽厚礼让。
书上是这么写的。
鹿微眠听着不对,“你就是生气了。”
封行渊不说话。
鹿微眠凑到他旁边,“我只是与他了解一些事情罢了,公事公办,还在你的地盘上,又不会怎么样。”
封行渊鼻息间侵入那惹人心神不宁的茉莉香,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他意识到。
可他本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恶人啊。
封行渊将她伸过来的手反扣在他大腿上,捏着她的指骨,“公事公办,要摸手吗?”
鹿微眠哼唧着,“手而已,我不知道他会伸过来,他就碰了一下哪有摸。我的手都给你摸还不行吗。”
封行渊听着* ,她娇娇气气地又在撒娇,血液更躁了一点。
鹿微眠的手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却又不见人被哄好,“好吧,那你松开我,我回家去洗手好了。”
“不用洗,”封行渊抓着她的手,却按向了炙热之处,“你知道吗。”
“山林中,雄兽对待沾染上其他雄性气息的伴侣,是要用自己的气息冲刷掩盖。”
鹿微眠听懂了他的意思,手指发僵,被他拉得更近了些。
手指深陷于另一只大手的包裹之中,精准无误地让她的掌心触碰到,紧握住。
手心手背都变得炽热。
他的眸光暗沉,深不见底,继续道,“直到再也闻不到其他男人的气息为止。”
鹿微眠微微偏头,不好意思看。
却被他扣住下颚,转回来,“看着。”
鹿微眠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厉哑声,弄得尾椎发麻。
好凶啊。
不止声音凶,他包裹住她手背的力气也很凶。
和他平日里很不一样。
鹿微眠看不下去,偷偷移开视线,却听身前人悠然一句,“移开一次眼睛,加一个手指。”
鹿微眠起先是没听懂的,愣愣的看他。
“阿眠刚刚已经移开一次了。”封行渊说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小腹。
鹿微眠并非未经人事,在他触碰自己小腹之时,就明白了他说的加一个手指,是在哪里加。
她惊得后挪,按住他的手,“不要。”
封行渊低头询问,“不要,是不想要,还是不好意思要。”
他此时的眼神极具攻击性,鹿微眠不敢与他对视,但却又看不下去那处。
碍于那威胁,又不得不看。
鹿微眠很快浑身都涨红起来,坐立不安,“你欺负人。”
封行渊轻吻她唇角安抚,但说的话是,“就是很想欺负你啊。”
很想很想。
今天格外想。
封行渊恶劣地发现自己真的很爱看她被欺负得局促不安、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样子。
鹿微眠雪腮鼓胀着,愣是不敢再次移开视线,眼睁睁地看着他欺凌自己柔软的掌心。
渐渐地从平缓到产生攻击性。
那就像是一把趁手的利刃。
凶悍可怖。
马车其实很早就到了府苑门口。
但停了很久,马车上的人迟迟没有下来。
下人们也就都安静地等着,许是主子们在商讨什么要紧事。
鹿微眠下车是封行渊亲自扶下来的。
她的手被清理干净,但她还是很不自在地藏在袖子里,生怕被人看见。
好在冬日里绒毛风领宽大,足以遮盖住她红得滴血的脸颊。
封行渊扶她回府苑,在众人眼里一切如常,只不过刚到房间门口,鹿微眠就被推了进去。
她站不稳脚跟,但是仍然被拥着往房间里走。
腰身被抵在门口不远的柜子上一次,身上的斗篷、风领、外衫都尽数落地。
鹿微眠在喘息的间隙阻止他的动作,“这是……白天,我们晚上再……”
在她的规矩里,青天白日,怎么能做这种事。
外面都是人。
但是封行渊却低笑一声,“那阿眠就要小点声了。”
鹿微眠瞪大了眼睛,被他径直抱进了内室里侧的床榻上。
其实他们的屋子足够大,分外室内室,即便是她在里面哭到嗓子哑了,外面的人都不会听到。
封行渊当时布置屋子的时候,就想过了这一层。
但鹿微眠不知道,惊慌失措地阻拦着他,“不行……”
“嘘,”封行渊握住她的腿弯,“别让他们听见。”
鹿微眠被这样一吓,愣是不敢出声阻止,手上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这样就轻而易举地被压制,被他攻陷弱点。
封行渊的手指缓慢试探摩挲着。
他还记得上一次检查她“伤口”时的触感,与那次无异。
大概是这次紧张,她伤口绷得更紧了些,一节指节就卡住。
他印象中,书里说除了外面有机关,里面也有,就是需要一点点探索尝试罢了。
当下里面的机关找不到,就先动外面的。
鹿微眠望着头顶床幔,像是溺水的鱼儿,很被动地寻求喘息的空间。
但却在他探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时,忽然攥紧锦被,轻咬唇瓣。
封行渊心下愉悦,“看我发现了什么。”
鹿微眠不知道他找到什么了,但是也咬着唇瓣不敢说出话来。
封行渊漂亮的手指撬开她唇齿,“咬我。”
鹿微眠薄唇被他卡住,也不咬他,憋得泪眼汪汪地时不时渗出些压抑不住的气息声。
封行渊轻“啧”一声,这样都不咬他,“好乖。”
就在鹿微眠以为他这是心软,不再折腾她的意思时,听到他一句,“更想欺负了。”
鹿微眠心口也跟着发酸发胀,像是心脏里都被什么充盈胀满,随着心脏搏动的频率一点点碰撞,然后逐渐加快。
那跳跃的频率让她头脑发昏,有些喘不过气来。
鹿微眠伸手去抓他,但是够不着,无力地在空中滑过,只能抓住他一只手臂。
“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护不了你呢?”
鹿微眠反应慢了半拍,但意识到了。
封行渊竟然还是在说慕青辞的事情!
怎么就是哄不好了呢!
“你怎么……”鹿微眠嗔怪的话都没说完,就被他的动作激得浑身一抖,想要咬唇又被手指顶住牙关。
“我怎么了?”封行渊压低身形。
“说话。”
鹿微眠说不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封行渊带着股狠劲,继续问着,“阿眠为什么会觉得只是被碰了手而已呢?”
“该不会是阿眠从前经常跟他碰手吧。”几乎是同时,第二根漂亮的手指也消失在温泉之中。
鹿微眠忽然像是被剖开命脉的鱼儿,心肺都被塞满,身形都剧烈地颤动一下,“你说,你今天说,我只移开了一次!”
“嗯?”封行渊眉梢微扬,尾音像是带了钩子,“我怎么记得是两次?”
待她是适应过后。
“或许还有,第三次……”
鹿微眠挣动起来,“救……”
“让谁来救你啊?”封行渊嗓音沉哑,蕴含危险气息,“慕青辞吗?”
鹿微眠拼命摇头,再也顾不得外面是不是有人,会不会听见他们青天白日里在做什么事情。
“夫君……放过我,要夫君救……”
封行渊微微敛眸,俯身含住她颤抖的唇珠。
他本能的安抚,但是又本性膨胀地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可夫人这种时候越是这般害怕,我越想欺负你。”
他的行动,与他的言辞无二区别。
恶劣到无以复加。
鹿微眠用晚膳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
孙嬷嬷送上来晚膳菜肴,瞥见鹿微眠红彤彤的眼睛,还止不住地心疼,“姑娘昨日吓着了吧?”
瞧瞧,这休息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缓过劲来。
“今儿下午夫人和二少爷都来过了,听说你睡着也就走了,”孙嬷嬷一面帮她摆放着筷子,一面安抚道,“不过你也不用挂心,他们没别的事,就是担心,是来看你眼下身体如何。”
身体。
鹿微眠现在就是觉得身体还是有点胀。
像是里面有东西。
本来一个刚好,两个就胀了,还塞进去三个。
鹿微眠咬唇瞪了封行渊一眼。
那罪魁祸首大抵也是意识到自己失态,默不作声地往她碗里夹菜。
封行渊看着自己的手指。
三个也没有多粗……
比起正经物件,还是差远了。
孙嬷嬷也给她添喜欢的菜,但说的跟他们在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没事别怕,都过去了,有句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孙嬷嬷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也是没想到,你是侯爷的亲外甥女,他们一家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孙嬷嬷在一旁真情实感地骂了一通,“还好姑爷出手及时。”
鹿微眠原本有点生气,仔细想来封行渊身上还因她受着伤,气也就消了大半。
孙嬷嬷下去,她才嘟囔着问,“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封行渊眉眼微动,“无妨,就是崩开了一点。”
鹿微眠轻轻蹙眉,又有点难以启齿,“你,你用那么大力气干嘛呀。”
“没用力。”封行渊说的是实话,“就是因为要收着力气,才崩开的。”
鹿微眠:“……”
“你下次,不能这样了。”鹿微眠低着头扒饭,又补了一句,“不许胡乱生气。”
封行渊垂眸。
意识到鹿微眠大概以为,他是因为生气,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也对也不对。
就是因为有点气性。
所以他才没压抑住他本来的面目。
这才是他在床上的常态。
像梦里一样。
怎么办呢……
所以他问,“可夫人不是也很喜欢吗?”
鹿微眠不回答他,放下碗筷走上前,“你给我看看伤。”
她刚起身,孙嬷嬷又折返回来,“方才还说呢,这不夫人和二少爷又来了。”
大抵是刚刚聊得事情不能见人,这会儿鹿微眠有点心虚地收回手,“他们来了啊。”
“听说你睡醒就来了。”孙嬷嬷招呼她,“不急,他们在前厅等着,你先用完晚膳。”
鹿微眠听着,想必他们是真的着急,方才没见,这会儿不能不见了,
“我吃好了。”鹿微眠与封行渊支会一声,“我先去前面跟他们说一声。”
封行渊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她离开。
似是有些遗憾。
鹿微眠走到前厅,前厅里鹿峥来回踱步怎么也坐不住,看到鹿微眠过来,三两步就跑到了她面前,“阿姐!”
叶绾也跟着上前,“昨晚,我们很早就被清散出来了,不让我们在宫里多呆。”
叶绾欲言又止,还是说出了口,“你舅舅他……”
鹿微眠斟酌了下措辞,不得不道,“昨晚的事情,舅舅承认是他做的。”
“今早,他就被人……”
“我知道。”叶绾打断了鹿微眠的话,有些站不住脚。
鹿峥扶着她,“母亲……”
叶绾勉强坐在一旁座椅上,显然还是没有缓过劲来,“你没事就是好的。”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去侯府抄了家,今日宫中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
鹿微眠听着抄家,轻轻蹙眉。
处置姜崇不着急,抄家封口倒是着急。
鹿峥看叶绾说不出话来,便代替叶绾问着,“昨晚我看姐夫被那金狮伤了,姐夫现下可还好?”
鹿微眠踟蹰道,“他还好。”
叶绾始终想不通,“你舅舅我们从未亏待过他,这到底是为何?”
鹿微眠思前想后,从前是担心母亲无法接受,觉得如今也没有什么要瞒着叶绾的必要。
她还是坐下来,把前因后果尽数告诉了叶绾。
*
华阳宫内灯火辉煌,平静顺遂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虞念打理着窗前摆放的梅花,屋外传来侍女阻拦的声音,“殿下,娘娘要您在屋里好好休息的。”
“我有事找她。”
声音由远及近,直至闯入屋内,“殿下!”
“娘娘恕罪,殿下执意要进来。”
“无妨,你们下去吧。”虞念将花瓶摆放好,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闯入的少年。
慕景怀看着她,“你还要我做个傻子多久?”
“怎么了?”虞念摩挲着手边的玉如意,“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之前慕青辞还在,我忍一时便也罢了。他如今再无可能回宫,你为何还要关着我?”慕景怀凝眉,“父皇有意立我为皇储。”
“你为什么叫他收回成命?”
虞念扬眉,“皇储哪有清散王爷安全自在,你想做皇储?”
“我是个人!我不是你的傀儡!我不需要整日被关在柜子里,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
虞念看了他一会儿,“我瞧你,在柜子里跟那个小哑女相处得挺好的啊。”
“不喜欢啊。”虞念笑了,“那我就把她……”
慕景怀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个疯子,你不许动她!”
“你敢动她,我就跟她一起死。”
虞念轻轻眯起眸子,撑着额角看他,“我是怎么把你们都养成这个样子的。”
“一个封轸,一个你。”
慕景怀气息混乱。
他从小就知道虞念暗中对封轸做的事情。
将封轸救回来,看似恩重如山,又选了个最差的人家送过去磋磨,让他收尽白眼和折磨。
表面上处处照顾,实际上,封轸自幼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折磨都来源于她。
而她从不让他出去玩。
从小就告诉他,这长安城没有人可以相信。
他无聊到只能与春日飞来的夜莺做朋友,那只夜莺被他养得圆圆滚滚。
直到一日,虞念难得准他出去玩。
他精挑细选了一身新衣服出去。
却发现他养的夜莺关在囚笼里,被那些贵公子当活靶。
他们笑那只夜莺那么胖,一定飞不动。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抱着那只被利箭穿身的小夜莺哭。
虞念告诉他,“你看,母妃早说,这长安城无人可信。”
“母妃在乎的东西,也曾和你一样,被他们当做消遣玩物。”
从那以后,慕景怀没有朋友。
他不敢交京城的朋友,因为虞念讨厌。
直到后来,他宫苑里来了个小宫女陪他。
虞念知道后,给她改了个名字,叫春莺。
他知道虞念给她取名春莺的意思。
他听她的话,做个痴儿,接受她安排的一切。
嬷嬷宽慰他说,娘娘是为了让他做太子,是为了让他日后掌权。
或许吧。
但如果日后做太子掌权,能脱离她的摆布。
那也不错。
可是现在他以为能熬出去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
虞念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想做皇储,是因为喜欢权势,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慕景怀回避她的目光,冷静下来,“你根本没有想过让我掌权,因为我身上流着大郾皇室的血,你恨他们。”
真正爱孩子的母亲,不会把他当做囚犯一样关着。
慕景怀现在才意识到。
他的母亲不爱他,甚至讨厌他。
虞念打量着他的神情,“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怀有身孕的小春莺,才来跟我要权的吧。”
慕景怀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般想不开。”虞念悠游道,“封轸也是,为了一个鹿微眠,把火药换成了烟花。真是让我头疼。”
虞念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考量着,“原本鹿微眠嫁给他,就是一步棋。”
“让他和慕青辞的仇恨激化,等鹿微眠跟着慕青辞背叛了他,封轸爆发占领皇城才是我们基业开始的时候。”
“现在这样,真是让我难办。”
她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其实也好办,感情就是最致命的毒。爱她越多,刺回来的痛就越深。”
“鹿微眠死一次,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若是死在长安城人手里,你说他会不会就想毁掉长安了。”
慕景怀浑身上下一阵恶寒。
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当年死在自己怀里的夜莺。
虞念瞧着他心惊的样子笑道,“也不必这么复杂,哪怕是把鹿微眠捏在我手里,封轸怕也不得不唯命是从。”
这话是她的计策,也是对他的警告。
慕景怀难以接受的摇头后退,“你就是个疯子!”
他说完,掉头跑回了宫苑。
*
深夜月上树梢。
封行渊看了看时辰,已经过了鹿微眠平日里睡觉的时辰,但是她还没有回来。
再不回来,他崩开的伤口都要好了。
封行渊沉默着,把玩着手中一柄短刀,放在烛火上灼烤着。
尖利刀光倒映在少年眸底。
他手上打了个旋,对准了自己刚刚结痂的伤口。
鹿微眠送走了鹿峥与叶绾,才回了房间。
推开了内室门,正好看到封行渊衣衫松散,手边几块染血的棉帕。
鹿微眠心口一跳,慌忙凑上前,“怎么崩成这样了呀。”
封行渊眼帘压低,声音极弱,“没事。”
“还说没事。”鹿微眠把封行渊外衫拉开查看伤势,他的衣衫却比她想象中更松散一些。
她轻轻一拉,尽数从两肩垂落,露出少年结实肩臂与蓬勃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深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上面沾染着几道血色抓痕,尽显血性。
第54章 太凶
鹿微眠看着眼前的光景, 怔愣一下。
封行渊肤色还偏白,她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除了“鲜嫩”两个字。
这令人血脉喷张的身材, 让她莫名奇妙想咬一口。
鹿微眠刚冒出这个想法,就意识到,她怎么跟他一样想咬人了。
不对。
鹿微眠停滞片刻, 这才想起来她是在给人看伤, 立马出声遮掩着, “那个,药在哪?”
“柜子里。”
鹿微眠移开视线, 装作很忙的样子去找药膏。
封行渊衣衫半褪, 就隔着一段距离看她。
他就说,他知道她喜欢看什么。
鹿微眠拿好药膏回来, 看到他还有些不自在。
印象中,封行渊总是将自己防备得很好,似乎对他而言, 暴露身体是暴露弱点的一种,鲜少能有机会这样……
因此,鹿微眠总有一种自己在用眼睛占他便宜的错觉。
“你,自己涂, 还是……”
“我一动,容易扯到伤口。”
鹿微眠攥了攥手里的药瓶, “好。”
她伸手扶过封行渊肩臂,将他摆正, 坐在他身后。
封行渊垂眸, 询问着,“今日, 你跟慕青辞都聊了什么?”
鹿微眠将药粉一点一点洒在他肩膀伤口上,“没什么,不过是今日,我去宫中告发姜崇,碰了壁而已。”
“因何碰壁?”
鹿微眠停顿了一下,将今日她在宫中的遭遇,以及跟慕青辞聊过的事情全盘托出。
鹿微眠问他,“所以你觉得,这些事情,陛下也是知道,并且默许的吗?”
封行渊不想承认慕青辞说的是对的,但也不得不承认。
“那位淑妃娘娘心机深沉,总有自己的想法,陛下知道,但或许不是知道全部。”
“但如果是陛下下令,这样淑妃不论利用他的命令做什么,都有机会给自己兜底。”
“也或许对于虞念来说,皇帝也不过是拿来利用的人之一。”
鹿微眠叹了一口气,“那陛下知道了,为什么按兵不动。”
“利益纠葛太深,就不好说动不动了。”
鹿微眠思索了一会儿,大概能理解封行渊的意思。
虞念在后宫经历两任帝王,二十余年,姜崇的事情对自己来说很大,但对经历过夺嫡的皇帝和淑妃来讲,兴许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
鹿微眠出声,“我只是担心,虞念是为了给西陵的另一个人进京铺路。”
封行渊听到这句话微微偏头,剑眉轻蹙。
他眼底神色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变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鹿微眠沉默片刻,“若我说,我梦到过,你信吗?”
“不过当下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能确定。”
封行渊良久后,又问道,“你很讨厌那个人吗?”
鹿微眠有些走神,撒药粉的手抖了一下。
多余的药粉撒了出来,鹿微眠赶忙用手接,手指滑过他背部其他肌肤。
她明显感觉到他背肌绷紧。
鹿微眠说实话,“我不想招惹到那个人,我想离他远远的。”
她挺怕那个人的。
再碰到他……她不敢想。
封行渊不说话,大概是在想她说的事情,“那我呢?”
鹿微眠涂好后面,帮他绑上绷带,转到前面。
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他迟疑着问,“你有的时候,会想离我远一点吗?”
“你不要想这么多……”鹿微眠以为他又没有安全感,拿自己和别人在比较,从前他就爱拿他和慕青辞比。
她回答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如果你不像今天那,那样,我就不会。”
封行渊低头看她,“今天哪样?”
鹿微眠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些,比起在后面看得冲击力要更强一点。
他忽一靠近,这些离她就更近了些。
鹿微眠眼睛不敢乱看,也不好回答他的问题,“就是……”
“塞三个手指吗?”封行渊替她回答。
鹿微眠屏气,眼底带着嗔怪迎上他的视线。
又这样就说出来了。
“我是看着可以试试才塞,何况比起……”
鹿微眠慌忙捂住他的嘴巴,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太凶了。”
封行渊想,可他已经很有耐心地等两个带到顶点后,才趁机增加数量。
再带她上去。
鹿微眠见他不会说出什么惊天地的话来,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继续上药。
他胸口处有些淤青,要涂的就不是药粉,是药油。
鹿微眠沾了一点药油在指尖,贴上他的胸膛缓慢地按压打圈。
少年看着她,胸口的呼吸起伏缓慢加重。
鹿微眠手指被他呼吸起伏带动地上下游移,感觉很怪。
手指碰触的地方,都像是在灼烧她的指尖。
她有点窘迫,“你,别动。”
没有用。
她的手在起伏间被大手包裹住。
封行渊想,这种事在外面还能忍一忍,碰到里面怎么能不凶。
他一直觉得。
连夸带哄哪有连咬带顶地痛快。
相敬如宾用来形容夫妻就是个笑话。
夫妻就该抵死缠绵、血**融、生死不休。
她为什么会喜欢不凶的呢。
但,谁让她喜欢呢。
“那你教我在里面怎么才算不凶?”
鹿微眠眼睫压低,很艰难地抽开手指,“刚涂好药,你今天不能再这样了。”
她将人推开,站起来跟他保持距离,“这样吧,我们今晚分床睡。”
封行渊蹙眉,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同意的样子。
果然,下一瞬,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鹿微眠忽然有点怀念当初好半天才能把人拉上床的时候。
“那你不能碰我。”
“不行。”
鹿微眠正要再说什么,发现他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低头一看,发现刚刚洒出来的药油零零散散的落在她的衣衫上。
衣裙薄透,恰好能看见里面的……
她连忙放下药油,转过身跑去沐浴间,“你你你自己涂药。”
等鹿微眠擦好身,换上寝衣折返回来的时候,看见封行渊已经把自己收拾好,自觉地找到位置躺下。
她去熄了灯,挪上床,刚刚躺下就听见身后一阵寝被摩挲声响。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一下子将她卷进了被子里!
昏暗的房间内,被锦被蒙住的声音细弱发闷。
“封行渊!你有伤!”
“两个。”
“这样还凶吗……”
*
圆月高悬,冰寒月色带过一片死寂,静默无声地映照着长安城。
战事席卷过后的城池内,即便已过数月,稍有些风吹草动还是会令人心神不宁。
同样空寂的宫城中,某一处宫殿内却银铃声阵阵。
间或有女子的哭吟低泣。
鹿微眠绷着足尖摩挲锦被,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要逃离这样的感觉,却只能承受得越来越多。
他阴戾得令人胆颤,“封夫人,你丈夫知道你被我弄得这么高兴吗。”
鹿微眠一口咬上他的手臂,却被他掐住脖颈摁在枕间。
“想不想让他也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难以承受的背-德感,让鹿微眠用尽了毕生所知的肮脏词汇痛骂他“变态”。
他却笑了,他还能更变态一点,“不如把他的棺椁挖出来,放在这里,就在他的灵堂前,让他看着我弄你。”
鹿微眠心脏有一瞬间的失重感。
像是掉进了悬崖,双脚一踩空,就从梦境中醒来。
好吓人。
鹿微眠按住心口,望着头顶床幔发呆。
日上三竿,她扶着床榻起身,摇响床铃。
暮云进来帮她梳洗,“昨日歇得可还好吗?”
鹿微眠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说不出来休息得很好这种话。
那梦境里的一切让她心里久久无法安定。
尤其是昨夜才刚经历了封行渊那么温柔地对她,就梦到了这个。
他们风格差距太大了。
鹿微眠不禁害怕起来。
倘若那个色中饿鬼在淑妃的安排下进京。
不撞见她还好,要是撞见她,再一次见色起意将她强掳走该怎么办……
何况现在是封行渊守兵权。
他肯定会和封行渊有一定的交际。
若是怀恨在心,怕是很难不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到那时候……
鹿微眠不敢细想。
她担心前世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
可她也不敢赌,万一被抓走呢。
暮云将每日的补药送过来,看她久久没有回话,“怎么了夫人?”
鹿微眠摇头,拿过药碗,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她换了个话题,“舅母被安置起来了吗?”
暮云小声道,“已经被姑爷安置好了。”
鹿微眠起身,不想让自己沉浸于这样紧张又忧虑的思绪中,“那我先去见见她。”
暮云答应着,去安排出府的马车。
正月里的长安城相比于年前要稍微暖和一些,马车车帘随着颠簸路程起起伏伏。
吹得鹿微眠更清醒了些,盲目地担心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眼下她还不如先把前因后果,和所有的事情全部理清楚。
再与大家商议对策。
鹿微眠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时间。
暗室之中,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屋内人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避屋外渗进来的光线。
白氏双手双脚挂着锁链,看见鹿微眠进来,忽然冷笑了两声,“你来了。”
鹿微眠走上前,“舅母早就猜到我会来?”
白氏声音粗哑,缓慢地坐直身子,“当然。”
昨日抄家,进来的侍卫是带着刀进来的。
原本侍卫带刀不是什么稀奇事,而是提着刀满屋子找她,才稀奇。
好像找到她,随时能割断她的脖子灭口。
因何灭口。
总之她猜,她女儿丈夫被先后解决,皇帝下令抄家,他们本来就不会再有好下场,鹿微眠不至于命人暗杀。
灭口无非是因为他们知道一些,别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这些年他们替皇家做了不少阴损勾当,借口抄家让他们闭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个时候能来救她的人,看起来很难猜,其实也很好猜。
白氏近乎是一夜白头,连眼神都显得苍老,“你想知道什么?”
鹿微眠倒了一盏茶,要说事到如今,明确的头绪她也没有。
昨日让封行渊来带他们走,本来是想他们或许能留下什么证物。
当然现在才发现,都没有意义。
她现在觉得,她知道得太少了。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编造的虚影。
不如先把事情全部搞清楚。
她不能太急,从前就是太急了。
鹿微眠将茶水递给她,“我们就随便聊聊,舅母告诉我,你们是从何时开始谋算我们的。”
“当然,你要是不想说也无妨。”
白氏倚靠在旁边,“我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想说的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空荡地回忆着,“其实最开始顶多是与你们家亲近,觉得亲近多了,我们也能好一些。”
“若非要说什么时候,大概是……心娴说,她有办法与太子殿下有所联系开始。”
“从那以后,太子殿下会给我们一些差事和好处,渐渐地,差事会和司空府有关,也就慢慢算到了你们头上。”
“那时候外面人,都拿司空府和侯府比较。”
什么感情能经得起一直比较高低,指摘对错。
“起先也不是没犹豫过,但总想要压过一头,那股劲上来,就也不在乎了。”
“谁愿意一直屈居人下。”
鹿微眠轻抿茶盏听着白氏的话,“可那指使侯府算计司空府的,其实不是东宫太子,是淑妃,姜崇听命于淑妃。”
白氏起先有片刻的惊讶,看了鹿微眠一会儿后,却是突然间笑了起来。
她边笑边摇头,让人一度误以为她有些疯魔。
“舅母为何笑?”
“绕了一圈,原来是她。”白氏长长叹了一口气,“亏我还把她当成自家人,觉得沾亲带故的,眼巴巴地带娴儿去亲近她。”
“原来我才是真的蠢,谁又不是一颗棋子呢。”
“也是,她如何能咽的下那口气呢。”
鹿微眠越发听不懂,“什么意思?”
白氏看向鹿微眠,“你母亲可告诉过你,当年你这位姨母为何入宫?”
鹿微眠摇头。
白氏别有深意道,“怕是你母亲不敢告诉你吧。”
“我也是听你舅舅闲谈时聊起的,”白氏停顿了下,“其实虞念不是你真正的血亲姨母,她也不跟叶府姓,那不过是当年让她入宫的托词。”
“当年那外邦女子,虞念的母亲,因战乱死在边疆,你外祖父只救回来一个小女孩,就是如今的淑妃娘娘。”
“后来先帝挑中你母亲叶绾入宫为妃,可那时你母亲才刚刚及笄,先帝年过四十,比老侯爷还大。”
“老侯爷不愿意你母亲受苦,就与救回来的这个孩子商议,想送她进宫,谎称也是自己的女儿。”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能做自己爹的男人当妾室,即便是皇帝。而且那时,虞念已有相好,是一个西陵巫师,两人还商议回乡成婚。但老侯爷说那都是歪门邪道,不同意。”
“虞念计划私奔,但当时还顾念着家里的救命恩情,想等老侯爷寿宴过后再走。”
“但那次老侯爷寿宴,先帝亲临。”
“老侯爷将虞念骗去,说跟先帝敬一杯酒就可以走。”
“那一杯酒后,她就成了兰昭仪。”
屋内沉寂了很久。
鹿微眠能听到自己混乱的心跳声,“那,西陵巫师呢?”
白氏想了想,“听说是西陵战乱回去征战,然后死于北襄屠城。”
鹿微眠从暗室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正午日光照在她身上,但她浑身上下依然是刺骨的冰寒。
她的确从未听到过如此多关于她这位姨母的事情。
鹿微眠甚至有些怀疑,那个时间点,外祖父出征后战死和外祖母病故,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钧宜他们看着鹿微眠出来,脸色不太对。
虽然不知道她与那位谈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
钧宜扶鹿微眠上车。
马车调转方向,启程往府苑的方向走。
半路途径长街小巷,忽然间带过一阵冷风,一辆马车意外地出现在拐角处,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赶来!
“吁”地一声。
钧宜匆忙勒紧缰绳,催促马匹停下来。
鹿微眠身形随着马车突然间停止的动作而剧烈一* 晃。
这才从刚才的游思中回过神来。
鹿微眠掀起车帘,询问钧宜,“是怎么……”
她的话说到一半停住,怔怔地看着对面马车里坐着的慕景怀!
偏僻的巷子里,无人经过。
只有些枯枝败叶被冷风带过,又撞在石砖墙壁上,发出破败声响。
两辆马车相对停着,慕景怀问,“封夫人可愿过来一叙。”
才刚听过虞念跟他们家的恩怨,她的儿子就出现在这里。
鹿微眠立马摇头,径直放下了马车帘,慌慌张张地回,“臣妇,不太方便,得赶紧回家了。钧宜!”
钧宜正要调转马车方向,突然被冲上来的侍卫按住双手反剪在身后,“你们!”
鹿微眠的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暮云赶忙想要去帮忙。
忽然一柄长剑剑鞘横在了马车前,一并替慕景怀挡出一条路。
慕景怀进来,“你不愿过去,那就只能我过来了。”
鹿微眠摸出藏在腰间的红烟,正要给封行渊放信,长剑出鞘,横在暮云颈间!
暮云屏气,“夫人……”
“封夫人慎行。”
鹿微眠的手僵在原地。
一刻钟后,鹿微眠很不自在地坐在马车上,手指绞紧。
算下来,自从上一次被他戳穿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
慕景怀带来的侍从上前给鹿微眠斟茶。
她颇为紧张地看了看递上来的茶盏,不确定这一杯里面,是真的茶水,还是什么毒药。
想毒死她。
“那个……”
“表姐。”
他们同时出声,鹿微眠听见那声“表姐”还是心里咯噔一下。
她警惕地看着慕景怀。
而她对面慕景怀神色深沉,“你不必这么紧张,其实我今日来,当真只是想要与你商议一些事情。”
“你与我,能商议什么事情。”还带刀。
慕景怀看得出来鹿微眠的不安,叫侍卫收了手,“若非是表姐看见我这般如临大敌,不能好好说话,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表姐兴许不知道,我出来一趟很是艰难。所以今日说的是要紧事。”
鹿微眠并未应声,轻轻蹙眉看他。
慕景怀凝眸,神情严肃,“这长安城,你兴许不能呆了。”
鹿微眠眼睫轻颤了一下,看向他,“为什么?”
其实说实话,自从昨晚的那个梦之后,鹿微眠也想过离开长安。
但她在长安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人,所以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罢了。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与你长话短说,我母妃是个疯子。”慕景怀声音很轻,“我听闻你昨日与她有一些争执,那如今,有些事情,你应当也知道了。”
慕景怀看她与封轸感情甚笃,便也默认了她知道封轸的来历、身份和西陵的事情,还有虞念和西陵的关系,他也没有时间和她细说。
鹿微眠这几日的确是知道了很多事情,“我知道。”
慕景怀不多说废话,“我母妃早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神智,她的心里只有报仇这一件事。”
“纵使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父皇也已经出兵尽力挽回,可她还是无法释怀。”
“她要的是血债血偿,要把大郾和西陵变成一样的不毛之地。”
“她也要看到这里的人流离失所,和她一样痛苦才算是结束。”
“她太过疯狂。”慕景怀气息越来越沉,“她不只是要毁了江南,也要毁了长安。”
“封轸就是她练就的,最利的一把刀。”
鹿微眠这些天即便听了很多,但也没想到慕景怀会提到封行渊,“封行渊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慕景怀解释,“只不过当年是她把封轸救回来的,仅此而已。”
“她做的很多事情,封轸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慕景怀时间紧张,无法细说,“重要的是,她如今以为,封轸是在乎你,所以不肯听命于她。”
“她想要再度控制封轸,多半会拿你下手。”
冬日冷风从马车窗口吹入,吹得鹿微眠浑身上下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怎么拿我下手?”
“凭我对她的了解,关乎性命是最差的结果。”慕景怀也不想吓唬她,“倘若不杀你,同样会利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封轸。”
“威胁他炸了一座城,威胁他带兵进攻,诸如此类,不尽言。”
鹿微眠心下混乱,她知道慕景怀说的话应当是委婉了些。
若是不知侯府曾经对虞念做过什么还好。
如今全部知晓,旧仇加当前的利益关联,虞念对她下多重的手,都不意外。
鹿微眠看向他,“那你为何要帮我?”
“我也不是白告诉你这些,我有个条件。”慕景怀看着她,“你帮我,把春莺带走。”
春莺也不能再留在长安。
那会是下一个鹿微眠。
“我有办法送你们离京躲开看守,和我母妃的眼线。你帮我把她照顾好。”
“你们离开长安,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要回来。”
第55章 毁掉
大概是慕景怀有点着急, 所以鹿微眠听他说话说得断断续续。
只挑了重点,而忽略了很多细节。
但当下来说,知道重点最要紧。
她也能大概听得出来事情原委, 只是还有一些疑问,“春莺是……”
慕景怀沉默了下,“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活我活, 她死我死。”
鹿微眠凝眸。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
无异于慕景怀把他的命都放在了她手里, “你愿意相信我?”
毕竟一刻钟前,她还以为慕景怀跟淑妃一样, 会找她算账, 眼下就要帮她。
这转变太大,鹿微眠接受起来, 还需要一些时间。
慕景怀看着她,“我想赌一次。”
“赌你值得我相信。”
相信她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从第一次在宫苑里撞见,她探听到自己的秘密, 却始终守口如瓶开始。
他没有逼她闭嘴,也曾经想过,如果她有意泄露出去,那他也不会手软了结了她。
可她没有。
一个能在大殿上与帝王的敷衍抗衡, 说她在乎的是家人朋友,是父亲, 是京城安宁的人。
哪里不值得相信。
*
马车在府苑门口停下来。
钧宜站在马车旁边掀开车帘,等鹿微眠下来。
他们的宅院附近也都是朝官府邸, 每日都能看到来往的同僚官眷。
鹿微眠准备下车时, 正巧一位官眷从对面屋子里出来,“陛下刚刚下旨, 等到开春下江南南巡,我得提前备点去江南的衣裳。”
身边的婢女忙跑上前帮她整理风领,“夫人别急,还有个把月呢。”
鹿微眠身形一僵。
“我听说江南还挺好玩的,就是往年老下雨,一下雨就发洪水根本没法去。”那位官眷语调欢快了些,“今年好了,说是鹿司空带人修了大坝,我们就可以去了。”
鹿微眠下车,走到那位官眷面前打了个照面。
那妇人见她过来笑眯眯地回礼,“封夫人。”
鹿微眠心下思绪万千,“陛下今年下旨要南巡了吗?”
但从她父亲离开的时候,皇帝应当就知道了,江南水坝可能会有隐患。
何况,她昨日才又揭发了那么多事情。
他还要南巡吗?
“是啊。”妇人笑着回应,“估摸也就二三月的事了,路上还要走一个来月呢。”
她顺道问着,“诶,你这次去南巡吗,我们可以一起采买。”
鹿微眠摇头,“我还不知道我去不去。”
“其实不去也安全些,”那妇人说起正事,“此番南巡游玩是其次,主要是江南连续两年洪灾,民生问题严重导致朝廷失信,动乱和抗争都很严重。”
“江南大坝修来是为了解决洪汛问题。”
“而南巡一是清查江南官府的治理,二是表示朝廷对民间的支持,去了也是要办正经事的。”
鹿微眠明白这话的意思。
连年灾祸,皇帝越是知道有可能会出事,就越不可能在宫中呆得安稳。
要是今年江南再出事,不仅朝廷说不过去,江南民众也快要反了。
鹿微眠心神不宁地笑了笑,“是啊,夫人前去……要小心。”
“借你吉言。”那贵妇人笑着摆了摆手,上街采买。
鹿微眠回身,往府苑走。
所以这一切还是来了。
鹿微眠心不在焉地进院子,思绪被现实的洪流裹挟,久久无法抽身。
她脚下一个不稳,踩空石阶跌了下去!
府苑门口,接连响起一阵惊呼,“夫人!”
*
卧房里,暮雨扶着鹿微眠坐在床榻上,在床榻上摆好小几,给她寻了个枕头靠着。
小几上放好了笔墨纸砚。
鹿微眠翻找了一下,又叫暮雨,“你帮我去拿一下我放在柜子上的画。”
暮雨听着鹿微眠的吩咐,在旁边柜子上找到了一个卷轴,“是这个吗?”
她走上前,将卷轴递给鹿微眠。
鹿微眠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朱雀尾羽,“是。”
暮雨陪坐在旁边,“夫人都扭着脚了,怎么不好好歇着?”
鹿微眠闻言笑了笑,将画好的那个朱雀尾羽卷轴递给了暮雨,“你去帮我拿到匠铺,跟老板说,是我前阵子找过他的那个单子。”
暮雨还想说什么,但不得不接过来,“好啦,我去帮夫人做,你好好休息。”
暮雨答应着离开了书房。
鹿微眠在床榻上坐了很久,重新拿了一张白纸。
将当下她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全部写了下来。
她写到一半,面前的光影被遮盖住。
鹿微眠抬头,看见封行渊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你来了。”
封行渊坐在床脚之处,掀开了被角。
鹿微眠轻轻缩了缩双腿,但还是被他握住足踝,拉了过去,“只是扭了一下而已。”
封行渊不言语。
只看见那白皙雪玉般的踝骨处沁着不太正常的艳红。
她右脚比左脚肿了一圈。
“肿成这样了,还只是扭了一下。”
他手指触碰到她足踝肌肤时,仿佛指尖带电,带过一阵酥麻。
鹿微眠微一蜷缩。
封行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的身体真有趣,碰哪都有反应。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荷包敷在了上面。
鹿微眠适应了一下,才发现那个里面装着冰,“凉。”
封行渊用冰荷包压着她足踝,“夫人方才去见了谁?”
她身上,有陌生人的香味。
鹿微眠没有否认。
笔在纸张上划了划,点在了“虞念”两个字上,“我见了慕景怀。”
这个名字听来令人意外,“怎么是他。”
鹿微眠应了一声,“慕景怀想要跟我们合作。”
她看着他,“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起先为什么一直觉得有人会毁掉江南水坝,并且一直在找关于慕青辞、我舅舅,到后来是姜崇、虞念的罪证,想要让他们伏法。”
封行渊眉眼微动,“嗯。”
但是他已经有了答案,他们会做相同的梦,那些梦里解释了大半。
鹿微眠还是说了另一件,他从没有想过的事情,“封行渊,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封行渊抬眼。
那双漆黑晦涩的瞳孔深处涌过细微的暗流,“前世?”
事到如今,鹿微眠觉得自己应该跟他坦白,“之前与你说过的很多事情,其实不是梦,是我经历过的上辈子。”
“前世,我们也成婚了,只不过……”鹿微眠停顿了一下,“那个时候,我还一心惦记着慕青辞。总以为还能和他有机会,就一直在等他。”
这和他梦里的一样。
封行渊眸色变暗,缓慢握着她的足踝冰敷,听她说话。
“但是后来,我没等到他,我等到了南巡,我父亲负责修缮的大坝垮塌导致江南沉城,在南巡期间帝王在江南洪水驾崩,跟随朝官及当地百姓伤亡数不胜数。”
“我舅舅他们借机诬告父亲贪污受贿,修缮工程偷工减料,才酿成大祸。”
“慕青辞在皇帝驾崩后登基,以此罪状下令抄斩司空府,迎我舅舅家表妹做皇后。”
“正巧,边关出乱,你前往边关路上……因为我的过失,被慕青辞围剿。”鹿微眠眼下,不想隐瞒他什么,但是就这么说出来,她还是有点不安。
鹿微眠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笔,感觉那按压她足踝的手果然停住,她佯装镇定地继续,“慕青辞登基的时机并不好,内忧外患,江南灾患尚未平息,外邦又亟待进犯。”
“反贼就趁机打进了京城,独占皇宫。”
屋子内沉默了片刻。
鹿微眠抿唇,见他不说话,轻轻踩了一下他的腿,“你生气啦?”
封行渊立马按住她乱踩的脚,“别动。”
鹿微眠以为他不让她动是生气的表现,一边踩一边嘟囔着,“对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然,我知道就算我不是故意的,也没办法改变事实,还是我的错。”
“你想找我算账,那也是合理的……”
封行渊按紧她乱动的脚,踩得他很奇怪。
“不让你动,是因为这个。”
鹿微眠哽住,规矩老实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他,“你不生气吗?”
他语调轻快,“不生气。”
因为独占皇宫的就是他。
不仅独占了皇宫,也占了她。
有气也早就讨回来了。
果然,前世的他也不留隔夜气。
这个认知让封行渊很恶劣地心情愉悦。
如果隔夜了,就用无数个夜晚讨回来。
鹿微眠见他真的不生气,心想还得是她的乖乖夫君好脾气。
“所以,我这辈子是不想再让前世的事情发生了,才一直在想办法阻止那些事情发生。”
“后来我发现,很多事情,都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谋害我们家,想要我们家破人亡的不是慕青辞,而是虞念。”
“也是我昨日与你说的,我猜测虞念筹备了两件事情,一件是江南南巡的灾祸,另一个就是助反贼入京攻占长安。”
封行渊把冰荷包调转了一个方向,重新贴上她脚踝,“那慕景怀找你,是想合作什么?”
鹿微眠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提他说虞念想对她做什么的事情。
她当下需要封行渊保持冷静思考的状态,那些事情只会干扰他。
她说了慕景怀跟她提起的解决方案,“他说他知道虞念是如何让大坝损毁的,但是眼下他还在虞念的控制中,只有等他们都南巡了,才有可能出去。”
“他会快马加鞭,赶在虞念行动之前,处理掉虞念的线人。阻止大坝损毁,所以江南的事情就交给他。但是京中到时无人镇守,”鹿微眠看着他,“所以,需要你在京城布防,阻止外邦入侵。”
封行渊眼皮跳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多么艰巨的任务。
合着是让他防他自己。
只是封行渊好奇,“慕景怀怎么想到,让我守城?”
这个不是慕景怀想到的,这个是鹿微眠想到的,“眼下京城布防的兵力不是你就是卫沉,你们又交好,没有人比你们更合适守城了。”
说起这个来,鹿微眠想到她一直以来的困惑,“对了,慕景怀跟我提起来,淑妃有可能想要控制你,你们有什么渊源吗?”
封行渊眉眼微动,其中隐情闭口不提,顺着鹿微眠的话说,“没有,兴许是她觉得我管控京中布防,觉得掌控了我更好攻城。”
鹿微眠完全可以理解这样的说法,“可慕景怀说,淑妃曾经救过你。”
封行渊剑眉轻蹙,警觉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鹿微眠察觉到他的防备,摇了摇头,“没说别的,他说,只是救过你,仅此而已。”
封行渊眸色晦暗。
冷不丁响起她说的那句,“我不想招惹到那个人,我想离他远远的。”
封行渊垂眸,眼睫遮住眼底暗色,“嗯。”
他没有提具体缘由,只是模糊道,“当初是她把我带来的长安,仅此而已。”
“想要我对她唯命是从。”
“这样啊。”鹿微眠看他神色不对,心想八成是提起了他的痛苦之处,没有细问。
封行渊出声,“你真的很不希望,长安城有战乱吗?”
“哪里有人希望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家园遭遇战乱的。我的家人朋友和你都在这里,我们家也在这里啊。”
“我们还种了花呢,想来等到春日就能开花了。”
鹿微眠问他,“你难道希望我们家被毁吗?”
封行渊诚实道,“不希望。”
是呢,他们的院子还要开花。
长安城,还有他养的花。
“所以呀,”鹿微眠晃了晃双腿,“你留在京城好好看着我们的家。”
“当然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你与卫沉交好,有事多与他商议,应当没有什么问题的。”
封行渊听着她的话锋,“那你呢?”
鹿微眠摇晃双腿的动作缓慢地停了下来。
她迟疑片刻,先含糊过去,“我肯定也在啊。”
说完,鹿微眠就心虚地移开视线。
其实她如今理下来,她暂时离开这里,对事情发展是最好的。
但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他说。
鹿微眠认真地问他,“封行渊……”
封行渊抬头,鹿微眠看看那双眼睛愣是没有问出那一句如果她死了。
她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如果有一天,有人拿我威胁你,要你投降,你会怎么办?”
封行渊平静道,“投降。”
鹿微眠:“……”
“你……”鹿微眠有点懵,“你,你也不能……”
她换了个问法,“如果有一天,有人拿我威胁你,要你毁掉一座城,你会怎么办?”
“毁掉。”
“……”
鹿微眠沉默。
封行渊又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鹿微眠唇线绷直,听到这里愣是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她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有点心虚,“我就是想得有点多。”
鹿微眠说完,不太死心,“那个,咱们其实可以稍微有一点原则。”
“没有你的长安我不想要。”
不如毁了。
封行渊隐掉后半句,他大概知道鹿微眠不想听。
他索性直接道,“谁要拿你威胁我?”
鹿微眠噤声。
她不说,他也知道。
封行渊凝眉,“别怕。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想要碰她的都得死。
鹿微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不可能不担心。
不管他做什么选择,她不想成为别人的筹码,拿来要挟他。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并不怕死,但她不想再连累身边任何一个亲人朋友因此受难。
鹿微眠不想做累赘。
她的前世,他们都死了,只有她活着。
她独自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他们。
她想哪怕是,她死了,能换来他们的安稳都是好的。
鹿微眠踟蹰半晌,小声试探着,“我在想,如果我出去躲一躲呢?”
封行渊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去哪我去哪。”
鹿微眠听着他的口风,轻轻抿唇。
本来她在想,自己要走,总是要告诉他的。
但眼下看来他有点太粘人了,或许先斩后奏会好一些。
没关系啦。
她走之前再给他留消息。
她夫君这般懂事又听话,想必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守着家里乖乖等她回来。
又不是不回来了。
封行渊仿佛是个嗅觉很敏锐的小兽,“所以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啊,”鹿微眠条件反射地否认,“我就在长安,就在咱们家。”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寂。
直到她再次开口,“我这辈子,不想再让前世的事情发生了。”
鹿微眠碰了碰他,“你只需要把长安城守好,我不想让长安城出一点岔子,这里有我的一切,我把一切都交给你,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封行渊敛眸。
他忽然觉得不太公平。
她的一切有父亲母亲、弟弟,或许还有那什么歆月姐姐,那些朋友,或许还有暮云暮雨孙嬷嬷这些亲信,好多人啊。
但他的一切只是她罢了。
他不知第几次阴暗自私地想,怎么才能让阿眠心里只能装下他呢。
让她眼里、心里、脑袋里、身体里只有他,全部都被他填满。
鹿微眠见他沉默,以为是自己难为到他了。
京城于他无多惠益,说白了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也不好给他太大的压力。
她抿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无妨,毕竟确实也挺难的。”
封行渊答应着,“我愿意。”
鹿微眠看了他一会儿,挪开面前小几,撑起身子跪坐在他面前抱住他。
她一言不发地埋进他的颈窝。
如果他能守住长安城,那他们就都是安全的。
她在外面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
长安城内白日凌空。
帝台城下血月高悬。
阴暗潮湿的街巷内空无一人。
帝台城的人,白日在长安城里蛰伏,夜里才会入城。
因此白日没有人。
帝台城又叫帝台血夜城,毕竟这里的交易都是血淋淋、贪婪、又暗不见天日的存在。
下城通道突然打开一个缝隙,虞念提步走下去。
一面走一面问着,“你说,哪个城柱断了。”
跟在旁边的侍女回着,“东南角。”
虞念顺着石阶下城,走到帝台城地下城门阁楼上,手按在墙壁一块石砖上,准备先锁城修缮。
石砖被推动,她身后的石门随着轰隆声响而缓慢打开。
密道里一阵阴冷的风卷地而起,从身后吹来。
风声忽然变得尖利,直指她心口!
虞念蓦的回身,袖剑挡住突如其来的剑风,带出凌冽的金属碰撞声响。
长剑滑开。
虞念站定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封行渊。
周围侍从迅速拔剑上前,他手中的利剑回旋之后又被他长袖一挥,游刃有余地甩了过来,破风而出。
径直刺穿了其中一个侍从的胸膛,将其钉在了墙壁之上。
好巧不巧,撞上了其中一个机关。
虞念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她亲自设计的机关,所以她知道,她就站在机关瞄准点位。
周围的机关盒子打开,无数暗箭朝着她飞来!
原本正在攻击封行渊的侍从见状赶忙上前围护在虞念身边。
暗箭细密而尖锐的声响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一枚短箭被其中一个侍从捕获,再度朝着封行渊刺了过去。
所有刺向虞念的短箭全部调转了方向。
城墙阁楼上一片刀光剑影。
封行渊没有带帮手,在虞念培养的无数死侍之下渐渐被动了起来。
虞念手中长剑忽然间挑开封行渊脸颊一角的面具,几乎是同时,屋内四处烛火灯光大亮!
封行渊眉宇蹙紧,左眼开始迅速的泛起红血丝。
虞念长剑点地,将那枚面具钉在地上,“说过了,孩子你杀不了我。”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太知道你的弱点了。”
换句话说,他左眼不能见光。
根本不是做药人被灌药使然,是她亲自在他每日喝的药里加了东西,养出来的。
甚至做药人,也根本不是皇后恰好选到了他,封贺恰好把他送过去。
是她暗中提议的。
将世子殿下捡起来、再摧毁打碎,让他重新拼合起来。
成为无坚不摧的存在。
这是他西陵王储的使命。
但是再利的剑。
也得有收刃的剑鞘。
他左眼见光,是钻心蚀骨之痛。
不战而屈人之兵。
是她能一直拿捏的短处。
虞念看着他,“今日怎么没带个帮手?”
封行渊低着头,撑着剑柄,“不需要帮手。”
封行渊缓慢起身,后退几步,扶住了身侧的墙壁石砖。
少年兽瞳血痣深处带过兴奋的光,“上一次,淑妃娘娘在揽星阁打得束手束脚,想来应当很想知道,那自毁机关在哪。”
封行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眉梢微扬。
用力按向了那块石砖!
顿时天崩地裂!
阁楼内众人都大惊失色!
帝台城中高悬的血月开始不停摇晃,直至那顶部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纹。
血月忽然间坠落,无数石块跟随砸落。
脚下的石砖都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根本站不住人。
不知谁说了一句,“自毁机关根本不在揽星阁!你骗我们!”
他乖戾声音在轰隆声中格外阴森,“是啊。”
揽星阁地处帝台城平地如何能损毁帝台城。
他将自毁机关装在了帝台城的城墙上。
“亏你们也信。”
青天白日,长安城山林里突然间传来“轰隆”声响。
仿佛山崩地裂,那帝台山是禁区,荒无人烟,但是有一座山坍塌了。
帝台山外的村民闻声好奇的赶了过去,但坍塌过后,也不见其他响动。
鹿微眠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了一个布包裹。
她撑着下巴思索该带什么行李走。
封行渊给她填满的衣柜应该也带不了多少。
毕竟可能要走得远一点,带多了行李也不好拿。
她是逃命的,又不是出去游玩的。
况且穿得太招摇也不方便。
鹿微眠想着,选了几件朴素方便行动的衣服放在旁边。
等临走前换洗好带上。
还有……
带点药吧,万一路上有个什么急情,总是需要的。
鹿微眠拉开了柜子,正挑选着,钧宜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道,“夫人,帝台城自毁了。”
鹿微眠挑选药材的动作停住,“自毁了?”
“前两日刚毁的,还是帝台山坍塌,朝廷派人前去搜查发现了压在帝台山下的帝台城。”
“是,朝廷的人发现毁掉的,还是……”
钧宜摇头,“应当不是朝廷,朝廷是后来才知道的,听说帝台城地基是被人为自发损坏的。”
自发损坏的。
鹿微眠听着这个消息,心下有些疑惑但反倒是庆幸更多。
那帝台城她虽然去过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去都让她觉得很难受。
那样血腥阴暗,把人当货物来往交易的灰色区域,没了也好。
想来,她总觉得帝台城和那个反贼有关系。
帝台城要是在,她还担心封行渊守着长安,会不会遇到里应外合的谋算。
但眼下这样,她倒是放心多了。
鹿微眠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战事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
留在这里只是会让他多一个担心的软肋,还有可能随时被人拿捏。
不如离开清静。
鹿微眠一面想着,一面放心大胆地整理着自己包裹里的东西。
忽然,门外响起封行渊的声音,“夫人不在房里吗?”
有人回着,“夫人在书房呢。”
鹿微眠心里咯噔一下,看着自己正在打包的包裹。
偏巧,她腿脚现在不太利索,一时间无处可藏。
下一瞬房门打开。
第56章 哄我
鹿微眠慌不择路, 索性一闭眼全都塞给了钧宜。
钧宜手忙脚乱地捧着。
封行渊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眉梢微扬,淡然自若地走上前,“怎么了, 钧宜要出门吗?”
“对。”鹿微眠抢先一步开口,给钧宜递眼色。
“是。”钧宜反应迅速地找了个借口,“这不是快要开春了, 老爷那边还没有消息, 我出门两天, 请个镖师去江南问问情况。”
封行渊也没有怀疑,他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走到鹿微眠面前, “你看。”
“这是东昌楼的透花糍,我下值路过瞧着很好看。”
鹿微眠朝钧宜轻轻摆了下手。
钧宜立马抱着包裹, 小心翼翼地先退出了书房。
封行渊坐在她旁边,把盒子打开朝她推了过去。
是糯米皮做成的花朵样式,奶酥底, 花瓣色,果丝点缀。
鹿微眠将注意力收了回来,看到盒子里装着的果子,不由得感叹道, “东昌楼的果子手艺是好啊。”
难怪平日里她晨起的点去买就买不到了。
封行渊与她闲聊着果子。
鹿微眠听着他的口风,“你很喜欢东昌楼的菜品吗?”
封行渊不置可否, “喜欢。”
他说着,瞥见了旁边桌椅上摆放的几套清淡素雅的衣衫。
“怎么把衣服拿出来了?”
鹿微眠沉吟着, 随口道, “我瞧着压箱底了,放了一个冬天有些发霉, 就拿出来晒晒太阳。”
封行渊简单点头,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果子上。
他提起来,“二月十五,是你的生辰。”
鹿微眠恍惚了一下。
最近总是在忙其他的事情,差点忘了她快要到生辰了。
她是有点意外的,“你还记得啊。”
“花朝节。”封行渊轻松道,“二月十五是花朝节,很好记。”
百花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
鹿微眠咬着果子,弯了弯眼睛,复而低头遮盖住眼底的怅然。
因为她计划的,是二月十二走。
先去城郊等慕景怀送春莺出来。
难怪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鹿微眠出神片刻,没注意到果子下面的奶白酥酪沾到了唇角,“今年生辰,简单过就好了。”
她抬头看封行渊,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唇角,眸色晦暗。
偏偏他还能顾上回答她的话,“不能简单过。”
鹿微眠眨了下眼睛,先略过了生辰的事情,而是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封行渊朝她唇角伸手。
鹿微眠先一步注意到了什么,她躲了一下他的手,不想沾脏他,舌尖迅速卷走唇角的奶白酥酪。
随后轻抿唇瓣,再度抬眼的时候,发现封行渊的眸色更暗了几分。
她犹豫道,“还有吗?”
封行渊的手悬在半空中,卡顿了片刻,又乖乖收回。
似有些遗憾地告诉她,“没了。”
他提起正事,“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不能简单过。”
鹿微眠想来愧疚,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眼下腿脚不太方便,可能也出不去。”
“不用出去,在家就好……”封行渊还想说什么,被鹿微眠按下。
鹿微眠抿唇,“今年生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准备。”
她怕浪费了他的心意。
但这话成功地哄到了封行渊。
他最想要的,就是她抛弃所有人,只跟他在一处。
鹿微眠出声,“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呢,是哪一天?”
“我没有生辰。”封行渊自记事以来,没有过过生辰。
没有人帮他记得,或者记得他生辰的人都已经死了。
鹿微眠薄唇微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提到了他的伤心事。
也是,他这样的生长环境与遭遇,十有八九没有人给他过过生辰。
封行渊自己选了一天,“若一定说要哪一天,就……”
“二月初十吧。”鹿微眠鬼使神差地出声,“我先给你过。”
封行渊其实想要选跟她一天。
跟她同生。
也想共死。
“夫人喜欢这一天,* 那我就过这天。”
*
华阳宫内,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恭恭敬敬地守在院子里,似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不多时,淑妃身边的宫女从屋内走出来,一脸抱歉地回道,“我们娘娘今日还是身体不适,还请公公回禀陛下。”
“娘娘这病了几日了,陛下也担心,可请御医来看过了?”
“劳烦陛下与公公担心,早就看过了。”宫女客气地回着,“怕给陛下过了病气,就不面圣了。”
内侍太监了然地点了点头,“那还请娘娘好好保重身体。”
“若是实在身体不适,开春的南巡,也可不去了。”
“南巡是为了江南百姓,眼下皇后娘娘去不了,咱们娘娘是一定得去的。”
“况且我们娘娘也只是寻常风寒,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内侍太监行礼,“好,有劳。”
宫女将内侍太监送走,折返回大殿内。
殿上,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给虞念上药,“世子殿下看起来已经不再受您掌控了。竟然刺杀您不成,就把帝台城毁了。”
虞念没做声,看向门口进来的宫女。
宫女回禀道,“娘娘,人走了。”
虞念沉声,“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的,娘娘放心。”
虞念抬手,示意她下去。
回到正题上,“他从来就没有受我掌控过,除非是他年幼,还无法反抗。”
她与封轸从前来往并不多,只是救回来之后,将他送去封府有过短暂的接触。
再就是暗中操作他入宫后,故意安排人欺负他,欺负得浑身是血,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告诉他,她能教他一个办法,让他成长起来。
就是摄魂术。
封轸从不会主动找她。
见她也是冷言冷语。
这个孩子很聪明。
仿佛知道他的苦难有一部分她的功劳。
至于他什么时候察觉的,虞念不得而知。
她有所察觉的时候,是他学成摄魂术时,操控着第一个宫人拿刀刺向她。
那个七岁小孩,在她的惊愕下,阴鸷邪佞地笑道,“娘娘看我学得好不好。”
“他恨我,说明他还不那么傻。”
“若是他真把我当个救命恩人一样,我还怕他完不成我的嘱托。”
虞念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不过的确,他长大了,引导他做什么事情就难多了。”
“需要一个契机。”
侍女试探着,“您的意思是,他的夫人?”
虞念递给她一个锦囊,“办法我交代给你们。南巡都是朝中重要官员,我替他摆平一切,你们引兵入长安,随时听他的调令。”
“娘娘放心。”
*
二月里天气就开始转暖。
迎春花和杏花陆续盛开,在层层枯枝之间抽条摇曳。
草地间有些暖融融的鹅黄绿意。
墨宝在花草中穿梭,咬了一朵掉落在草地上的杏花朝着鹿微眠跑了过去。
鹿微眠的扭伤好得比预想中要慢一些,下地走路还有一点点疼,但是小心谨慎些就没事。
墨宝伸着脖子,将杏花一朵一朵摆在了鹿微眠的桌子上。
鹿微眠正在写离开时交给封行渊的书信。
她写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妥当,撕掉扔在旁边的炭火盆里。
这会儿炭火盆不知道烧了多少封书信。
鹿微眠叹了口气,一抬头发现墨宝蹲在她面前的窗框上。
歪着脑袋看她在写什么东西。
而她的手边俨然是一朵一朵漂亮的杏花。
鹿微眠伸手蹭了蹭小家伙的下巴。
它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暮云看见,走上前,“这天还是凉的,夫人少吹些风。”
鹿微眠拦她,“你且让我透透气就好,我整日闷在屋子里,都要长毛了。”
暮雨从外面走进来,开心地与她说,“夫人,你叫我去取的东西取回来了。”
院子门口响起封行渊的声音,“取什么?”
鹿微眠将盒子藏了起来,站起来迎他,“去取东昌楼的菜品。”
封行渊看着她藏起那个小盒子,也不追问。
门口钧宜、凌一凌双手里都拎着几个大的食盒。
食盒上面都有大大的“东昌楼”标志。
凌一迫不及待道,“夫人,我们回来了!”
鹿微眠推了推他,“去看看,我点的合不合你心意。”
凌一不知道合不合主子的心意,反正还挺合他心意的。
玫瑰酥山,卯羹,鸭花汤饼,云梦肉……
凌一一面把东西放到花厅,一面说着,“夫人昨日就去与东昌楼的掌柜定下了这一桌酒席。”
封行渊看着摆在桌上的菜肴,“怎么突然想起来定这些了。”
鹿微眠拉他坐下,“今天说好给你过的生辰,上次我记得你说喜欢东昌楼的菜品。”
鹿微眠撑着下巴,看着凌一和凌双两人拆食盒,观看美食开封也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午膳是家宴,人多热闹。
晚膳只有他们两个。
院子里的人都给了休沐。
他们在房中用晚膳。
桌上温了一壶果酒。
封行渊问她,“时间还早,今晚外面有集市,你也好久没出门了,想出去走走吗?”
“不去了。”鹿微眠知道自己的酒量,就只倒了一盏,她今晚不能醉,“我现在,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也是,”封行渊戏谑道,“热闹了容易出事。”
鹿微眠有些出神,“我的意思是,我今晚想和你单独呆着。”
少年戏谑笑意收起,静静地看着她。
鹿微眠喝了一盏酒,胆子大了一些,“封行渊,你把眼睛闭上。”
封行渊思量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要做什么。
但也听着她的话,乖乖把眼睛闭上。
鹿微眠拿出来了那个今天当着他的面藏起来的盒子。
“你今天怎么没有追问我,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夫人想说,会告诉我的。”
鹿微眠垂眸,眼睫在暗夜之中打出一片浓密的剪影,随着她的情绪而振翅扇动。
她隐下脑海中其他的思绪,专注于当下,毕竟也没有几天了,“藏的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鹿微眠递过去。
封行渊看到里面摆放了崭新的一角面具。
上面的花纹是很漂亮的羽毛暗纹样式。
封行渊心下愉悦。
他就说,他的夫人不会对他藏什么坏事情。
他拿过来,“这个花纹很漂亮。”
“我画了好多遍呢。”鹿微眠递给他,顺便摘下来他临时补用的面具,“试试看。”
封行渊拿起来,看着上面的细纹,“是羽毛?”
“是朱雀的尾羽。”鹿微眠纠正道,“我是对着星星和神话书画的。”
他问,“为什么要对着星星画。”
鹿微眠看向他的眼睛。
封行渊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地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用左眼吓唬她的时候。
她是唯一一个敢直视他左眼的人。
旁人都说,他天生鬼眼异瞳,晦气。
但鹿微眠认真地回答,“你的眼睛很好看,里面像是有星星,会发光。”
“大概是因为它本身就有光,所以不需要再见光了。”
“还有,你不知道吗,轸,是天上星辰,朱雀的尾羽。”
四周有一瞬的空寂。
安静到能听见回声。
封行渊摩挲着手里的面具,深深地看着她。
鹿微眠打破这些奇奇怪怪的氛围,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捧住他的脸,“封行渊,生辰快乐。”
封行渊将她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拿下来,俯身覆上她微开的唇。
鹿微眠眼底带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乖乖地默许他探入侵蚀,又生涩地迎合。
她的配合让他察觉到了可以变本加厉的机会,浅尝辄止后是势不可挡的进攻与咬弄。
磨得她在轻微疼痛后又迅速攀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封行渊瞳孔缩紧,晦暗黑瞳仿佛有海浪缓慢地翻涌而上,将她裹挟拖入。
筋骨分明的大手缓慢缠上她的纤腰,向自己按压过来。
将少女压出了细微的嘤咛声。
气息交融,水乳纠缠。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夜里,但房间内却热得人发懵。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鹿微眠总觉得这个吻有些黏人。
一旦沾上,就被缠得怎么也脱不开身。
浑身上下都被黏住,紧贴在他身上。
花瓣碾碎,研磨出沁人心脾的花汁,沾染在唇间。
鹿微眠有很明显的呼吸不畅,心肺满是他身上的清茶香气侵入肺腑带来的充盈感。
她与他那双暗黑异瞳对视,带了讨饶意味。
封行渊很想继续,但怕还是不得不留给她喘息的余地,“夫人不要总是这么哄我。”
“我这个人很坏。”
“我说过,夫人哄我的话说得越多,日后不想哄了,我要讨回来的也就越多。”
鹿微眠缓了一口气,“这样就算哄你吗?”
“你也太好哄了。”
封行渊一直觉得,她把他想得太好了。
让他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如果装乖就能被哄的话。
鹿微眠看着他被沾染得红润的唇瓣,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那现在该你哄我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封行渊,抱我回去。”
少年顺从地俯身,单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抱起。
房门关上的声音在暗夜之中渗出几分危险气息。
屋内炭火的“噼啪”声响在脆弱的夜晚爆裂开,屋内的温度也跟着烧了起来。
极近的距离见,鹿微眠只听得到他胸膛处传来的隆隆心跳声。
一下一下撞在她身上。
比起炭火,他身上的温度更烫几分。
鹿微眠不自觉地收紧挂在他肩头的手臂,在昏暗得只有一枚灯盏的房间内再度吻上他的唇。
这次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但随后,少女软唇就挪到了他下巴、脖颈……喉结。
像是突然间点燃了什么信号。
她一下子被他就近抵在了梳妆台上,将身后的妆匣都撞得泠泠作响。
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过了一层沙,制止她的行为,“这样,我会忍不住。”
鹿微眠握着他的手,将裙带一角缠在他的指尖,“没让你忍啊。”
她克制住自己砰砰作乱的心跳,颤着手轻轻一带,就帮他拆开了自己的裙带。
这过于主动的邀约,不仅考验一向矜持内敛的大家闺秀,也太过考验少年的意志力。
他不自觉地攥紧缠在自己手指间的红色裙带。
少女细嫩的腿侧触碰到微凉的空气,不过片刻就被粗粝覆盖,压住了她的膝盖缓慢摩挲而上。
看着他那只修长如白玉的手缠着艳红裙带,贴合她腿侧雪肤,还是冲击力太强。
鹿微眠还是被胀得瑟缩了一下,膝盖蹭到了膝盖蹭了下少年精壮的腰身。
又被他腰间金属冰得尾椎发酥。
单薄身形被他全然笼罩住,感受到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屋内唯一的灯盏没有熄灭,能借着微光看到那漂亮的白玉从那脆弱领地里刮出莹亮光泽。
鹿微眠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离开长安之前,她有个心愿。
鹿微眠趴在他肩头,声音很轻,“封行渊,我刚刚送了你礼物,现在我想要回礼。”
“夫人想要什么?”
鹿微眠微微仰起头,伏在他耳边,“我想要你。”
第57章 迷香
话音刚落, 比方才和风细雨的缠吻更为激烈的进攻瞬间迎头而下!
这次的吻带了咬,他咬住她的下唇时,缠在他手上的裙带也跟着一同落地。
白玉缓慢且强势地没入三个。
鹿微眠的回吻被入侵打断, 趴在他肩头,浑身缩紧。
封行渊小声示意,“放松些。”
“能吃下去的。”
鹿微眠的思绪控制不了身体。
越是想要放松, 就越是紧张。
封行渊也清楚地感觉到她控制不了反应。
但没关系, 他可以控制她的身体。
鹿微眠呼吸越来越急促, 趴在他的肩头抓紧了他的衣襟。
他这些时日,好像已经很了解她身上的每一个开关。
打开那些地方, 会让她不受控制地也把自己打开。
鹿微眠被陌生的触感缓慢占据。
一股股电流从尾椎攀升, 在她脑海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响。
火星丝丝缕缕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此起彼伏。
所有星点与燃烧的火星在她身体和脑海中汇聚。
碾压着她脆弱的神经,直至承受不住, 轰然爆开!
鹿微眠咬着他的衣襟,双腿绷直。
足踝尚未痊愈的扭伤被勾起,疼痛紧随而来。
鹿微眠痛呼出声。
封行渊注意到她足踝伤处, 捏住那纤细之处,按揉,“这样,还要继续吗?”
鹿微眠浑身脱力, 失神片刻,浑身上下紧绷的地方都松散下来。
仿佛是被剥皮抽筋的案板鱼肉。
她沁水美眸看向别处, “要。”
夫人要求,没有不给的道理。
封行渊将人放在床榻之上。
衣裙铺开, 在暗红金粉纱帐的粼粼微光下犹如散开的花朵。
封行渊扣住她足踝上小腿三寸, 控制住不碰到她的扭伤,“正戏还没开始, 夫人就没力气了。”
没力气也好。
起码现在不紧张了。
封行渊小心仔细地观察着,花泥还会有轻微的紧蹙。
但已然是任人宰割的样子。
鹿微眠眼前光影被他笼罩住,想挪动身子,但骨头都软了。
她不敢看他,只看向纱帐外的灯盏,“还没熄灯。”
封行渊垂眸,“不熄灯。”
他就这么看着,把自己送给她。
但是这个礼物,收下有些艰难。
纵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还是在接纳礼物的时候浑身绷直,本能地咬手指。
手很快被拉开,男人粗粝的大掌将她包裹住,侵入指缝,严丝合缝地压在耳侧。
封行渊没带面具,左眼在昏暗的灯光刺激之下,轻微发红。
红血丝也跟着越来越重,“别咬,出声。”
鹿微眠不好意思出声,憋得脸颊涨红。
浑身上下都被浸润成粉色。
封行渊觉得她真的很像扶桑花。
开了就变成令人痴迷的红。
他扣紧她的手指,缓慢俯身,“喊疼,总可以出声。”
鹿微眠诚实地呢喃道,“疼……”
但鹿微眠知道他已经很克制了。
还是疼。
像是要胀开每一寸缝隙的疼。
封行渊腰身都因控制力道而绷紧。
青筋在手臂上如同盘龙一般蛰伏,隐忍着巨大的力量感。
这份力量感只有顺着鹿微眠被紧扣的手指传入她的心脉,像是心脏都被他掌控着。
鹿微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见光之后眼角暗红,真的很像是饿狠了的猛兽,被克制压抑之后更甚。
屋内热气氤氲,好像是炭火烧得太旺了。
封行渊压低身形,抚慰轻吻她的耳廓,将礼物送到底。
鹿微眠仰头,艰难地寻觅着喘息的余地。
但是好像一丝一毫的空隙都没有给她。
“很难受吗?”
鹿微眠声音细若蚊蝇,“有点。”
胀痛酸麻。
封行渊觉得很难办。
因为这个礼物还有一部分留在他这里。
但是看她好像已经要收不下了。
大抵是察觉到他的隐忍和迟疑。
鹿微眠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我,可以的。”
封行渊扣住她的腰身,没有继续,反而是离开了些。
即便是离开,鹿微眠也没防备,被轻而易举地刺激出眼泪。
像是要将她的灵魂一并抽走。
烛火燃烧间,光影摇曳。
暗红金粉纱帐随风轻晃。
火花爆裂声响“啪”地一下,将神经都炸开。
鹿微眠哽咽。
火光灼人又滚烫。
将红烛蜡油缓慢融化成一片,又一点点吞噬进犯。
蜡油满溢而出,顺着红烛圆柱倾泻而下,又凝固成一道道滴痕。
鹿微眠眼前白光一阵一阵。
明明屋外是晴天,但是脑袋里已经开始了一场经久不息的暴风雨。
闪电闷雷一下接着一下,震得她的世界翻天覆地又潮湿不堪。
每一次闪电经过,都将那世界从头到尾劈开。
电尾扫过浓稠黑夜,将每一层乌云都剐蹭研磨开。
劈出所有暗藏的雨滴。
偏偏暴风雨肆虐之时,电闪雷鸣愈发频繁。
不行。
封行渊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少年轻“啧”一声,“阿眠,好快。”
鹿微眠咬唇,不想承认。
但很快又不得不承认。
先前的配合和忍耐在她世界里第二次暴风雨时,就变得烟消云散。
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已经摧残过的原因。
再度掀起风浪,这里的一切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变得无比敏感,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抽搐起来。
这其中尤其包括她的脚踝,很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抽筋剧痛。
鹿微眠嘟嘟囔囔地推他,“缓缓,疼。”
是脚踝疼。
她绷得太紧,还没好的扭伤脚踝很容易抽筋。
封行渊不得不停下来,按着她紧绷的踝骨,等她再度放松下来,再继续。
他按了一阵。
久久没有听到鹿微眠的声音,感觉到她踝骨放松,便询问着她,“还疼吗?”
依然没有回应。
封行渊转过头发现,他大概是按得太舒服,她已经睡着了。
“……”
封行渊气笑了。
当真是给她送礼物。
给她送上去,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于他来说,才刚开始啊。
封行渊撑在她身侧,眸色由深变浅,再度变深。
恶劣思绪和理智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才放弃了直接放进去把她欺负醒继续的念头。
要是醒过来骂他凶,收拾包袱跑了怎么办。
算了。 第1回 不能急。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封行渊拨了拨她的耳发,起身把人也一并抱了起来,走进沐浴间。
他把人清理干净时,偶尔手上力道重了一些,想着看看人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但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夫人的睡觉功力,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或许是前面就耗费了太大的精力,连续快乐两回,冷不丁放松下来又被服务得很是舒服,想不睡着也难。
也或许是那云涎香的余毒,让她睡得很沉。
封行渊仍旧奉行着她乖乖夫君的行为准则。
即便是她在睡梦中也夸赞着,“罢了,今日能吞下去,也是难为夫人了。”
但其实,没全吞下去。
鹿微眠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早就已经天色大亮。
她睡了一个很沉的觉,醒过来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味。
鹿微眠茫然地蹭了一下床枕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缩了缩身子,耳根泛红,将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没等仔细回忆完昨晚的事情,她忽然清醒了些。
不对。
她好像还没结束就睡着了?!
鹿微眠撑起身子,感觉到身上还残留着盈胀感。
夹杂着有些明显的疼痛。
怎么没结束还这么大感觉啊。
鹿微眠扶了扶旁边的床架,缓了一会儿。
算了睡着了就睡着了。
再继续恐怕今天她要走不了路了。
即便是如此,鹿微眠下地还是有轻微的不适感。
他人看着乖乖的,怎么生得那个样子。
鹿微眠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
还是没力气,索性摇响了床铃,叫暮云进来帮她梳洗。
她小声问着,“姑爷上值去了吗?”
“是啊,姑爷要点卯的,眼下都快午时了。”
暮云说着,偷看了鹿微眠一眼,打趣道,“怎么,夫人想姑爷?”
鹿微眠被调侃得心口一颤,“不许笑话我”
暮云笑道,“成婚这么久,夫人怎么还更害羞了。”
鹿微眠生长在深闺里性格养成如此,“我已经很努力不害羞了。”
想她昨晚可是喝了酒壮胆的,还主动对着他宽衣解带,那在礼仪规矩中可是大大的不妥。
她都克服了。
昨晚半梦半醒间,她还听封行渊好像夸了她很棒。
除了她昨晚休息间隙,累得睡了过去。
他也没怪她。
他是当真的好脾气。
鹿微眠如是想着。
可是她明天就要走了。
暮云帮鹿微眠整理着衣裙,瞥见鹿微眠心不在焉地穿反了褙子,提醒道,“夫人褙子反了。”
鹿微眠这才回神。
暮云伸手将鹿微眠刚刚穿好的褙子脱下来,调转了方向,“夫人在想什么?”
鹿微眠把调转了方向的衣服整理好,“按照慕景怀当初与我约定的时间……”
“是明天。”
暮云帮她系绳带的动作一顿。
当初鹿微眠和慕景怀商议的时候,她是在旁边,知道这件事的。
暮云抿唇,认真帮鹿微眠把绳带系好,“真的不能带上我吗?”
鹿微眠看她,“我又不是出去玩,你跟暮雨在家好好的。”
暮云心里有些难受,“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个帮手。”
鹿微眠听着笑了,“人太多,反而会被发现,我只能带钧宜一个。”
她跟春莺两个女孩子上路,身边带男人是最好的。
暮云凝眉,“你们要去哪啊,多久能回来?”
“不用担心,”鹿微眠盘算着时间,“最多等南巡结束,我就回来了。”
暮云叹了一口气,“姑爷要是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所以先不让他知道了。”鹿微眠想着,“时间紧张,我哄他不知道要哄多久,他还不一定能答应。我走了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况且我在这里于战事无益,离开长安总比坐以待毙,被人拿去当活靶子强。”
“长安于我才更危险,万一我在这里真的牵连了你们得不偿失。”
“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我从小跟夫人一起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夫人跟我亲妹妹一般,即便是大难当前豁出性命……”
鹿微眠打断她,“不要胡说。”
“姑爷那里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交代好的。”鹿微眠停顿了下,“他要是生气了,就等我回来多哄哄嘛。”
她印象里,跟封行渊没有生过隔夜气。
封行渊的气性不大。
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温和和的。
自己家夫君,难不成还拿不住品性吗。
鹿微眠思前想后,又跑去把之前写好的书信看了一遍,加了一些东西。
全部准备好之后,封装在信封里,暂时藏进了柜子。
鹿微眠还怕他提前翻出来,把柜子里其他东西都翻了出来,信封藏在了最里面。
这才将外面放着的瓶瓶罐罐重新塞回了柜子。
塞着塞着,冷不丁一个瓶子被她撞到。
顺着木质桌案滚了出去。
鹿微眠连忙伸手去扶。
拿起来一看隐约觉得这瓶子有些眼熟。
鹿微眠细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个是当时她从那个西陵巫师的屋子里偷出来的。
好像是叫什么……醉梦。
她现在已经忘记了当时聂婵是怎么描述这个香的。
只是大概记得,这个香好像是一个迷香。
她当时给封行渊了,让他看着有没有用。
他就把这个留了下来。
鹿微眠如今对封行渊存放东西的习惯有一些认知。
比如他存放有毒的东西,会在他自己书房的暗格里。
他每次都提前告诉她,哪些东西不能碰。
鹿微眠也就不会再动。
能放在他们自己房间里的东西,通常都是没有毒性,并且日常可以用的。
她之前问过他要不要丢掉,他说以后他们兴许能用到。
鹿微眠一时半刻没想明白,封行渊为什么会觉得“醉梦”这种迷药日常能用。
但他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鹿微眠思索着,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整理好一切之后。
她又慢腾腾地挪去她自己的小书房。
这会儿钧宜正好在里面收拾东西,看见她进来起身相迎,“夫人。”
鹿微眠问着,“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钧宜的包裹不多,也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夫人的扭伤可好些了,影响明日启程吗?”
“好得差不多了,正常走路是可以的。反正咱们走的前几日,也只是在车上罢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鹿微眠走进书房里面,拿出来之前她收拾到一半的包裹。
这一次倒是可以把之前晾晒好的衣服放进去了。
她也没有带多少,总归是足够换洗就行了。
出门又不比在家里,还是简单些好。
鹿微眠将自己的包裹也整理好,全部交给钧宜。
“三殿下有来新的消息吗,说咱们明天什么时辰走?”
钧宜回着,“昨日来了一次消息,说等今晚丑时,就在路口接应咱们。”
“我知道了。”鹿微眠心下紧张,不由得问道,“他们那边还有提起,咱们需要准备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钧宜思索着,“其他的倒是没有。”
“不过,我还是建议夫人带点防身的东西。”
钧宜是有一些身手的,也对此比较有经验,“女子防身,不建议带什么尖利的东西,真碰上了很容易被人抢过去来伤害你。”
“夫人可以去小厨房要一些辣椒粉什么的,会很管用。”
鹿微眠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好。”
她答应着正要往外走,又想起一件事,“你今早出来的时候有碰见姑爷吗?”
钧宜点头,“今早碰上了,姑爷好像很高兴。”
鹿微眠抿唇,她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会高兴。
钧宜还以为鹿微眠是问事情有没有被发现,忙示意她放心,“看起来姑爷应当是没有察觉。”
鹿微眠应着声离开房间,又走到小厨房那边。
孙嬷嬷正好在小厨房,一把将钻进灶台地下的墨宝拎了出来,鸡毛掸子指着它的尾巴,“说了多少次不能钻不能钻,你看看你!”
“要不是脖子上戴着玉,我还看不见你!”
“哪个好人家的小猫钻灶台,你去问一问,钻灶台的小猫,那说出去都要被猫笑话的。”
墨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猛地甩了一下头。
甩出来一脑袋灰。
呛得孙嬷嬷直打喷嚏。
鹿微眠走上前,“墨宝还钻灶台啊。”
“姑娘别抱,它身上灰可多了。”
鹿微眠弯了弯唇,“无妨。”
她伸手将墨宝从孙嬷嬷手里接过来,“不能钻灶台了知道吗,很危险的。”
小动物比人更容易察觉到微妙的情绪变化。
墨宝眼巴巴地看着她,朝她喵喵叫了几声,似是试探性的轻声问话。
鹿微眠摸了摸它的脑袋,“以后听嬷嬷的话,好好吃饭喝水。”
墨宝爪子扒着鹿微眠的衣襟往上爬。
孙嬷嬷粗枝大叶,拍打完身上的灰尘,连忙上前把它拎下来,“稍等姑娘,我先给它刷洗刷洗好了你再抱。”
墨宝叫声大了起来,喵喵喵地不知道是不想洗澡,还是想要找鹿微眠。
孙嬷嬷哄它,“好了好了,一会儿抱。”
鹿微眠忽然叫住孙嬷嬷,“嬷嬷!”
孙嬷嬷脚步微顿,“怎么了?”
鹿微眠看着她。
眼前仿佛闪过了那些午夜梦回时的画面。
孙嬷嬷拉着她往外跑,在刀剑落下时,替她挡了一刀,倒在了她面前。
鹿微眠眼睫颤了一下。
这辈子,不会再这样了。
等她走了,就不会发生了。
“没什么。”鹿微眠愈发坚定了她得走的想法,轻声道,“小心些,别被墨宝抓到了。”
“姑娘说了很多次了,”孙嬷嬷笑她,“怎么年纪轻轻地,跟我老婆子一样絮叨。”
“你也去把这衣服也换下来,都是墨宝身上的灰。等洗干净,过两日就能穿了。”
鹿微眠看着孙嬷嬷抱墨宝先去擦身。
她不再多想,转过身,看着小厨房里摆放整齐的蔬菜水果,很快也找到辣椒粉和胡椒粉的位置。
鹿微眠轻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收好,回到了房间。
她坐在房间里,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跳。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很快就到了傍晚入夜。
看时辰,封行渊应当快回来了。
鹿微眠开始担心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她今晚丑时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吵醒他。
要是吵醒了怎么办呢。
鹿微眠虽然不知道吵醒后具体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吵醒他被发现要跑,一定比她提前告诉他她要走,情况严重得多。
所以,不能吵醒他。
但怎么才能不吵到他。
他习武之人,想必一定很是警惕。
鹿微眠抿唇,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刚刚她在柜子里看到的那个瓶子。
她灵机一动站起来,打开了柜子,将“醉梦”拿了出来。
对了,这不就是迷香吗。
把这个用上,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第58章 跑路
鹿微眠翻了翻手里的瓶子, 正要细看,听见外面传来谈话声。
她先将瓶子藏了起来,随手翻了一本书, 状似认真地看着。
封行渊推开房门,看她就坐在桌前,别有深意地调侃着, “夫人昨晚睡得应当挺好的。”
鹿微眠唇线绷直, 心虚地回避视线, “还好。”
封行渊脱下外衣挂在外间,朝她走过去。
越是走近, 鹿微眠越是紧张。
面前的书本忽然间被他伸手点了一下, “拿反了。”
鹿微眠这才注意到手上的书卷是倒着的,她窘迫地将书本调转了方向, “哦。”
将书本调转过来,鹿微眠才发现这好像不是什么正常书本……
这一页顶,写着“房中九术”。
鹿微眠忽然觉得手上仿佛捧了一个烫手山芋。
封行渊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书本, “好看吗?”
鹿微眠硬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拿错了书,将书本立起,挡住内页,装模作样道, “还行。”
封行渊沉吟着点头,这书是他放进来的, 他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夫人是该好好看书。”
免得下次再那么快。
他放的这个书本, 对于鹿微眠这种乖孩子来说, 有些出格。
但他想试试看,她能不能接受。
鹿微眠想等着他走, 赶紧把书放起来。
没想到,封行渊不走了,就坐在她对面,“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鹿微眠硬着头皮说道,“能看懂。”
她故作淡定地翻了一页。
忽然间看到画面上画了一个小铃铛。
是铜铃。
图画上的男人将这个东西,放在……
鹿微眠屏气,又匆忙翻了两页。
粗粗的绳索图画映入眼帘。
怎么还有锁扣……好可怕啊。
鹿微眠又迅速翻了两页。
情人交椅……
她越看越有点心慌。
这里面的内容,逐渐和记忆中的一些信号连接起来。
很像是那个人的喜好。
这本书……是谁拿进来的?
封行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来了一句,“还疼吗?”
鹿微眠顿了顿,对上他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她又迅速的低眸,“还,还好。”
他昨晚做的准备很充足了,要说很剧烈地疼痛也不至于。
只是胀痛,每一寸都被碾平的胀感现在还有。
封行渊了然地点头,“那今晚……”
鹿微* 眠咬唇,“今晚,我可以休息一下吗?”
毕竟丑时要走,她不敢折腾这些。
明天还要赶路的。
封行渊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弄笑了,“当然。”
他说着起身,“我去催晚膳。”
鹿微眠看他离开,才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塞进了书架里。
晚膳鹿微眠没太有胃口,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陪着他吃了一会儿。
天色渐晚,鹿微眠看着月上柳稍,夜深人静。
她的心弦跟着上移的月亮一点点绷紧,连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封行渊不由得好奇,“夫人今天,有些沉默寡言。”
鹿微眠随意找了个借口,“可能是,我有点困了吧。”
“既然困了,那我们就早些休息。”封行渊说着,问她,“你先沐浴,还是我先。”
“我先。”鹿微眠想来出城的路还长,沐浴梳洗大概都不太方便,今晚是得好好整理一下。
她沐浴的时间长了一点,出来时看到封行渊在擦拭她送给他的面具。
封行渊将那张面具打理得很是干净整洁。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面具。
喜欢就好。
鹿微眠走上前提醒他,“我好了。”
“好。”封行渊将手上的面具放好,也进了沐浴间。
鹿微眠等着他进了沐浴间,将自己藏好的那一瓶醉梦拿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瓶塞,将醉梦倒了一些在暖炉里。
鹿微眠拿着帕子捂住口鼻,还是控制着用量。
毕竟她只是想让封行渊睡沉一些,也不至于真的让他晕过去。
她看着差不多了,便将瓶塞塞好,关上内室房门先离开了房间。
鹿微眠先去书房呆了一会儿。
算好时辰,等封行渊沐浴梳洗出来,那迷香应该就起效了。
等她回去先散散气味,只需要等到丑时就能走了。
鹿微眠想得很好。
等到封行渊沐浴出来约么一刻钟的功夫,鹿微眠才磨磨蹭蹭地回了房间。
而此时,封行渊刚从沐浴间出来。
环顾四周看房间里没有人,他一时间也没有在意。
许是她出去找暮云暮雨聊天了,或者找孙嬷嬷聊明日膳食食谱,都有可能。
封行渊坐在桌旁倒了一盏茶水,安静地等鹿微眠回来,一缕异香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渐渐地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封行渊凝眉,看向异香来处。
刚刚喝下去的茶水带着温润暖意流淌而下,与异香入肺腑几乎是同时占据了他的身体意识。
茶水的暖意在异香催发之下愈发明显,聚集在腰腹。
随着异香催发,陡然间放大。
邪火燃起,让他浑身上下都躁了起来。
这味道是……醉梦。
封行渊蓦的起身想去熄灭那暖炉里的东西,却有些头晕目眩,一下子撑在桌案上。
“啪”地一声重响!
鹿微眠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正想着封行渊现在应当已经睡沉了,还没打开房门就听见这么一声重响。
她一时情急,连忙开门,径直与撑在桌案边的男人对上视线。
封行渊眼底带出强烈的侵略性和攻击意图,平复了一下心绪,朝她走过来。
鹿微眠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上前接他,“刚刚是不是磕到……啊!”
鹿微眠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剧烈的失重感袭来。
她被男人单手扛上了肩头!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等鹿微眠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被甩到了床上。
身形随着跌下碰撞软被的力道轻弹了一下!
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床榻边,抽开寝衣系带,“夫人给我用了什么?”
“我……”鹿微眠心下发颤,以为是被发现要跑了,下一瞬就被压覆而上。
掰开她的腿弯,“等等等,等下……”
封行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想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偷偷用香。”
正好他昨晚没吃多少。
什么意思。
鹿微眠几经挣扎,大吸了几口屋内浸染的浓郁花香,她的神情也渐渐恍惚起来。
紧接着身体上传来轻飘飘的感觉。
鹿微眠缓神,意识到不对劲,伸手捂住了口鼻。
封行渊扯开她的手,“点都点了,干嘛不闻。”
鹿微眠神智也轻飘飘的,任由他动作。
完了,这好像不是迷药!
男人抵着她,动作都比昨日要大胆很多。
也粗暴了一点。
鹿微眠被毫不顾忌地撞了几下,就开始害怕了。
她试着爬起来,“还,还没准备……”
要是往常,他可能会耐着性子给她准备。
可今天,是她点的香。
这香用上,根本没给他耐心准备。
封行渊甚至劣根性上涌。
夫人什么时候能被弄成不需要准备,碰一下就准备好。
他只需要把她抓住,摁在这里。
肆无忌惮地。
他眉眼幽暗。
好难装啊,这个香让他快装不下去了。
想把她绑起来,捆住。
想挂铃铛。
想弄坏。
想做好多事情……
他按着她的腰,手掌力道重了几分。
压出了些许红印。
在她挣扎时,突然间拍了她一下。
“啪”得一声脆响。
鹿微眠愣住了。
那不轻不重的力道,拍在她臀侧。
她睁大眼睛感受被拍到的地方升出几分麻,羞耻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封行渊低眸,“乖一点。”
这沙哑的嗓音,让鹿微眠骤然间回到了无数个梦境之中。
她一时噤声,动也不敢动。
眼前人好像出现了熟悉的影子。
封行渊看她眼底带出的惊恐,在醉梦中强行抽回理智,压低声音,“别怕。”
他眉头紧锁,“我尽量慢些。”
封行渊的底线是,“但今晚,你不能先睡着。”
他准备的力道还是带了些破坏性。
他等不了太久。
封行渊甚至很坏地想,不然以后就在里面睡。
让她记住他的样子就好了。
鹿微眠根本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眼前的影子被打乱,失控的同时,她的世界就已经被完全占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她顾不得咬唇咬手指来抵挡发出声音,直接就被占出来细细的声音。
床幔掀动带来的微风,震得床头灯盏一晃一晃。
屋内的光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暗红金粉纱帐顺着外面透亮的火光打出一阵波光粼粼的海浪,映照在她的眼前。
鹿微眠觉得自己也像是海浪上一叶孤舟。
海水灌了她一肚子,被翻卷冲刷洗礼。
那醉梦侵蚀意志,她仿佛看到一个巨浪将她狠狠地打进深海之中,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和淹没感汹涌而上。
头晕目眩混合着难以磨灭的颠簸感,将她顶上浪尖。
接着又是巨浪翻卷,将她狠狠地打了下去。
连翻失重感,让她的灵魂仿佛都不属于自己。
鹿微眠想爬上去,又被不容置喙地拖了回去。
直到彻底沉入深海之中,浑身上下都是温润的海底暗流,拂过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她完全放松警惕之时,深海之中一头巨鲨悄无声息地靠近,突然间长大嘴巴将她一口吞了进去!
鹿微眠惊叫出声,恍惚间从幻境抽离出来意识到。
这个晚上本来应该是她偷偷溜走,先斩后奏的晚上。
小心机没使成,被按在这里。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有点长了。
鹿微眠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还没好啊。”
封行渊牢牢地盯着她,仍然控制着自己不能太凶。
甚至还是有一部分在外面。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需要的比寻常人要多很多。
而且,中原人习惯的温吞形式并不够。
她是很传统的中原小姑娘。
喜欢的就是温吞。
但温吞的代价就是,他好像没办法结束。
封行渊呼吸很重。
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颈间。
额头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流淌。
忽而滴落在她胸口红痣上。
封行渊狠磨了一下后槽牙,泄露了一点点的本性,“阿眠准我绑住你,可能会快一点。”
鹿微眠心脏漏了一拍,她有点害怕。
可是不结束也不行。
在剧烈的思绪挣扎之下,封行渊看着他的小夫人可怜巴巴地伸出手,“那,那你绑吧。”
封行渊眸色瞬间暗下来。
脑海中蹦出一句粗话。
鹿微眠双手紧接着被男人剧烈的拉扯了一下。
他还是没有绑她,只是将她双手交叠,单手禁锢住,拉起按压在头顶!
然后狂风暴雨袭来,她像是一朵被风雨侵袭的杏花,东倒西歪地承受风雨。
时辰早已过了丑时。
钧宜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始终不见鹿微眠出来。
但他们房里还点着灯。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出来。
钧宜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下担心。
该不会是被姑爷发现了?
眼下在发火生气呢?
钧宜如是想着也不敢上前火上浇油。
不过好在他们当初计划的时候,就有考虑到突发状况,把离开的时间弄得宽裕了一些。
南巡月底启程,三殿下十五之前把春莺送出来,今日才十二。
钧宜先去小巷前,跟前来接应的马车支会了一声。
马车先行回去。
深夜。
封行渊看着她肿起来的“伤口”,仔细地帮她涂药。
鹿微眠呆愣愣地看着桌案旁燃烧到底部的红烛,判断着时辰应该已经到了寅时。
鹿微眠思绪挣扎了一下,意识到时辰早过了,还是放弃了。
屋内的香气散得差不多。
但封行渊还饿。
他真的不懂,中原的书上说什么克己复礼,温吞节制,真的能饱吗。
怎么每次都觉得吃了跟没吃一样。
但是肿成这样是吃不了了。
夫人还是太生嫩了点。
罢了,他们来日方长。
此番比昨日有进步,起码她坚持下来了。
就在封行渊出神地帮她涂药时,手腕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抓住。
封行渊抬眼看她。
鹿微眠拉他上来,“不涂了,抱抱。”
封行渊将药瓶放了起来,顺着她的手被她拉过去。
鹿微眠倚靠在他胸口。
既然今晚走不了,就先这样吧。
起码还能抱抱。
鹿微眠出神间隙,鬼使神差地道,“封行渊,我有点害怕。”
封行渊顺着她的发丝,“怕什么?”
鹿微眠没有回答。
“别怕。”封行渊声音很轻,眼底涌动起阴鸷幽然的暗流,“若是有危险,我就把夫人藏起来。”
藏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只能见到他。
其实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把她藏起来,只属于他,谁都不能多看一眼。
见面就做尽这世间最亲密的事。
鹿微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做法不现实。
长安城就这么大,能藏到哪里去。
藏起来跟瓮中捉鳖没有区别。
鹿微眠能听出来,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许她离开他。
她也不想走,可不行啊。
鹿微眠再度隐下了想告诉他的念头。
次日午后,封行渊早早的去上值,鹿微眠扶着腰从屋子里走出来。
现在缓过来,早知道就不用那醉梦了。
那才不是什么迷药,那根本就是迷-情-药!
用起来当真跟它的名字一样。
如梦似幻,不知天地为何物。
难怪封行渊当初没丢掉,还放在了他们的房里。
原来是这样日常调-情用的。
昨天夜里,鹿微眠起先看他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拍她说“乖一点”的样子,与他平日里的清润大相径庭。
这样的反差,让她不由得萌生些害怕的情愫。
还以为他要像那个人一样折腾她。
不过还好,她夫君是个谦谦君子,再凶也凶不到哪里去,只是时间长了点,最后掐了一下她的手腕。
但他也只是想尽快结束,他能有什么错。
就是……时间也太长了。
鹿微眠觉得都快破皮了。
即便是他给她涂了药油,也还是磨损得肿痛。
鹿微眠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钧宜路过,看见鹿微眠坐在回廊里,才上前道,“夫人,昨夜是……”
“抱歉啊,我昨夜出了点岔子。”
鹿微眠都不敢想,昨夜丑时,他们都没结束。
“无妨,时间是咱们自己定的,十五之前走什么时候都行。”钧宜小声问着,“是姑爷发现了?”
“没有。”鹿微眠反正是没法说昨晚发生了什么,索性含糊过去,“但眼下看来,得再找时间了。”
这么算着,晚上睡着也不好行动。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明天,最迟明日走。”
她正想着,凌双从外面匆忙进来,左右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钧宜朝凌双招手,凌双看见鹿微眠才定了神,朝鹿微眠走了过来,“夫人。”
鹿微眠起身,“怎么了?”
“我是来给主子带信儿的,”凌双解释着,“最近陛下在忙着月底南巡的事情。”
“原本这个差事是给了永昌伯爵府,但伯爵府出的几个,陛下都不满意,结果这个差事就落在了主子头上。”
“本来是说叫主子过去,让他帮着参谋参谋,结果参谋着,就把主子留下了。”
“这件事您也知道很麻烦,陛下既然要求了,那不交出一个合适的布防,不好走。”
“啊?”鹿微眠凝眉,“可他又不去南巡。”
凌双叹了口气,“谁说不是。”
凌双抱怨完,想起正事,“对了,我回来是想跟夫人说一声,今晚主子恐怕回不来了。”
鹿微眠正想跟他一起抱怨,听到后面半句立马竖起了耳朵,“不回来了?”
“是,起码今日是回不来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凌双思索着,“早的话二月十四,最晚也能在您生辰前回来。”
鹿微眠眨了下眼睛,“我知道了。”
她还是有点庆幸,毕竟不太想直接面对复杂的交谈。
反正不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她走的事实。
只是在于当面说和不当面说的区别。
那还是不当面说了。
凌双把话带到,就准备回去。
鹿微眠突然叫住了他,“你回去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凌双顿了一下,隐约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但还是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接着离开了院子。
鹿微眠看凌双走了,连忙拉上钧宜,“收拾东西,等入夜咱们就启程。”
钧宜听着她的吩咐,回去取包裹。
鹿微眠深吸了几口气。
她今晚一定要走了。
不能再拖了。
只求今天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鹿微眠轻轻攥了下手里的帕子。
她看着日头一点一点下移,天光拉出昏黄的光晕,漫天晚霞过后又沉入黑暗。
天光每每熄灭一寸,鹿微眠就紧张一分。
她偶尔会看向院子门口,确认会不会有人回来。
大概是实在太紧张了。
鹿微眠先进了房间关上门,早早就告诉院子里其他人她睡下了。
她将那封早就准备好的信件从橱柜里翻了出来。
板板正正地铺平,正要摆在了桌子上。
屋外忽然传来暮云一句,“您回来了。”
鹿微眠心尖陡然悬起,手上信件都攥出了褶皱。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昨晚,封行渊说要把她藏起来。
要是被碰上,兴许他一生气真的会被抓住她藏起来。
接着屋外响起孙嬷嬷的声音,“是啊,我采买回来了。”
鹿微眠蓦的松了一口气,将信件放下,拿砚台压住。
孙嬷嬷问,“姑娘这是睡了?”
“是啊。”
鹿微眠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听着她们闲聊完回去。
安静地等了一会。
等时辰到的过程,她只能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声。
几乎是时辰一到,鹿微眠就立马起身,走到屋子后面打开了后窗。
她搬了个小板凳,踩上去顺着不高的窗户跳了下去。
鹿微眠转身轻轻关上窗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悄无声息地离开。
暮云接应她,掩护着周围的眼线,送鹿微眠走到了后门。
钧宜在那里等着。
慕景怀遣送过来的马车见他们出来,也从巷子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后街的巷子里寂静得只能听见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没一下都像是踩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上。
鹿微眠小声叮嘱着暮云,“等明日就说我病了,一直在房内不能出来,除了你们几个亲近的可以来往近身,其他人都避免接触。”
毕竟她离开的事情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也就失去了走的意义。
她能信得过的人不多。
但是三四个就足够了。
“夫人放心吧。”暮云凝眉,“家里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马车停在他们身后,鹿微眠的心绪才有了着落。
前来送行的马夫下车,拿出来了慕景怀的令牌示意。
鹿微眠也不过多停留,转身上车。
“夫人!”暮云急急地叫了她一声。
鹿微眠回头看她。
暮云动了动唇角,才道,“我等夫人回来。”
鹿微眠朝她摆手,先进了马车。
钧宜也跟着上了车。
马夫跟门口暮云点头示意,这才催动马车。
暮云看着那一辆深蓝色马车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长街小巷里,直至连影子都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
明明只有夫人和钧宜走了。
可是这院子里像是突然间空了。
深夜宫城里,封行渊休息间隙倚靠在座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座椅扶手。
公务闲暇时,他的思绪往往是被自己的小夫人牵着跑的。
不由得想起了昨日。
封行渊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昨日用了醉梦还能控制住自己没做很坏的事。
若是现在就做太过,把人吓跑就不好了。
为了他们日后,忍一时就忍一时。
看她还怎么嫌自己凶。
这样的话,等来日解决掉祸患,守好长安城,他跟她说明自己的身份,让她知道自己也没那么坏。
她肯定不会想要走了。
第59章 欺负
封行渊正想着。
屋外传来一声高扬的, “陛下驾到!”
封行渊抬眼,能看见昏暗屋外,金色轿撵停在门口。
屋内正当值的朝官闻声纷纷起身相迎。
皇帝进门, 抬手示意,不必行礼。
周围的朝官都很会看眼色地后退些许,给皇帝让出来一条路。
皇帝背着手, 面目严肃, 径直朝着封行渊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问着, “怎么样了?”
封行渊将面前的图纸轻松调转了一个方向,摆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不想按照从前预定的南巡路线走, 这里倒是有几个其他的选择。”
皇帝伸手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的标红点位。
封行渊又补充一句, “只不过,臣等需要留京值守,对于南巡路线并不好直接把控, 还需得陛下您自己把控。”
皇帝哑声道,“无妨。”
一旁卫沉忍不住问道,“南巡路线,自先祖时期便没有再变过, 陛下为何突然想要改换?”
皇帝没有直说原因,“就是因为没变过, 如今才要变一变。”
封行渊听他们这些人说话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他有点懒得理会。
只等着交差回家看夫人。
皇帝一面看着, 一面问, “如今这线路,有多少人知道?”
卫沉回着, “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皇帝点头,“那就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卫沉迟疑着,“不需要写在行程上吗?”
“不需要。”
卫沉抬头看了看封行渊,封行渊只倚靠在旁边,与卫沉简单对视过后,没有说什么。
皇帝仔细查验了一番他们新定下来的路线图纸,“大概方向可以,有劳爱卿。”
封行渊听着可以,眉眼微动,刚以为能回家而有所动作,皇帝再度出声,“但除了这个线路之外,朕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
卫沉正要习惯性地回“陛下尽管吩咐”。
嘴巴却死活都张不开。
他看向封行渊,才发现封行渊一脸不耐烦。
但皇帝不受影响,直接面朝封行渊,“这件事比较重要,朕单独跟你说。”
封行渊眼见躲不掉,只能接过话来。
皇帝示意周围的人退开。
这屋内一时间,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屋内片刻的寂静之后,皇帝才沉声开口,“朕要你准备临安布防图。”
临安是南巡最后一座城池。
封行渊看着皇帝的架势,一时间觉得新奇,“陛下就这么相信臣能做好。”
他的兵甲都在边关等着进来,让他布防,皇帝也敢。
皇帝接过话来,“朕相信你。”
听来有趣。
封行渊接下了这个差事,直到皇帝深夜离开,他才得空休息。
皇宫的深夜格外孤冷素净。
封行渊对这里很熟悉,毕竟住过很久。
他很不喜欢皇宫。
浓稠夜色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将所有人都禁锢在这里。
封行渊坐在没有点灯的屋内,只有看着手里那个已经成型的簪子,心情才好上些许。
朦胧夜色之下,莹莹月色落在他手上将那一株百蝶缠枝钗映照得无比透亮。
玫瑰石流光四溢,落入他眼底。
这是他给鹿微眠准备的生辰礼物。
要等她生辰那日给她。
很快了。
还有两天。
她应该会很喜欢。
封行渊看着簪子,不由想着她带上这个簪子的样子。
想必很漂亮。
他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在她生辰之前就拿去给她。
但那样会没有惊喜。
封行渊想,他还是得忍一忍。
他乖乖将发簪放在旁边,重新拿过桌上的布防图。
只是说起来……凌双回去给她送信,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他夫人应该有些关切的话,或者差凌双给他带些糕点什么的。
许是准备糕点耽搁了时辰。
封行渊如是安慰自己,他若是尽快做完差事,就能回家了。
天刚蒙蒙亮,封行渊闭目小憩,连梦里都是南巡。
只不过梦里的南巡跟他没有太多关系,梦里的一切也都跟现在不太一样。
新年开春,万物复苏,皇宫朝堂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南巡以及布防的事情,相关的差事都没有落在他头上。
这让他很开心。
因为他没去,所以慕青辞也请旨留京。
大概是慕青辞不放心他跟鹿微眠留在京城,想借机盯着他弄死他。
封行渊有的时候会同情慕青辞。
费尽心机,却只是帝王家卖弄的一颗棋子。
连婚事都也是逼他的棋局。
但很快,南巡启程后大坝垮塌,洪水沉城。
前去南巡的皆是朝堂重臣,和朝廷心腹,连帝王都葬身洪水。
举国震动。
不止长安城动荡不安,边关蠢蠢欲动。
封行渊接到去关外调兵的调令。
他本来不急,因为蠢蠢欲动的,本身就是他的兵甲。
但鹿微眠催着他启程,帮他准备了衣衫、车马、粮草,还有药草清单。
他问她为什么要忙这些。
她仿佛心事很重,“夫妻一场,我能帮你的不多,只能做这些。此后天高路远,你万事小心。”
她也准备了一纸和离书,“若是你想和离,我也可以。”
他在梦里隐约有答案,知道她想和离是因为谁。
但他萌生出来很自私的想法,既然婚事都给他了,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反正慕青辞是迟早都要被皇家抛弃的。
那为什么不能一直都是他。
封行渊想,或许他们也可以很好的开始。
在慕青辞被皇家抛弃,在她得知慕青辞的真面目之后。
很快。
等他回来。
他将自己以血制成的药全部留给她,“和离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鹿微眠当时沉默了很久,也没说别的,只给他塞了一盒玉露团,“赶路许顾不上用膳,记得路上吃。”
鹿微眠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再后来就是路上,他被慕青辞围剿。
因制药缺血占了下风。
在足以将他吞噬的大火中,听着慕青辞说,他被她弃了。
封行渊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以为自己第一次交付的信任,被她踩进泥沼。
以为她那些话以及和离书,都只是与旁人合谋杀他而生的告别。
封行渊睁开眼睛,看见天边翻出鱼肚白。
零星光点在月白天色上轻闪。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又梦到这些。
只是恍惚中觉得很是不安。
封行渊剑眉紧蹙。
这次梦里看见的比以往都要多,大概是她所说的前世。
到底听她提起过,他此番比上一次梦到要冷静很多。
除此之外,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前世他与她来往不多。
以至于他当时并不知道,江南大坝是她父亲主理修缮的。
当时的情形,其实是司空府大厦将倾。
她催促他赶紧走,说那些话,准备那些东西,以及要他签和离书。
根本不是因为慕青辞。
是因为她已经有所预料,此番大难,他们家马上就要祸到临头。
她不想连累他。
他中间不知道的那一段日子里,应当是她说的,他们家被满门抄斩。
封行渊觉得头很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枚要送给她的簪子。
还好。
这一次不会了。
封行渊想着,将发簪放在盒子里装好。
天光一点点拉开,宫廷大内来往的人越来越多。
有宫人晨起过来清扫,“封大人这么早啊。”
宫人身后跟着凌双,凌双上前,将鹿微眠交给他的盒子摆在了封行渊面前,抱歉道,“本来昨晚就应该送过来的,但是关外突然来了消息,我去处理回来宫中就宵禁进不来了。”
“什么消息。”
“有人以西陵玉印,调兵入关,直指京城。”
封行渊闻言心下有数,“我知道了。”
他注意力只在那个盒子上,朝凌双伸手,“这是她给的?”
凌双心领神会地将盒子递了上去,“是。”
封行渊方才心下的沉郁一扫而空。
他就说,他夫人得给他带点什么吃的。
封行渊打开盒子,“她有给我带什么话吗?”
凌双交代起来鹿微眠说的话,“夫人给您备的玉露团,说宫中办差许顾不上用膳。”
“让您好好办差,不用担心她,她没事的。”
封行渊打开食盒的动作陡然一滞!
熟悉的话语骤然从脑海中浮现,与凌双带来的话相重合!
“赶路许顾不上用膳,记得路上吃,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封行渊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四周一瞬间的静谧后,升起一阵诡异的耳鸣。
将梦中话与凌双的转述杂糅在一起。
耳鸣声尖锐,直冲脑海。
封行渊锐利黑瞳缓慢缩紧,盯着面前清润透亮的玉露团,“她现在在哪?”
“夫人?”凌双不解,“夫人现在在家啊。”
封行渊一下子起身!
门口宫人正清扫着殿前的路,忽而察觉到了一股凌厉冷风从身边刮过。
将地面上的枯草都吹得轻轻震动。
宫人一回头看见封行渊从他身边走过,他赶忙问着,“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封行渊仿佛没有听见。
“陛下吩咐,您先办完差再走啊……”
“诶!封大人!”
宫人想追封行渊,追了两步发现压根追不上。
府苑内大门被破开!
“哐当”一声!
将院子里值守的家丁都吓了一跳。
他们原以为是什么匪兵闯进来闹事,结果定睛一看是自己家姑爷。
封行渊大步流星地直接往内院走。
气势汹汹,裹挟着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家丁想打招呼,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在他们印象中,他以往一到家门口就跟披上羊皮的羊羔一样,鲜少这样地出现在府苑里。
内院暮云看见封行渊进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暮雨离得近了些,先“咦”了一声,“姑爷不是十五才回……”
封行渊压根没听她说什么,直接打断她,“夫人呢?”
暮雨还不知道鹿微眠走了,按照鹿微眠往常的习惯解释着,“夫人晨起得午时,这个时辰还没起呢。”
封行渊看着紧闭的大门,被面具遮住的异瞳深处暗火蔓延,径直上前。
暮云赶忙想要拦住,“姑爷,夫人还睡着,怕是这样进去会吵到她。”
“您有什么话,与奴婢说,等夫人醒了再……”暮云发现根本拦不住之后,只能眼看着封行渊进门,心惊胆战地先站在了门口。
封行渊一路进了内室。
打开内室门,里面空无一人,床铺都是板板正正地叠好。
大概是一晚上都没有人,暖炉炭火没有添新炭,屋里格外的冷。
她身上的茉莉甜香这会儿一丝也没有闻到,不知道人已经走了多久了。
整个屋子里,只有桌上放着一封信,被砚台压着。
直到这时,前几日鹿微眠那些奇怪的话尽数聚集在他的思绪之中,通通有了答案。
“我不去哪啊,我就在长安,就在咱们家。”
“今年生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就算哄你吗,那你也太好哄了。”
封行渊胸口缓慢而沉重地起伏着,他将信封拆开。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书信。
开篇,“见字如面。”
她将自己决定暂时离开的前因后果尽数交代了清楚。
没有说去哪,只说她出去躲躲,等事情平息,她就回来了。
后面是给他的叮嘱,告诉他此事凶险,让他万事小心。
也留了一份药材清单,让他保重身体。
她想得很周全,说要是他觉得无聊,正好到了春天,她留了一个蝴蝶风筝给他玩。
信件最后,她说虽然她希望这所有的事情都能平安度过。
但还是不得不考虑不平安的情况。
她叫他千万要小心那个来自西陵的反贼。
骂得也很不留情面,“那个人暴戾恣睢、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卑鄙无耻,他在京中一定有许多帮手,里应外合,切勿轻敌。”
“若是实在与他对抗不了,败局将定,切记保全自身要紧。”
她说她司空府与他无多惠益,没必要为了他们拼上性命,实在不行可以弃城离开。
她只要他安全就好。
然后她给他保全自身的方式,与前世一样。
给了他一纸和离书,撇清关系,倘若日后反贼称帝,顺着朝廷关系追缴。
大多数人都是有家有口的在长安,逃不脱追查。
但他无亲无故,只是和她成了个婚,只要他跑的够远,长安没有牵挂,就追不到他。
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封行渊气极反笑。
满篇言辞看下来,对他而言的重点就在于。
她骗了他,她走了。
她不要他了。
还留了和离书。
她竟然还想过和离。
她怎么能想过和离呢。
那她是不是都想过,日后跟他分开,再无关系。
封行渊眼尾笑意不达眼底,浑身上下都散出来些沉郁冷肃气息,抬手一挥,那一纸和离书飘摇落进了炭火炉。
在他猩红异瞳之中,越烧越旺。
怕* 什么反贼。
那反贼就是他。
封行渊曾经一直以为,既然她怕他凶,那他只要在她身边乖乖的。
万事顺着她来,把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就不会走。
夫人这般……看来是欺负他太乖,太好说话了。
所以总觉得能轻而易举地哄好他。
说走就走,还敢留和离书。
还不如让她怕他。
像梦里一样,做到下不了床,给她挂上链子!
关起来!
狠狠教训一番!
吃不下也得吃下去。
让她跑的时候,一想到他就腿软。
让她怎么也跑不掉!
封行渊语调阴森,幽然叫了一声,“墨宝。”
墨宝跑进屋,正要上前,察觉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不由得往一旁凳子底下躲了躲,耳朵拉平朝后,是完全小心的姿态。
刚躲了一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走,直至男人面前。
它乌黑的身子被封行渊高大阴影遮盖,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和脖子上挂着的白玉手钏。
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封行渊将信纸递了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
血色异瞳噙着微光,“带我去找她。”
墨宝一声也不敢吭,嗅了嗅信纸上的味道。
偷偷观察着主人的情绪,乖乖地咬下来信纸一角,转身跑出了房间。
长安城中提督府苑周围,不知道哪里钻出来一群流浪小猫。
围着墨宝闻了闻那张信纸,便四下开始搜寻。
周围的花花草草都没有被它们放过。
一路往京郊找了过去。
封行渊走到门口,暮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爷恕罪!”
封行渊悠然地看她,“夫人睡着,她现在在哪张床上睡着呢?”
封行渊的语气没有明显的愠怒,反倒是更加令人害怕。
暮云头也不敢抬,原本想着姑爷脾气好,可这会儿,他并没有骂她也没有罚她,自己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叩首,“姑爷恕罪。”
封行渊盯着她,指环上锋利的利刃忽隐忽现。
最后忽而冷笑一声,“罢了。”
“夫人主意这般大,动你没意义。”
夫人还是得亲自收拾。
*
京郊驿站,四处都是开春经商来往的商贩。
这个时节驿站里都是人来人往,喧嚣不止,很是热闹。
鹿微眠住在驿站最里面的房间,听说这个驿站跟慕景怀也有一点点关系。
所以藏在这里一时半刻没什么问题。
她很少做偷偷摸摸的事情,昨晚跑出来就没能睡着。
睁眼到天亮。
晌午时分倒是有些困了。
鹿微眠坐在窗口能看见京郊外漫山遍野的山花和青绿色抽芽的草木,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鹿微眠拨弄着吹到窗口的一片柳叶。
这个时辰,封行渊应该还在皇宫里。
等他回家,最早也得明日了。
明日她估摸着已经走了很远了。
钧宜见她还没有休息,“夫人要不要先睡一会儿,那个车夫今早送下咱们就回皇宫送信去了,眼下回来的时间还早。”
鹿微眠有些乏累,放下了手中的柳叶,“休息一会儿也行。”
她起身,正要往内室走,屋外紧接着响起敲门声。
是三长三短的敲法。
钧宜没有回应,而是警惕地起身上前。
门外又是三长三短的敲门声。
钧宜这才开门。
是昨日送他们过来的车夫,“三殿下听闻你们办妥了,提前把人送出来了。”
“咱们还是早日启程好一些,免得夜长梦多。”
“二位觉得如何?”
鹿微眠闻言也跟着起身,“那自然是好的。”
车夫点头。
他手里拿着掌柜给的钥匙,走到房间里侧,推开了里侧的一个橱柜。
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而此时,京郊客栈楼下跑来几只小猫。
客栈掌柜念叨着,“这果然是开春了,山野里的流浪猫越来越多了。”
他拿出一个碗,里面撒好吃食,“来来来,喵喵喵。”
路过小猫被拐走几个,另外几个钻不进去,才想起来忙正事。
掌柜正喂着猫,听见外面传来喧嚣声。
接着看到一个身着朝服相貌清俊、气度温润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身朝服,还是因为他身上带刀,所以进门后是扑面而来的威压气息。
见者皆噤声。
掌柜连忙放下手里的瓷碗,上前相迎,“官爷前来,可是朝廷……”
封行渊只是出来没来得及换朝服,平静道,“来找我夫人。”
封行渊没多说别的,直接顺着几个小猫探寻的方向上了楼。
掌柜见状忙跟在后面,“诶!官爷……”
封行渊上楼看见墨宝挠着顶层阁楼的一个房间门。
房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
他从空气中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茉莉香。
窗口一片柳叶随着房门打开而被带动落入屋内。
房间里还残留着暖意。
封行渊走上前,摸了一下桌上的茶盏。
茶水是温的。
想必刚走没有多久。
墨宝和几只小猫在屋子里绕圈圈,最终停在了一个橱柜后面,几个小爪子一同扒拉着什么。
顺着橱柜找到了那扇刚刚才被人打开过的暗门。
第60章 称王
暗门通道, 直接通往城郊荒山外停放的马车。
石门被推开,随后重重地落地,掀起一片灰尘。
等鹿微眠和钧宜出来之后, 车夫又将石门推回原位,草木遮盖,掩藏成原来的样子。
这一片向南, 日光极好, 草木的长势也比寻常地方好上许多。
树林阴翳, 人迹罕至,那辆从宫中接应出来的马车就停在林深之处。
头顶日光从树梢枝叶之间筛落, 打出层层光晕。
周围横生出来的枝丫藤蔓也很容易挡住视线。
是离开的绝佳掩藏之地。
看得出来, 应当是慕景怀仔细挑选过的地方。
鹿微眠上车便看见了慕景怀口中的春莺。
春莺小小一个,板板正正地坐在马车里等她。
她身上穿着毛茸茸的嫩绿色斗篷, 将大半个身子都笼罩住。
但在衣裙掀动之间,还是能看见她隆起的小腹。
鹿微眠一时惊讶。
她虽然知道慕景怀与春莺的关系,但是没想到, 春莺是怀着身孕的。
想来也是,这种情况,也就是因为怀有身孕,慕景怀才这般着急想要把她送出来。
鹿微眠简单地与春莺打了声招呼, 接着发现春莺不能说话。
还好从前,青荷养在他们家, 鹿微眠跟着学了不少手势交流的方式。
春莺看她困得眼睛发红,告诉她, 路上还早, 现在可以睡一会儿。
鹿微眠有点不好意思刚见面就睡觉,连忙说着, “没关系的,我不困。”
一刻钟后,马车渐渐平稳。
春莺刚想跟鹿微眠聊点什么,转头一看,发现鹿微眠靠在里侧睡着了。
马车内部一张小床,睡两个女孩子完全足够,鹿微眠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给春莺空出来了位置。
看得出来她是很困了,但春莺这会儿睡不着。
她将旁边准备好的被褥拉开,简单地搭在鹿微眠身上,而后坐好看着马车渐渐远离京城,趴在窗口在想慕景怀什么时候能来找她们。
不出一刻钟,刚刚被合上的石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封行渊出现在那片山林入口。
浓重的山林草木气息将气味渐渐模糊覆盖。
原本能闻到气味追赶过来的小猫数量便不多,这会儿更少了一些。
时至春日,山林里的动物也时常出来觅食,气味混乱,墨宝在山脚下转了几圈,始终判断不出来具体的方位。
封行渊站在山林里安静地等着。
忽然在一处草木间,看到了车辙的痕迹。
他走上前,拨开藤蔓枝丫……
身后凌双急匆匆地赶来,“主子,兵马已经全部入关了,如果再不阻拦,他们就要进京埋伏了。”
封行渊拨开藤蔓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这个命令不是他下的,八成是虞念调的。
她不想给他退路。
但若是按照她的意图,真打进长安,是想把长安也变成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那可不行。
长安还有夫人种的花。
封行渊站在原地迟疑良久。
似是在斟酌判断着什么,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折返回去,“知道了。”
他现在的确走不了。
凌双又道,“族长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后日就要进京见您。”
封行渊敷衍地应了一声,积攒的余怒让他很是烦躁。
族长与封行渊约见的地方是已经垮塌的帝台山旁。
山林之上一座小竹屋安静地矗立在林间,不仔细看,全然发现不了。
竹屋四面卷帘,山风拂过满是翠竹声响。
白发苍苍的老者将竹叶入茶饮,沁出满室的竹叶馥郁。
封行渊大步流星地进来,带过一阵山涧清风。
吹得四面竹林沙沙作响。
“你找我。”
老者见他进来,起身相迎,作揖行礼,“殿下。”
封行渊不拘礼数,也懒得拐弯抹角,只随意坐在一旁。
老者见状,也不与他多寒暄,开门见山道,“老夫深居简出,大业在即才赶来长安,助殿下一臂之力。”
“老夫已与淑妃娘娘有所联系,得知殿下近况,听闻殿下受而儿女私情牵绊,几番与娘娘反目,实属不该。”
封行渊闲散道,“我与她争执是私怨,与旁人无关。”
老者并不相信,看向一旁帝台山的废墟,“私人恩怨,要把帝台城也毁了吗?”
“殿下,情爱是这世上最不堪一击的东西,您心性纯良,恐会遭这长安女子欺骗,眼下自当是正事要紧,切勿贪恋这儿女私情。”
“殿下不知,这中原人,都是虚伪善变,礼仪规矩装腔作势,干得尽是些阴损肮脏的事情。”
“不如我西陵人纯粹良善,才该是殿下的良配。”
“一切等事成之后,我们自会有族中最好的姑娘,与殿下婚配。”
封行渊略过他的话,“那你觉得,如今我的正事该是什么。”
老者气势铿锵,“踏平长安,占领大郾,洗刷我西陵耻辱,才是殿下应该做的。”
“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封行渊慢条斯理道,“出征北襄时,你们也是这样与我说。所以我连年出战。”
“第一座城池,主帅气焰嚣张,主动进犯但不出半月就落于下风。”
“他谎称郡守叛变,杀了郡守,卷走了城中所有的金银财宝逃离。”
“等我进城时,城中百姓全部逃去了襄陵避难。”
“第二座城池就是襄陵。我打过去的时候,郡守与我做了个交易。”
“他与我约法三章,只要我同意,便可主动归降。”
“一不伤城中百姓,二不动城中粮草,三不毁城中屋舍。”
封行渊的行事逻辑向来直来直往,“我本也无意动百姓,他们又没有与我有过节,拿无辜弱者泄愤是无能者所为。”
“但要说他完全归降,我并不信,只等他漏出马脚,可是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在城中休养时,有百姓见我们守约,便前来送东西。他们告诉我,襄陵腹地有黑水矿,战乱已有二十余年,最开始是属于大月氏,北襄打进来后,就是经久不息的战事。”
“他们说,战火连年争夺腹地矿产,输赢早就不重要,他们只想活着。”
“出战是为了让家人活着,归降是不愿为上位者谋私利,能好好过活。”
“所以对于民间来说,战事是为了活人打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而你们教给我的,战事是给死人打的。”封行渊看着他,“你们口口声声给了我许多使命,但我一直不明白,我的使命到底是为了更多人好好生活。”
“还是让更多人去死。”
老者愣了一会儿,沉吟良久,“殿下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是这般简单的。”
封行渊不懂,“你刚才不是还说,我西陵人最是纯粹良善,怎么又不简单了。”
“那我族亡灵,谁可慰?”
“失地收复,罪人伏法,生者慰亡灵。”
夫人说过的,这个世界讲律法。
有的人该死,有的人不该死。
比如她父亲。
老者凝眉站起身,“殿下莫不是想,就此停手?”
“这是万万不……”
“嘘。”封行渊眉梢微扬,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不,你看你身后。”
老者愣了愣,转身看向身后。
迎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套上麻袋,绑上绳索。
封行渊优哉游哉地起身,眼底噙着似有若无的乖戾笑意,“哪有停手,这不是在动手了么。”
老者被绑在麻袋里,挣扎着,口中嘟囔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封行渊轻轻拍了拍麻袋,“老头,废话少说。我自有安排。”
他说完离开了竹屋。
封行渊回到府苑。
府苑内下人来往一如往常,但此时见到他皆是心惊胆战地行礼。
他们总觉得这几日,姑爷身上带着一股沉郁幽冷的寒戾气息,与往日里大相径庭。
一副看见路边的狗都想踹两脚的样子。
午膳是他很早就定了的东昌楼菜肴,定的时候,她还没走。
里面有鹿微眠喜欢吃的玉露团和鸭花汤饼。
凌一小心翼翼地问,“午膳到了,您要吃吗?”
“摆出来吧。”封行渊说,“万一她今天回来呢。”
今天是她的生辰。
凌一觉得鹿微眠不可能回来,但当下也不敢跟封行渊说。
只按照他的要求,把东西摆出来。
封行渊没什么胃口,只撑着额角,把玩那枚蝴蝶簪子,原本是想送给她当做生辰礼物的。
封行渊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阴霾,簪子在掌心划过,刺出一道血痕。
若是往常,她推开门看见,一定会跑过来拉住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啊?”
封行渊出神片刻。
看门前空空荡荡,血迹都干涸了,都没有那个蝴蝶一样的影子担忧地跑过来。
她今日要是不回来。
封行渊觉得自己会再生气一点。
他偏执地想,他眼下被簪子划伤,她不关心他、也不心疼他。
还留了和离书,看都没来看一眼。
是她说过,夫妻是不能随便分开,是合乎律例的契约关系,是责任和担当,不能轻易毁约。
也是她自己要偷偷走掉的。
夫人太坏了。
封行渊轻扯唇角,眼底闪过幽暗的光。
她这般欺负他听话,那他欺负回去也理所应当。
也把夫人狠狠地欺负到听话好了。
最好她在外面呆得时间越长,他积攒的气性越大。
等找到她了,再全数从她身上讨回来。
谁让他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恶人呢。
正好他装得累了,她又放着乖乖夫君不想要呢。
率先毁约的孩子,被恶人惩罚。
这不过分。
说他的坏话都是什么来着……
“暴戾恣睢、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卑鄙无耻。”
嗯。
夫人形容得很准确。
好夫君被抛弃。
坏夫君只是被骂而已。
那他坏一点就坏一点了。
*
洛水沿岸的店面里,鹿微眠一个劲地打喷嚏。
一旁钧宜忙问她,“夫人是不是受凉了?”
鹿微眠摸了摸鼻子,拢起大斗篷,“没有啊。”
她这阵子穿得很多,“许是这几日飞柳絮,吸进鼻子里了。”
店铺里小二端着四碗馄饨上来,“几位请慢用。”
鸡汤馄饨的香气顺着四面而起的春风吹了过来。
闻着倒是饿了。
鹿微眠拿起勺子,看春莺还盯着不远处愣神。
鹿微眠唤了她两声,春莺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车夫伍奚替春莺解释着,“我们姑娘是惦记着三殿下。”
“三殿下送我们出来时,与我们说了,等南巡启程后,摆脱淑妃娘娘管控,他就会尽快赶来。”
“届时,他先与我们汇合,再去临安。”
鹿微眠点了点头,“那我们最后是去哪里等他回来。”
“咱们去姑苏等。”
姑苏。
姑苏在临安北边。
她父亲眼下也在临安。
离得不远,大概一两日车程。
要是快马加鞭,兴许不超过半日就到了。
但是他们眼下到姑苏,应该还有个把月的日子。
这一路上走得还算是顺利,看得出来慕景怀应当是早有准备。
鹿微眠这几日与春莺一起住。
正好她怕黑,春莺有孕需要有人照看。
她们也能互相照应。
春莺是个性子很温和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急不躁。
哪怕是他们此番逃亡,她也心平气和的。
就是时常会发呆。
空闲时,她会给慕景怀写信。
但是不会寄出去,只是一封一封地攒着。
大概是想要等日后见面给他。
告诉他这路上的奇闻趣事。
春莺圆圆的字迹很可爱。
她告诉鹿微眠是慕景怀教她写的字。
书信里的内容也很可爱。
夹杂着她路上遇见的小花小草,小猫小狗的图画。
偶尔会告伍奚的状,说他什么都不让她吃。
春莺与她说了许多事。
鹿微眠才知道,春莺不能说话是天生的。
大概也是因为她不能说话,才会被选进华阳宫,送到慕景怀身边。
最开始她不识字,与慕景怀交流靠的是眼睛。
后来识字后,是靠书信。
她眼下有什么话要说,需要提前写下来,不然到时候一口气跟慕景怀写,会写不完。
春莺做什么都不急不躁,也是因为写书信表达本来就是需要慢下来的一件事。
鹿微眠帮她研墨,看着她写信,“我一开始还以为慕景怀是个满腹心机的坏人。”
春莺看向她,另一张纸上写着,“我也是。”
春莺继续写道,“后来发现殿下除了会装傻,就是会装得自己很凶。”
鹿微眠:“他不凶吗?”
春莺思考一番,“殿下笨笨的,话也多。”
“可能装凶可以掩盖他真傻吧。”
慕景怀平日里就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她又不会说话,慕景怀一天到晚无聊,就叽叽喳喳地与她说个不停。
这倒是让鹿微眠没有想到,发现春莺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反而很认真的样子。
鹿微眠眨了眨眼睛。
春莺又将纸张推向鹿微眠,问她,“不过听说封大人是真的很凶。”
鹿微眠笑道,“他才不凶呢。”
“他挺乖的。”鹿微眠手上的研墨动作慢下来一些。
春莺露出了些新奇的表情。
鹿微眠看着被晕开的墨迹,“我夫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夫君。”
“他很单纯,脾气也很好,不像我从前遇到的其他人。”
慕青辞虽然对她好,但是八百个心眼藏着谁也受不了。
那个西陵反贼就更不用说了。
鹿微眠想,她不在京城。
那个反贼总不会惦记上她,就是希望封行渊小心那个反贼。
那人睚眦必报,折磨人的手段可太多了。
只要得罪了他,被他盯上,怕是逃不了一点。
她已经都告诉封行渊了。
春莺看她发呆,眼底露出了好奇的笑。
转而递给鹿微眠一张纸,示意她要不要给封行渊写信。
鹿微眠看着她递过来的纸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她不知道该写什么,大概是偷跑出来的,写什么都有点心虚。
也或许是临走前已经写了太多话。
如今鹿微眠只是在纸张上漫无目的地描画着他们此行路线,算着日子。
画着画着,她落笔就变成了封行渊的名字。
歪歪斜斜不成行列。
此后每每春莺在写信的时候,鹿微眠会与她借一张纸。
两人用着同一个砚台。
如是这般,日复一日。
每日他们的书画都会收好,然后启程去往下一个地方。
毕竟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他们停留过的痕迹。
如是过了半月有余。
他们早已行至淮南,京城南巡算着日子也应当启程了。
慕景怀的脚程很快,在南巡启程后没几天,就快马加鞭在江夏赶上了他们。
阳春三月,正是江夏花季。
繁花似锦与碧水长江相衬,江边和风温润。
将鹿微眠发间丝绦吹开,迎风翻飞。
她与钧宜和伍奚相对而坐,自动忽略了慕景怀与春莺相见时的场面。
三人面面相觑,鹿微眠撑着下巴,在客栈阁楼上看江景。
看帆船在夕阳余晖之下倒映出剪影。
听说,南巡行至江夏,会走水路。
水路快一些,对于帝王和朝官,走水路能看到的景色也多,自然更加合适。
但是春莺如今快七个月了,走水路晕得厉害,也无法控制颠簸。
他们要是走水路就不太方便。
慕景怀赶来与鹿微眠道谢,“多谢路上照拂。”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春莺也在照顾我。”鹿微眠迟疑着问,“京中现下如何了?”
“我走时,京中一切都好。”
慕景怀听得出来鹿微眠是想问谁,“封轸也一切都好。”
“听你们家放出来的消息,是你病了,在家养病,眼下除了我们无人知晓你在哪里。”
鹿微眠放下心来,很轻地出声,“那就好。”
他们在江夏歇了一日,再度启程,慕景怀打算将他们送到姑苏再走。
时间完全足够。
路上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照拂,能安全许多。
鹿微眠发现慕景怀离开了皇宫,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
看起来比往日要活跃。
像是他假装痴儿时候的样子,但也完全不同。
跟春莺说得一模一样。
慕景怀闲暇时,碎话很多。
甚至春莺会觉得他吵,不再搭理他,自己去休息。
慕景怀如是一番,将鹿微眠完全当成了自己人,也不加掩饰地什么话都告诉她。
尤其是说起封行渊的事情。
慕景怀好奇,“你此番出来,是如何劝说封轸答应的。”
“我瞒着他出来的。”鹿微眠抿唇,“就怕他不答应。”
慕景怀愣了一下,打量了她片刻后,不由得笑道,“你胆子倒也挺大。”
他是没想到。
他原本还担心封行渊会不答应让鹿微眠按照他的安排走。
那他日后就不管鹿微眠,先把春莺送走。
后来看鹿微眠这么顺利地离开了,还以为是封行渊转了性。
或者鹿微眠把人给劝得那般听话。
“这有什么大不大的,”鹿微眠解释,“我本来是想与他说的,听着他不想松口。”
“要么说不用我担心,要么说把我藏起来。我觉得都不太妥当,就留了书信与他,先走了。”
嗯。
慕景怀点头。
把人藏起来才像是封轸的作风。
鹿微眠问他,“他有发觉是你吗?没有找你闹吧。”
慕景怀笑道,“若你偷偷跑了,他要是发觉是我怂恿得你,那我怕是就不会这么顺利的过来了,他得先扒我一层皮。”
“好在最近父皇找他比较频繁,他事务缠身,一时半刻想必抽不开身分心其他。”
鹿微眠觉得他说得还挺血腥,“有这么严重吗?”
她还想封行渊现在应当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
即便生气了,等日后回去,他应当就消气了。
倘若没消气,按照他的好脾气,她肯定也能哄好的。
“当然有这么严重。”慕景怀默认鹿微眠是十分了解封行渊的,“你还不知道他么,封轸那个脾性,也就你敢骗他了。”
鹿微眠不知怎么的,听着不确定慕景怀说得是封行渊,“他……脾气不是蛮好的吗,就是有点粘人。”
慕景怀蹙眉,反应了一会儿,也不确定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他脾气好?”
他试图理解了片刻,“是,他对你脾气是挺好的,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慕景怀今晚喝了点酒,话愈发多了起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要怪还是得怪我母妃。”
他看向鹿微眠,小声示意,“你也知道,他那个的身世来历不是很普通,从前经历的事情多了些。”
鹿微眠听得一头雾水,但也能勉强理解。
她的确知道一点封行渊的身世来历,但也不确定是不是慕景怀说的那个。
不过封行渊身为封府的远方亲戚,带着父母遗产投奔长安来,却被叔父吸血的确是经历了许多。
慕景怀长叹一口气,说到心中苦楚,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母妃其实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避讳我,我自小也知道封轸的事情。”
“他本身好好的与护送他的老嬷嬷南下,平平安安地选一个山庄生活长大,即便是要复仇,日后寻个机会也好。”
“可我母妃送老嬷嬷手里将他要过来,竟然送去了封府那个鬼地方。”
鹿微眠眉头越皱越紧。
慕景怀的话让她很难与自己的认知链接起来。
还没等鹿微眠理解,慕景怀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封轸第一次被人污蔑杀人,死掉的那个老伙夫,是我母妃弄死的,也是我母妃差人告诉那个管事嬷嬷,怎么把脏水泼到封轸身上。”
“后来,封轸将那个管事嬷嬷的头割下来,挂在房梁上的时候,我母妃可高兴了。”
鹿微眠端起的茶盏忽然间悬在了半空,“他……”
“是啊。”慕景怀理解错了鹿微眠的意思,“她可高兴了,觉得封轸终于有了点苗头。”
“日后能够成长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地狱修罗。”
慕景怀深呼吸片刻,“后来,她给慕青辞下了毒,坏了慕青辞的身子根基。”
“又与司天台合谋给皇后出主意寻药人,故意把封轸送进了宫,让他们把封轸做成药人。”
慕景怀的每一句话,都让鹿微眠心惊。
鹿微眠再也没有心思喝茶,放下茶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要把封轸养成无坚不摧的存在,药人的过程很痛苦,但养成后,封轸就百毒不侵。”
“而且,还能能留下只有她知道,且能掌控的弱势之处。”
慕景怀沉吟片刻,“此番还能让封轸与当朝太子皇后结怨,痛恨大郾皇室、朝廷。”
“一举三得。”
“这些年,她操控着封轸和慕青辞的关系,让他们反目成仇,让封轸一遍遍被摔碎、拼合、再摔碎。她根本就是在养一个复仇的傀儡。”
这些,鹿微眠曾经听慕景怀提起过。
但是好像又哪里不太对劲。
在这混乱的信息中,她只能得出一个很完整的逻辑。
她的夫君,比她想象得更加可怜一些,“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啊。”
“是啊。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她又怎么能这样对我。”
慕景怀又倒了一盏酒,暗自神伤,“封轸还好,我都不知道我在她眼里是什么。”
“如果说封轸是傀儡。那我应该就是一枚弃子。她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才什么都敢与我说,谁让我身上流着大郾皇室的血。”
“她要我装傻,又不准我接受正统,根本就是拿我当个玩意养着。”
“或许日后,等她安排好一切,让封轸顺应她的意思,复西陵王室,占领长安称王。她了却心愿要赴死,也未必能让我继续活着。”
“你也不要这么想……”鹿微眠正要安慰他,突然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鹿微眠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在慕景怀倒酒之时,突然间抓住酒壶“砰”地一声按在桌上,“你说,她让谁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