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害怕
酒壶连通桌上的碗碟都被震得“叮当”作响。
慕景怀被吓了一跳, 恍惚中反应着自己说了什么,“封轸……没有跟你说过吗?”
酒精让慕景怀反应慢了一些。
他摸了摸鼻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慕景怀迟钝地思索了一番, 也有可能他们夫妻之间或许没有说得这么深入?
“哦,这个……也不一定,是我自己猜的。”慕景怀试图找补, “毕竟封轸是西陵世子, 我以为……”
鹿微眠脑袋又“嗡”地一声, 上一句话还没消化,又来一句, “他是什么?!”
慕景怀顿住, 他看着鹿微眠的反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你……这个也不知道啊。”
这一连串信息, 让鹿微眠丧失了些许思考能力。
鹿微眠心脏都仿佛不跳了,不过眨眼间就一手的冷汗,浑身冰凉, 紧盯着慕景怀确认着,“你刚刚说,封轸,是……”
鹿微眠有些难以说出那个身份。
慕景怀茫然地重复, “西陵世子。”
西陵世子。
西陵世子……
鹿微眠恍惚中都快不知道什么是西陵,什么是世子了。
但理智还是将她不断地拉扯着。
仿佛一道白光骤然灌入脑海, 在顶点轰然炸开!
炸得鹿微眠手脚发软,她一下子跌坐在座椅上, 座椅摩擦地面发出“吱吖”声响。
鹿微眠失衡的心跳在得到了确定之后, 骤然开始加速,疯狂跳动着, 撞击着她有些脆弱的胸腔。
她说话都断断续续,并不完整,“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吗?”
慕景怀觉得是自己说错话了,“你真不知道啊。”
鹿微眠看着慕景怀的样子,根本不像是随口开玩笑说出来吓唬她。
完全就是一副不小心说出了事实真相的拘谨模样。
“你……”鹿微眠哽住,“我,他?”
“他他……”
刚刚慕景怀所说得一切混合着这句话接连涌入脑海。
他话中所有难以理解的部分都变得通畅!
为什么虞念要救封行渊。
因为他们同族,且封行渊是王室遗孤!
所以虞念救下他,要把所有的复仇计划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在她看来虞念对于封行渊,做得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鹿微眠呼吸越来越急促,脊背冷汗涔涔。
屋外的暖风吹过来,她也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
所以,她之前与封行渊分析的虞念想要铺路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鹿微眠但凡想起来,脑海中就是一道一道疯狂折磨着她的闪电,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剧烈震荡着。
让她身上满是被思绪惊恐到的麻痹感。
鹿微眠动都动不了,甚至细想下去。
虞念给西陵世子铺路,等到南巡结束后,天下大乱,只等他进京占据长安。
所以前世,前世那个将她捆锁在床笫间的疯子……
就是……
就是!!
鹿微眠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扶着桌案,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不论怎么汲取空气,都有些无法磨灭的窒息感。
鹿微眠还不死心,“西陵,还有没有其他世子,或者其他王族?”
慕景怀很想回答出来能安慰鹿微眠的答案,但他眼下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能诚实道,“我没听说过。”
鹿微眠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过往一切如同海浪潮* 水般不遗余力地朝她拍打过来!
轻而易举地将她淹没。
封行渊平素里那浅淡纯粹的样子,与那黑暗间疯狂蹂躏她的声音骤然重合!
甚至还有些画面,她被按在榻间,被他调侃着什么,封轸到没到过这里。
喜欢封轸还是喜欢他。
问她想要哪一个。
鹿微眠捂住胸口,一阵一阵的心悸。
她恍惚间反应过来……
封行渊曾经还跟她说过,做了那些噩梦,想象成是他会不会好一些!
所以他,他根本就是也想那么对她!
他才是那个疯子!
鹿微眠一时间如同五雷轰顶。
救命啊。
一旁原本在休息的春莺听见动静,起身上前看着反应很是异常的鹿微眠,又看了看慕景怀。
眼神带了几分哀怨,像是在问他,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慕景怀真的不是故意的,“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知道了也没关系……”
这关系大了去了。
先不说别的。
她可是天天在封行渊面前骂那个西陵反贼,什么难听的词都用上了。
合着就是当着他的面骂他。
仗着封行渊好说话,骗他不走不走,结果跑得这么远。
还想着回去一哄就好。
鹿微眠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抓紧了自己的裙摆,裙摆上一层一层的褶皱。
她有点晕,“我,先回房了。”
鹿微眠起身,身形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撞在旁边的橱柜上。
他们正要扶她,鹿微眠连忙伸手,制止他们的动作,“我自己可以的。”
鹿微眠出门,夜里的潮露气息都没能让她清醒一些。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只是在独自坐在房间里时,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神经紧绷起来。
窗框被吹动得吱吖一声,鹿微眠就警惕地看了过去。
发现只是风吹进来了而已。
不出一刻钟,鹿微眠又惴惴不安地抱着枕头敲开了春莺的门。
鹿微眠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开口,“我今晚,能不能继续和春莺睡啊。”
她说话时夹杂着细微的颤音,“我自己害怕。”
鹿微眠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就一晚。”
春莺拉她进门,把慕景怀推了出去。
告诉她,“正好我嫌他吵。”
慕景怀平日里稍微好一些,一沾酒话就更多了。
春莺问她,“是不是他说错话吓着你了。”
鹿微眠摇头。
她不好跟春莺解释太多,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她跟春莺说封行渊脾气好,春莺那么惊讶。
怎么说呢。
鹿微眠现在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或许明天醒过来就好了。
她的乖乖夫君还是乖乖的。
才不是什么西陵世子,才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又把她关起来这样那样的疯子。 :
可鹿微眠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睛看头顶床幔,只有耳边小姑娘沉睡时均匀的呼吸声,能让她安心一些。
过往的一幕幕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都不知道是该说封行渊藏得太好,还是她太迟钝了。
不过前世好像也是这样,平时都好好的。
只有在他以为她背叛他,抛弃他之后,整个人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鹿微眠咬了咬自己的手指。
怎么办啊。
早知道就不跑了。
不跑他哪怕是装一装也都是乖乖的。
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疯。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都到江夏了。
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鹿微眠翻了个身,她不想回去了。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她能不能假装失踪一走好几年?或者假装被人欺负得很惨之后再回去?
鹿微眠哀怨地将被子拉到了自己的头顶,把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鹿微眠抓紧了锦被。
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胡思乱想。
封行渊该不会一生气真的毁了长安吧。
不过看他之前的那些反应,是真的不知道虞念的计划。
那他还会乖乖听自己信件上的嘱托吗?
鹿微眠一想到信,就想起来她在里面也狠狠地辱骂了一番西陵反贼。
她无力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救命。
越想越完蛋。
她不仅骗了他丢下他,还骂了他。
人怎么能闯这么大祸。
*
长安城外关口,夜深人静,葳蕤树林随风而动。
发出一片风卷树林的沙沙声响,混合着怪异的摩擦声,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但定睛仔细看,就会发现在山野中窜动的影子并非树林草木。
而是人。
长安城地下,四处都是不知开挖隐藏了多久的地下陵墓。
陵墓关口被打开,里面暗藏着层层才入关的兵马,等待号令。
而城内夜深人静,无人察觉。
宵禁之后,空寂月色铺满城内大街小巷。
巡逻侍卫在城内街巷有条不紊地排查着。
待他们齐齐走过官道后,一道拉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一晃而过,隐没在一座府邸院落之中。
内院里面无人值守,前来的男子心下庆幸,但还是小心行事。
寻了一处偏僻的入口,径直从窗口进了内室。
内室点着熏香和炭火。
烟火气息十足,乍一看还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
男子眯了眯眼睛,拔出手里刀柄,径直朝着那拢着红纱的床榻走过去。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他早早就听说过,鹿微眠开春时便染了风寒,这些时日一直闭关静养。
许是娘娘之前给他们家用的云涎香也发了作,所以才这般放松警惕。
男子势在必得,拿出来沾染迷香的帕子,正要上前将人迷晕带走。
掌心触感却不是人皮肤的触感。
而是一团乱七八糟锦被的触感。
男子轻轻蹙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一把掀开床上锦被,才发现被子里面包裹着一团布,根本就不是鹿微眠。
男子一惊,怔愣着看手底下空荡的锦被。
他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
连个鹿微眠的影子都没有。
她不是在养病吗?
这是去哪了?!
男子放下锦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一切如常,还有人生活的影子。
就是没有人。
但他倒是在妆匣里翻到了一封鹿微眠临走时留下的信件。
男子意外地多看了几眼,才确定,鹿微眠的确是走了。
那这……
他又回头看向那个空荡的床褥,以防有诈,立马将掀开的被子复原,把信件上的内容抄录了一份,快速离开了院落。
浓重夜色遮掩下,男子飞身躲避着侍卫巡逻,快速赶往一间阁楼之中。
阁楼里,一个同样装束的女子见他进来,立马起身,“人呢?”
“人已经走了。”
“走了?”赫月意外地皱眉,“去哪了?”
“不知道。”男子将抄录好的信件递给了同伴。
赫月打开翻看着。
信件上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无非是一些交代叮嘱的废话。
赫月却看着这封信笑了,“走了好啊,走了殿下就不用再受她蒙蔽和哄骗,耽误正事了。”
“说什么做什么,完全由我们控制殿下。”她将信封收起,眼底闪烁着兴奋晦暗的光,问着,“殿下现下何处?”
“在巡城。”
“走。”她提剑离开,“娘娘吩咐的,我们该动手了。”
男人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闻言离开出去叫人。
深夜长安城外。
封行渊的巡视队伍停在城外树林里休整,等待清晨卯时前来换班。
他靠坐在石块上,擦拭着手上的面具。
看着上面细腻的纹路愣神。
忽然山林中惊起一阵飞鸟,鸟鸣声盘旋,巡视队伍中有人警觉地站起来,看向那片山林。
山风忽然大了一些。
将男人鬓角碎发吹开,碎发拂过面颊,他只微微偏头。
漆黑眼底映衬着夜色,修长手指重新戴上那张面具。
“那边有异动,我去看看。”凌一说着,动身前往那片树林。
封行渊默许。
不成想,凌一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那片山林里。
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痛呼!
山林鸟雀名叫声更大了一些。
巡视队伍众人立马都站了起来,防备地盯着那片树林,“大人……”
封行渊看向那一望无际的暗黑树林,也跟着起身,拿上佩剑,“走,去看看。”
初春的山林里,还残留着冬日的枯枝败叶。
踩过之时一片破败声响。
树影摇曳,山风凛冽。
封行渊踏进山林深处不久,山风伏地而起,边缘处一道火星忽然间乘风而上!
顺着四周枯枝快速蔓延!
侍卫纷纷大惊,有人高喊一声,“小心!”
火势升起的同时,四周昏暗的树影里骤然间窜出无数黑影。
为首的一人长剑破开火舌,直冲着封行渊的面具而去!
封行渊手中剑鞘迅速抵挡而上,长剑从他剑鞘之上划开。
另一侧再度刮来一阵剑风!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都是他的面具。
不过眨眼间,山林深处就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火势越来越大,接二连三冲上来的暗影也越来越多。
寡不敌众,“叮”地一声脆响。
那张面具落地,瞬间四分五裂!
有人大喊了一声,“大人!”
喊声被冷兵器交接的碰撞声响遮盖住。
四周燃起的大火像是被早有预谋地布置好,顺着几个树干蔓延攀爬。
将他们完全围困在里面。
赫月从暗处走出来,看着火势包围的一行人。
而封行渊早已丧失了反抗能力。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装模作样地高喊着,“封轸!”
“你左眼坚持不了多久了,快束手就擒吧。”
“你的夫人背叛你了,她得知你是西陵匪贼,恶贯满盈,罪大恶极,实在是悔不当初。”
男人继续,“她上报朝廷,要尽快铲除你。”
“她不要你了。”
赫月听着男人按照虞念计划说的话,唇角轻勾。
封轸最无法接受欺骗与背叛,他们演上一出妻子背叛的戏码,这般往后,他便再也不会相信那个长安女子。
殿下一定怀恨在心,带着他们踏平长安,夺走一切。
赫月正想着,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悠然嗓音,“她不要我,难道要你吗?”
赫月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面前是熊熊大火,而身后升起诡异的阴风!
她蓦的转身,发现封行渊就站在她身后。
后面是黑压压的西陵兵马。
封行渊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牢牢地看着她。
这是殿下,那……
赫月转过头,包围圈里,凌双手执长剑破风而出,直指她眉心!
而凌双身上,是和封行渊一模一样的衣服。
赫月大惊失色,立马旋身躲开!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封行渊早就知道他们想要利用鹿微眠让他起反心!
所以布下埋伏,假意中招,将他们一举歼灭!
“殿下!我们布下此局都是为了你啊!”
封行渊知道她的说辞,跟那几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抬手,周围人立马上前,将她看押住,堵住嘴巴。
封行渊又将面具拿了下来,仔细地擦拭了一番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还好他早有准备。
不然把夫人送的面具弄坏了可不行。
火圈被土石迅速盖灭,包围圈内的侍卫接连冲了出来!
封行渊身后的兵马也接连而上!
赫月一行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虞念的手下全数被押。
封行渊慢条斯理地跟身后的西陵将士颠倒黑白,“看见了没,淑妃娘娘下令让你们进京,根本不是为了叫你们听命于我,是想等杀了我之后,再利用你们来满足她的欲望。”
“你们差点就做了她的刽子手,毁了我西陵基业和未来。”
赫月难以置信地发出呜呜几声,碍于被堵住了嘴根本无法出声。
他们也不是真的要烧死他,而是在关键时候会给他留一线生机。
凭借殿下的本事,一定能突破重围。
他明明知道!
封行渊听上去无比可怜,“我要不是早有准备,就被淑妃娘娘的人困在着大火里烧死。”
“等我死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令你们胡作非为。”
众人惊诧不已,“太过分了!”
“是啊,她口口声声说为了殿下,怎能这般阳奉阴违!”
“亏了我们这般信任她。”
封行渊打断他们的叫嚷和不平,“所以……”
“从现在开始,知道能听谁号令,不能听谁号令了吗。”
山野间顿时响起接二连三的臣服声响,“臣等唯殿下马首是瞻。”
整齐铿锵的兵甲声阵阵。
很乖。
封行渊迎着凄清月色,满意地吩咐着,“一半抓虞念余党守住长安,听从禁军总都督卫大人的安排,另一半跟我下江南。”
封行渊想。
他在京等这么长时间,可就是等这个。
总算是等到了时机,解决完了这些人。
他可以去找夫人了。
刚刚被压制的男人突然间吐出了口中的布帛,“殿下!你糊涂啊!”
“是,我们是故意把你引进来,做这样的局,可不过就是为了让你认清!”
“为什么就不能真的是鹿微眠背叛你了!她知道你的身份害怕了,跑了!跑远了!她再也不要你了!你为了这样一个人……”
“聒噪。”封行渊示意凌双再度将那人的嘴堵上。
他把玩着手中的面具。
“夫人不会背叛我。”
夫人偷偷跑了只是因为……
她欠收拾而已。
封行渊眉梢微扬,想想就心情愉悦。
凌双上前询问,“他们怎么处置?”
“关起来,找人看好了。”封行渊并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凌一留京,你跟我下江南。”
他说完,离开了这片山林。
皇帝不在京城,京中布防眼下是他跟卫沉说了算。
此番闹剧无人察觉。
封行渊回了府苑,走在空荡的院子里。
忽而看见,院子水边种着的蝴蝶兰开了。
封行渊走到池水边,衣摆扫过花丛,沾染上花朵馥郁香气。
开得不只是蝴蝶兰,鹿微眠曾经在院子种下的话再仲春时节基本都开了。
花草丛生,繁密旺盛。
蝴蝶兰点缀在花丛之中,花瓣舒展,随晚风颤动摇曳,潋滟生姿。
花都开了,她人呢。
小骗子。
封行渊等不及,他现在就要去找她。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考虑一件事。
有什么办法,能让夫人心甘情愿地被收拾,不会被吓跑。
即便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讨厌他呢。
就留在他身边。
他想把她的心里、身体全都塞满。
封行渊如是想着,回房准备收拾东西启程。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动静,墨宝在黑暗中探出头来,乌黑的身子隐藏在黑暗中。
只有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封行渊注意到它的视线,抬手示意,“过来。”
身处于黑暗中的男人,像是牢笼被打开的猛兽。
尤其如今没有鹿微眠在,他浑身上下的野性和危险性都不加遮掩。
小动物有天然察觉危险的能力。
墨宝缩了缩脖子,不太想过去。
但还是在封行渊动了念头之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走过去。
跳到他的膝头,乖乖地钻到他怀里。
即便它这会儿浑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
封行渊慢条斯理地帮他顺毛。
捏着它的下巴,强迫它抬起头,迎上自己的视线。
墨宝战战兢兢地看他。
封行渊弯唇,想到了一个很坏的办法。
能让夫人永远爱他,永远跑不掉。
他勾勾手指,她就能过来。
再害怕、再抗拒也得爱他。
第62章 爱他
封行渊血色异瞳闪烁着兴奋流光。
毕竟他是以血布下摄魂术。
鹿微眠的药里, 也是用他的血,她已经喝了很久了,算下来还差半个月的药量。
强制咒术生效想必不难。
他想要她的灵魂属于他。
只是摄魂术违背他人意愿、强制他人服从会反噬他的心脉。
她日后的每一次抗拒都会给他带来反噬, 她要是不愿意……
没关系。
能让她爱他就好了。
爱总是要疼一些的。
*
路程南下,一路山花遍野。
他们的脚程也慢了一些。
偶尔会停在满是山花的原野和山涧木屋客栈里多住两天。
开窗就是铺天盖地的山间小野花,迎风摇摆。
鹿微眠跟着春莺睡了两晚, 也不好一直打扰人家。
毕竟慕景怀到了姑苏就要离开了, 她也不能占着春莺太长时间。
鹿微眠看着这般山野景色, 给自己壮了壮胆。
不就是自己睡吗,隔壁就是他们, 没什么好怕的。
门口还有伍奚他们守夜。
鹿微眠气势颇足地沐浴梳洗好。
灭了灯盏过后, 窗外清亮的月光顺着窗户打落进来。
山野间满是草木的清新气息。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顿觉身心舒畅。
没事的。
她可以的。
鹿微眠爬上床榻, 给自己盖好被子拉上床幔。
白天赶路,到了晚上沐浴过后身子难免乏累,鹿微眠睡得很快。
但许是总在想那些事。
她又梦见了反贼破宫城那日。
她起先是畅快的, 高兴仇人得报应。
在一片混战之中,她从卧房里摸索出来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新帝皇后被刺死,她夙愿已了。
她想要下去陪父母亲人, 但是一直下不去手。
她真的很怕疼。
还不如谁直接给她一刀。
就在她鼓足勇气,对准心口想要刺下去的时候。
突然一枚石子打了进来, 径直打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手里的剪刀打掉。
她自己也被那股冲击力带了一下, 跌在地上。
她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也能感觉到有人靠近。
那身影走到她面前就带着不言而喻的压迫感。
紧接着她的脖颈被一只冰冷如蛇蝎的大手握住, 轻而易举地将她往前一带。
鹿微眠被掐得嘤咛一声。
听到他幽冷嗓音,“瞧瞧我, 抓到了什么。”
她浑身战栗,恍惚之中眼前的光线缓慢聚焦。
仿佛是她没有失明,能看见所有一切。
眼前人的脸,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与封行渊那张清俊的面容完全重合!
鹿微眠惊惧不安地看着他。
封行渊脸上沾着旁人的血,手指缓慢刮过她的脸颊,眼底带了玩赏与肆虐气息,“小可怜,你落到我手里了。”
鹿微眠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很快又被拖进了梦里。
睁开眼睛是换了另一幅场景,是在她非常熟悉的幽宫里。
被拖回梦里,那拉拽感无比清晰。
鹿微眠定睛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也已经被他拖到了身下。
他不遗余力地将她钉在案板上,“跑去哪啊?”
在她的尖叫声中,他像是要捣坏什么,“阿眠想要去找谁?”
“还是,又想丢下我。”
鹿微眠双腿挣动间踩踏着什么,忽而一踩空,才从睡梦中惊醒。
一双雪白的足踢到了被子外面,颤颤巍巍地又缩了回来。
做了个梦而已,鹿微眠浑身上下冷汗浸透,嘤咛着躲进了被子里。
混蛋,疯子。
鹿微眠身上仿佛散了架一般,将自己蜷起来。
他从前就那么恨……
鹿微眠拉紧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是,恨她是正常的。
说实话,前世在没有出事之前,封行渊对她仁至义尽。
当时她一门心思都在慕青辞身上,他和慕青辞身为宿敌,没有对她暗中使绊子苛责,也没有利用她怎么样。
况且他后来还提醒她身边的东西有毒。
当时她没查到云涎香,他临走前也给了她好多药。
却因她被有心之人利用,差点殒命……
很难不恨吧。
鹿微眠睁开眼睛,缓了缓神。
她前世想过,害人落难会有报应。
她也记得前世,他格外想要看到她因为对封轸的愧疚,而不愿配合他的索取。
又在床笫间一遍遍地寻找那近乎病态的蛛丝马迹,来得到她想要封轸,后悔抛弃封轸的答案。
眼下也都有了原因。
这辈子他在自己面前装得太好了。
或许也不是装,是不想让她离开。
难怪封行渊总是问她会不会背叛他,会不会抛弃他、丢下他,问她夫妻是不是不能随便毁约。
太完蛋了。
她直接给了和离书。
鹿微眠坐起身,穿衣服。
懊恼地嘀咕,“可怎么办啊。”
虽然给和离书不是真想和离,是怕万一有用,能给他留选择后路。
但按照那个人的疯性,根本不管原因。
和离两个字就够刺激他的了。
那个小疯子!
鹿微眠掀开床幔,看着外面天光大亮,他们还在山野间。
罢了,不论如何,他还没有追过来。
还没有找到他们。
鹿微眠想要起身,小腹还残留着梦里面的坠胀感。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肚子,忽然一股暖流涌入下腹。
坏了!
不是梦里的感觉,是月事。
鹿微眠连忙起身,好在床铺还没有被弄脏,只是衣服上被弄脏了一点。
她收拾完过后,差钧宜去问屋舍主人要了点赤砂糖。
屋舍主人直接给了他们几包调养的补药。
说是他们村子里的姑娘都喝这个。
鹿微眠下楼时。
春莺坐在桌前吃东西,看她脚步发虚,不由得伸手拉了拉她。
是问她怎么了的意思。
“没事,”鹿微眠扶着桌子坐下,“就是月事刚来,身上没力气。”
春莺将刚刚钧宜送过来的汤往她面前推了一下。
兴许喝了就好些了。
鹿微眠接过她推过来的碗,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没多久慕景怀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坐在了桌子对面,闻到了味道,“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吗?”鹿微眠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问主人家要的补药,补血的。”
慕景怀好奇,“还挺好闻的。”
“有点像是从前在府里,我日常喝的补药。”
大概是里面都有红枣枸杞,所以味道类似。
但就是缺了那个铁锈气。
封行渊给她喝的药,还是挺管用的。
她很久没有月事难受了。
鹿微眠正想着,慕景怀却笑了,“你还用喝补药,封轸自己的血就能医百病。”
鹿微眠一口汤药含住,愣是没能咽下去。
慕景怀以为她不信,“慕青辞不就是用他的血吗?我闻过,一股铁锈味。”
鹿微眠勉强咽下去,“铁锈味?”
“以血入药嘛。他是药人……”
春莺见慕景怀说话又刹不住车,手肘碰了他一下。
慕景怀哽住,“这也不能说吗?”
鹿微眠放下碗,愣了很久的神,“没有。”
铁锈味道是血,所以他平日里给她喝的补药里面,以他的血做药引?
不对,那前世她每日都被逼着喝下的药里也是那个味道,该不会也……
鹿微眠秀眉轻蹙。
他……
那不是避子汤。
是补药?
所以前世云涎香在她体内毒性已深,她还能活过一年是因为?
慕景怀看着鹿微眠神色异样,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你,没事吧。”
“没事。”鹿微眠心绪如同一团乱麻,“我想出去走走。”
钧宜察觉到鹿微眠的情绪异样,“我跟夫人一起去。”
晌午时分,天色正好,鹿微眠在原野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片山野旁边就是一条小溪流,依山傍水,到处都是疯狂生长的野花野草。
他们居住的客栈是山间的村民自己修建的屋子。
也不能叫做是客栈,不过是民间屋舍,要是碰上赶路的人,顺便做做客栈生意。
他们主要还是自己种田和打猎,自给自足,有富裕的就出去换银子。
除去他们自己划定的地方,就是山野间随意生长的草木。
看起来生命力旺盛。
鹿微眠坐在山涧旁边的石块上,捡了几个小石头往水面扔。
看着石头沉入水中,荡开一圈一圈涟漪发呆。
前世她跟那个人矛盾爆发,是她咽气前三天。
她能感觉到自己不行了。
他还天天要她喝“避子汤”。
她忍无可忍摔了碗,与他说,“王上不用这般费心,我快死了,根本怀不上你的孩子。”
他并不生气,很快又拿来一碗,固执地重复,“阿眠乖,喝了它。”
一碗比一碗的铁锈味浓,最后是浓重的腥味。
好难喝。
鹿微眠以为他在折磨她。
她也根本看不见,他手腕上横生的一道道疤痕。
钧宜守在旁边,“夫人这几天还是太紧张了,正好这两日咱们也不赶路,不如先好好休息休息。”
鹿微眠点头,没有吭声。
钧宜见状,不由得问道,“夫人在担心什么?”
钧宜大概也能猜到一点,“是三殿下说的,关于姑爷的事情吗?”
“你是怕姑爷,会做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鹿微眠很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是“他不会的。”
她从来没有觉得他会这么做。
这个回答让钧宜有些意外。
知道姑爷是西陵世子,钧宜担心的是姑爷会不会揭竿而起。
钧宜问鹿微眠,“夫人就不怕,姑爷像淑妃娘娘一样,毁掉一切。”
“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鹿微眠出神地想着,“不管我听到了什么,改变的只是我对他的一点认识,这跟他本身的行为,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人都不在这里,我也不能因为听到旁人说了一些事情,就全盘否定他,忘了他对咱们付出多少,跟别人一起讨伐他,那也太没良心了。”
虽然但是,鹿微眠想,他人最好先别在这里。
她不一样啊。
他是真的能做、她啊。
鹿微眠很挣扎的一点在于,她知道这件事情从始至终。
都讨厌不起来他。
现在更甚。
但是不讨厌就意味着,她能接受他的那些行为。
可是……
鹿微眠随手捡起石子,却不小心摸到了一根短树枝。
她顿了顿,刚想要随手扔掉,看着那根圆柱状的树枝,眼前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几根暖玉。
是那天她在封行渊书房里找东西,那个被她不小心打开的抽屉,里面就放着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暖玉。
鹿微眠吓得双手一颤,直接将暖玉扔了出去。
定睛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暖玉,只是一根树枝而已。
鹿微眠手指轻轻收拢,想起来何止是暖玉,还有旁边放着的绳子,捆手的链子。
封行渊告诉她是卖书的掌柜送的。
现在想起来,哪个好人家的掌柜送这些东西。
她太相信他了,都忘记光一根暖玉的价钱比那几本书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那根本就是想用来这样那样的!
鹿微眠咬了咬唇。
想起书来,又是一阵一阵的绝望。
她说那天翻的什么“房中九术”怎么那么奇怪。
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什么绳子铃铛、交椅云床。
她就该想到她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书籍。
该不会封行渊看书学,就看得那种书吧。
还想让她也看,根本就是想让她也……
过往的事情根本不能细想,越想个中破绽就越多。
鹿微眠得到的认知也就愈发的细思极恐。
钧宜发现鹿微眠的脸又皱成了小苦瓜。
鹿微眠说实话,“我现在只怕他生气。”
气急发疯。
前世他们情谊尚浅他都能疯成那样。
现在,鹿微眠不敢想。
钧宜心想姑爷生气那不是最不需要怕的事情吗。
姑爷那么听她的话。
鹿微眠越想越不行了。
眼下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反正离她回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即便是那个小疯子找来,应当也找不到姑苏。
鹿微眠转移注意力,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冷不丁看见一只白鸽从溪流水面点水而过,接着飞远了些,停在了树梢枝头。
那白鸽的羽毛很是漂亮。
在日光下愈发绚丽多彩,不像是野生的。
大概是附近哪一家村民家养的。
鹿微眠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灰尘,先回了客栈。
不出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一路很是顺畅地前行到姑苏。
姑苏是与长安截然不同的两座城,江南水乡气韵独特,鹿微眠在长安土生土长了十几年,从前还没有来过这里。
他们在驿站停下,钧宜上前询问城中的情况。
远远地听见些吴侬软语。
鹿微眠竖起耳朵,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只是在掀开车帘的时候,路边的一株海棠树飘进来一朵海棠花。
鹿微眠捡起来。
钧宜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他能听懂。
他折返回马车上,“眼下进城还好,没有戒严,听说南巡的队伍才刚刚到江夏,过来还得有一段时日。”
“到底是为了防备陛下南巡,城中查得有些紧……”钧宜看向慕景怀。
他们都听得出来,是不知道会不会查到慕景怀的身份。
“见过我的人不多,除非是我母妃的人,”慕景怀心下有数,“我小心些,不过等进了城,我可能得尽快去临安了。”
他这样一说,多少让人生出些紧迫感。
春莺肉眼可见变得担心起来。
“放心。”慕景怀安慰她,“我尽早去了,如果能尽快解决,也能尽早回来。”
“我们先进城休整一下,”鹿微眠提醒他,“你还是得万事准备妥当,如若有需要帮忙的,也得尽快告诉我们。”
“好。”
进城很顺利。
他们找了一个简单低调的客栈先做休息。
鹿微眠放好自己的东西,打开窗户通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最近总是能看见一只白鸽。
打开窗户,她又看见了它,就在窗口不远处的树梢上,“咕咕咕”地叫着。
大概是看见她打开窗户,又一直在看。
小家伙很有灵性地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她的窗户口。
鹿微眠不敢动它,但是不妨碍称赞着,“你好漂亮啊。”
兴许是知道她在夸它,白鸽骄傲地用嘴巴顺了顺自己的羽毛。
鹿微眠看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里那一朵海棠花别在了它身上,“这样更漂亮了。”
她装扮完小白鸽,正好钧宜叫她下去吃饭。
鹿微眠左右也没当回事,直接下了楼。
*
漫长黑夜的客栈里,其他人都睡了,只有封行渊闲散地倚靠在一处,手里摆弄锻造着一个漂亮的银链。
身边一道白色身影飞过,封行渊缓慢地收回视线。
一只雪白信鸽扑闪着翅膀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白鸽翅膀羽毛在月色之下散出盈盈光亮。
它身上的海棠花正落在了他手边。
封行渊捡起那朵海棠,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白鸽,“她最近过得好吗?”
白鸽“咕咕咕”地叫着。
*
姑苏城是一个很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
鹿微眠在城中养得人都懒了,一睁眼又快到午时。
她下楼发现慕景怀和* 伍奚坐在桌前,在商议着什么。
鹿微眠走上前,听见他们说,慕景怀计划今日启程去临安。
“这么早啊。”
“得提前去。”慕景怀没有说太多,听着语气有些沉闷,“我需要赶在南巡的队伍过来之前,把水坝的情况摸清楚。”
“在这过程中,不一定会有什么意外。”
春莺从楼上下来,将慕景怀的包裹递了过去,坐在旁边。
鹿微眠听来也是,“我父亲就在临安,你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她摘下腰间的子辰佩,“这个是父亲从前送我的,你把这个给他,他就知道是我了,事关民生大事,他一定会配合你的。”
慕景怀接过来,“多谢。”
“该是我谢你,若是水坝出事,我父亲也难逃。”
“话虽如此,”他说着,还是不太放心地看向春莺,“不过还是需要麻烦你……”
鹿微眠知道他担心什么,“春莺在我这里你放心。”
春莺示意他不用担心这边,去做好正事要紧。
慕景怀点头,“交给你们,我放心。”
钧宜补充道,“如有需要,尽快送信回来。”
“好。”
慕景怀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跟春莺说了一会儿话,就启程上路。
春莺只看着慕景怀离开的方向发呆。
慕景怀跟春莺说等他回来,一切都解决之后,他就给父皇递婚书。
哪怕不再要这个皇子身份,不再回长安也好。
他们都不想再做皇宫里任人摆布的笼中鸟雀。
鹿微眠当下有点明白春莺为什么会觉得慕景怀傻。
他倘若自私一点,既然带着春莺逃出来了,那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参与这些其他纷争。
不管虞念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逃走之后都与他们无关,不会有人再干涉他们的自由。
但他还是要去。
他说他是唯一知道虞念全盘计划和内部安排的人。
不知道也就罢了。
知道了就没有办法装作不知道,心安理得地过活。
何况,他们的孩子马上就快出世。
慕景怀说,无论如何那是她的母亲。
如果虞念因为无法原谅他祖父的过失,而怨恨整个大郾。
他又怎么能说服自己,母亲之过,与他无关。
即便不是为了他自己。
也要给孩子留一个干净的身世,好过跟他一样。
鹿微眠送走慕景怀,轻轻拉了一下春莺。
春莺才回过神来,跟她一同上马车回客栈。
鹿微眠把她扶上去,正准备上车,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些事情。
脚下忽然踩空,踉跄一下扶在马车边。
钧宜看见上前扶她,“夫人。”
鹿微眠摇头示意她没事,思绪一团乱麻。
对。
慕景怀……
前世也死于沉城!
她怎么忘了呢。
如果前世慕景怀的选择和现在一样。
他也是带着春莺离开,跑去临安阻止大坝垮塌。
前世是,他失败了?!
那这次……
鹿微眠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慕景怀离开的方向。
但这会儿慕景怀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山路之上。
春莺见她许久没有上来,探出身子看她怎么了。
鹿微眠敛起心绪,“没事,刚刚滑了一下脚。”
她不敢告诉春莺这些事情,只能先上车回客栈。
扶她上去之后,钧宜也跟着上车,伍奚在前面催马进城。
车帘落下的同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带过一阵微风。
将落下的帘子轻轻掀起。
鹿微眠透过掀起的一角,看见了马背上男人的官靴。
官靴样式有些眼熟,皮质带盔甲,上面挂着金属锁链。
但是官靴也都是那个样子,眼下南巡在即,城中多见巡察的士兵。
鹿微眠这会儿心情复杂,只不过随意瞥了一眼,压根没有细想。
也没有掀开帘子去细看。
马车外,凌双勒紧缰绳,回过头,告诉封行渊,“主子,到姑苏了。”
第63章 抓到
封行渊坐于马背上, 看着姑苏城门牌匾,简单地应了一声。
原本停在他身边的马车动了起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封行渊回过身, 说了一句,“不急。”
他调转马匹方向,折返回山林里。
山林里, 西陵兵马安静地藏匿着。
马车内, 鹿微眠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 才感觉到有些耳熟。
她不得不从思绪中抽离,掀开车帘。
但此时马车已经走过城门, 后面也根本没有什么人影。
鹿微眠放下帘子, 以为自己是过度担心,才出现了幻听。
她想着既然如此, 他们应该怎么样才能知道慕景怀的情况。
倘若真的有异动,得赶紧去帮忙才好。
在这里坐等,鹿微眠总还是担心万一慕景怀一个人应付不了怎么办。
鹿微眠叫钧宜, “南巡队伍,大概还有多久过来?”
“十来日。”
“明日……”鹿微眠斟酌着,“明日之后,你小心些去临安找父亲。打探一下情况, 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钧宜应下来,“好。”
鹿微眠实在是不放心, 慕景怀自己去探查,一天时间怎么也能知道个大概情况。
如果顺利的话, 钧宜回来禀报他们也放心。
但不顺利的话, 剩下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得到消息再想办法帮忙。
钧宜明白这个道理,次日就收拾东西启程。
鹿微眠帮他规整了下行李。
屋外风声呼啸, 一下子将窗户吹开,蕴含着潮湿水汽的冷风灌入屋内。
伍奚忙上前将窗户关好,“看样子要下雨了。”
“那我尽快启程,”钧宜拿过行李,“我就不带太多东西了。”
“我会快着些,不管情况如何,都先回来与夫人禀报。”
“最早明晚,最晚后日回来。”
鹿微眠答应着,看他离开客栈。
掌柜的背着手望向天空繁密的乌云,慢悠悠道,“这是快到雨季了。”
“又要一连几月都见不着太阳喽。”
鹿微眠听见雨季两个字就格外敏感,她看向那边掌柜。
掌柜与他们随意地搭腔闲聊,“几位是北方来的吧。”
伍奚接过话来,“是。”
“那你们可不一定能适应这边的雨季,”掌柜回想着,“前两年的水下得也大,年年洪水。很少有人来这边玩了,也就你们不知道。”
梅雨季节,来江南游玩的人少。
他们选的这个客栈也是个偏僻寂静之处。
客栈里来往的人不多,眼下又快到了打烊的时间,大堂里只有他们几个。
“不过不用担心,今年听说朝廷的鹿司空亲自下来监工修缮水坝,应当是没事了。”
掌柜神神秘秘道,“鹿司空你们知道吗?那可是朝廷大官!”
春莺和伍奚齐齐看向鹿微眠。
掌柜见他们不说话,“你们应该不懂这些,现在小年轻哪里关心朝堂政事。”
“看得出来,朝廷这次是重视啊。”掌柜拉开了旁边的座椅,“我坐这介意不?”
春莺和伍奚连忙摆手,伍奚给掌柜腾了个地方。
掌柜一同坐下来,小声道,“实不相瞒,我们在官场上有人。”
“您家里有人入朝为官?”
“我弟和我儿都去临安参与兴修了。”掌柜的一脸自豪,“他可是与我说,能日日见到鹿司空。”
鹿微眠捧着茶盏的手慢慢收紧,“鹿司空,他现下如何?”
“挺好的。”掌柜捋着胡子,连连点头,“现在少见这般亲民的朝官了。”
鹿微眠晾凉手里的茶,轻抿一口。
掌柜又继续道,“而且我听说,这次鹿司空前来兴修,是与朝廷签了死契的。”
鹿微眠看向他,“死契?”
“不知道吧。”掌柜语调神秘,“听说他怕万一事情不成,牵连妻女。”
“出了事,那就他一人担责。”
鹿微眠惊愕地看着他。
掌柜被她盯得,脸上的神秘之色慢慢消失。
他抓了抓头发,这也不至于这么震惊吧。
又不是她爹为了她签死契。
掌柜说完秘密就起身,顺便擦了个桌子,“不过大坝开春就竣工了,但是他们得等到汛期结束才能回来,防止汛期需要抢修,我也希望这事顺利。”
“这样我弟和我儿都能尽快回家了。”
春莺听完,伸手拉了一下鹿微眠。
鹿微眠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来。
他们没有在楼下坐多久,在客栈关门打烊之后就上了楼。
慕景怀离开后,春莺恢复了一如既往给慕景怀写信的习惯。
她与鹿微眠坐在房间里,看见鹿微眠还没缓过神,给她写了一张字条递过去。
上面圆圆滚滚的三个字,“会好的。”
鹿微眠重复着,“会好的。”
他们这些时日也知道,不止这掌柜一家有人在临安,自从水坝动工以来,这十里八乡许多人家都有人应招前去临安参与兴修,都是为了自己的家。
鹿微眠觉得她这不算什么了。
江南本就因为连续两年洪水,收成大减,难以生存。
这里十户人家,有八户的家人在那。
都跟她一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没多久,屋外的风声就更大了些。
后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鹿微眠起来关窗,看着朦胧细雨拉出一层雨幕笼罩在夜空之下。
也不知道钧宜到哪了。
她关好窗户折返回去躺下,看见春莺也睁开眼睛看着她回来。
鹿微眠小声问着,“我把你吵醒了吗?”
春莺摇头,她伸手摸了摸肚子。
鹿微眠能看见她的肚子有轻微的起伏。
是胎动。
鹿微眠伸手摸了摸起伏的地方,春莺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没有安静多少。
春莺的性情平稳,所以即便路程这般崎岖,她的孩子也很少闹人。
这样突然的动向,说明春莺心下也不安稳。
鹿微眠问春莺,“你很担心吗?”
春莺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别怕,”鹿微眠躺在她旁边,“明日钧宜回来,我们就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了。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顺利的。”
春莺捧住她的手,抱在枕边。
唇形是,“我相信你。”
鹿微眠叫她好好睡觉,但心下没底,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始终安静不下来。
一遍一遍地想着前世的事情,不知不觉沉入梦中。
风雨声愈演愈烈,繁密树林间马蹄声笃笃。
钧宜快马加鞭,在天刚破晓时赶到了临安。
或许是下雨,整个临安城寂静无声。
空荡的街巷内,只有钧宜一人。
钧宜眉头紧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并不打算在街上多做停留,直接前去知府找鹿瑜。
他骑马停在知府后院门口,刚一下马,身后一阵凌厉冷风袭来。
钧宜屏气蓦的闪身,与那打过来的棍子擦肩而过,还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
一枚银针刺入了他的胸口。
钧宜眼前光影瞬间模糊下来。
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半梦半醒间,他被人绑起来关进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
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响起,“还好,娘娘早就知道三殿下会坏差事,命我们在这里请君入瓮。”
钧宜凝眉,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却只是看见了来人的紫色长袍。
昏暗光影中,慕景怀被绑在不远处的木架上,昏迷不醒。
他冷笑着,踹了钧宜一脚,“这不还有帮手呢,真是收获颇丰。”
“走吧,咱们再去把他藏起来那只怀了崽子的小夜莺也抓过来。”
“娘娘说,抓了她殿下恐怕能清醒一点。”
第二天清早,繁密的雨珠拍打窗框时,鹿微眠猛地睁开眼睛!
她惊坐起身,转头看春莺还躺在她身边,才松了一口气。
鹿微眠看着被雨水沾湿的窗户,小心翼翼地起来,打开窗户看了看窗外。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门口街巷上空无一人。
鹿微眠冷静下来,眼前还是不停的闪过刚刚梦境中的画面。
那不是她前世看到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可她就是梦到了,春莺被抓走,关进了一间屋子。
他们拿刀抵在春莺的脖子上,威胁慕景怀离开临安,放弃阻拦沉城计划。
而春莺自己撞在了刀上!
鹿微眠缓了片刻的神,安慰自己只是个梦而已。
但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实在是没忍住,连忙把春莺和伍奚都叫起来,“我们走。”
春莺不知道为什么,但跟着起床收拾。
伍奚不解,“怎么好端端的要走,万一钧宜回来找不到咱们怎么办。”
鹿微眠顾不上想那么多,“先走。”
他们起得早,客栈掌柜和店小二都还没起来招待。
鹿微眠给客栈掌柜留了一锭银子,趁着无人察觉,悄无声息地离开。
进出城都有记录,他们眼下不好出城会被发现。
鹿微眠找了城北侧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废小院子,先躲了进去。
屋子虽然没有人住,但还算是规整利索,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
无非是要打扫收拾一番。
鹿微眠和伍奚一起收拾好,只是屋子里还缺一些寝具和日常用的东西。
鹿微眠记下来,打算一会儿出去采买。
伍奚还是没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突然要走啊?”
“我怕有人会查到。”鹿微眠觉得眼下用梦说服他们,并不合理,“咱们住在客栈,每日侍卫清查,很轻易地就能找到,我主要是怕他们找到春莺。”
找到春莺过于容易。
眼下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姑娘,没几个在客栈里住着的。
一问就知道。
鹿微眠了解一些官场上的规矩,“搜查民间需要疑罪搜查令,不然不能随意查百姓的住所,他们即便找过来也难一些。”
“真找过来了,还有时间再想办法,”她看向春莺,“就是可能,委屈你一些。”
春莺摇头,与她比划着。
“我本就是奴婢,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伍奚问着,“那,今晚要是钧宜回来,找不到我们呢。”
鹿微眠思量片刻,“无妨,若是他能安全回来,一时半刻与我们碰不上也没关系,我去迎一下他。”
伍奚连忙道,“我去迎吧。”
“不行,”鹿微眠坚定地回绝,“你就在这里,照顾好春莺。其他的事情我来做。”
她又不会武,真碰上什么事,还是得有点身手的人陪着。
到底是要采买一些布帛寝具,不好弄湿。
午后外面雨势渐停,鹿微眠才出门采买。
她换了一身衣服,带上帷帽,拎着一个篮子离开院子。
这一片距离能采买的地方还是有些远,鹿微眠也就跟着走得远了一些。
雨后长街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鹿微眠按照清单上买好寝具,雇了店铺里一辆车先把大件送去了小院子,自己又折返回来继续买其他的东西。
日头西斜,鹿微眠拎着吃食和给春莺准备的安胎药从药铺里出来。
隐约听到一些繁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着原本空荡寂静的街巷里,一些侍卫整齐地走过,像是在巡逻开路。
随后挨个店铺进去查探,和往常一样。
只不过不一样的是,鹿微眠在巡逻队伍里,看见了一个身着紫色长袍,阴柔的熟悉面孔!
若是从前,她兴许不会注意到,但此时,那抹身影与当初青荷给她的画像完全重合!
那是姜崇!
鹿微眠握紧了手里的篮子,故作平静地离开店铺。
眼尾余光瞥见姜崇就停在了他们今早刚刚离开的客栈前,在与客栈掌柜说话。
掌柜如实交代,“怀孕的女子,对,最近是有一个。”
“不过他们今早莫名其妙留下房费就走了。”
“去哪了?”
“这,我们不知道,兴许是有急事走了吧。”
鹿微眠硬着头皮,寻了一个就近的巷子,拐了进去。
即便如此,姜崇上挑的眉眼漫不经心地朝着她扫了过去,凤眸微微眯起。
他不再听掌柜说话,稍一抬手。
周围的侍卫立马朝着鹿微眠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鹿微眠听见身后传来的整齐而繁重的脚步声,想也不想,提起裙摆就往巷子深处跑!
她顾不得深思姜崇怎么能仅凭一眼的背影就要追上来。
姜崇能做淑妃十多年的眼线,怕也不是个空壳子。
鹿微眠眼下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往春莺躲藏的小院子那边跑。
她只能朝着反方向,漫无目的地躲藏。
江南水乡九曲回肠,鹿微眠一时间只能凭借短暂的屋舍遮挡优势。
但相比于侍卫的体力,她还差得很远。
鹿微眠慌不择路,躲进了一间空院子里。
她关上门按压着门板,听见外面的追兵从门口跑过,缓慢地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静谧之时,她只听得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鹿微眠凝眉思索着当下的境况。
和她梦里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
她不能让春莺被抓住,也不能让自己被抓住。
等到外面追兵走了之后,她想想办法要不要出去。
实在不行,她今晚就先不回去了。
反正今晚要用的东西已经送回院子里,他们行李包裹里也有些食物,应当还好。
鹿微眠扶着门板,正要放松下来之时,忽然听到了侍卫和姜崇说话的声音。
“公公,人没影了。”
“巷子里没有人影,那就去敲门,挨家挨户找。”
鹿微眠心里咯噔一下。
姜崇指令下去的同时,她周围的几个院子就响起了砸门的声音。
敲得鹿微眠神经一阵一阵的紧绷。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将院子大门用门栓拴上,又挪过来旁边的水缸堵在门口。
随后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舍。
这里的屋舍邻水就显得破败一些,屋内有很明显地被水泡过的痕迹。
大概是哪一年洪水把这里淹了,这家人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附近像是这样的屋舍还有许多。
鹿微眠穿过房屋,听着后街没有追兵巡察的声音,便打开后窗,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刚刚翻出去,那院子外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有人在吗?”
鹿微眠将窗户关上,顺着后街小巷往外跑。
刚要跑出去却发现整片百姓屋舍外面都被前来搜查的侍卫团团围住。
她只要一跑出去就会被人发现抓住。
鹿微眠扶着墙壁,后退了两步,身后不远处也传来搜捕声。
她在这里根本藏不了多久,再这样待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
鹿微眠靠在旁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摘下帷帽扔进了旁边的草丛花木里。
鹿微眠故作平静地从巷子里走出来,将街巷围住的侍卫看见她,果然上前。
手里的刀弹出,将她拦了下来,“站住。”
“官爷怎么好端端地,把我们家围起来了。”
侍卫上前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掀开了她手边的篮子,“干什么的?”
果然除了姜崇以外,这里的侍卫不认识她。
鹿微眠解释道,“我就在这里住啊,带了点东西,准备出去探亲。”
侍卫将信将疑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探什么亲。”
“我父亲。”
侍卫继续问着,“你父亲住在哪?”
“我父亲就住在前面对街那里。”
侍卫停在她身后,“我随你去。”
鹿微眠看他们这群人始终不会轻易放过这里出去的人,巷子里的搜查声越来越近,心知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的确得赶紧先离开,“好。”
侍卫跟身边的兄弟支会了一声,随鹿微眠去了对街。
远离了包围圈,鹿微眠心下放松些许。
但始终感觉到身上一道尖利的视线紧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刨开看穿。
她故作淡然地往前走,身后男人朝她走近了些许,与她闲聊,“姑娘看着年岁不大,这是成婚了?”
“嗯。”
“那你丈夫呢?怎么没与你一同看父亲。”
鹿微眠听着他一连串的问题,有些烦躁,“他有事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男人走得更近了些。
打量着眼前少女腰身纤细,不堪盈握,身上沾了雨水看起来有些潮湿地依附在她身上。
勾人得紧。
鹿微眠不自觉地想要与他拉开距离,“今日就回来。”
“今日几时回来?”
鹿微眠凝眉,略过了他的问题,“前面就是我父亲家了。”
忽然间,她手腕被那侍卫握住,一下子扯了过去,抵在墙壁上,“我瞧着你父亲也不在家,姑娘就先别去了。”
“你……”鹿微眠是没想到姜崇身边的官差如此大胆,“这青天白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有本事,你就去报官,让我弟兄们来抓我哈哈哈!你猜他们会不会想跟我一起……”
男人正要将人扛起来,随便进一间躲避洪水而搬走的空宅院。
鹿微眠一时情急,下意识喊了一句,“夫君!你来了!”
那侍卫不得不停下来,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忽然迎面一片辣椒粉直接糊进了眼睛里!
鹿微眠掉头就跑!
身后传来侍卫被辣椒辣到眼睛的挣扎声,“来人啊!抓住她!!”
这一片没有他的帮手,即便是喊声把人叫过来也还有一段时间。
鹿微眠刚跑了两步,拐过街角,忽然眼前被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压覆。
她被那双血色异瞳牢牢锁住,在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屏气踉跄着后退。
封行渊好整以暇地看她,那如魔魅一般的声音与梦中重叠起来,“瞧瞧我,抓到了什么。”
午夜梦回间的场景尽数汹涌而上,冲撞得鹿微眠大脑一片空白!
身后的侍卫看不清,以为是自己的同伴到了。
寻着声音快步上前,“来得正好,这个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鹿微眠根本顾不上听那个侍卫在说什么,被封行渊紧逼的脚步,弄得步步后退。
她实在是承受不住这般压迫感,本能地转身要跑,忽然被封行渊握住肩膀,后背紧贴着他,反扣在他身前!
几乎是她被封行渊扣住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封行渊手中的匕首飞旋而出,直接割开了侍卫的脖颈!
那侍卫脚步被匕首带得剧烈后退一步,跌倒在地。
鲜血飞溅出来,喷洒在旁边墙壁之上!
侍卫躺在地上抽动。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的血腥气息。
鹿微眠身前横亘的手臂收紧,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封行渊刚杀过人的那一只手也环住她的腰,紧紧收住,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
耳侧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厮磨着她脆弱的神经,“不是叫夫君来帮你,跑什么?”
鹿微眠尾椎跟着攀爬上一层诡异的酥麻,身形轻颤。
“夫人看起来好怕我啊。”封行渊见她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见我就跑。”
他神色晦暗,在一片血腥气息中轻咬她的耳朵,嗓音阴鸷幽然,“果然还是要将夫人锁起来,夫人才不会抛弃我。”
第64章 爱我
鹿微眠耳骨被他的嗓音轻震, 浑身发麻。
她躲了躲他的唇,语不成调地试着挣开,“你, 你先松松……”
封行渊环抱着她,低头问她的语调夹杂着危险气息,“夫人不想我吗?为什么要让我松开。”
“夫人这样, 会让我很难过。”
他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颈窝里, 鹿微眠汗毛直立。
一下一下, 灼热滚烫。
“不要难过,”鹿微眠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话, “我只是……”
封行渊接过话来, “只是怕我对吗?”
鹿微眠不敢说话。
而此时刚刚那个侍卫叫嚷引来了大片的侍卫和追兵。
街巷里一阵繁重的脚步声,与身后的人一起, 将这一片空无人烟的街巷牵连拼合成偌大的危险禁地。
封行渊慢条斯理道,“那夫人选他们,还是选我。”
鹿微眠看见有人提着刀跑进了这里, 指着他们大喊,“在这里!”
而那侍卫身后,姜崇缓步走了进来,牢牢地盯着他们。
鹿微眠眼睫颤了一下, 转过身抱住他的腰,“选你, 我要你。”
在鹿微眠看不见的角度,封行渊轻轻弯唇,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异瞳浸染血腥气息。
再抬眼时,看向远处的目光仿佛在看死人。
鹿微眠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不受控制地呼吸急促许多。
封行渊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示意,“闭上眼睛。”
鹿微眠僵硬地顺着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身后响起追兵赶过来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四处宅院院落里骤然腾起无数个黑影,正面迎上姜崇带来追缴的侍卫!
鹿微眠只听到了尖利的刀枪棍剑碰撞声响,每一下都仿佛从她的耳膜刮过,刺激着她的神经。
刀剑入血肉的声音,还是吓得她心尖一颤。
接着脑后大手就将她按在了他的胸膛。
鹿微眠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身后更危险,还是身前这个人更危险。
有冷兵器相撞的声音就在她的耳侧响起,还没等鹿微眠害怕,那个冲上来的侍卫便身首异处。
封行渊忽然发觉,怀里的人抱他抱得更紧了些。
但这却让他心下杀人的兴奋感更重几分眼底嗜血气更浓。
不过眨眼间,街巷里满是追缴官兵的尸体!
鹿微眠鼻息间满是血腥气息。
封行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反应,一根黑色丝带绑住了她的眼睛,避免她看到太过于血腥的场景。
“我们可以走了。”
鹿微眠眼前视线被蒙住,大概也知道这现场的惨烈情况,不太合适入眼,她也没有反抗。
只是在封行渊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的时候,鹿微眠好巧不巧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像是个人,但又不太完整。
反应过来自己踩到了什么的鹿微眠惊叫出声,连连往封行渊身上躲。
封行渊俯身将人抱起,从一片尸身血海中踏步而出。
连身后草木都被浸染上血色,杂糅成他令人心惊的背景色。
与他瞳孔深处的血痣相得益彰,妖冶而血腥。
鹿微眠也不挣扎,就这样蜷缩在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到一个僻静之处。
摘下眼前的黑色绸缎,鹿微眠才发现自己被他抱进了一辆马车里。
封行渊垂眸,拿着一方湿帕,仔细地擦拭着她手上沾染的血迹和灰尘。
鹿微眠偷偷看了他两眼,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马车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封行渊擦干净她的手,又挪到了她的脸上,“怎么把自己弄得跟只小花猫一样?”
鹿微眠眼帘压低,避免与他对视。
封行渊擦过她脸颊,凑近些许,好整以暇地揭穿她,“夫人不敢看我?”
“没有。”鹿微眠心虚地否认。
封行渊不紧不慢道,“这些时日,夫人都听那个小傻子说了什么?”
鹿微眠思考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傻子是慕景怀。
她刚要说“没说什么”,就突然意识到,“你知道我是跟他走的?”
封行渊并不避讳,嗓音又低又沉,“后来才知道。”
他擦拭她脸颊的手,不受控制地下移到了她的唇间,粗粝的指腹剐蹭着鹿微眠的薄唇,“但其实,偷偷摸摸才能知道你的消息,真的让我很不开心。”
鹿微眠被他指腹剐蹭得唇角轻颤。
封行渊看着她,眼尾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夫人抖什么?”
“你知道什么了?”
“告诉我。”
他视线尖锐,仿佛能将她灵魂穿透。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鹿微眠说不出话来,按道理,她应该兴师问罪才对。
可脑袋一空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封行渊笑了,“撒谎。”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封行渊低头,乌沉眉眼肆意描摹着她的唇线,“吻我。”
鹿微眠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瞳,气息有些许凝滞。
仿佛只要一靠近他,就能被他完全吞吃入腹,拉扯揉碎。
而他像是一只饿狠了的猛兽,但却又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变得极其耐心且凶险。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鹿微眠觉得她还是应该缓一缓,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躲避动作一出,腰就被猛地往前一带。
她被拉到他身前。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之时,凌双在马车外出声,“主子,姜崇不见了。”
封行渊眯起眸子,随意且懒散地吩咐着,“知道了,咱们先走。”
鹿微眠忽然间想起要紧事,“等一下,咱们去哪?”
封行渊揉捏着她的指骨,“当然是一个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鹿微眠反扣住他的手,“那个……”
她的声音小了一些,“我能不能,先请你帮个忙。”
封行渊有点不高兴。
因为从前,她从来都不会用“请”这个字眼,来让他帮忙。
怎么办呢,夫人好像与他生分了。
他捏她手指的力道更大了一些,“帮什么?”
鹿微眠被捏得浑身不自在耳根也烫了起来。
一刻钟后。
马车停在了那个小院子前。
春莺和伍奚也被接上了车。
马车足够宽大。
几个人面面相觑,春莺眨了眨眼睛看向鹿微眠,伍奚从前也没有见过封行渊。
鹿微眠只能硬着头皮介绍,“这是我夫婿。”
封行渊高兴了。
春莺点头示意,伍奚也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封大人。”
春莺到底不方便过多挪动,况且月份大了也不好离开城中医馆太远,他们停在了一处宅院前。
侍卫将春莺扶下来,将她送进去。
鹿微眠看着这处宅院问封行渊,“这里安全吗?”
“夫人是觉得我身边不够安全吗?”
又来了。
鹿微眠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夹着无处发泄的火气。
“我那不是也怕连累你嘛,那万一……”
“没有万一。”封行渊平静道,“这里重兵把守,一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
鹿微眠看着他,语气沾了点怨怪,“你该不会又想把我藏起来。”
封行渊眼睛亮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个想法很是心动。
“你不许!”
“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封行渊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但是夫人这两天,先乖一点,哪也不要去好不好?”
鹿微眠还有很多担心的事情,她不确定说了会不会给这个小疯子再添一把火。
但是不说又……
她愣神之时,已经跟着封行渊走进宅院深处,与春莺他们不在同一个院子里,相隔很远。
前院的值守暗卫很多,越走到深处,人就越少。
仿佛是一片只属于他们的隐秘境地。
这般安静让鹿微眠很不适应,她只能开口,“钧宜还有慕景怀他们……”
封行渊调侃着,“见到我之后,总是提别人,夫人* 心里的人可真多啊。”
刚接上一个春莺一个伍奚,又是钧宜和慕景怀。
他又想让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死光,只剩下他们了。
鹿微眠从前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
“哎呀,提别人是因为你来了,我才有人帮忙啊。”鹿微眠握住他的手,停了下来,忽然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封行渊脚步也跟着顿住。
鹿微眠不知怎么的,心脏砰砰乱跳,甚至比最开始亲吻还要让人心绪不宁,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样可以吗?”
封行渊垂眸看她,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打出一片剪影,遮住他眸中暗色。
他弯身在她耳边,如恶魔一般告诉她,“不可以哦。”
“夫人走的这一月有余,让我变得难哄了。”
鹿微眠哽住。
他好烦啊。
封行渊打开屋舍房门。
里面是早就规整好的房间,干净整洁。
他送她进屋,告诉她屋内陈列摆设怎么用,崭新的衣物用具都放在哪里。
“你在江南还有宅院啊?”
封行渊言简意赅,“新买的。”
“看夫人这般想要来江南,不惜抛夫弃夫,便给你备了个宅院。”
鹿微眠唇线绷直看着他,三句话不离那件事。
鹿微眠沉吟半晌跟他打商量,“这样,我不计较你隐瞒身份的事情,你不要计较我瞒着你跑出来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封行渊弯唇,上前摸了摸她的脸颊,凶兽似的瞳孔描摹着她的身形,“好是好。”
“但那也得在今晚之后。”
“今晚夫人也可以计较我,打我骂我。”封行渊提醒,“同样,我也可以。”
鹿微眠气息越来越混乱。
封行渊看她惊惧不安的样子,笑着安抚,“夫人放心,我不会打你骂你。”
“我只会用我的方式惩罚你。”
封行渊一直在想,既不想让她难受,又达到惩罚的目的应该怎么做。
他后来想明白了。
那就让她快乐到灭顶濒死好了。
他的安慰跟没安慰没有任何区别。
鹿微眠咬唇,转头去放自己的包裹和行李。
鹿微眠折返回来的时候看见封行渊就坐在窗前,窗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药碗。
封行渊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利刃在烛灯火苗上灼烤。
片刻后,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就这样将鲜血滴入那药碗中。
鹿微眠一时间屏气。
封行渊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倒也不介意被她发现,反而堂而皇之地弄了更多的药血进去。
“来喝药。”
鹿微眠踟蹰着走上前,看着那药碗,迟迟没有动作。
封行渊戏谑着,“要我喂夫人吗?”
鹿微眠坐在旁边,“我之前喝的,一直是这个吗?”
“是啊。”封行渊没什么好遮掩的,夫人想必已经知道得够多了,“还差半个月的药量,夫人这突然跑了,我都没办法给你喂。”
鹿微眠抿唇。
知道了之后,反而有点不敢喝。
封行渊看着她的反应,“看吧,我就说不能告诉你。”
他慢悠悠道,“那个小傻子的嘴,真想给他缝起来。”
鹿微眠感觉封行渊像是会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道,“不是他的错。”
封行渊深吸了一口气。
夫人偷偷跑出门,可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啊。
都能帮他们说话了。
丢下他一个月余,还与他生分了。
封行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鹿微眠捧起药碗,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准备才喝下去。
没等她喝完,封行渊忽然将碗拿了过去,“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紧接着鹿微眠整个人被他拽了过去,跌坐在他身上!
贝齿轻而易举被撬开,钻入,如秋风扫落叶般迅猛而强势地侵占领地。
她被动地承受那有些粗暴地占据,唇齿间溢满清茶香气。
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势,让鹿微眠有些喘不过气来,拍打推搡着他。
一只大手将她覆盖包裹,攥紧。
捏的她轻哼一声。
身上的每一寸毛孔仿佛都要炸开。
脆弱的唇颚也被剐蹭、卷揉、折磨着。
啃噬得她像是要被剥皮抽筋,嚼碎揉烂一般。
封行渊咬破了自己的唇。
鹿微眠就尝到了更加明显的血腥气息。
像是有意要给她渡血,将伤口送给她折磨吮咬。
鹿微眠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挣扎得更厉害了些。
封行渊根本没有被撼动分毫,反而纠缠得更加深入几分。
她的身形相较于男人小上许多,能够被男人宽厚胸膛轻易覆盖,腰身都被压得微妙弯折起来。
她的胸腔内都是他的气息,仿佛能将更多的药血融进她的身体里。
也想把她融进来。
鹿微眠一顿药被吃得头晕目眩,听他气息微喘着嘶哑笑问,“这样的药会不会好吃一点?”
她缓过神来,看他唇角伤口忍不住道,“你是不是……”
“疯子?变态?还是混蛋。”封行渊饶有兴致地弯唇,仿佛知道她会说什么,悠然道,“是又怎么样。”
他手指描摹着她沾了血迹的唇,“你还是得爱我。”
鹿微眠不满,脱口而出,“你这样就不怕我……”
话还没说完,鹿微眠就明显感觉周围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你什么?”封行渊一声冷笑,忽然将整个屋内的温度降入冰点。
鹿微眠噤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纤细的腰身被大手牢牢捏住,捏得她浑身上下都是禁锢感,“夫人可别忘了,是你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哄我,情真意切地跟我说要好好过。”
他握住她的下颚,“我有没有说过,夫人这样哄我,日后不哄了,要付出代价。”
鹿微眠被他手上力道带得扬起脖颈,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有点吓人。
封行渊手指顺着她的耳侧慢慢滑落到颈间。
他手指触碰的地方很快就一片绯红,封行渊深邃黑瞳将她锁在视线里,试着催动咒术,“阿眠,说你爱我。”
鹿微眠没由来地心跳加快,耳尖发烫,诡秘的力量在她体内催发,催促上涌着让她的身体失去控制。
很奇怪的感觉。
她思绪是清醒的,但身体却轻飘飘的仿佛被捏在谁的掌心。
封行渊黑瞳眯起,低头更近几分,“说你爱我。”
他的声音很轻,但目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狂热,像是要燃烧过她每一寸肌肤。
第65章 撒娇
鹿微眠看着他, 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抖。
发觉他眼底晦暗,像是一望无际地深渊,看一眼就能将她卷入深处, 再也逃不出来。
鹿微眠动了动唇,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受她控制主动地贴上他的胸膛。
他胸腔之中的温热滚烫近乎要将她融化, “我……”
还没等开口, 窗外忽然传来咕咕声响。
打破了屋内诡异的僵持氛围。
而窗柩上停着一只小白鸽, 咕咕咕地叫着。
鹿微眠后知后觉地屏气。
那小白鸽看见她,很是熟稔地朝她扑闪了一下翅膀。
那翅膀上流光溢彩的羽毛无比眼熟。
她说怎么路上总是会看到这只小白鸽。
原来就是他送来的。
封行渊被白鸽拉去注意力, 深深地看了白鸽一眼, 不得不放开鹿微眠。
他起身,轻摸了摸鹿微眠的脸, “夫人乖一点,在这里等我回来。”
封行渊起身出门,落在窗柩上的小白鸽也振翅飞离。
鹿微眠乍一得了自由, 身体里那股诡异的力量抽离之后,她浑身上下就瘫软下来。
鹿微眠撑着桌案,呼吸深重。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轻轻收紧聚拢, 才有了些真实感。
仿佛再度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的身体自己控制不了。
那个小疯子。
又对她做了什么。
*
江南烟雨在夜色中蒙上一层雾气。
几艘游船安静地停在临安港口,成列排开, 上面烛火灯盏熄灭大半,只有外围的一圈烛火灯盏亮着。
在夜色中打出一层层光晕。
姜崇踉踉跄跄地回到游船行列的最后一艘船上, 有侍卫上前, “公公……”
姜崇抬手,示意他不必声张, “简单包扎下即可。”
侍卫应声,转头去拿东西。
姜崇没有点灯,坐下来解开半边衣衫,能看到他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刀痕。
顺着他的手臂攀爬蔓延。
姜崇眉头紧锁,简单地将周围的鲜血擦拭干净,把染血的帕子扔进水盆中。
鲜血在水中晕染开。
他独自将伤口清理干净,将药洒在伤口处。
游船外的风雨声更大了些,将外围的烛火灯光全数浇灭,四周霎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水面掀起一阵细微的风浪,带得游船也轻轻摇晃起来。
盆中的血水被风摇晃得洒在他脚边。
姜崇微微偏头,一阵凌厉剑风刺破空气,迎面而来。
他立马飞身而起。
那枚利刃与他擦肩而过,“咚”地一声钉在了船舱墙壁上,尾端流苏轻轻震颤着。
姜崇站稳脚跟,定睛看过去。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船舱里,就坐在他桌边对面的位置,把玩着他桌上放置的刀刃。
“跑得挺快啊。”
屋外闪过一道闪电,将船舱内照得透亮无比,封行渊悠闲的身形来去悄无声息,带着些鬼魅意味,仿佛地狱而来。
忽隐忽现,令人不寒而栗。
封行渊抬眸,眼底映出窗外蜿蜒而过的闪电,紧盯着不远处的人。
他唇角轻轻勾起,“可惜了,你应该再跑得远一点。”
姜崇看见是他,哂笑一声,“我早该劝娘娘,既然养了一柄不听话的刀,就该早点废了!”
话音刚落,姜崇顺势拔出旁边摆放的一柄腰刀,在空中滑过一道凌冽风声,径直朝着封行渊挥过去!
“叮”地一声,长刀被封行渊手里的刀鞘挡住。
封行渊脸侧被他的刀光相映,他看起来并不着急,连挡刀的动作都很是轻松随意。
封行渊从容不迫道,“那你可知,你如今这般为淑妃卖命,也不过是她计划里牺牲的一枚棋子。”
前世如此。
姜崇自以为淑妃死了,将慕青辞制成傀儡,代替他称王称帝。
但也没想过,淑妃就是在等姜崇自以为是地扫平京中一切,好让他起兵入京时顺利。
虞念眼里,都是棋子。
或许包括她自己,在她的眼里,早就都不是鲜活的人。
“是不是棋子,我自己说了算!”
姜崇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等淑妃殒命,他身上的摄魂术不攻自破,他只要拿捏住三殿下,整个王朝都是他的!
封轸,他从没放在眼里过!
姜崇说完,又是一刀直指封行渊的面具!
几乎是同时,船舫里外,姜崇身边的暗卫鱼贯而出,将封行渊里外所有的出路全部围挡住。
船外回廊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影。
越来越繁重的雨珠砸在水面上,荡起的却是尖利刺耳的刀剑声响!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厚重云层,紧跟着一记闷雷响彻云霄!
四周光影再度亮起时,风浪渐起的水面拍打出来一片一片血色!
封行渊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从船舱中走出。
而他面前一片坦途,再无一人拦路,而湖面上浮着一具具黑衣暗卫的尸体。
港口处,凌双手执油纸伞,在那里等他。
封行渊缓步从船上下来,站在临安街巷的尽头,看着雨水打湿整片长街,心情愉悦。
他将手上的盒子递给凌双,“去给淑妃娘娘送个大礼。”
凌双接了过来,“是。”
*
姑苏城内,夜色已深,万籁寂静。
鹿微眠根本睡不着,枯燥无聊摆弄着屋子里的陈列摆设,听屋外细雨飘摇发呆。
她原本以为封行渊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能回来。
可眼下看来,已经出去半日了,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鹿微眠想,兴许他今日不回来了。
等明日他回来,她就可以耍赖说过了一日期限,他们谁都不要再提那些事了。
她如是这般想来才放松些许,收拾收拾先去沐浴梳洗。
沐浴间里面藏着一处温泉,一推开房门便是满是的热气氤氲。
泉眼咕咚咕咚冒着泡泡。
温泉边缘玉石堆砌,鹿微眠在玉石边上坐了一会儿,钻进了水中。
温热触感渐渐将她完全包裹住。
鹿微眠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倚靠在玉石边缘。
温泉自带解乏的功效,鹿微眠没多久,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鹿微眠的下颚被身后水岸上的人握住,缓慢抚动,粗粝指腹带过一阵酥麻,生生将人弄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刮过她的脸颊,一路下移,指尖滑过她的脖颈锁骨,又没入水面。
像是一朵漂亮的出水芙蓉,被岸边人欣赏着,把玩揉搓娇艳欲滴的花瓣。
她有点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格外像是那梦境里,被那人按在浴桶中……
但稍一恢复神智,发现与梦里也没有区别。
人是一样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鹿微眠大抵是代入了梦境里的遭遇,肩膀瑟缩起来,顶着被温泉熏蒸到昏昏沉沉的脑袋,躲开水岸边人的亵玩,“别……”
还没等她跑远。
她就听见了金属躞蹀在岸边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入水。
跌宕起一片一片水波,撞在了她的身上。
随着身后人靠近,水波动荡撞在她身上的感觉更加明显。
鹿微眠更紧张几分,仿佛能预料到被抓到的后果是怎样的。
她扶着另一侧岸边的玉石,慌不择路地想要往上爬。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脱时,身后人就这个动作,顺势将她压在了玉石上。
鹿微眠被压得嘤咛一声,身后是男人炽热胸膛。
热气裹挟着水珠在他们身上彼此交融,空气都变得潮湿黏腻,“夫人不乖。”
“见了我就要躲,让我有点不开心。”
男人那漂亮的手护在她身前,五指收拢,就将柔嫩芙蕖包裹在掌心。
柔软与温热仿佛能在指尖化开。
融化与消失的触感,让男人不由得用力几分,感受它的存在。
越是用力,就越控制不住频率与力气。
力气施展在她身上,鹿微眠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仿佛被揉搓一般,被挤压被掌控,“我没有要躲你……”
“撒谎。”
好吧,她是在撒谎。
鹿微眠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挪开。
但温水泡久了,她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都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鹿微眠娇娇气气地嗔怪,“封轸,你混蛋。”
他一双杏眸微眯带了点狐狸的狡黠与乖戾,“哪里混蛋?”
封行渊将自己嵌入她脆弱之处。
鹿微眠身形剧烈一颤。
他问,“说说看。”
大概是有太长时间没有感受过,乍一触及,鹿微眠还是难以想象,自己从前是怎么做到的。
鹿微眠不去接他的混账话。
但那人恶劣地让她仔细感受着,低头轻吻着她的后脊。
只是轻轻一吻,鹿微眠就扬起身子。
像是一只打挺的小鱼儿。
封行渊眼帘压低,吻得重了几分。
她的反应就愈发有趣,身子骨也愈发不堪一击。
他忽然笑了,“怎么现在不骂我混蛋了。”
鹿微眠咬唇,她发现他真的好坏啊,“混蛋……”
“我讨厌你。”
封行渊将她翻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讨……啊!”鹿微眠话还没说完,白玉手指刺戳到无法承受之处。
只一下就给她逼出眼泪。
鹿微眠一口直接咬在了封行渊的肩膀上!
这一下比她以往咬人的任何一下都重,看得出来是带了怨气。
封行渊难得痛嘶了一口凉气,但疼痛过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酥。
他呼吸深沉,嗓音像是裹了一层纱,“好利的牙。”
回还的,是封行渊手上更重的力道!
鹿微眠想踢开他,却只能踩到水。
尾椎一层层过电,鹿微眠气急败坏地难得不肯配合,“我讨厌你,你放开,不许你动……”
封行渊咬着牙笑,“夫人发脾气这么娇啊,可以再骂得狠一点,这样一会儿我开始了,才不会显得你吃了亏。”
鹿微眠气恼地又去咬他。
但迎上来的是男人的吻,她的啃咬落了空,被卷走,揉开贝齿的尖利,纠缠不休。
这是不遗余力地彼此侵占。
鹿微眠的抗争与他的强硬碰撞过后,就是此起彼伏、愈发剧烈的掠夺与颤动。她被融化在他打造的舒适囚笼里,仿佛灵魂都被按揉到颤抖。
他将人从温泉池中捞出,草草擦干净。
鹿微眠昏昏沉沉地又被吻到了床笫间。
沐浴间的屋舍门“砰”地一声关上!
这一下震得鹿微眠心尖轻颤,她撑住身子,才发现掌心压住了一条银链。
这条银链很是眼熟,有点像是前世床上,他喜欢的那种。
鹿微眠惊得屏气,刚要收手,封行渊突然按了一个什么机关,床架四处忽然间又有银链落下,仿佛是活的一般直接缠住了她的双手双脚。
连腰上都没有被放过。
鹿微眠惊叫一声,不过眨眼间就完全被禁锢在床笫之间。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去解开手腕上松散的银链,眼前光影却暗了下来,强烈的雄性气息将她笼罩住,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悠闲地将圈住她手腕的银链锁扣,锁死!
锁扣锁死的声音刺激着鹿微眠的神经。
她骨头都软了半边,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开他。
封行渊攥着她手腕,眼尾的笑意不达眼底,“夫人不会以为刚才那样就结束了吧,想躲去哪?”
“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上一回恐怕是太轻了,太听夫人话了……夫人才有力气跑。”
鹿微眠没等缩到床脚,那银链却忽然间拽动着她的身形,让她一个猛子朝着男人扑了过去!
封行渊稳稳地接着她,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耳鬓,轻声继续,“以后不会了。”
“不行……”
“嘘,”他顺着她薄唇,轻吻到颈间,“我回回都听你的。但今天你的话,我不会听。”
他的手指像是肆意燃烧的火苗,所过之处,野火燎原。
窗外细密的雨声都像是打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鹿微眠脊椎过了一层电,被他掌控住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像是无形中一股诡秘的力量将她按在这里,牢牢地禁锢在他身前,承受着有些钝痛的**。
每一个都能在羊脂玉般的肌肤上留下痕迹,像是猛兽在标记领地。
床幔纱帐落下,封行渊留了一盏灯。
即便是他左眼不能见光,每每在这种时候,他还是要看清全部。
因此,每次这时候,他左眼都带着微红,像是能吃人的妖。
封行渊白皙如玉的手指顺着她的腰际滑入,带了些雨夜的冰凉,冰得鹿微眠身形一抖。
将她完全压覆在床榻之上。
他轻轻勾住了手边的银链,“我专门给夫人打的银链,是不是很漂亮。”
“我就知道,绑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鹿微眠屏气,推搡之时,都能听到银链叮咚碰撞声,这让她很是羞耻,“不好看……我不要。”
“惩罚怎么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呢,”封行渊游刃有余地抽开她的裙带,“上一次,是夫人答应了让我绑你。”
“怎么夫人一走这么久,就不想跟我这样了,还是你当时只是为了哄我,好跑得顺利一点。”
鹿微眠感觉身上衣襟束缚松开,她完全被动地感觉身上衣服被剥开。
身前越来越凉,鹿微眠双手抵挡着他的视线。
封行渊扣住她的手腕,就感觉到她僵持的力气,温柔又强硬地拉开!
他包裹着她的粉拳,压在了她的耳侧,“再或者,你是真想跟我和离。”
鹿微眠可怜巴巴道,“我没有。”
她看着他眼底满是侵略性与攻击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野兽掠食的气息,眼下才将封行渊和前世那个人完全融合在一起。
鹿微眠身上绑着锁链,红纱衣衫大开。
封行渊身形将她拢住,肆意打量着她。
片刻的停滞后,她只感觉一只手握住了她身上薄纱。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瞬,衣衫被撕裂的声音混合着少女尖叫声中,他如恶魔般带着狠劲的声音接着响起,“没有还留和离书啊?”
鹿微眠心脏仿佛都被人抓住,悬空到窒息,衣衫破碎又被松开放下,跌落回床榻。
好吓人!
她这才意识到,他说让她狠一点,不然一会他开始她会吃亏是什么意思。
可鹿微眠从小规规矩矩,哪里比得过。
鹿微眠慌慌张张地开始挣扎起来,撑起身子就想要下去,“你明明知道,我,我不是真的留……啊!”
她单薄的里衣被撕开,要落不落地坠在身上。
他真正疯起来是前所未有的难哄。
她走的每一日,他都压着火气在等她。
道理他都懂,但不妨碍发疯。
封行渊漂亮的手缠着残破的布帛,覆上她的腰身后脊,描摹着她颤抖的腰窝,“我听你说过很多了,比如阿眠告诉我,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的是谁?”
银链挂在他手臂上,往后一扯,鹿微眠就一下子撞回了他身上,耳边满是他阴沉的声音,“是你啊。”
鹿微眠呜咽一声。
“哄我,要跟我一起过生辰的是谁?”
衣帛撕裂声再度响起,“还是你。”
“不要,”鹿微眠身上止不住的颤,慌慌张张地去抱他,“夫君,夫君别吓我。”
封行渊俯身咬住她的唇,算得上安抚,“没说两句重话,又要撒娇。”
他扣住她的腿弯,声音前所未有的粗哑,“有的时候真觉得,阿眠……”
“欠要。”
第66章 祭奠
细雨潮湿氤氲, 将山林树梢晕染出一片清新草木气息。
山路早在温泉浸润之时就变得泥泞不堪。
雨幕泼天而下。
脆弱领地被猛兽闯入,毫无反抗之力。
猛兽带着最原始的本能,鞭挞肆虐过每一寸领土, 圈地为王。
间或风雨雷鸣大作,轰隆声响彻云霄。
天地震颤颠倒。
鹿微眠已经听不见屋外狂风暴雨的背景音了。
屋外的声响与他让她发出的声音,以及周围银链碰撞、铃铛乱响的声音相比, 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耳中除了自己被动发出的呜咽嘤咛声, 就是那个疯子不间断的询问。
还有催命符一样的叮铃声。
“夫人要我, 就该什么样的我都要啊。”
“不喜欢吗?”
鹿微眠见讨饶不管用,硬着脾气否认, “不喜欢。”
封行渊却笑了, “不喜欢啊。”
“应该是不喜欢的,讨厌得一直咬我。”
“你讨厌谁都这么能咬人吗?”
鹿微眠浑身上下充血, 她咬唇瞪着他,“你你闭嘴。”
眼尾的气势早早就被冲散,而浑然不知。
看起来就更好欺负。
他似乎很喜欢将阻力完全碾压, 在此宣誓主权。
“这么不情愿。”封行渊黑瞳半阖,“那让我看看你有多讨厌。”
屋外雷声轰鸣,将他的声音淹没在潮水般的瓢泼大雨中。
跌宕而来的雨水冲击感,让人听来头晕目眩。
连骨缝里都炸开些火星, 燃烧她的每一寸神经,浑身上下都血液沸腾。
鹿微眠觉得她也快疯了, 她拼命的想要逃离这近乎癫狂的折磨。
却也来不及跑,思绪紧绷地闸门也被破开, 让她不得不依从本能被拉扯着冲破牢笼。
云霄之上火花四溅。
“轰隆”一声巨响!
将尖叫声淹没, 雷鸣余韵震颤着山间云层。
树梢枝叶一同摇摆着。
屋内灯火氤氲。
封行渊垂眸欣赏着她被拖拽沉沦的样子。
混蛋不会让她有机会做回平日里规规矩矩的温吞小千金。
他们是夫妻。
就该一起沉沦疯狂!
就该抛弃礼制,要生要死, 生死不休!
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爱。
才能让他感觉到她就在他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疾风骤雨肆虐过后。
别说城池失守,就是在完全孱弱的城中喧嚣肆虐,都无可奈何。
鹿微眠踢打着他,“你,你走开……”
“想缓一缓吗?”
鹿微眠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仿佛自己被丢弃在云端怎么也下不来,神经都是紧绷的。
但偏偏四周都是迷蒙雾气,能看见的云朵,也根本抓不住,虚无缥缈。
悬空的失重感令人大脑晕眩。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缓下神时,从云中坠落时,又被毫无征兆地推了上去!
封行渊温柔地说出来恶劣至极的话,“那可不行呢。”
鹿微眠已经不会思考了。
紧绷的心弦和急促的呼吸,让她只能用哭泣发泄出来一点。
封行渊眯起眸子,哄她,“真会哭。”
混蛋!
封轸就是个混蛋!
鹿微眠想骂他,但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屋外电闪雷鸣贯穿云霄。
第二层云端被冲破时,她眼前紧跟着闪电划过一道道白光,大脑一片空白。
风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打算。
一道闪电劈过的咔嚓声,仿佛让她浑身上下都恢复了意识。
鹿微眠一下一下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但很快呼吸节奏又被打散,紧绷的神经让那股窒息感再度袭来。
她试图踩踏挣脱,却挣脱不开一星半点。
反倒是让人想起来曾经听说过的一种泥沼。
一旦陷进去,越是挣扎,只会陷得更加深,愈发难以脱身。
从此被泥沼禁锢,掌控。
几近极端的失控和濒死感让鹿微眠害怕起来。
床枕被扯出一圈一圈褶皱,她想跑,她不要在这里。
鹿微眠不知怎么地踢到了他的腰胯,把人踩开时,自己才得了片刻的喘息余地。
她踉踉跄跄地想下去。
可是她身上都是锁链,怎么下得去。
不等她摸到床架,脚踝处的银链就被人扯住,将她轻而易举地拖回。
“我就说这银链好用。”封行渊将她环抱住,从背后将她压回。
鹿微眠只是被碰一下就不停地抖。
封行渊轻吻她耳侧,无声轻笑,“怎么变成这样了?”
银链将她完全困在这一方天地之间,随着他的动作也把他捆锁在这里,无数根银链迫使他们纠缠得更加深入,仿佛是彼此禁锢的囚笼,“怕我吗?”
鹿微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厉鬼缠上了一般。
太可怕了。
他……
“这么怕我啊。”封行渊慢慢地用手臂再度锁住她。
“为什么要怕我呢。”
“这样还怕吗?”他晦暗黑瞳深不见底,嘶哑的嗓音一句比一句重,“这样还敢跑吗!”
鹿微眠呜呜地随着他动作,“不,不跑了。”
推又推不开,跑又跑不掉,受也受不了。
她真的,惹他干嘛啊。
就让他跟以前一样乖乖的不好吗。
*
时至夜半,屋外和风细雨。
长江水面上点点雨珠涟漪荡漾开。
船舱屋檐雨幕连成一片,像是清透的珠帘碧玉,将船舱内外的光景分隔开。
侍女从船上回廊内走过,端着安神汤敲门进屋。
屋内灯光如豆。
虞念坐在贵妃椅上,撑着额角翻看着书卷。
侍女出声提醒,“娘娘,这时辰不早了,您喝过安神汤就赶紧休息吧。”
虞念掀起眼帘,看向船舱一处,“临安和京城都没有送消息过来吗?”
眼下长安和临安两地,她安排出去的人,一个回信都没有。
被南巡侍卫挡下了?
不应该,这游船上内侍里外,可不少她的人。
侍女回头看了下船舱门被关好,才放心地开口,“此番南巡,路线与往年不同,怕是他们送消息一时半刻也摸不到咱们的路线。”
虞念了然地将手中书本合拢放在旁边,保养得宜的葱白手指轻轻点动着额角,“眼下是按照什么路线走的?”
侍女踟蹰着,“奴婢不知,恐怕咱们的真实线路,只有陛下和他的亲信知道。”
好端端地,把以往路线改了。
虞念深吸一口气,“陛下这是在防着我啊。”
她们正说着,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三下,很是诡异。
到底她们谈话的内容并不方便被人知晓,侍女立马噤声,警惕地看向门外,“谁啊?”
门外并没有回应。
侍女又问了几遍,门外再也没有响起敲门声。
四下安静到诡异。
侍女蹙眉,小心谨慎地走上前。
听着门外的确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打开了房门。
屋外除了连绵不绝地细雨再无其他。
侍女正要进屋,忽然发现地上不知被谁放了个盒子。
侍女弯身将盒子拿起来,抱回了屋子,“娘娘,这个不知道谁放在门口的。”
侍女说着便打开盒子,赫然看见一颗头颅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侍女尖叫一声,手上一个不稳,将盒子扔了出去。
木盒落地,里面的东西也滚了出来。
滚到了虞念的脚边。
那是姜崇。
侍女跌坐在地上。
屋外侍卫听见动静,连忙跑进来,“娘娘。”
他看见屋内的一幕,同样倒吸一口凉气。
侍女连忙跪地,“奴婢冲撞了娘娘,娘娘恕罪。”
虞念看着滚出来的东西,眼底带着些不耐烦,“没用的东西。”
不知道是在说侍女还是说姜崇。
侍卫赶忙上前,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回盒子里,叫人处理掉。
折返回来请罪,“臣等看护不力,娘娘受惊了。”
“哪里是你们看护不利。”虞念嗓音拖长,眸光锐利,“这是长安和临安的看护,都不太顺利。”
这东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个混小子给她的。
想来送到她这里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封轸给她的。
当然她清楚,封轸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天衣无缝,怕是连皇帝都有所参与。
这南巡线路调换,是慕衍的主意。
虞念冷笑着,“真以为能拦得住我啊。”
“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拦我那就一起死好了。”
*
姑苏城内闪电划破天际,将夜空映照得惨白。
天上乌云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池塘被瓢泼大雨蓄满,悄无声息地浸润草木。
雨珠拍打在窗框上,叮叮咚咚一阵乱响。
鹿微眠能感觉到手上禁锢被松开。
她思绪混沌不已,迷迷糊糊中被人抱紧。
是想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一般的力气。
男人收紧手臂,她被抱得喘不过气来,身体始终无法回归她自己。
大抵也是不想把她自己还给她。
封行渊从爱中得到满足的阈值过高。
鹿微眠觉得他好像要把自己拆了,身体都* 不听自己使唤。
在她的梦里,风雨一直未停,再度袭来时,她眼前光影虚晃。
鹿微眠眼神没有焦点,有气无力地嚷着,“你欺负人。”
封行渊看着她的样子,话语带了点轻哄,“不是欺负,是在爱你。”
沉醉中满是痴迷,“夫人也多爱我一些好不好。”
她显得很是无助,这会儿累得眸光都无法聚焦。
封行渊弯唇,“不会啊?”
鹿微眠唇线绷直。
封行渊攥住腰,覆在她耳边,“我教你怎么爱我。”
鹿微眠恍惚中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不听使唤,那股身体被动,但灵魂轻飘飘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有另一股力量控制着她。
很奇怪。
脑袋不愿意,但身体却再配合的感觉有一种近乎极致的割裂和分离感。
像是被迫的给予,遑论能逃走。
封行渊黑瞳幽深,满意地看着。
即便那不是她自愿的。
他的心脏在微痛与甜腻充盈膨胀之间交织碰撞,给予她回应。
在试探过后,随着爱意加深而变得流畅自然。
大概还是他的爱更重几分。
鹿微眠慢慢感觉不到自己送出去多少,都是他剧烈的回应。
近乎爆裂的爱意在咫尺之间迅速累积,轰然炸开。
爱意满盈。
鹿微眠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被云层中爆裂的风雨布满。
酸胀与充盈感遍布了她的心口,极致的爱在她灵魂失控的边缘迸发出漫天星火。
直到她的世界全部都是他,再也想不起来任何人。
鹿微眠听到他的声音,“阿眠,说你爱我。”
她气若游丝,茫然地重复着,“我爱你。”
好乖。
封行渊将她紧抱住,气息深重,满意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即便他的手段不是很光彩。
但那又如何。
大概是满足感侵蚀四肢百骸,过于强烈。
封行渊没注意到,她说爱的时候,他心口并没有反噬的疼痛。
鹿微眠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下床脚步都还打着飘,封行渊扶她下来,鹿微眠气恼的一拳打在他肩上。
拳头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她索性不跟他说话了。
封行渊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鹿微眠没理他。
水就送到了她唇边。
鹿微眠抿唇,正好口干舌燥地脱水严重,她也没有拒绝。
封行渊给她喂了几盏,终于被她推开了。
看得出来是渴坏了。
应当是的,昨晚出来那么多。
封行渊弯唇。
鹿微眠看见他笑就浑身发毛,“你笑什么?”
“没什么。”封行渊看着她,眼底光线明灭,“说了你要生气的。”
鹿微眠又踹了他一脚,“你现在怕我生气了,那你昨晚……”
“我们说好,”封行渊慢条斯理地打断她,“到了今日,谁都不要再提了。”
鹿微眠被他拿话堵住,又锤了他一拳,“你混蛋,你还不让我说。”
“好好好,你说。”封行渊接住她的拳头,将她紧扣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握在掌心慢慢梳理,而后轻吻手指,“我听着。”
反正他不改。
鹿微眠忽然就不想说了。
算了。
一个她咬过去,他吻回来,她打过去,还要亲她手指的小疯子,说什么怎么说啊。
鹿微眠索性先吃东西。
封行渊将她最喜欢的玉露团推到她面前。
鹿微眠本想很有骨气地推开,但说实话离京之后一直赶路就没吃到过。
她捏着碗沿准备推开的动作,又给拉了回来。
拉到了自己面前。
封行渊撑着额角看她吃东西,雪腮一鼓一鼓地,令人赏心悦目。
鹿微眠从桌下踢了他一脚,封行渊就心领神会地收回视线,假装配合她吃东西。
见那如狼似虎一般的视线没有再盯着她,鹿微眠才吃得安心了些。
屋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也不知下了多久。
凌双的敲门声从屋外响起,得了封行渊许可之后,他才进门,匆匆道,“主子,钧宜找到了。”
鹿微眠回神,“钧宜?”
凌双点头,侧身让开,钧宜才赶忙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
屋外细雨的凉意与不太好的预感一同到来,肆意攀升。
钧宜上气不接下气道,“姜崇昨天走的时候,把三殿下也给带走了。”
鹿微眠起身,“带去哪了?”
钧宜回想着,“我装昏,听到他们说了一个什么,火药点?”
火药点?
这样的地方,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地方许是跟淑妃娘娘的安排有关,想来是在大坝兴修上不好下手,就用了点其他方式,”钧宜也不知道太多,“只是我一直没有探到,姜崇为什么要把三殿下送去火药点。”
屋内众人一时沉默着。
封行渊沉吟片刻,“姜崇其实根本不想听虞念的话,把慕景怀从临安逼走。”
“他的计划八成想让慕景怀一起死在临安,断了慕景怀继位的可能。”
“这样等虞念沉城身亡,他身上的摄魂术失效,他就可以坐享虞念留下的渔翁之利。”
封行渊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凌双不敢相信,“区区一个太监,竟这么大野心,朝廷百官也不会认他啊。”
封行渊说着,“他且随便找个孩子,说是三殿下的遗孤,死无对证,怎么都是了。”
鹿微眠后知后觉道,“难怪他那么快就要来找春莺。”
说姜崇有这么大野心,鹿微眠是信的。
慕青辞就是一个很好的先例,如果按照原计划,姜崇还跟在慕青辞身边,那他就会是将慕青辞制成傀儡坐拥天下。
鹿微眠觉得不行,“那些什么火药点,十有八九是跟南巡和临安有关系,我得赶紧去找父亲。”
慕景怀八成连消息都没有带过去,人就被抓住扣下了。
鹿微眠看向封行渊。
封行渊垂眸,起身,“想去,那就走吧。”
凌双拿了几把油纸伞递过去,鹿微眠从院子里出来,被春莺瞧见。
春莺连忙催促伍奚上前拦住他们,问他们去哪。
春莺大概是有所感应,问鹿微眠,是不是慕景怀出事了。
鹿微眠直摇头,“不是他,我去找我父亲。”
春莺眉宇间尽是担忧。
“你放心,他好好的。你就在姑苏呆着,等我们回来。”
春莺踟蹰了下,还是点头。
鹿微眠叫人照看好春莺,正要走,忽然手被春莺拉住。
春莺将腰间的圆盘玉佩交给鹿微眠。
伍奚帮春莺解释着,“这玉佩是三殿下留给她的,中间的子母磁珠成对出现。”
“母磁珠在这个玉佩里,子磁珠在三殿下的玉佩里面。”
“这两个玉佩一靠近,就会互相感应,朝着对方的方向滚。距离远了感应不到,但是一两里之内还是可以的。”
鹿微眠听着伍奚的解释,看向春莺。
春莺像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
鹿微眠敛眸,“我知道了,别担心,没事的。”
鹿微眠说完,转头踏进雨幕中。
春莺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扶了扶门框。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难得地闹了起来。
伍奚劝着,“姑娘回房吧,外面凉,当心受了寒气再生病。”
春莺敛眸,回到卧房内,去找纸笔。
每当她心绪无法安宁之时,总会想要给慕景怀写信。
有的时候也会分不清,信是写给他的,还是写给自己的。
春莺有片刻的出神,书信包裹中掉出来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会好的”。
*
山林间雨水淋过草木又落在马车顶棚上,从顶棚四面滑落。
鹿微眠在路上草草睡了一觉。
到临安时,已然天色大亮。
临安城戒严,但封行渊令牌一出,城门值守侍卫还是纷纷让路。
鹿微眠好奇,也就直接问了,“他们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啊?”
封行渊笑着脱口而出,“因为我要造反啊。”
鹿微眠看他。
封行渊在她的注视下,还是说实话,“临安布防是我布的,肯定要听我话。”
鹿微眠细问着,“那临安可好安排。”
封行渊看着马车窗外,“安排是好安排,能安排下去多少就不一定了。”
毕竟他也才到临安,这里如果他没猜错,应当有不少虞念的人。
临安城比起姑苏这会儿更加空旷,街巷里的人不多,有许多是连续两年洪水搬走的百姓。
有些是搬不走的,很大一部分是腿脚不便的老人。
马车一路赶去知府。
鹿瑜听见来信,赶忙出门相迎,见到鹿微眠还是难以置信。
鹿微眠跑上前,“父亲!”
“好乖乖,怎么到这里来了?”鹿瑜这会儿是既想见到她,又担心她出现在这里。
鹿微眠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别的废话,“我有些要事需要告知。”
“什么要事,送个信儿就好了。”鹿瑜催促着她,“好孩子,来这玩玩就行了,赶紧启程回家。”
眼下已经到了雨季。
这雨已经下了一阵子,说不好再下几天就要有洪汛了。
她在这里干什么。
“父亲别急,你先听我说,”鹿微眠开门见山道,“三殿下前阵子来找你们,但是被淑妃娘娘的人带走藏起来了,得尽快找到他。”
鹿瑜远离京都,乍一听这些事情一头雾水,“淑妃娘娘还有三殿下……”
鹿微眠见此,连忙拉着鹿瑜进屋,“进来我与父亲细说。”
封行渊看着鹿微眠进去,并没有一同跟随。
凌双从门外走进来与封行渊示意,“主子,和姜崇一起听虞念安排的人都抓到了,只不过……”
“怎么?”
“都是死侍。”凌双沉声,“抓到的大部分都第一时间服毒自尽,只剩下几个没死透的。”
封行渊提步,“那去看看。”
昏暗的牢房内,囚笼落锁,发出沉闷的金属重响。
被捆在木架上的男人听见动静抬眼,大抵是服过毒没有多久,他唇色青紫,眼底一片不正常的血红。
抬眼看人时,像是厉鬼前来索命。
封行渊进门,示意看守扯掉男人嘴上的布帛。
凌双上前,“你要是能老实交代出淑妃的计划,兴许还能留下一命。”
男人却笑了,“我不需要活着,我这条命就是为了今日而生。”
“你们改变不了这场祭奠大礼!”
“祭奠”二字听来令人心惊。
在场众人都面目严肃,听起来像是用一座城池的生灵来举行一个盛大的祭奠仪式。
换取另一个地方的新生。
“很快了,你们连临安都出不去,都得给我陪葬,一个也别想跑!”
男人唇角溢出黑色毒血,死死盯着他们,硬生生咽了气。
封行渊坐在对面,黑瞳微眯。
很快屋外传来城门守卫禀报声,急匆匆地去找知府和鹿瑜,“大人!不好了,城外官道几座山因连日下雨接连垮塌,将官道封死了!”
第67章 高热
隔壁房间内传来知府意外又焦急的声音, “这还没下大雨啊,怎么会这样呢?”
他又问,“眼下灾情如何?”
“周围几个村庄受损比较严重, 官道上困了一部分人。”
邓知府忙不迭地吩咐,“赶紧派些帮手前去救人。”
封行渊在屋子里坐了许久,没有其他动作, “你觉得, 这官道被封, 像是天灾吗。”
凌双听着屋外混乱繁杂的声音,摇头。
这消息来得很是巧合。
在眼前刚刚咽气的囚徒说了祭奠大礼之后。
很难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封行渊看着眼前刚死的人, 沉思着一时半刻没有起身。
祭奠礼, 他很早之前好像听虞念提起过。
是一种比摄魂术还要阴邪的东西,甚至不切实际。
拿一个鲜活之地, 去换一片死地的重生。
以活人生灵,换死人新生。
不过当时他不过以为是虞念随口闲聊,并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看来倒不尽如此。
封行渊从牢房内出来, 看见知府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出了大门,像是着急赶去抢险。
鹿微眠坐在大堂内,而鹿瑜刚刚听完鹿微眠所说的前因后果,以及外面来信, 愁得在大堂内来回踱步。
鹿瑜不解,“怎么眼下大坝没事, 官道又封了呢。”
很显然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也得下数天暴雨,才容易有官道被封的危险, 眼下这水量也不至于。”
鹿瑜转头看着鹿微眠, 又叹了一口气,“眼下你们进来找我, 这官道封了也不好出去了。”
别说鹿微眠他们不好出去,就是临安真有个什么事,都不好叫人进来救。
封行渊在门口站定。
鹿瑜看见他,叫他进来,“你们就先别操心这些了。”
“这一路一定累了,知府邓大人方才与我说,安排好了厢房,你们先去休息。”
屋内随侍的侍女上前行礼示意,带他们去厢房。
鹿微眠想来眼下她继续呆在这里用处也不大,“我晚一些会出去一趟,回来再过来。”
鹿瑜不由得担心,“去哪?”
“得去找三殿下。”
封行渊撩起眼皮,看向鹿微眠。
鹿瑜觉得也是,“我看看还有没有空闲的人手。”
“无妨,岳丈放心,”封行渊回着,“我这里有。”
鹿瑜愣了愣,连连点头,“有帮手就好,不过阿眠你可千万去太危险的地方,小心行事。”
鹿微眠答应着,跟随侍女往里走。
鹿瑜又不放心,在身后嚷着,“对了!你不能在外面过夜啊,晚上回来要是看路通开了,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啊!”
“知道啦。”鹿微眠先答应着鹿瑜,跟着侍女进里院厢房。
封行渊跟在她身后,看见她将东西放下,然后就摸出来了春莺给的那块玉佩。
封行渊走上前,“你要去找他。”
“咱们肯定要去找他的啊。”鹿微眠看着他,“慕景怀知道许多事情,眼下得找到他,好有对策。”
封行渊朝她伸手,“给我,我去。”
说实话,他现在和慕景怀有一点恩怨。
毕竟夫人被带跑的账他还没算。
他不想让鹿微眠过多和慕景怀接触。
但人的确还是要找的。
鹿微眠想也没想,“我跟你一起去。在城中转着找人,这也没什么危险的。”
封行渊坐在旁边,手指轻轻点动着扶手,看鹿微眠也没有休息,就准备出门。
也罢,说多了显得他小心眼,他不想让鹿微眠觉得他小心眼。
还是得大度一点。
做人夫君可真难。
眼下时辰尚早,雨势也不大,出去正好。
鹿微眠披上棕衣,穿戴好便出了门。
钧宜领过来几匹马,他们分头行动。
但只有鹿微眠他们能仔细寻找具体方位,其他人只能先确定大概方向。
像是临安这种小城中,能存放火药点的地方,一定藏在暗处。
若是明处,能与外界连通,那大概率也会淋雨打湿火药,让火药失效。
居民家中应当也不像,虞念一直以来地作风,就是想让她的手笔全部隐藏成天灾,然后把过错都推到朝廷办事不力、兴修水利不完备上。
好拖朝廷下水。
将火药直接用于居民家中,那就与宣战无异。
隐藏成天灾的话,那火药能放在哪里。
鹿微眠他们在城中转了一圈,她手上玉佩的磁珠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连三天,城中的大部分地方全部转遍,也没找到太多蛛丝马迹。
慕景怀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消息。
不在城里会在哪。
按照之前的推测,姜崇想借刀杀人,那就只能把人藏在临安。
他们甚至猜测过,这么长时间了,慕景怀该不会自己醒过来已经逃离临安。
但是鹿微眠觉得可能性不大,即便是慕景怀逃出来,多半也会先找到他们送消息。
雨停了半日,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众人都松一口气时,晚间突然狂风大作,比前阵子更加猛烈的雨势倾盆而下。
鹿微眠被困在知府,一时也出不去。
她与封行渊第二日清早收拾好去大堂的时候,见邓知府和鹿瑜两人面色都更加凝重。
看得令人心下不安。
鹿微眠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事,孩子,”鹿瑜招呼着她过来用早膳,“今日出不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他记得他这个好乖乖,平日里都巳时才能晨起,眼下来了好像还没睡过一日懒觉。
鹿瑜想着,眼底忧虑更重,“三殿下找得怎么样了?”
鹿微眠摇头。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眼下情况凶险,”鹿瑜看向封行渊,“贤婿,不然你先带小女走,离开这里,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邓知府为难地开口,“不过眼下也不好走啊,城中想逃难的百姓都堵在道口,也没人能出去。”
“周围山上都有水汇进来……走山路,未必能有城内安全,若封大人能有办法,可否将城中百姓也一并带出去。”
“出去是出不去了。”封行渊看起来很是平静。
要是能出去,虞念的祭奠礼也就失去了意义。
如果他没猜错,临安城四周的出口,也一定埋伏着虞念的人。
有人出城就杀。
鹿微眠瞧着鹿瑜脸色惨白,小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夜暴雨,按照当下大坝的蓄洪能力还可以承受,不至于让父亲这般紧张。
邓知府说了实话。
“上游的雨势更大一些,发生了一些山崩,把江水抬高了不少。今早水势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山崩?”又是山崩。
想来前两日官道被封,也是突然发生了山崩。
鹿微眠秀眉轻蹙,捏着手里的勺子刚咬了一口汤圆,就停了下来。
山崩、火药点、慕景怀。
这些字眼冷不丁串联在一起,鹿微眠看向封行渊。
封行渊眉梢微扬,迎上她的视线。
鹿微眠一个起身,将封行渊拉起来,“父亲,我们出去一趟!”
马蹄声响彻在空荡的大街小巷。
迅速穿梭着,朝着四面城郊山区跑过去。
鹿微眠捧着春莺给她的玉佩,坐在马背前指挥着,“这边好像没有。”
封行渊坐在她身后,她头顶碎发在他的下颚蹭动着,蹭得人微微发痒。
他单手拉扯缰绳调转方向,按照鹿微眠指挥的方向走。
到底是下雨,他们两人共用一个斗笠和油衣,被笼在同一片雨幕之下。
鹿微眠不看路只看手里的玉佩,封行渊只需看路即可。
偶尔鹿微眠着急了,会夹身下马匹的肚子,催促他快一点。
跑到临安城外的一处山野郊原,鹿微眠突然激动地出声,“动了动了!”
封行渊勒紧缰绳停下,低头看了看鹿微眠手里的玉佩示意。
他倾身过来,斗笠上的雨珠顺势滴落在鹿微眠手边。
冰得她手指一凉。
鹿微眠微顿,一时间也不方便擦掉。
水珠顺着她手背滑落,带过一道蜿蜒麻痒的水痕。
就在她还没适应水珠凉意的时候,封行渊抵在她耳后的温热吐息从耳侧传来,从他的角度也能看到鹿微眠手中玉佩磁珠的动向,“好像是北边。”
鹿微眠不自在应了一声,顺手拍了拍他的腿,“走吧。”
封行渊冷不丁被拍到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便直起身子,驾马朝着她示意的方向跑过去。
磁珠震颤得愈发厉害,随着他们的方向改变而改变动向。
最终锁定在了一处深山里。
他们在山脚下转了一圈,找到了磁珠动荡最明显的区域,鹿微眠下马,“好像就是这里了。”
封行渊抬手示意。
他们身后紧跟来的将士立马蜂拥而上,钻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寻找入口。
鹿微眠随着磁珠震颤的动向也跟着进了山林。
山林四处静谧无声,只有他们不停拨弄林间树枝发出的窸窣声响。
直至一处山洞里,众人才看到了一个被巨大石块压覆住的石门。
几个将士将石门合力抬出,显露出一条通往山体内部的隧道。
玉佩磁珠动地更加明显了。
径直朝着山体深处的方向滚动,最后停在最尖端。
这会儿,他们隐约能听见来自隧道深处的拍打声。
起先鹿微眠还以为是幻觉,当拍打声再度响起时,她才意识那不是幻觉,是慕景怀!
鹿微眠赶忙出声,“就在里面。”
隧道昏暗,一望不见底。
封行渊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送他们下去。
越往里走,那拍打声就更加清晰,甚至还有微弱的呼救,“有人吗!”
钧宜也听出来了一些,“好像是三殿下的声音!”
鹿微眠紧绷的心弦适才松开,试着叫了他一声,“慕景怀?”
那边的人停顿了一下,接着拍打声音更大几分,“我在这!”
声音顺着崎岖隧道传入耳中,像是有一层虚无缥缈的阻隔。
走到隧道尽头才发现,里面被许多巨大的石块挡住。
前面开路的将士将里面阻隔的石块一点点搬开,叫慕景怀离远一些,避免伤到他。
即便如此,光是搬运石块,就搬了小半个时辰,才露出将慕景怀封堵在最里面的石门。
看得出来,姜崇是想要困死他,根本没有想让慕景怀自己出来。
最后的石门被搬开之后,慕景怀脸色惨白、虚弱无比的扶着受伤的手臂。
他仿佛是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等到他们过来。
看到他们之后,连话语都显得气若游丝,“你们总算来了。”
他踉跄一步,没等走出来,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为首的将士赶忙扶住他,才不至于让他跌到地上。
鹿微眠小步跑上前,看见慕景怀已经晕了过去。
他手臂有伤,伤口只是被粗浅的包扎了下,没有药也没办法处理,浸了雨水有些感染。
钧宜摸了下慕景怀的头,“夫人,他在发热。”
鹿微眠催促着,“赶紧,先带他回去。”
众人匆忙背着慕景怀往外走,从山野郊外往城中赶,恰好路过长江。
前几日还在安全线以下的江水涨到了石阶上。
甚至蓄水口飞溅出来的水花,已经打落在了岸边,有些飞溅在岸边一些空置的房屋墙壁上。
鹿微眠收回视线,先赶回了知府。
知府官兵看见慕景怀被送回来,赶忙张罗着安置他。
叫来了郎中看诊。
封行渊看着鹿微眠围着慕景怀忙里忙外,不太高兴地看着。
但到底是正事,他也不好说什么。
很烦。
但还得装大度,宽厚,贤德。
鹿微眠坐在屋子里,先给春莺写了一封信。
写到一半,鹿微眠才意识到山路被封死,这封信根本送不出去。
鹿微眠叹了一口气。
封行渊抬眼看过去,看着她手里的信纸,“想送信?”
“我忘了现在送不出去的。”
封行渊眉梢微扬,接了过来,直接出门。
鹿微眠没注意他去干什么,只是坐在外间,等郎中给慕景怀处理伤口。
鹿瑜也来看了看。
鹿微眠说着,“父亲不必担心,三殿下眼下没有危险了。”
“眼下已经有人前去控制大坝蓄洪了,只不过现在水急了一点,只要不继续加重应当无妨。”鹿瑜坐在旁边,“眼下,我们跟陛下那边也失去联系了,不知陛下到哪了。”
鹿微眠差点忘了这一层,“陛下他们还会过来吗?”
“他们现在走水路,不受陆路山崩影响。但我们消息送过去,倘若正常的话,他们应该在上一座沿江城市就停下来。”
“但是,如若是你说淑妃娘娘的那个情况,恐怕他们的船已经在江上失去了控制能力,或者是被淑妃娘娘的人操控,任由洪水硬冲船只,往咱们这边的方向走。”
“只等到咱们这里,被一同损毁沉入江底。”
“如果是这般,那速度会很快,陛下那边最多不过三日就会顺着江水入城。”
鹿微眠觉得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功夫管陛下,“陛下那边咱们多次提醒了,他多半有所对策,没有,咱们也帮不上忙。”
“说得也是。”鹿瑜想着,“眼下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事情,陛下那边的人手比咱们多太多了。”
“父亲先去忙吧,这边我守着就好。”
鹿瑜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鹿微眠的肩膀。
鹿瑜走后,鹿微眠坐在桌前等着,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屋内郎中跑出来,“夫人,醒了!”
鹿微眠打哈欠的动作停到一半,掩唇又生生咽了下去,赶忙起身。
她提起裙摆,穿过层层纱帐赶进去。
慕景怀仍然气力很弱,唇色苍白如纸,看见她进来,咧开嘴笑了笑,“你来了。”
鹿微眠走到旁边坐下,“殿下,眼下可好些了?”
“别提了,”慕景怀长长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我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鹿微眠想起来,“我方才叫厨房温了点粥,你先喝。”
慕景怀接过来道谢,忽而想起什么来,“春莺……”
鹿微眠示意他放心,“春莺在姑苏,她很好。”
眼下姑苏起码是安全的。
慕景怀弯起眼睛,“我就说,把她交给你们我放心。”
鹿微眠其实现在也不需要细问,她差不多能知道了大概,“淑妃娘娘埋了那么多火药点在山里,该不会是计划着山崩加速洪水沉城吧。”
慕景怀缓了两口气,“是这样的,我也是来了才知道她改了计划,从前只需要炸了大坝即可。”
“大概是因为大坝被修缮得太完备了,她也知道无从下手,就换了对策。”
鹿微眠点头,“今日,我们已经遣人去找附近山脉里藏着的所有火药了。”
慕景怀凝眉,“我不知道我母妃准备了多久,少说也有十几年。”
“她最擅长遣人挖地宫,这地宫里,要小心有她养的死侍……就像是帝台城一样。”
鹿微眠发现,她好像每次跟慕景怀说话,都能知道一些新消息,“帝台城是……”
她话还没说完,隔间响起敲门声。
鹿微眠回头看过去,看见封行渊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敲门,“有打扰你们吗?”
慕景怀连忙道,“不打扰,我也才刚醒。”
“瞧你们聊得挺好的。”封行渊故作不经意道,“还以为我耽误了你们正事。”
说完,他又扯出一个笑,“还好没有。”
鹿微眠总觉得他说话怪怪的,“你回来啦。”
她走上前轻轻蹙眉,发觉封行渊身上被雨淋透了。
“怎么淋成这样了?”鹿微眠记得,他前两日每日跟她一起出去找人,都没淋成这样。
今日自己出去怎么就这样了。
“外面雨太大,不过消息送出去了。”
“怎么送出去的啊。”
“找了只鹰,能飞出去。”
“淋了雨得赶紧洗沐驱寒气,”慕景怀听见动静,体贴地出主意,“小心跟我一样生病。”
鹿微眠催他,“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下来。”
封行渊答应着,先出了门。
鹿微眠还没等坐回去,封行渊又折返回来,“我的衣服找不到,夫人帮帮我。”
“衣服怎么还能找不到呢?”鹿微眠很奇怪,他们也没带多少衣服过来,摆在那里一眼看到底。
她还有事没聊完。
慕景怀摆了摆手,“无妨,你先去吧,今日也不早了,咱们明日再说。”
“那你好好休息,”鹿微眠带封行渊出门,临走前留了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鹿微眠先回了他们的厢房,一眼就看到衣服挂在旁边架子上,“那不是就在那,还是你自己挂的。”
“还是夫人好眼力,”封行渊心情愉悦地走上前,把人骗回来就成,“我都没看见。”
鹿微眠推他,“你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封行渊拿过衣物,先进了沐浴间。
鹿微眠叫人备了姜茶,在屋子里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忽然听到了沐浴间一声重响!
紧接着,里面叮叮当当地乱成一团。
鹿微眠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看,径直看见旁边的架子倒地,封行渊撑在柜子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鹿微眠看着地上那一片混乱,“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一片混乱中走进去,拉过封行渊正要看他是怎么回事,封行渊却根本站不住,身形晃了一下,双手撑在了她身后的柜子上。
鹿微眠被推得踉跄两步,后腰抵在桌柜旁,面前被他高大的身形笼罩住。
混合着他身上不太正常的热气,一下一下蒸着她。
封行渊垂眸,视线从她的眼睛下拉到唇线,喉结轻滚。
“我有点晕。”
鹿微眠看他眼睛红红的样子,跟慕景怀的状态有些像。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好烫啊。”鹿微眠又摸了摸他的脸,“你……”
“许是淋雨淋的。”封行渊身形压低,就着这个姿势,扣住她的腰身,下巴搭在了她的肩头。
鹿微眠拍了拍他,“你得赶紧吃药。”
封行渊体质原因,很难生一次病,怎么出门一趟就给自己淋成这样。
“若是夫人能多关心我一些,”封行渊收紧手臂,“一晚就能好。”
鹿微眠觉得身前像是贴了个火炉,将她熨烫着,“我哪里不关心你了。”
封行渊不想说显得他不大度的话,“再多一些。”
鹿微眠沉默了下,又问他,“真的能一晚就好吗?”
“真的。”
鹿微眠将信将疑。
不过她记得那次他在山里高热,也是一晚就好了。
她还以为是吃的药管用,但仔细想来,他的血能医百病,一个晚上能好也说得通。
“好吧。”鹿微眠暂时接受了他的说法,“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抱会儿就好。”
鹿微眠配合着不动,“你抱。”
封行渊眼睫压低,纤长睫羽剐蹭过她颈间肌肤。
渐渐地,他就不想只要抱抱了。
在屋外细密的雨声中,鹿微眠被他贴得微微发热。
他气息越来越重,鹿微眠还以为是因为发热不舒服导致。
直到他问了一句,“夫人想不想试试,高热的我。”
第68章 沉城
高热的什么?!
鹿微眠懵了一瞬, 当下并没有反应过来封行渊的话。
直到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腰际,缠上她的裙带。
封行渊埋在她颈窝,侧头细吻在她颈侧, 温哑嗓音带着蛊气,“试试看,会比平日热一些。”
鹿微眠隐约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难以置信地推搡他, “你还在烧着!”
“能暖身。”
暖个大头鬼。
鹿微眠雪玉般莹白的颈随着他的亲吻仰起, “你又胡闹。”
人被他抱上身后的桌子,锁骨随着她屏气的动作, 在身上显露出来更加清晰的线条。
沐浴间热气* 熏蒸,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雾,吸入肺腑都是温温热热的。
封行渊吸入的, 还有溢满胸腔的茉莉甜香。
让人上瘾。
想要将她嚼碎入腹。
一旦生出这样的念头,就开始缓慢地抚慰着眼前的茉莉花。
鹿微眠脊椎发酥,很快就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衣衫坠落在身下木桌上, 松散地堆叠在周身。
高热状态中的人,在雨夜格外温暖,比往日要更容易让人丧失防备心,将人轻而易举地烫化。
因生病而变得滚烫的大手, 握住她膝盖的时候,鹿微眠还想, 不应该这样的。
他还在生病,这样成何体……!
鹿微眠甚至没想完整, 屋内桌案便发出沉闷吱吖声。
秀眉骤然蹙紧, 她收紧了挂在他脖颈间的手臂,只敢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呜咽。
他劣根性暴露, 问她,“是不是暖身?”
鹿微眠不回答。
封行渊沉吟片刻,“那应该是我,没让夫人感受清楚。”
鹿微眠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惊恐之前的空悬,紧接着那点空荡没有着落的感觉,就被严丝合缝的堵死。
甚至开始充盈膨胀。
“现在呢?”
鹿微眠膝盖瑟缩了一下,不肯出声。
这让她想起了幼时看嬷嬷用火斗熨平衣物。
滚烫的器具在衣物上轻轻熨过,就能抚平衣物上的褶皱。
让衣衫布帛自动卸下防备,每一处都变得柔软,摊平依附在桌上。
病中高热,身上就带了些不同寻常的温度,熨烫过的地方都会因为无法适应而收紧。
每一根神经都被高温滚过,激起麻麻酥酥的触感。
这几日的雨势都大了一切。
平日里听来总是令人心惊胆战,这会儿也不例外。
狂风吹得沐浴间窗户咯吱咯吱作响。
鹿微眠有点害怕,“锁,锁窗。”
她一害怕就咬人。
封行渊轻轻弯唇,“要锁窗吗?”
鹿微眠闷闷一声,“嗯。”
“那听夫人的。”
鹿微眠没看见他眼底的恶劣,正想着他变乖了的时候,整个人忽然间被抱起!
强烈的失重感与悬空感让鹿微眠屏气,一口咬在了封行渊结实的肩头。
眼尾沁出泪花。
封行渊发现她现在真的好爱咬人,“之前总是跟我说,不能随便咬人的是谁啊?”
现在到处都在咬他。
鹿微眠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他说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走去锁窗的动作上。
她从来没有觉得从这里到窗口这么短的距离,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封行渊是故意走慢的。
抱着她,将她抵在窗户上,将窗户锁死之后,又把人这样抱走。
鹿微眠拍打着他,“锁好了,别走了!”
“放我下去!”
“忍一下,我们回房。”
鹿微眠拼命摇头,“封轸!”
她要忍不住……
连夫君都不叫了。
封行渊黑瞳微眯,故意绕弯路,如愿听到了她的哭啼声。
哭着叫他放她下去,不许走。
他才不。
骄矜的小姑娘总是这般端庄自持,他就越是想要弄乱她。
鹿微眠只觉得他好坏啊。
坏透了。
他将她放回床枕间的这段距离,她两次哭出声。
鹿微眠一沾枕头就将自己缩成一团,但很快团起来的动作被制止。
鹿微眠眼泪汪汪地看他精神气颇足,哪有半点病人的模样。
反倒是她有气无力,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
鹿微眠踩他的腿,“你还病着……”
封行渊握住足踝,左眼又开始浮现红血丝,看向她的视线妖冶而野性。
他拉上被子,将他们两人都罩在被子里,“在吃药了。”
屋内的光线跳跃,在烛火爆裂燃烧之时。
鹿微眠心脏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攥紧,铺天盖地的潮水从天而降,涌入她的世界!
仿佛不断攀爬的山顶,山路泥泞,一下下冲上去,又滑下来。
但仍然不间断地接近顶峰,直至完全越过高山!
看到山外透亮的万丈光芒。
鹿微眠想下去,但那股落不下去的感觉再度袭来。
本能的躲避,却被他回以更加猛烈的眷恋与纠缠。
过于剧烈的一切,让鹿微眠指甲在他肩背上刮出一道道痕迹。
屋内光线随着烛火一点点燃烧殆尽而逐渐变得昏暗,直至完全黑暗。
鹿微眠这一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大概是这阵子第一次睡足,精神头好了不少,只是腰身以下又酸又软。
封行渊已经出了门,与他们一同去找火药。
鹿微眠好奇他怎么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这样了还能起得来。
她一点也起不来。
鹿微眠晨起收拾,稍一弯腰,腰身就酸麻得往下塌。
导致她时不时得扶一会儿。
鹿微眠出门时,被府内侍女瞧见,“您身子不适吗?”
“没,”鹿微眠一时间有些窘迫,“兴许是昨日出去跑了太久,有点累罢了。”
侍女了然,“如今三殿下找到了,您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鹿微眠想起来问,“外面水情如何?”
侍女踟蹰着道,“这两日雨是下得大了些,但两位大人现在在盯着呢,您且放心。”
鹿微眠应声,在屋内闲来无事就去了慕景怀屋子里。
慕景怀屋子里人多了一些,放下了里间的隔纱,暂时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鹿微眠只能听到郎中在里面,周围应当是跟着几个药童。
郎中正招呼着药童帮忙按住慕景怀。
钧宜也在里面守着,听见鹿微眠过来,才出来相迎,“夫人。”
鹿微眠看着眼下的情况,“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钧宜回头看了看纱帐里面晃动的人影,“是三殿下手臂的伤口处理不及时,有些痈症,才会一直高热不止,需要割开伤口,引出东西来。”
钧宜说完,里间就传来慕景怀咬布后发出来的痛吟。
听得鹿微眠一阵一阵心惊。
她坐在外间等着,约么半个时辰后,郎中才收拾完从里间出来。
郎中见她,躬身行礼示意,“夫人,好了,您可以进去了。”
鹿微眠起身问着,“怎么样了?”
“眼下还有一些烧,”郎中回着,“还是得等等,看看脓血弄出来之后的恢复情况。”
“伤口太久了,眼下天气又潮湿闷热,恢复得好了万事大吉,若是不好……”郎中也没敢继续说,“不过殿下吉人天相,想必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鹿微眠点头,道了声谢,送郎中出去。
折返回来时,慕景怀刚喝完药靠在床头,额角全是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一样。
他的手臂被包扎起来,听说要一天一换药。
鹿微眠走上前,坐在旁边,慕景怀才勉勉强强回神,憨笑了一下,“还挺疼的。”
慕景怀从小长在深宫,被淑妃看护得很紧,的确是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他胸口因为刚刚的剧痛而剧烈地起伏着。
鹿微眠宽慰着,“你好好休息,过两日就好了。”
“春莺有一次摔倒,腿上磕了一道口子,起先都没当回事,后来生了痈症,也是要这样割开。”慕景怀出神地嘀咕,“原来这么疼啊。”
“她怎么都没哭呢。”
鹿微眠这些时日与春莺相处,能感觉到春莺是一个内心很强大丰盈的女孩子。
她不知道上次梦里的事情,与前世他们的选择有没有关系。
但春莺选择自戕,很符合她的性格。
“昨日找到你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想必顺利的话,眼下她已经收到了。”
慕景怀忍着疼痛勉强扯出来一个笑,“谢谢啊。”
他停顿了下,“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别胡说。”鹿微眠打断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们都会没事的。”
慕景怀心思很重,看着鹿微眠,“昨日与你说的,其实还没有说完。”
“帝台城是我母亲用来养兵力、积攒实力的窝点,大概不止长安有这种地方,临安也有。”
“如今看来,这样类似的窝点一定不在少数,姜崇把我送进去之后,也引出来一部分死侍,都是她养在山里的。”
“我只怕这数量太大,以我们眼下进不去出不来的境况,外加天灾,很难与他们抗衡。”
鹿微眠不解,“死侍,是为了她,甘愿牺牲自己吗?”
慕景怀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些人更加合适,“我母亲会摄魂术,能操控人心,这些人就是被控制了。”
鹿微眠听到摄魂术三个字眼皮跳了一下,“那揽星阁也是她……”
“揽星阁不是她,是封轸。”
“封轸”两个字一出,如同当头一棒。
鹿微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谁?!”
慕景怀刚说完,正准备继续说,就看见鹿微眠这么大反应,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该不会……他又说了什么不能说的消息。
而此时也巧,封行渊拿了一卷字条从屋外进来,“昨日送出去的信,已经回来了。”
慕景怀抓了抓头发,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封行渊进屋就看到这般场景。
鹿微眠转头看向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慕景怀。
慕景怀想哭,“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
“与你无关。”鹿微眠缓了缓,才起身往外走。
她走到封行渊身边时,停了一下,缓了缓心绪,声音很沉,“放下东西,出来一趟。”
鹿微眠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封行渊眉头拧紧,走上前看向慕景怀,“你又说了什么?”
慕景怀如坐针毡,“我,我就是跟她聊起来我母亲了,就说到帝台城,又一个不小心说了,揽星阁阁主……”
慕景怀偷偷看了封行渊一眼,“是你。”
封行渊深吸一口气,将信件递了过去。
转头快步出了房门。
慕景怀懊恼不已,都怪他知道得太多了。
随便说点什么都是秘密。
鹿微眠在他们的房间里等他,先倒了一盏凉茶让自己冷静一些。
封行渊走进屋,屋外细雨从那张干净纯粹的清秀面容上凝结出一颗颗水珠。
他眼帘压低,这个时候像是一个心虚的小兽,始终没有敢看她的眼睛。
鹿微眠看他进来,抿唇放下茶盏。
屋内有片刻的沉寂,令人心下不安。
直到鹿微眠开口,“揽星阁是你的。”
封行渊唇线绷直。
“所以你会摄魂术。”鹿微眠看向他,“我还奇怪呢,刚见到你那日,我为什么总是身体不受控制。”
鹿微眠无声轻笑,“我以为是我魔怔了。”
鹿微眠扬眉,“你对我做了什么?”
又是片刻的沉默。
“封轸,说话。”
大名都叫出来了。
封行渊难得不敢说话,只能坦白道,“对不起。”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
连上了,听慕景怀说虞念擅长布置地下,又跟帝台城有关系。
听着口风像是虞念在长安地下布了一个窝点,就是帝台城。
而他又是虞念养出来的刀。
揽星阁又是帝台城最核心之处。
从前,她又许多次觉得,封行渊的行事作风跟揽星阁那个爱用摄魂术的人很像。
鹿微眠拍桌而起,“你怎么能!”
他几步上前,想要去抱她。
“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鹿微眠推开他,紧皱眉头看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傀儡娃娃吗?”
封行渊解释,“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傀儡。”
“可你不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鹿微眠秀眉紧蹙,憋了一口气在心头,仿佛跟这个小疯子说不清。
她转身要从屋内出去,被人从身后抱住。
鹿微眠挣脱不开,恼羞成怒,“你放开!”
男人又低又轻的声音从耳侧响起,带着些小心翼翼,“对不起,别生气。”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最开始用,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强制施咒没有契约关系,时效以次论算。
封行渊额发落在她颈窝,“只用过那两次。”
每一次都是要她承认她爱他。
鹿微眠因为愠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起伏越大,他抱得就越紧。
“对不起,我没想过把你当娃娃。”封行渊埋在她颈窝,“我只想你爱我。”
鹿微眠唇线绷直,听着他的口风,“那你觉得强迫来的爱,会让你开心吗?”
封行渊诚实道,“心口会疼。”
鹿微眠不知道反噬心脉这一层,以为他只是在说情绪上的疼,“那不就是了。”
“疼痛不是爱的前提,真正爱你的人也不会希望你疼。”
封行渊眉头紧锁,试着理解她的话。
鹿微眠看着屋外雨幕深吸了一口气,“再有一次,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封行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鹿微眠凝眉催促,“知道了吗?”
“我知道,”封行渊固执地询问,“那你还爱我吗?”
鹿微眠正在气头上,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如果不,我现在就应该给你两巴掌,然后跟你断绝夫妻关系。”
她摆脱了他的手,径直出门。
封行渊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鹿微眠暂时有点抗拒跟封行渊身处同一空间内,就去了父亲的书房。
鹿瑜正在与属下商议大坝洪水调控的事情,她也就大概听着。
属下计算着眼下的水量尚且能承受。
但是如果上游再有山崩,水势加大,恐怕洪水就难以控制。
算出来在最差的情况下,水量足以有一个小型湖泊的大小。
淹了大半座城也是有可能的。
属下建议着,“除非我们能赶快动工,在水坝上游,挖一个大型蓄水湖。”
“来不及了。”鹿瑜牢牢看着桌案上的图纸,“咱们之间已经挖了不少蓄水湖,水量才降了一半,再挖一个……眼下时间是不够了。”
鹿瑜看向他,“你们算着,按照现在的水量速度,陛下那边船只什么时候会到。”
“两日。”
那他们就只有两日的时间。
两日是什么都来不及啊。
鹿瑜眉头紧皱,“能不能想办法,先保下如今的百姓。”
“官道那边在挖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这样,”鹿瑜写下如今计策,“封大人眼下在制止山崩,我们就想办法控制水量,另外看看有没有沟渠可以疏通减缓,知府大人另外想办法疏散百姓。”
鹿瑜想起来,问鹿微眠,“封轸那边可还顺利,找到几处火药点了?”
鹿微眠刚跟封行渊吵完架,冷不丁被问到他,她稍显不自然,“嗯……应当顺利吧,等我回去问问。”
鹿瑜催促她,“那你正好回去问问。”
鹿微眠应了一声,站起身,有点别扭感。
眼下天色渐晚,眼看到了晚膳时间。
鹿微眠缠着手中帕子往回走,正好在拐角撞上封行渊。
她故作淡然,“父亲问你,外面的火药清理得如何了,你……去告诉他。”
封行渊答应着,往屋内走的脚步调转了个方向,朝鹿瑜那边走过去。
鹿微眠默不作声地等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他与她擦肩而过时,鹿微眠手臂突然被握住。
男人身上穿得是行军用的铠甲,下午出去刚回来还没脱,满是雨露混合着清茶香气,随着他弯身而变得明显。
鹿微眠被抓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封行渊那双清亮纯粹的眸子,沾染着几分可怜,“还爱吗?”
“你……不许犯病。”鹿微眠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拉下他的手,“去忙正事。”
封行渊反握住她的手,冰凉铠甲碰到了她的手臂,“忙完回来就可以了吗?”
鹿微眠没松口,“回来再说。”
封行渊不得不作罢。
鹿微眠想他们谈正事恐怕有一阵。
封行渊去父亲那,正好用膳时间,父亲肯定要留他吃饭。
一来二去,她都准备睡了。
鹿微眠吃完饭,就准备睡觉。
她暂时不想理他。
过来服侍的侍女还奇怪,“夫人今日这么早啊。”
“有些困了。”鹿微眠说完就拉上了床幔,躲进了被子里。
但封行渊回来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几乎是她刚刚躺下不久,他就推开了门,鹿微眠立马闭上眼睛装睡。
她听着脚步声由急促变缓,看她睡了又在床榻边站了很久才折返回去梳洗。
鹿微眠承认她还是有点别扭,装着装着就真的困意袭来,侵蚀了她的脑海。
鹿微眠困顿地蜷缩在被子里,四周光影也暗了下去,仿佛屋内的灯盏被人一盏盏熄灭。
在睡意朦胧间,有人拉开床幔进来。
起先是安静地躺在她身侧,没多久,就将她缓慢地拢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鹿微眠被他身形包裹住,极细地嘤咛一声。
手腕被男人拉着圈在他腰肌横生的窄腰上。
耳边传来他很低的自言自语声,“夫人抱我了,所以还是爱我的。”
鹿微眠昏昏沉沉地想他还真是不要脸,困得到底没拆穿他。
耳尖被人亲了一下,随后是脸颊、下颚……
鹿微眠心口沉郁被亲得松散开,在他低头吻到唇角时,半梦半醒地呢喃,“小疯子,不能再那样了。”
封行渊眼睫一抖,轻吻深入几分。
次日封行渊清早晨起时鹿微眠睡得正沉。
于是他放弃了问她还爱不爱这种会打扰她睡觉的问题。
他有点自知之明,她应该更爱睡觉。
封行渊出门便看见隔壁屋子人来人往。
前来帮忙的药童好像很是着急,抱着药筐从他身前跑过去险些撞上他。
封行渊看着药童离开的方向,询问凌双,“那个小傻子怎么了?”
凌双坦白道,“三殿下半夜又烧起来了,眼下情况不太好。”
封行渊盔甲在手里转了一下,又塞进了凌双手里,“你们先去,我去看看。”
“是。”
封行渊转头走到隔壁房间,郎中神色严肃,与他行礼。
封行渊抬手示意不必多礼,“怎么回事?”
“伤口昨日才割开,看不出异常,半夜突然高热,烧退不下去……人都烧迷糊了。”
封行渊走上前,看慕景怀眉头紧锁,脸被烧得通红,但是手臂有伤,又不能让他靠发汗退热。
慕景怀的手里,还攥着昨日他给带回来的回信。
封行渊拂袖坐在床边,“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封大人?”郎中不解。
封行渊拿起桌上的刀柄,“有事会叫你们的。”
郎中与药童面面相觑,只能听封行渊的吩咐先离开。
封行渊将刀柄放在旁边的灯火上,任由火苗肆意滚过刀刃,而后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一刻钟后,慕景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看见封行渊坐在他床榻边,正在用他的包扎布缠自己的手腕。
而他的口腔里满是血腥气。
慕景怀反应过来什么,“你……”
“不用谢,以后少在我夫人面前说我坏话就行了。”
慕景怀哽住,“我说得,可都是好话。”
苍天为证,他可是一直说同情可怜封轸的,“不过我知道的,是有点多。”
“也罢,”封行渊敛眸,“反正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慕景怀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稍好些许,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过,你们也别操心我了,处理其他的事情要紧。”
慕景怀忍不住问道,“眼下外面的情况如何?”
封行渊一面缠着手腕,一面说着,“城内的山都巡视完了,应当无妨。”
“主要是城外的,我们把沿江的山清查了半数。”外面山脉相连,足有百里,想要全部搜查完,在短时间内难如登天。
“鹿司空与工部的人算着,水量大到一定程度,汇聚到咱们这里,兴许有半个青玉湖的水量,足以沉城。”
慕景怀眉头紧锁,“你们找我母亲留的地宫,找得如何了?”
“找到了一些,不过都很小,是用来存放火药,安置死侍。”
慕景怀正色道,“我记得小时候,不小心跑到书房,撞见了帝台城的图纸。”
“在帝台城图纸的下面,看到了另一个地宫,那个地宫的规模不输帝台城,在一条江水旁,小时候我不知道那是哪里,现在想来应当是在临安。”
慕景怀缓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这个想法该不该说,但眼下也不得不说,“那个地宫的规模大小,应该不止一个青玉湖。”
封行渊缠手腕的动作停了下来,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在江水旁边兴建的地宫,规模庞大,而他们眼下蓄水池不够,如果能沉了那个地宫,那就多出来很大一个的蓄水天坑,就像是被他沉了的帝台城一样。
“打开地宫有个机关,上面画着,一个很复杂的机关,我不会解。”
“我知道。”封行渊接过慕景怀的话,那个机关应当跟帝台城一样。
虞念做的,开城都用的是那个机关,她教他摄魂术时,把这些一并教给了他。
所以他才会在帝台城的机关上做的手脚,改动机关转变为沉城的指令。
所以从前,开城在帝台城只有两个人能做到。
一个是虞念,一个是他。
沉地宫,只有他。
只不过帝台城沉城之前,他早就准备好离开的隧道。
眼下这个地宫,没有。
慕景怀沉默了片刻,也道,“不过那样很危险,进去的人肯定也会被埋在里面,所以我是觉得,你教我怎么沉地宫。我去。”
去了必死无疑,此番跟赴死无异。
那到底是他母亲的错,他是这里最合适承担后果的人。
封行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你现在这样能去干什么?”
“我可以……诶!封轸你回来!你去哪?!”
慕景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忽而听见封行渊折返回来,他松了一口气,“我……”
话还没说完,一记刀手劈在了他后颈。
慕景怀眼前一黑,听见封行渊的叮嘱,“这次别跟我夫人乱说了,你就多睡两日吧。”
第69章 撒谎
临安城内大雨瓢泼, 乌云翻卷,厚重的云层从天边滚滚而来,间或雷鸣闪电, 震动天地。
鹿微眠被一声雷鸣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窗户被吹开了些。
将周身床幔翻卷震荡。
鹿微眠起床, 将窗户关上, 瓢泼大雨迎风而来, 打湿了她的寝衣。
冰凉寒意沁入肺腑,搅得鹿微眠有些心神不宁。
她关上窗户, 在窗口站了一会儿, 分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鹿微眠习惯性地收拾好后出门去找父亲。
但鹿瑜不在。
听下面人说,洪汛要来了, 她父亲去了前方。
太史局给了指示,说未来三日都会有暴雨,有冲垮堤坝的风险。
鹿瑜就带了人先在城中做了防洪准备, 又去了堤坝处指挥。
鹿微眠心下不安,封行渊也不在。
隔壁房间里倒是热闹一些,郎中围着慕景怀团团转,她进去时听见郎中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殿下终于不烧了。”
但慕景怀人还昏睡不醒。
鹿微眠询问着大概情况。
郎中语气轻松了不少,“夫人放心, 只要不烧了,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郎中一面给慕景怀换药, 一面说着, “封大人这是用了什么办法,还当真管用。”
鹿微眠乍一听到封行渊的名号, 便竖起了耳朵,“封大人来过这里?”
郎中应着,“今早来过,来看了一会儿殿下。”
“那会儿殿下烧得正厉害,人都癔症了,不过封大人来呆了一会儿就好了,也是神奇。”
鹿微眠眼睫轻颤。
大概知道封行渊用了什么办法。
她坐在旁边,轻轻抿唇,看向窗外。
大抵是心绪始终无法安宁,鹿微眠叫钧宜备了一匹马出门查看情况。
江水已经涨到了红线之处,水面波涛汹涌,不停地往外翻滚,时不时一个浪花打过来,拍在马蹄之上,仿佛下一秒就能奔涌上岸,将他们吞噬淹没。
鹿微眠的心绪随着江水一同翻涌着。
整个临安城内人心惶惶,沿路能看见坐在阁楼上看外面雨势的老人和小孩。
长街上的积水越来越高,许多百姓屋舍里面的东西开始往外漂。
街道两侧疏通水流的沟渠这会儿也满溢无比,根本无法达到泄水的需求。
再往外走,反倒是人多了一些,进城的沿路满是蹲在城门口的百姓,车上带着他们的全部家当想要出城,但是出城的路又都被堵死。
他们就只能先驻扎在城外。
随着雨越下越大,水越来越高,堆挤在城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概是数量太多了,驻守城门的侍卫想要管也根本无从梳理。
只是搭了一些简易的高架屋舍,让这些人先在这里呆着。
鹿微眠下马上前问着,“官道通得怎么样了?”
看护的侍卫叹了一口气,“山石之前被炸得松散了,这两日雨越下越大,官道即便是被通开,也很快就又被滑下来的山石掩埋,难以过人。”
“我们今日想着,直接把官道炸开,但是……”侍卫转头看向在城门口堆挤的人,“让他们回城里也有些困难。”
正说着,不远处与百姓商议回城安置的侍卫被奋起抗议。
“你们让我们回去,我们家早早就被水泡了,我们回不去啊!”
“是啊,回去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些朝廷官员,整日拿着皇粮享清福,大兴土木,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我们就不该相信你们!”
为首的将士大喊着,“大家冷静一些!”
“从官道被封到如今也不过几日的时间,我知道大家急,我比你们更急。”
“眼下官道通不开,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跟你们一样也想出去,眼下守在这里没有意义,你们配合一下,先回城,若是不相信,你们也可以派人在这里守着,稍有动向,你们就回来好不好。”
四周安静了片刻,又有人在叫嚷。
一位老人在混乱之中走开,走到鹿微眠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姑娘,朝廷还有办法吗?”
“有。”鹿微眠虽然不知道,但她只能这么说,“别担心。”
老人缓了缓神,“那如果办法不管用,我们是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鹿微眠有些语塞,声音轻到缥缈,“不会的。”
老人没有接话,她很明白现在的情况,“罢了,我儿在大坝泄洪口守着,我还是回去吧。”
“我一把老骨头,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与家里人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老人折返回去拿东西回城,步履蹒跚。
她的背影看上去不像是要回家,沉寂得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四周传来小孩的哭声,“娘,我怕水。”
鹿微眠叹了一口气,上前协助侍卫们疏散人。
具备官道炸开条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鹿微眠回到府邸的时候天色渐晚,鹿瑜和邓知府都还没有回来。
封行渊也没有。
慕景怀还在沉睡中。
鹿微眠独自坐在房间内,从未有过如此孤寂空荡的感觉。
她听着窗外风雨瓢泼声,心神不宁。
如果按照之前父亲跟她说的时日算下来,南巡游船冲入临安,应该就是明日。
明日……
屋外又有前来报信的小厮跑进来,在府中转了一圈,随手抓了个人问,“邓大人呢?”
“大人在泄洪口呢。”
“那大人应当已经知道了。”小厮声音很沉,“又有一座山崩,封大人他们在清查的时候,被死侍引爆了,水位又高了一些。”
鹿微眠心下一惊,慌忙打开房门跑出去,“你说什么?”
小厮将话重复了一遍,“封大人他们被死侍袭击了……”
鹿微眠甚至都没有耐心听完,“那封大人他人呢?”
小厮正要解释。
院门“吱吖”一声被推开,封行渊从门口进来。
鹿微眠呼吸急促,在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心绪剧烈的起落着,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封行渊身上沾了雨水和泥土,鹿微眠几步跑上前将他抱住。
封行渊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低笑一声,“我身上脏。”
鹿微眠反倒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很闷,“你吓死我了。”
封行渊轻轻蹙眉,犹豫着身上的泥土,还是伸手环住她的腰,“我没事。”
“区区山崩,我怎么会有事。”
鹿微眠有些出神。
她凝眉,“明日,不管你去哪,都带上我好不好。”
封行渊微微一顿,“我去的地方,不适合带你。”
“那我就在附近安全的地方等你。”
封行渊声音很轻,“你在这里等我不好吗?”
鹿微眠拒绝,“不好。”
封行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外面雨大,他们先回房间,
院子里的水堆积了一层,一个石阶深浅,明明早上还没有积水。
整个院子里都空荡寂静,知府府邸的人,大多听到了指派消息前去抢险。
院子里留下的人不多。
鹿微眠回去换下衣服来,简单沐浴梳洗,出来看见他们房门口也有了积水。
沙袋被堆放在房门,将边缘处堵住。
鹿微眠眉头紧锁,“有水进来了。”
封行渊应了一声,手里摆弄着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显露出来一枝流光四溢的百蝶缠枝钗。
玫瑰石在灯火之下晶莹剔透,浅粉与暖橙色交相辉映,在他眼底映照着。
在鹿微眠走过去时,封行渊拿着发钗在她发间比对了一下。
鹿微眠在他面前坐下,色泽漂亮到眼熟,但她没想起来从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
“原想送你的生辰礼物。”封行渊说着,又将发钗放下,“当时没来得及送,你就走了。”
鹿微眠闻言,眼帘微垂,心下有些许愧疚。
“对不起。”
封行渊无声轻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睛,“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封行渊眼底闪烁着兴奋得光,笑容乖戾,“哪怕是死呢?”
鹿微眠重复,“哪怕是死。”
封行渊唇角笑意卡顿了一下,手指缓慢点动着桌案,忽而凑近她些许,“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从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封行渊慢条斯理地学着她的腔调,“你从前教我的是,没有谁应该围着谁转,我们都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生活,我们离开谁都……”
鹿微眠打断了他的话,抱住他的脖子,重复,“我不会离开你,哪怕是死。”
封行渊调侃的话噎在喉咙里。
这话放在从前,他爱听极* 了,他就想让全世界死光,夫人的眼里心里全是他,再也装不下别人。
生同衾,死同穴。
生生世世,生死不休。
封行渊接住她的身子,“夫人在害怕。”
鹿微眠鼻尖酸涩,“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封行渊轻轻拍着她的后脊,“我知道,夫人已经很努力了。”
“这一切的发生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鹿微眠闭了闭眼睛,将自己深埋进他的肩窝,“明天你去哪都带上我好吗。”
封行渊还是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如果你有机会活呢?”
“我已经有很多机会活了,我不想再活着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
鹿微眠到如今活了两辈子,如果还是改变不了一切,与他们一起离开也算是一种解脱。
“如果死,我要跟你们一起。”
封行渊沉吟片刻,“死会很疼的。”
“我不怕疼。”
他听笑了,“撒谎。”
“这么想跟我一起死啊。”封行渊慢条斯理道,“我死了你会很难过吗?”
鹿微眠不敢想这个问题真实发生的场景,“很难过。”
鹿微眠催促他,“所以你答不答应。”
封行渊回抱着她,眼底笑意高昂,“求之不得。”
鹿微眠稍稍放下心来,“那我们早些睡觉,我怕我睡得久,明日起不来。”
她铺开床褥,“你们明日有什么计划吗?我要是碍事,你就把我放在一处,去忙就好。”
封行渊随意说着,“明日去山郊。”
鹿微眠听着,去收拾东西。
其实她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带一瓶毒药就好了。
她仔细想了想,如果沉入水中被淹死还是太窒息了,有点难受。
自刎要用很大的力气割断喉咙,她下不去手。
还是毒药对于她来说最合适。
鹿微眠将药瓶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倘若当真沉城,她就跟他们一起走。
封行渊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她收拾东西,“夫人想得还蛮周到的,这会儿不怕死了。”
“我从来都没有怕过。”鹿微眠说实话,这辈子她最不怕的就是死。
鹿微眠折返回来,将床头灯盏熄灭,坐在床榻边,“你该不会不叫我吧。”
封行渊将她拉下,声音在暗夜中变得越来越轻,“放心,我最想跟夫人一起死了。”
屋外山呼海啸,疾风骤雨。
屋内他们共盖同一床寝被,听着屋外的风雨声。
封行渊久久没有睡意,盯着她安静的睡颜看。
大抵是察觉到了那滚烫灼热的视线,鹿微眠睁开眼睛,迎上他的目光。
封行渊眸光深沉,“夫人爱不爱我。”
鹿微眠仰起头去够他的耳朵,却只碰到了他的下颚,“我爱你,很爱很爱。”
封行渊大抵没有想过,她会一改往日的含蓄,这般直白的回应。
眼底眸光闪动了一下,却是笑了。
他轻轻低头,吻上她微开的唇。
风雨侵袭屋舍,她在他的深吻中睡熟。
这一夜临安城内的人久久无法安睡,但鹿微眠却意外地睡得很沉。
直至第二天,她房中伺候的侍女出来,拍打着她的屋门时,鹿微眠才从睡梦中抽离。
鹿微眠手往旁边一搭,却突然间扑了空。
她思绪有片刻的停滞,紧接着瞬间清醒过来!
坐起身时,整个房间里空无一人,也完全没有封行渊的影子。
他人呢?!
他去哪了?
不是说好叫她一起。
屋外的水已经漫进了屋内。
侍女拍打房门,叫她收拾东西去阁楼躲一躲。
鹿微眠翻身下床,径直踩进了水里。
但这会儿她什么也顾不上,草草地穿好衣服出去。
侍女见她出来了,赶忙催促着,“夫人快些躲躲吧,这水太快了……”
鹿微眠问她,“封大人去哪了?”
侍女愣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封大人天还没亮就出去了,许是去山郊……”
鹿微眠想也不想,去马厩里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你们先去躲水,不必管我。”
“夫人!”钧宜赶上去,“外面危险!”
他还是没赶上,急忙也拉了一匹马出去。
马蹄声笃笃,跑遍大街小巷。
鹿微眠径直赶往山郊,在城门道口忽然被拦下。
道口外全部都是护城军兵马,鹿微眠不得不勒紧缰绳停下来。
为首的将领拱手示意,“夫人等等,眼下正在开山路。”
鹿微眠看着道口周围全是山石碎块,道口路上全都是清理碎石的官兵,不远处还有一阵一阵的轰隆声。
那不是雷声,而是开路的火药爆炸声。
去山郊与官道不是同一条路,但因为要炸开山路,防备碎石从山上滚落,也一并封死。
已经有许多百姓也等在这里,但水势一点点加高,周围人心惶惶。
鹿微眠问着,“封大人今早,是不是从这条路上经过。”
“是。”
“他去哪了,你们知道吗。”
将士思索着今日见到封行渊,听到的叮嘱,“封大人说,今早突然有人来消息,说他们在山间发现了一条沟渠,如果通开,可以完全将上游水势引到另一处。”
将士的脸上,带着难得的喜色,“倘若封大人那边成功了,我们这边的水势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鹿微眠听他的语气,这像是个好消息,“真的吗?”
“真的。”将士点头,“夫人不知道吗?”
“那许是这个消息来得急,封大人没有及时告知夫人,夫人放心,很快就没事了。”
鹿微眠凝眉,听他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但那股诡异的不安仍然在她心头久久盘旋。
将士赶忙道,“夫人若是因为担心封大人,那完全不必,眼下你赶紧回去等着。”
“若是一切顺利,等到午后,就会有所好转。”
她轻声呢喃,“会好吗。”
她真的能回去吗。
就在她迟疑的片刻,突然山里“轰”地一声,最后一段山路被破开。
有人在山路上高喊着,“通了!通了!”
那人的声音里夹杂着喜悦,“京城来人了!”
四周等候的百姓纷纷站起身,朝着完全被通开的山路看过去。
鹿微眠迎着飘摇风雨,听到了几声熟悉的驾马声,她定睛看过去,发现是永昌伯。
而永昌伯身后跟着谷歆月,朝他们赶来。
谷歆月赶到鹿微眠面前,“阿眠别怕,我们来了。”
他们身后的将士有条不紊地分开将官道内所有阻碍清扫干净,快速叫兵马带着拥堵在城门口的百姓离开,剩余的兵马进城疏通水渠。
后面褚裕和褚楚甚至顾不上打招呼,下马就朝着人群中的伤者走去。
可鹿微眠看见他们并没有周围百姓那般高涨的情绪。
谷歆月和褚楚也和前世一样赶来救援,可前世她们也……
有将士朝着鹿微眠走过去,“夫人要不要先离开临安。”
鹿微眠摇头,“我不走。”
她的家人朋友,丈夫都在这里,他们不走,她不会走的。
苟且偷生的日子她过够了。
“那封大人有令,让我们送夫人回府。”那几位将士上前,“很快大人就会回去,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鹿微眠看着他们,“真的能结束吗?”
“最多不过傍晚。”
可封行渊昨天骗了她。
能结束,为什么要骗她。
他们自作主张,牵过了鹿微眠马匹的缰绳,大概是有谁的命令不许她留在这里。
她隐约能听见城郊外,仍有山崩在持续。
与天边闷雷声混迹在一处,每多一下,水势就会更加汹涌。
很明显,短短几天,不可能完全清除虞念二十年的准备。
鹿微眠脑袋如同一团乱麻,不敢再细想。
她想或许真的是事情突然,封行渊觉得可以解决,就不带上她了。
或许,傍晚他真的可以回来。
一切都结束了。
几个将士将鹿微眠送回府邸。
一打开门,鹿微眠就看见隔壁慕景怀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脚步很急,眼底发红,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嘶哑的,“封轸呢!”
那将士复述着先前的说辞,“殿下别急,封大人去办差了,很快就回来。”
慕景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吓人,“他去办什么差了?!”
“今早有人来给封大人消息,在山间发现了一条沟渠,今日通开就可以完全解决……”
“狗屁!”不等那将士把话说完,慕景怀怒骂出声,“什么发现了沟渠,那是我母亲兴建的地宫,封轸他妈的把我打晕,那是去送死去了!”
第70章 来生
疾风骤雨在临安城内肆虐, 久久无法平息。
鹿微眠身上一阵彻骨冰寒,连心跳都漏了半拍,脑海中不间断地重复着慕景怀的话。
反应着他在说什么。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慕景怀根本顾不上别的, 快步上前,就要将拦路的几个将士推开。
那几人手执腰刀拦路,“殿下, 您不能……”
将士话还没说完, 突然间在滚滚闷雷声之下, 一阵诡异的“杀”声响彻云霄。
接着是兵马震荡奔跑而来的声音。
朝廷兵马不可能会有这种号令声,那这些人是!
他们面前拦路的将士顿时竖起耳朵, 转头疾步朝着街巷跑去!
只见刚刚朝廷送进来援助的兵力与四面八方喊打喊杀的死侍交战在一起。
援兵大抵没想到会突然有来历莫名的死侍出现, 乍一交战,就落了下风。
鲜血溅满长街。
无数死侍不知从哪里潜藏着, 一下子涌上街巷。
一部分朝着知府赶来。
护送的将士见状,立马将府门关上,锁死, “催促着,快去阁楼躲一躲。”
鹿微眠凝眉,万万没想到虞念还准备了这一层。
也难怪,为什么明明有了救援, 却还是全军覆没。
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外面的脚步声就已经逼近府苑。
有人一刀直接砍在了大门缝隙间, 似乎要将那锁门的锁链砍断。
外面这些死侍,像是在地下蛰伏了多年毫无情绪的杀人厉鬼, 动作粗暴, 戾气深重。
院内侍女连连惊叫。
这惊叫声,反倒像刺激到了他们, 让他们更加兴奋地砍着锁链。
大门承受的冲撞越来越剧烈。
慕景怀眉头紧锁,一时间也顾不上往外跑,只能拉上鹿微眠赶紧往里走。
门外聚集的死侍仿佛越来越多。
他们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要这里的人必须献祭一般。
慕景怀刚跟着鹿微眠跑进里院,外面大门“砰”地一声,径直四分五裂地被破开。
鹿微眠心下一惊。
几乎是同时,一群的西陵兵马自山野间呼啸而出!
连府苑中也有所藏身,从他们周身经过,带过一阵凌厉剑风和尘土气息,径直与外面的死侍正面相迎。
兵马密密麻麻接连而起,一片接着一片冲上前迎战。
事发突然,慕景怀与鹿微眠两人一时没分清这是援兵还是死侍,怔愣在原地,顺着那西陵将士的打杀声看过去。
刀剑兵戎相接,两方兵马交战成片。
队伍里窜出一个将士头领,跑到他们面前。
他给鹿微眠示意了一个方向,“娘娘,这边走……”
鹿微眠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头领顿了顿,看了一下鹿微眠的发髻,“卑职没认错人,您这发钗上的玫瑰石是王族信物,您是我们的世子妃娘娘。”
鹿微眠忽然想起来,自己今早出门时,带上了封行渊给她的生辰礼物。
原来那是玫瑰石。
她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了。
是在长安城与封行渊一起挑选首饰的时候,那里的人曾经说过。
玫瑰石,是西陵王室流传的信物。
他做成了她的生辰礼物。
鹿微眠眼睫轻颤。
在这些西陵兵马将士中,这是她的护身符。
头领示意着,“这府邸不能呆了,你们都随我们出去。”
说完,他带着府邸中的人先离开,几乎是他们走后,四周西陵兵马立刻蜂拥而上替他们断后。
出了府邸后院,是一片郊野山原,他们一人一匹马由头领引路进山。
随着山路盘旋,地势越来越高,半山腰之处近乎可以看到整个临安城的境况。
横亘在偌大城池中央的江水波涛汹涌,朝着城市四面八方汇散着。
江水水势声势浩大,混杂着昏黄的泥土,在风雨中叫嚣肆虐。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死侍逐渐遍布各个街巷,像是祭奠中将整座城市镇压捆锁住的锁链。
西陵将士穿插其中,疯狂震荡动摇着死侍所围成的困局。
鹿微眠问,“这山郊是安全的吗?”
走在前面的头领解释着,“这一片山沿路都是安全的,倘若他们要沉城,便不能允许这边的山势有伤,否则江水会沿着支流泄洪。”
“所以这一片我们巡视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异常,娘娘请放……”
“放心”两个字还没说完,将领一回头就发现鹿微眠调转了个方向,顺着这片山脉跑了出去。
他们这才意识到,鹿微眠问的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慕景怀见状,连忙追上前,“你回来!”
“诶!”
钧宜眼下着急,顾不上跟他解释,简单一句,“夫人去找姑爷去了。”
头领尚且反应了一下什么夫人,什么姑爷,就手忙脚乱地吩咐剩下的兵马把其他人送到安全之处,带了一队帮手追了上去。
慕景怀追了鹿微眠许久,拦在她面前,“你回去,我去找他。”
鹿微眠回绝,“不行。”
慕景怀朝后面将士喊了一句,“把她带回去!”
说完,他也顾不上多耗时间,朝着山林深处跑远。
鹿微眠想也不想,径直跟上。
身后的将士见状不由得催促身下的马匹加快速度。
他们刚刚跑过两座山头,忽然间山石震荡!
后面将士大喊着,“小心!有山崩!”
慕景怀迅速调转方向,换了一条山路。
鹿微眠紧随其后。
在他们过去之后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山林震颤,山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正好拦在了那几个将士面前。
他们躲避山崩绕了一条路。
这条路正好能看见官道**战的场景。
在城门口聚集的百姓被朝廷官兵围聚在一起,官兵形成一个偌大的包围圈,将百姓团团护住,抵挡着前来的死侍。
谷歆月上马抽出身旁侍卫腰刀就上前迎战。
但也因此根本没有人能有机会从这座即将沉没的城市里出去。
稍有些许松动,就能被死侍盯上。
像是故意要阻拦他们出城,要将所有人都困死在这座城市里。
偏偏又在此时,江水处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浪潮,从上游倾泻而下,带着强势的摧毁之力朝着整座城市奔涌而来。
很显然那是上游又有山崩。
整个城市的水位线又高了一些,那大坝的承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但还是没有人能从这场消磨的混战中抽身。
*
南巡游船上,大半船只都被操控着前行。
如今江水水位高涨到了一定程度,虞念站在摇晃不止的船上,看着四周江水湍急,眸光紧盯着不远处初初显露轮廓的临安城。
江水长风吹动她鬓边碎发。
她一袭白裙,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上天临世的谪仙。
丝毫让人想象不到,眼前近乎地狱一样的境况,是出自她的手笔。
虞念神色平静淡然。
仿佛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在脑海中浮现过千遍万遍。
她原以为自己到了这一天会无比开心、快乐。
可事到如今,心绪却比以往更加平静。
希望这场祭奠大礼,能换回西陵过往一切的新生。
她视死亡如常事,转身进了船舱。
慕衍坐在船舱内,放下一枚棋子,“朕等你很久了。”
虞念走上前,看着他面前的棋盘,“一盘死局,陛下还需等我吗。”
慕衍放下棋子,“你给朕布的死局,总是要等的。”
虞念坐在他对面,“后不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我。”
“你我合罪,理应共死。”慕衍看向她,“只不过,其他人不该共死。”
虞念听着慕衍的口风,眉梢微扬,叫外面的侍卫。
却不见来人。
虞念轻轻蹙眉,转头看向窗外。
原本计划中应该跟他们一起沉塘的游船一个个提前归岸,随着他们这一艘船随着水流离开而越来越远。
虞念蓦的站起。
眼下十数艘南巡游船,只剩下他们的船朝着临安城的方向驶去。
而后面船只上,她先前安排埋伏在船上的死侍,全部被俘,游船方向由朝廷兵马操控着。
虞念深吸了一口气,转而轻笑一声,“你藏得还挺深的。”
“与你相比,朕甘拜下风。”慕衍清楚,若不是他这些年对虞念的信任放纵,如今也不至于酿成如此大祸,也不知能不能转圜。
总之他是尽力了。
若是不能,他与临安百姓共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既然早有防备,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靠岸,偏要装着与我感情深厚,骗我在这里放下戒心,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虞念看着他,“你真想与我共死?”
“朕知道你心里一直念着谭子君。”
虞念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那是她西陵亡夫的名字。
慕衍起身,“但只有朕,配与你死同穴。”
*
山林间雨势越来越大。
雨水击打在泥泞石板上,混合着周围兵马叫嚷声。
地宫入口大开,里面沿路满是死侍的尸身血肉,再往里看,就仿佛与一望无际的深渊对视。
空洞而令人心惊。
里面只有破败摇曳的战火光芒。
凌双提着最后一个死侍的脖子,一刀穿心,扔在一旁,四周安静下来。
混乱之中,只听到他们的兵马大喊着“谁!”,“快把她拦下!”。
凌双回头,还没等反应过来,那一身黑色斗篷但格外娇小的身影从几个将士的手中逃出来,径直朝着地宫深处跑过去。
身后跟着慕景怀,一下子吸引走了所有火力。
急得慕景怀破口大骂,“你们他妈抓我干嘛,把鹿微眠抓回来!老子得进去!”
凌双一愣,适才反应过来刚刚跑进去的那个身影是谁。
他转头看过去,鹿微眠已经跑远了。
她下了地宫,四周一片昏暗,偌大的城池也只有外面有细微的光亮。
四处什么都看不清,鹿微眠强忍着对黑暗的恐惧,漫无目的地在地宫里搜寻那个人的影子。
“封轸!”鹿微眠的声音回荡在空无的地宫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忽然间听见了身后人悠然的腔调,“又不叫夫君。”
鹿微眠回头看过去。
看见封行渊站在地宫唯一的光亮之处,兴致昂然地看她。
鹿微眠恍惚中有种不太真实的错觉,仿佛那道光影会突然消失。
但是封行渊朝她走了过来,唇角还带着笑,“我就说得把那个小傻子的嘴给缝起来。”
鹿微眠声音很轻,“你骗我,你说过会叫醒我的。”
“本来我是很想和夫人一起死的,”封行渊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后来发现,舍不得。”
封行渊默了片刻,“我好像能理解,夫人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了。”
“你既不许我这么做,为什么现在也要这样?”
封行渊沉吟着,“我是想,夫人难得努力到现在,就不想看一看,你的家人朋友,都相安无事的场景吗?”
鹿微眠看着他,嗓音轻颤,“那你呢?”
封行渊笑了,“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
鹿微眠能闻见这地宫内的潮湿血腥气,“因为我才做这些,值得吗?”
“值得。”
“那你带上我又能如何,”鹿微眠握住他的手,“如果他们能好好的,那也不需要我看。父亲母亲有鹿峥,其他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他们身边必须存在的人。”
封行渊看着她,眼底映着周围昏暗跳跃的火光,“你怕我孤单吗。”
“是你不该因为我做与你没有任何益处的牺牲。”鹿微眠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如果你答应,这件事应该我来。”
“什么你来我来的。”封行渊笑了,“以后不要再和那个小傻子玩了。怎么跟他一样,成天抢这种事。”
他语调轻松悠闲,与往日一样,“夫人就没想过,如果我能出去呢?”
“那你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鹿微眠无法想象那样的光景,“你要我怎么办。”
“夫人比我厉害,也比我朋友多。夫人不是最知道,谁离了谁都应该好好的生活吗?”封行渊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扣住她的后颈,凑近了些,“过不了多久,你就又能开心快乐的生活了。”
“不会的,你要我踩着你的血肉快乐。”鹿微眠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快乐了。
“你要是出不去,那我就陪你。”
封行渊轻笑出声,“夫人好倔啊……”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调微沉,“那如果,让你忘了我会不会好一些。”
鹿微眠秀眉轻蹙,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看着他眼底红痣微光,游思有片刻的恍惚时,才猛然间将他一把推开!
“你疯了吗?!”
这是在被摄魂术剥离记忆的征兆!
“我本就是个疯子,”封行渊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前带过来,“你忘了,上辈子,我那般欺负你,你很讨厌我的。”
鹿微眠想躲他的视线,却被他握住下颚抬起。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其实后来,我也有许多让你讨厌的想法。”
“我不喜欢阿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朋友,有那么多能让你在意的人,太多了,多得我杀不完。”
“我想让这天下所有人都死光,只剩下我,你就只能爱我。”
“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怕你讨厌我。”
“可哪怕是让你讨厌我,我也不希望你想起我来会难过,会想死。”
封行渊懂了当初在揽星阁里,卫沉和卢青的选择,“我的阿眠,在哪里都应该是快乐的,没有我也一样。”
鹿微眠被他握着下颚,几乎是被动地凝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血色异瞳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渊,被他盯紧,多看几眼就能被毫不留情地卷入。
鹿微眠唇角因为记忆被剥离的恐慌而颤动着,“封行渊,我跟你说过,如果再有一次,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封行渊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又轻又哑,“我知道。”
其实他本来就是她的世界里,最可有可无的人。
他做过一场梦。
梦里,鹿微眠一袭红裙,但脸色苍白如纸,连气息都无比虚弱。
不知何时,可能连呼吸都会不复存在。
他抱着她在院子的日光下晒太阳,告诉她今日太阳正好。
是想试探,她的病情有没有好转,兴许可以看见了呢。
可她还是看不见,甚至感觉不到今天是个艳阳天。
她出神地看着一处发呆,很轻地出声问他,“我死后能不能让我与父母弟弟合冢。”
明明是在日光下,封行渊却觉得她手脚冰凉,怎么也暖不热她的手。
“死”字从鹿微眠嘴里说出来,格外地刺耳。
“你不会死的。”
她闭了闭眼睛,大概也没有力气坚持和挣扎,“我早该死了。”
“若有来生,希望我能护好他们,不让你们再有进京的机会。”
封行渊不自觉地捏紧了她的手。
她气息孱弱,连说话都像是极其耗费气力的事情。
他听到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还有……下辈子,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完,他掌心握着的手完全垂落。
像是一块腐肉从他心口连根挖走,可那块腐肉深入心脉,生生挖空了他整颗心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轻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靠在她耳边,像是往日与她耳语那样,“鹿微眠,你休想。”
“下辈子,也休想摆脱我。”
昏暗地宫里,封行渊凝望着她的眼睛。
鹿微眠想躲,但是身体仿佛被钉在原地。
她眼眶通红,“你不能这样,你……”
地宫之上,是震耳欲聋的雷雨轰鸣声和四周接连不断响起的山崩。
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响起,地宫之上开始动荡起来,碎石不间断地往下坠落。
“轰隆”一下。
他们都站不稳,封行渊单膝撑跪在地上,将她腰身紧紧箍住,手臂收拢环抱着她。
是能将她嵌入骨血的力气。
但鹿微眠却感觉到有什么从她思绪和身体里剥离掩埋,在震天轰鸣声与他的声音和气息相融,在她耳边低喃,“鹿微眠,我爱你。”
“忘了我。”
在那场瑰丽梦境的后半程。
他守着她的棺椁,找到了祭奠礼法,以活人生灵,换死人重生。
他以血身为祭,换她重生。
他想,他们有来生了。
*
轰隆声倾覆天地,从大地深处骤然响起。
突然间出现的巨大天坑将正好被洪水冲击到此处的游船掀翻在洪水之中。
洪水倾盆灌入。
刹那间,仿若世界颠倒,江海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