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两人聊天的气氛忽然就脱了轨,变了色。


    f好像切切实实被她的露骨之言惊讶到了。栗夏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放下水杯的声音,接着声音变得渺远,耳边忽地沉默了片刻,隐约间还听得到咳嗽声。


    栗夏登时直起腰来,犯错般弱弱地问:


    “方老师…你没事吧?”


    “那什么,我不是要看你裸.照,我……”


    “我撤回刚刚的话!”


    她很想解释,她只是想看不穿衣服的上身照,想看腹肌而已,不知怎么一出口就口无遮拦,把心里想的那句抖出来。


    ……


    栗夏使劲拍拍脑门,小脸一会儿通黄一会儿羞红,惭愧极了。对面没有说话,她坐在床上捏着手机,急出一头细汗。


    他会不会生气了啊?


    栗夏担忧地想着,f是不是已经在犹豫挂电话了。


    有片刻,栗夏才听清f的呼吸声。他似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夹杂闷闷的克制的浅咳,冲进栗夏的耳膜。栗夏心脏刹那骤缩,有闭眼的冲动,无声等待一场对她的判决。


    说真的,她知道这话无论男女都是要被无情拉黑的程度。


    栗夏准备好了一通道歉的话,只希望f先别挂断。


    孰料,下一秒,f轻轻笑了一声。


    浅笑的鼻息扑簌簌打破了刚刚的胶着和尴尬,像一张宽大舒展的网,兜住栗夏悬空的心。


    他好似无奈到失语,好半天挤出一句:“栗子老师……我是正经人。”


    “不搞有颜色那一套。”


    ……


    栗夏满脸发烫,翻身扑进自己的被窝里,脸埋在企鹅玩偶的肚皮上来回蹭,她猜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还要听f在耳边幽幽地揶揄她:“我接下来听你说话都不敢再喝水了,怕像刚刚一样被呛到。”


    栗夏忙打断:“不用不用,真不用。”


    f乘胜追击:“栗子老师,我有必要提醒你,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栗夏捂着脸赶紧解释:“你别误会别误会,我也是正经人。”


    “是么?”f反问,“你刚刚还说要看……”


    “我刚刚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腹肌来着!”


    “哦?”


    f刻意停顿。


    “只是这么简单?”


    不然呢!


    栗夏哭笑不得,她在f心中的人设不会已经变成女流氓了吧。


    栗夏狂给自己的小脸扇风,咬牙笑着:“……是啊,我其实很含蓄的,刚刚那是口误。”


    f若有所思:“嗯,那我要重新定义含蓄。”


    “……”


    这家伙,见招拆招。


    “算了,”栗夏摆烂式地放弃了人设的维护,她大放厥词也不止这一次,f没生气,就是玩得起。她想通了,狡猾地继续自己的赛道,“那我要重新定义简单。”


    “嗯?”


    “你刚才说,看腹肌是简单的要求,那就是说很容易实现,对吗?”栗夏开始颇有几分反败为胜的自信和玩味。


    “怎么?”


    “想看。”


    栗夏斩钉截铁。


    “你有吗?”


    这话太过直接,对面沉默两秒:“……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或者没有就好了啊。”


    “好。”


    yesorno?


    or。


    栗夏恨恨磨牙:“……方老师!”


    耳边传来f断断续续的笑。


    “你很在意吗?”他问。


    栗夏想,当然在意啊。漂亮脸蛋,悦耳声音,如果没有腹肌,好像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打开夹心糖却没有吃到夹心。


    栗夏重重嗯一声,问,“所以你…?”


    “没有。”f打断她的妄想。


    “真的?”


    “嗯。”


    “听起来不像真话。”


    “很失望么?”


    “不是失望,唉,”栗夏叹一口气,“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刚刚太放肆让你对我有所防备,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好的弥补方式。”


    “弥补什么?”


    “弥补你对缺失我的信任。”


    那边,f似乎有微不可察的笑,“那你确实要好好想想。”


    他笑得极轻,极短暂,却有一种极致宽容的松驰感,似乎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栗夏忽觉自己能大胆成这样,少不了f的纵容。


    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多了点撒娇意味:“所以你看在我态度这么好的份上,说实话呗。”


    f或许很吃这一套。


    “实话就是——”


    他顿了顿,大概是在组织语言,挺没底气地说,“最近没锻炼,比不上你在网上刷到的那些擦边视频。”


    哦!


    原来是不够自信。


    美德,这是美德啊!


    栗夏觉得他更可爱了。


    真好,这世上还有懂得谦虚的正常男人。


    她忍着笑说:“你怎么就肯定我看那些擦边男?”


    “你不看么?”


    “看。”


    “……真看啊?”


    栗夏一秒改口:“最近没看,忙着和你聊天。”


    单身成年女性,看看小视频怎么了,栗夏觉得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她还是给了f这个面子,凸显他的重要影响。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她近来注意力全在f,甚至有一点沉迷的倾向在偷偷冒头。情况不妙。


    “栗子老师?”


    安静中,f突然喊她名字。


    “啊?”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


    “你说。”


    栗夏猜不到他要问什么,静静听着。


    “你那天发的缺不缺女朋友的消息,只发给了我一个人吗,”f犹豫地停顿下来,自顾自猜测道,“你不会是发给了很多……只有我……”


    没等栗夏回应,f很快又说:“算了。”


    这一招情绪的大开大合,成功勾住了栗夏。


    她不允许这么算了。


    虽然不知道f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心吧,栗夏想。希望自己是唯一独特的,而不是鱼群的幸存者偏差,她理解。


    就像,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f的万花丛中随兴拈来的一朵。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必要较真。


    较真会无趣。


    但栗夏还是如实告诉他:“没有别人,只发给你了。”


    “你不信吗?”


    几秒后f才说,勉强相信。


    不管他信不信,栗夏对他表露出来的一点在意,心尖微末有异样的雀跃。


    其实栗夏也有同样的问题,不过她才懒得过问。


    知道太多,只会成为负担。


    她只想轻轻松松和心动男嘉宾聊聊天。


    她也清楚,这样的暧昧有赏味期限。


    保质期很短。


    但无所谓。


    毕竟我们不能只用保质期去衡量食物的美味,品尝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东拉西扯地聊着,没有一方有要挂断的意思。结果,房间羞热,越来越闷,栗夏只好爬起来去开窗。转身时,忽听到门外有咚咚的敲门声,接着是曲书心唤她的声音。


    栗夏忙把手机藏进被子里,盖好,才仰头应了一声。


    曲书心说:“夏夏,你妈骑车到楼下了,打电话说让你下去帮忙拿点儿东西。”


    “好嘞好嘞!我这就去。”


    重新掏出手机,栗夏边找拖鞋,边对f说明情况,“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要下楼搬点东西。”


    “好,去吧。”


    栗夏没听出来他要不要终止聊天,一时无措,“那我们……”


    “别挂。”


    “啊?”


    “别挂,就这样,你先忙。”


    栗夏站在床边愣了下,眼睛随即露出掩藏不住的惊喜。她语气轻快:“好,我马上回来!”


    “嗯。”


    -


    楼下漆黑,栗夏一眼看到赵小兰脚边一堆白色塑料袋。以为是要提上楼,没想,赵小兰只拎走了一袋水果,把车钥匙递过来,抬抬下巴,嘱咐道,“给你爸把这毛豆花生,蒜啊什么的送到店里去。”


    栗夏呆住:“现在?”


    “不然呢,骑车去,赶紧。”


    栗夏两手空空下来的。


    手机还孤零零扔在床上。


    可她总不能说,妈妈我手机里还有个大帅哥正等着我呢。


    栗夏:“行。”


    她麻利上车,眼睛扫过赵小兰手里那沉甸甸的水果,又从车上下来,接过赵小兰手里的袋子,指指身后的一堆东西,“妈,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赵小兰人到中年,左边膝盖一受力就疼,平时没事,走楼梯会慢。家在三楼,栗夏噔噔噔跑回去放下水果,又返身下来。


    赵小兰笑说:“哎哟,年轻就是好。”


    栗夏哼哼:“是你女儿好吧。”


    “是是是。”


    栗夏提议过买新房,家里有这个条件。赵小兰非说现在小区住得熨帖,说要攒钱,到时候挑个好地段给栗夏买一套新房子,结了婚也有底气,不结婚也能有自己的空间。栗夏说那不结婚最好,省的麻烦。赵小兰说不行。


    栗夏劝不动,说,你们真矛盾。赵小兰说,多少代人都是这样矛盾过来的。


    栗夏有时候觉得,为人父母真的需要奉献精神,爱和亲情说不清道不明。


    赵小兰这一代父母更是不易,他们处于开化和未开化之间,既要学着理解新一代的思维,又要努力改变自己的陈旧观念,难两全。


    放好东西,栗夏挥手说走了。小手一扭钥匙,人和车子瞬间蹿了出去。


    生活总有一些插曲。


    从家到烧烤店的路上,栗夏没一秒不挂念还在等她的f。帮栗大勇把货放到小仓库,栗夏扭头就要走,被小武叫住,她热情地凑过来聊天。


    起初,栗夏心里痒痒的,说自己有急事。


    小武问她什么事。


    栗夏忽地,呐呐无言。


    是啊,有什么急事?


    她四下张一张这活生生的周围,客人的谈笑声,朋友的友好问候,鼻尖萦绕的烧烤香气,听得到,看得见,闻得着。


    想到刚刚和陌生的f越洋聊天,只觉得,不真实。


    很不真实。


    她着急什么呢,他不想等,会自己挂断,她解释一下就好。何必急着回去,显得她好像一刻都离不开他。


    栗夏这样想着,警告自己按捺下心里因男人而起的焦灼。于是面上风轻云淡地同小武有说有笑。


    回去的路上,她也不着急加速,吹着晚风悠悠荡荡。


    直到双腿立在楼下。


    那点心中刻意压制的好奇和期待,还是疯涌而出。


    f现在有没有挂电话?


    他在等她还是已经不耐烦了?


    如果挂断,还会不会再打过来?


    ……


    栗夏一时间认栽了。


    男人好像仙人掌,轻轻一碰一手小刺。招人烦恼,招人胡思乱想。


    她紧着心小跑上楼,大口喘气回到卧室,关门,开盲盒一般急切地去摸陷在被子里的手机。


    慌乱里拿反了,待看清后,栗夏一秒笑起。


    手机正亮着——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正以分秒的速度递增。


    栗夏惊奇地发现,她和f已经通话五十分钟。她不出声,想听听f那边的声音,猜猜他在做什么。屏息听了几秒,却什么也没听到。


    空气安静,反倒放大了她急速的心跳悸动。


    怦怦怦的。


    栗夏在心里吐槽自己没出息,一边尽量平稳呼吸,先出声掩盖。


    “我回来了。”


    “方老师?”


    下一瞬,她听到半小时前堪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那样及时,迅速,笃定,毫不迟疑——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