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追捕 “你到底在哪儿?”(二合一)……
千尧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自从穿越后他便没怎么离开过皇宫, 因此对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对于这次出逃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做过什么详细的计划。
再加上刚才跑出城门时太过慌乱, 只是一味向前, 因此等他们两个实在跑不动停下来时千尧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是哪儿?
千尧自然不认识,于是转头去问小麦子,毕竟小麦子好歹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比他知道的多一些。
然而小麦子却也不知道, 只是一脸愧疚地回道:“哥哥, 我八岁就进宫了……”
千尧闻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
小麦子被他笑得有些不明所以,于是问道:“哥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千尧转身望着已经快看不清的城门,心情颇好道,“只是突然觉得都不重要,既然如此,那就走到哪儿是哪儿。”
小麦子对他从来都是无有不从的,因此立刻点头道:“哥哥说得是。”
千尧闻言也不再纠结, 牵着他随意找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心中突然松快了些许,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岐岸应该更加不知道吧,如此, 他们被找到的可能性便小得多。
不过千尧也没有掉以轻心,毕竟现在离鄢都并不远, 所以不敢随意停下,整整赶了一夜的路,一直到第二日白天才停下来休息。
虽然千尧这次出来带了许多钱, 却不敢住客栈,而是随机挑了一户人家借宿。
他们借宿的人家是一对和善的中年夫妻,家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听他们两个要借宿,立刻同意,还不肯收他们银子。
千尧心中过意不去,本想帮他们做些什么,不过却被女主人按了回去。
“不需要,这些我都做惯了。”
“就是,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男主人高高壮壮,看起来便是朴实的庄稼人,闻言笑得一脸开心,“娘子,我来帮你。”
说着,便进了厨房帮着女主人一起做饭。
千尧则陪着两个小孩儿一起在院子里玩。
两个小孩儿很喜欢千尧,尤其是其中的小女孩儿,还拿出了果子分给他和小麦子吃。
女主人正好做完饭,端着饭菜一起出来,看见女儿拿出来的果子,开玩笑道:“咦,云云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这果子不是爹娘和弟弟都不让吃,怎么突然舍得拿出来给这位小哥哥吃?”
小女孩儿年纪不大,但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调侃,羞得一下扑进了女主人的怀里,“因为哥哥好看。”
大家闻言被逗得直乐。
女主人更是又看了千尧一眼。
虽然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制成的衣服,但这张脸实在精致,她第一眼还以为是女子,加上皮肤实在白嫩,因此哪怕穿的是粗布麻衣,依旧难掩身上的姿容和贵气。
这一看便是出身世家的小公子,怎么会来他们这儿借住?
因此不由打探了一下。
千尧早已编了一套说辞,家中出事,去投奔亲戚,行李被偷了,身上只剩下了些散碎银子,住不起客栈,才只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这样啊。”女主人一听心中更加怜惜,“如今世道确实不好,自从当今陛下即位后才太平了一些。”
千尧听到当今陛下,拿筷子的手不由一顿,没有接话。
但男主人似乎对此颇感兴趣,继续说了下去。
“是啊,当今陛下文韬武略,刚即位时与北朔那一战,令他们至今不敢再犯,边地安稳至今。”
“可真是解气,咱们被北朔欺负那么多年。”
“可不是。”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打仗?”女主人说着语气不免担心。
“谁知道呢?不打最好,但若真是打了也行,希望能狠狠出一口恶气。”
“就是,就凭北朔那穷山恶水,连菜都种不出的方寸之地,还敢觊觎我大鄢。”
“不自量力。”
“……”
千尧对于这个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里有三个国家。
因此一言都不敢发,生怕露馅,所以只是默默听着,想要多了解一些。
然而夫妻俩也没聊几句便扯开了话题,开始聊起了村东头卖豆腐的老张头的那个断袖儿子。
“作孽呦。”
“可不是,老张头就那么一个儿子,这岂不是香火从今以后就断了。”
“真是,怎么想不开喜欢男子。”
“你说会不会是效仿当今陛下,听说陛下也好男风。”
“说不定,听说陛下也不知怎么昏了头,独宠一个宦官,不仅赐给他皇后住的坤元殿,连待遇都仅次于皇后,这让未来的皇后情何以堪。”
“估计就是一时兴起,男人又不能生孩子,再宠也就几年的时间,还是个宦官,等过几年年老色衰,下场是什么还不一定。”
“算了,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男主人这时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客人在,聊这些不太合适,于是连忙止住了话题。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对着千尧问道:“对了,听说你们是从鄢都来的。”
千尧正有些心不在焉,听他突然问话,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差点就这么掉下去。
但很快便稳住心神,回了一句,“是。”
“那你有没有听说最近鄢都似乎出了什么事?”
千尧不知道他说的事是指什么,但下意识觉得和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他继续说道:“听说上元节那日福源斋外着了火,还突然关了一会儿城门,听说府尹都去了,好像在抓什么人,你知道抓的是谁吗?”
千尧自然不可能说他们抓的人就是我,因此只是摇了摇头,回了句,“出来得匆忙,没注意。”
“这样啊。”男主人闻言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反而是女主人比较好奇。
“府尹大人在抓谁啊?”
“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要犯吧,不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听说还画了画像,各级州县的官府都在找。”
“这得是什么人啊。”女主人感慨道。
“谁知道呢。”
千尧听到这儿已经彻底吃不下去,他以为岐岸最多只是派兵找找,没想到这么大阵仗,看来这次自己真的让他很生气,找到之后估计会直接弄死自己。
想到岐岸震怒的模样,千尧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自然不可能再回去,因此只能继续跑。
所以第二日一早千尧和小麦子便和这家人告辞,继续赶路。
昨日知道了各州县都在找他,因此千尧也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去,于是只能哪里荒凉往哪里走,甚至不敢再随意借宿。
这天晚上更是和小麦子干脆直接睡在了一个破庙里。
这也不知是什么庙,虽然很破,但却不脏,看起来有人经常打扫,桌上甚至还放着几个野果当贡品。
千尧不知道这儿供奉的是什么神,但拜拜总没错,因此拉着小麦子一起拜了拜,这才在这儿住下。
庙里很冷,但好在白日的时候千尧买了一件很厚的寒衣,现在刚好可以当被子用。
小麦子还出去捡了不少柴火搭在一起,千尧用火石试图点燃柴火,但不知道是不是方式不对,半天都不得要领,连个火星都没看见,弄得千尧有些灰心丧气。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千尧准备放弃的时候,一簇火苗“腾”得一下突然升起,引燃了柴火上的干草,然后火势渐大,一点点烧了起来。
“终于点着了。”千尧惊喜道。
小麦子也很开心,连忙把他们早上买的两个地瓜埋进去烤。
千尧则把香案前的两个旧蒲团拿了过来,放在了火堆旁边。
两人靠着火堆坐下,然后千尧把寒衣盖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好暖和。”小麦子靠着他说。
千尧闻言转过头,看着他灰扑扑的脸,有些心疼道:“跟着我受苦了。”
“不苦。”小麦子立刻回道,“哥哥,我每天都很开心。”
千尧并不觉得他说得是假话,因为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虽然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还要东躲西藏,吃不好也睡不好。
可是不知为何,千尧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用再像从前一样每日提心吊胆,心惊胆战,生怕惹岐岸生气,不用去思考岐岸的每一句话中有没有什么他没听出来的深意,不用去奴颜婢膝,折断脊骨讨他欢心。
甚至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不断向前就好。
前进到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一切都随心。
所以,似乎也没那么苦。
“哥哥,地瓜好了。”小麦子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千尧回过神,然后就见小麦子取出了那两个已经烤好的地瓜。
刚烤好的地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闻着便食指大动。
只是很烫,因此小麦子刚拿出来就被烫得赶紧放下,连忙把手指放在耳朵上捏了捏。
“没有烫到吧。”千尧见状连忙问道。
“没有。”小麦子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拿起地上的地瓜,忍着烫剥开了外面的皮递给他,“哥哥,你快趁热吃。”
“好。”千尧也没推辞,从他手中接过,确实还有些烫,不过也正好暖手了。
吃完了地瓜后两人都觉得暖和了点。
于是靠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说起了话,只是白日里都在奔波,因此没聊一会儿千尧就累了。
小麦子也是一样,因此两人聊着聊着就都没了声音,靠在一起睡着了。
千尧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面前的火早已经熄灭,只留下了满地的灰烬,千尧蜷缩在两个蒲团上,身上盖着那件厚重的寒衣,而原本睡在他身旁的小麦子却不见了踪影。
“小麦子?”
千尧连忙起身想要去找他。
然而刚爬起来就见破庙的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一股冷风夹杂着飘雪跟在小麦子身后一起挤了进来。
“哥哥,你醒了。”小麦子生怕他冻着,一进来就赶紧关上了门,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向千尧走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千尧见状连忙摸了摸他被冻得通红的手,果然冷得厉害。
小麦子怕冻到他,连忙把手抽了出来,然后从怀里掏出水壶和油纸,“我去最近的村子里要了些热水,还买了几个包子,还是热的,快吃。”
小麦子说着便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递给了他,可是千尧却没急着接过,而是起身走到门口,微微打开了庙门。
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股冷风钻了进来,千尧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向外看去。
然后就见漫天的风雪几乎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雪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雾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路。
“下雪了。”-
“陛下。”
莫存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然后小声地叫了一声便立刻想要退下。
但还是晚了,面前的人似被打断了思绪一般眉头微微拧起,“谁让你奉的茶。”
“奴才该死。”莫存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跪下,“奴才只是看陛下上午一口茶也没喝过,所以担心陛下。”
“多事。”岐岸没有抬头,只是一边批奏折一边回道,虽然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岐岸还是明白有什么乱了。
手下的朱笔不听使唤一般写错了一个字。
其实只要将那一个字抹去就好,可岐岸心烦得厉害,干脆将刚才批的一行全部抹去,原本干净的奏折瞬间多了一条难看的红印。
莫存自然发现了,瞬间将头埋得更低,果然不该多事。
最近陛下不知怎么,对奉茶的宫人格外不满意,几乎每一次奉茶都能惹得他不顺心。
因此到了最后已经没人敢奉茶,只有莫存还敢一试。
但如今看来,即使是他也不行。
不过也是,作为从小就跟在岐岸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太监,莫存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也明白原因。
无非就是那个陛下想要的那个奉茶的人不在这里。
那个小太监……
莫存想到他便觉得心情复杂,入宫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敢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当然莫存也能看出来,虽然陛下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但就算真的抓回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顶多像从前那样关起来。
但即使是从前关着,一应衣食也没有缺过,甚至还有太医日日去诊治,甚至没有限制过自由。
因此说是关着,倒更像是保护,毕竟那段时间时疫横行,陛下忙到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对他时时看顾。
所以等时疫终于结束,陛下彻底闲下来后才发现了千尧被克扣的事。
陛下知道这件事后原本第一时间便要处置了那内务府总管。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把命令收了回去。
莫存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后来听见坤元殿的守卫给他带来口信,说千尧想要见陛下,莫存这才明白了什么。
果然,莫存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正在批奏折的帝王瞬间停下了手中的笔,却没有立刻给他回复。
而是等了片刻后才放下手中的笔,然后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回道:“让他过来吧。”
“是。”
莫存领了命便想出去,然而还没走几步便又被身后的人叫住,等等。
“陛下。”莫存闻言立刻转过身,然后就见身后的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重新批起了折子。
像是不想显得自己太急迫,因此陛下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告诉他朕忙,让他晚上再过来。”
“是。”-
陛下很在意那个小太监,这是御前乃至整个后宫都已达成共识的一件事。
即使半年没得召见,只要他低个头,便能重新得势。
他甚至没使什么手腕,便获得了更甚于从前的宠爱,短短几日,坤元殿便成了后宫之中最热闹的所在。
所以莫存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不长眼的去找他的晦气?甚至这样的人从前还能坐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明明谁都能看出,这是将来即使再多的妃嫔入宫都无法动摇的存在。
因此莫存觉得内务府的总管被处置得一点也不亏,毕竟皇宫之中,容不得这种没脑子的人的存在。
新上来的内务府总管便识趣了许多,不仅是他,宫中的人都识趣了许多,明白了陛下的心之所在。
甚至还有人拿未来的皇后和千尧比较。
莫存听到这儿只觉得可笑,他们之间有什么好比的?若千尧是女子,或许还真有争一争的可能性,但他是男子,还是个宦官,这辈子能得到的便只有宠爱。
但这也不错不是吗?
这已经是后宫中多少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因此即使是莫存,也没想到他会撇下这无极的富贵离开。
实在是太奇怪了。
莫存这么多年跟在岐岸身边,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实在太多,因此从没想过他也会有看不透的人,但如今便遇到了一个。
真是让人艳羡,也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把茶水撤下去。”岐岸的话打断了莫存的思绪。
莫存闻言立刻起身走过去,将岐岸手边的茶水撤下,然后退了出去。
随着莫存的离开,思明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岐岸的思绪却还是乱了,奏折上的字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杂乱无章,怎么也看不下去。
岐岸逼着自己又继续了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御笔。
已经整整三日。
距离千尧逃跑,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来他没有一日安枕,不仅动用了寒刃司,甚至还命画师画了他的画像分到各级州府,令他们也全力搜寻。
因此岐岸本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可是谁知竟然没有一点消息。
唯一一次有消息传来是昨日,距离鄢都百里的睢县传来消息,说在下面的涣临村发现了二人的踪迹,但等官府搜捕到那里时,他们早已离开,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废物。”
岐岸从没想过他手中的人会这么无用,这么多人居然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都抓不住。
寒刃司的首领并不敢反驳,只是道:“属下无用,实在是他们跑的地方太过随机,微臣实在无迹可寻。”
岐岸自然也明白,因为他也不知道千尧会去哪儿?
甚至想不明白千尧为什么会离开?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合意他的意?
是对他还不够纵容吗?那到底要他该怎么做?倒是告诉他啊。
岐岸已经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纵容了。
也不知道还要他怎么做千尧才能满意?
岐岸想不明白,因此只能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的鸟笼旁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笼子里的麻雀也蔫蔫的,让岐岸瞬间失去了逗弄的兴致,于是转头向窗外看去,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下雪了。”岐岸看到这儿,眉头瞬间微微皱起,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揪起。
刚开始得知千尧逃跑时岐岸心中满是愤怒,心里想的是抓回来后一定要让他再狠狠吃一个教训,让他今后再不敢有逃跑的念头。
可现在,岐岸的心中却只剩下了担心。
自己派了这么多人追捕,他定然不敢往热闹的地方去,所以肯定哪里偏僻去哪里,说不定连客栈都不敢住,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会不会冻坏身体?他原本就总是不好好吃饭,身子那么弱,这样长时间的奔走也不知会不会累坏?而且药也已经断了三日,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更何况如今天下并不太平,鄢都之外有流寇,有山匪,万一遇到,就凭他们两个根本无法抵御。
若是出了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岐岸便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不许出事。
这次抓回来岐岸绝不允许他再离开自己身边一步,只有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岐岸才能放心。
是的,只有在他身边,岐岸才能放心。
所以到底在哪儿?
岐岸一边想一边抬眸,隔着明纸糊就的窗户向外看去。
窗外漫天雪花浩浩荡荡,几乎将世界染成了一片雪白。
“下雪了。”
岐岸抬手摸着窗棂,像是隔空摸着一个触不到的人。
“千尧,你到底在哪儿?”
第42章 故事 “你这是……逃难?” ……
“下雪了。”
千尧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下沉。
这么大雪,根本没办法赶路,也就是说他还得在这破庙里住一夜。
千尧倒是不排斥在这里住, 只是有些担心, 毕竟岐岸还在派人找他,多停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但这么大的雪又实在没办法赶路,因此千尧最终还是妥协,关上门转身坐了回去。
小麦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安慰他道:“哥哥, 这么大的雪,官府的人肯定也不愿意出来。”
“但愿吧。”千尧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放宽心,然后接过小麦子手中的包子吃了起来。
两人分吃了那几个包子,然后千尧便准备出门再捡点干柴。
毕竟今日下了雪,晚上的温度肯定会降下来。
小麦子见状想和他一起,但被千尧拦下,外面实在太冷, 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然而等千尧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 庙里还是已经没了小麦子的踪影。
千尧见状便知道他肯定是偷偷跑出去拾柴火,但却生不出气,毕竟他也是为了帮自己。
只是一想到他这么小年纪就要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 千尧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反思自己,这次到底应不应该把他带出来?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庙门被人突然打开, 然后就见小麦子抱着一捆柴火走了进来。
小麦子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笑容中不由透出几分心虚。
“哥哥,你回来了。”
千尧看着他笑得一脸讨好的模样, 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帮他拍干净身上的雪。
“不许再出去了,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
“可是哥哥我也想帮你。”小麦子一听瞬间急了。
“那就帮我把这些柴火晾开,不然太湿了,晚上不好点燃。”
“好吧。”小麦子拗不过他,只能闷闷地应道。
千尧安顿好他,这才再次向外走去。
外面的雪不知怎么越下越大,因此柴火很难捡,千尧反反复复出去了好几趟,才终于拾够了晚上要用的柴。
但光有柴火也不行,于是千尧又去了一趟附近的村子,敲了好几家门,才买到了点白菜。
千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庙里亮着光,刚一推门进去就见小麦子已经点燃了柴火,柴火上还架着一个水壶,里面是融化的雪水。
“哥哥。”
千尧刚一进来就见小麦子弹簧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连忙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帮他拍起了身上的雪。
“哥哥,这次应该不出去了吧,都这么晚了。”小麦子一边说一边把他拉到火堆旁坐下,心疼地帮他暖起手来。
千尧今天抱了一天的柴,手已经冻到快没有知觉,怕冻到他,立刻把手抽了出来。
“不出去了。”千尧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火堆前烤起了火,“这些柴够我们今晚烧了,对了,你饿不饿?我在村民家买了点菜,还买了一口小锅,我们可以做点饭。”
“好啊,我来做。”小麦子一听立刻自告奋勇道。
然后起身用融化的雪水洗了洗锅和菜,开始做起了饭。
说是做饭,其实也只是把白菜放到锅里煮了一下,然后放了点盐。
虽然也能吃饱,但要说口感……
完全没有任何口感。
甚至让千尧梦回到了刚穿过来和其他小太监一起吃大锅饭的时候。
因此千尧刚吃了一口就沉默了,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麦子。
然后就见小麦子吃得正欢。
千尧见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下去。
吃完饭后两人用盐水漱了口,然后一起靠在火堆前取暖。
千尧捡了一天的柴,因此今日的火比昨日旺了许多。
“哥哥。”小麦子靠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今日出去那么久,会不会生病啊?”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千尧立刻打断他。
“好。”小麦子闻言连忙闭了嘴。
千尧今日在外面跑得太久,已经困了,然而身旁的小麦子却很精神。
“你怎么还不困?”千尧说着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听小麦子道:“我也不知道,今日就是很精神。”
“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听吧。”千尧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道。
“睡前故事?睡前还要讲故事吗?”小麦子似有不解。
“是啊。”千尧说着闭上了眼,“我小时候每天睡前妈妈都会给我讲故事,讲了好多年。”
“妈妈?”小麦子听到这个称呼更加不解。
“嗯,就是娘亲,我们那儿管娘亲叫妈妈。”
“你们那儿?可是哥哥你不就是鄢都人吗?”
千尧本来想胡诌一下,见没忽悠住,干脆直接扯开了这个话题。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不听故事?”
“听。”小麦子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和他靠得更紧。
“让我想想。”千尧说着睁开眼睛,开始在脑子里搜索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
妈妈给他讲过的实在太多了,因此千尧有些难以抉择,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符合此情此景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
“第二天清晨,小女孩坐在墙角,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旧年的大年夜冻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小女孩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把烧过了的火柴。”
“‘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多么幸福。”①
千尧讲完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于是转头向身侧看去,然后就见小麦子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千尧没想到他讲的故事这么催眠,不由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小时候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每次还没等妈妈把故事讲完便睡了过去,因此小时候好多故事都不知道结局,还是长大了之后才重新看完。
想到这儿,千尧把身上的寒衣又往小麦子身上盖了些,然后像从前妈妈对他一样,和小麦子说了声,“晚安。”-
小麦子睡得好不好千尧不知道,只知道他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好。
后半夜的时候面前的火堆灭了,身上的寒衣又大半盖在了小麦子身上,因此千尧冷得厉害。
他原本想要挣扎着起来重新把柴火点燃,然而不知为何眼皮沉重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因此就这么熬完了一整夜。
第二天整个人昏沉得厉害。
“哥哥。”千尧是被小麦子叫醒的。
他的声音太过焦急,千尧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因此哪怕浑身难受,但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然后就见小麦子正满眼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千尧刚一开口便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哑,根本说不出话。
小麦子见状连忙拿起水壶喂他喝了些水,“哥哥,你身上好烫,你在发热。”
“是吗?”千尧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烫得厉害,估计是发烧了。
真是倒霉啊。
“雪……停了吗?”千尧问道。
“已经停了。”小麦子连忙回道。
“停了就好。”千尧闻言这才放下心,慢慢坐起身来。
“不能……再在这儿……咳继续耽搁了。”
“可是哥哥你还生着病。”小麦子担心道。
“没事儿……刚好可以……一边走一边看看……有没有大夫。”
千尧说着站起身来,用小麦子烧的雪水洗了把脸,然后向外走去,小麦子见劝不了他也没有再劝,只是坚持让他穿上那件寒衣。
千尧本就生着病,穿得又厚重,因此两个人走得很慢。
一直走到半日才终于再次看见了人烟。
小麦子看到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路人打听哪里有医馆。
那人见千尧病得厉害,连忙给他们指了路,指完后怕他们找不到不放心,还亲自把他们送了过去。
刚一进去,就叫道:“李大夫,您快来看看,这儿有个人病得厉害。”
“……来了。”
好半天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李大夫走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了把脉,“风寒,开服药就行。”
“那就行,我看这小公子都快晕过去了,担心得不行。”
“不严重。”李大夫摆了摆手,“就是他身子太虚。”
说着便去开了方子,让小徒弟熬药去。
小麦子则千恩万谢地把那个好心的路人送了出去。
这医馆不大,但却很暖和,因此千尧很快便有些困了,但这里明显不是睡觉的地方,只能强忍。
不过还是很快就被李大夫看了出来,“困了就睡会儿,反正今日没什么人。”
千尧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李大夫也没逼他,只是望了他片刻,然后问道:“你这是……逃难?”
千尧闻言不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别说,还真跟逃难差不多。
反正出门在外他假话说得也已经够多了,因此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谁知刚点完头就被李大夫戳破,“这个方向去的可是草原,谁会往草原上逃难。”
“草原?”千尧闻言不由一愣,已经这么远了吗?
“怎么?你连自己要往哪儿去都不知道吗?”李大夫继续问道。
千尧听到这儿已经不敢再开口,总觉得再聊下去什么都要被看穿了,因此只能沉默了下去。
不过李大夫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让小徒弟把药熬好后递给了他。
然后和他说道:“往前再走几步就是客栈,收费不贵,可以去那儿住一晚,你现在的身体太弱,需要好好休息。”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一口气把碗里的药喝完。
喝完后把一小锭银子放到了柜台上便想离开。
然而刚一转身便被叫住,“等等。”
千尧闻言停下脚步,然后就见李大夫从柜台下面拿出两贯铜钱。
“你给的太多了,找你的,出门在外多用铜钱,直接使银子可不安全。”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面前的人是在给自己提点。
“多谢。”千尧真心实意地冲他道了谢,然而面前的人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便重新回了内室。
既然继续往前便是草原,千尧也知道不能着急,毕竟草原荒凉,他和小麦子若是不做足准备说不定会直接饿死在那里。
因此干脆听了李大夫的话,在这里的客栈休息了一晚。
但他们还是担心被发现,因此进去之前特意让小麦子买了些脂粉,把脸抹得黑了一点。
睡了两夜的破庙千尧睡得人都僵了,因此当他再次睡到床上时,整个人瞬间迸发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只觉得精神都瞬间好了些,甚至还饿了起来,于是千尧向店小二要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
“哥哥,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些吧。”小麦子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问道。
“能。”昨天吃完那碗清水煮白菜后,千尧觉得现在给他一头猪都能吃完。
因此立刻埋头吃起了饭,但想象是想象,现实是现实,因此哪怕千尧努力吃了半天,还是没能吃完,不过没关系,反正是冬天,明天可以继续吃。
吃完后两人便困了,千尧本来还想洗个澡,但被小麦子坚决阻止。
因此他最后只能满眼羡慕地看着小麦子一个人洗,自己则先睡了过去。
不知是那碗药实在太有用还是屋子里太暖和,千尧发了一晚上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千尧便觉得烧已经退得差不多,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昨晚出了太多的汗让千尧实在受不了,于是不顾小麦子的反对叫了热水洗了个澡。
然后又出去给他们两人各买了一身衣服。
小麦子已经许久没穿过新衣服,一路上很是开心,不时便低头看两眼,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千尧见他这么开心,也跟着开心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刚准备一起回客栈,却被不远处的一抹红色吸引了视线。
不远处是一个正在卖糖葫芦的老伯。
“哥哥,你怎么了?”小麦子见他突然停下,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伯。
于是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芦?”
“嗯。”千尧许久才回过神一般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小麦子跑了过去,掏出身上的铜板买了两串。
“哥哥,给。”小麦子跑过来后把其中的一串递给他。
千尧有些恍神地伸手接过,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还是那么酸-
他们回到客栈后千尧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盲目地走下去,总得制定个计划才行。
千尧本想买个地图,但一打听才发现在古代这种东西并不好买,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趁着店小二不忙的时候向他打听了起来。
然后得知只要他们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就会到达草原,到了草原后再继续往前就是北朔。
千尧听到这儿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是一条可以考虑的路。
毕竟整个南鄢都是岐岸的地盘,若想彻底逃离他,只能逃往别的国家才有可能。
然而店小二紧接着便说:“但我们离北朔可不近,紧赶慢赶都得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么远……”
“是啊。”店小二说到这儿突然有些好奇,“你们去北朔做什么?”
“没有要去,只是问问而已。”千尧连忙说道。
“这样啊,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没有了,多谢。”
“您客气。”店小二说完便退了出去。
等店小二彻底走后,小麦子才问道:“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草原。”千尧回道。
“草原?”小麦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千尧已经站起了身。
“现在就去吗?”小麦子连忙问道。
然后就听千尧说道:“自然不是,你没听他说路很远,所以我们得先去买点东西,说不定还得雇辆马车,不然凭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哥哥说得是。”小麦子闻言立刻跟上,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吸取了刚逃跑时的教训,千尧这次买了很多生活必需品。
只是东西太多,光凭他们两个是肯定拿不动的,因此千尧只能先寄存在了店里,然后打算雇一辆马车送他们。
只是这次路太远,因此一连问了许多家都不愿意。
最后还是问到了一家运送货物的马队,才有人愿意捎带上他们,但要先付定金。
千尧如今最不差钱,因此连忙付了定金,然后约定了出发的时间后便准备回去取行李。
与此同时,一队官兵刚好来到客栈。
“各位官爷今日吃些什么菜?”掌柜的一见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嗐,吃什么吃,哪儿顾得上吃饭。”领头的官兵斜倚在柜台上,满脸的不满。
“怎么了这是?难道是最近衙门事多?”掌柜的闻言满脸好奇。
“倒也不是,只是不知怎么,前两日知县大人突然让画师照着一幅画像描摹了许多张,然后人手一份让我们日日搜寻,也不说为什么,就是让我们在到处找人,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从城南一路找过来也没看到半个画上的人影。”
“什么人啊这么大费周章?”掌柜闻言更加好奇。
“谁知道呢,咱们哥几个只管奉命行事,上面人的事哪儿会跟咱们解释。”
“这倒也是。”掌柜的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官兵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展开扔到了他面前,“看看,看看,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得嘞,小人这就看。”
掌柜的说着低头向画看去,刚想说没有,然而还没开口便又停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画上的人怎么这么像昨日来投宿的那两个年轻人。
虽然投宿的那两个人肤色要黑上一点,脸上也有那么点不同,但还是很像,因此掌柜的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
“见过没啊?”领头的官兵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问。
然后就见掌柜的一脸为难,“这……和昨日投宿的两个人有点像,但小的也有些拿不准。”
第43章 北朔 “为何还没把他给朕抓回来?”……
千尧快走到客栈时便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也说不准不对在哪里, 只是近乎本能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哥哥。”小麦子察觉到他的动作,也连忙跟着停下。
然后就见千尧有些奇怪地望着不远处的客栈。
“没什么。”千尧摇了摇头,试图压下心中的那抹不安。
“哥哥,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再去医馆看看?”虽然千尧已经退了热, 但小麦子知道他身体不好,因此总是很关注他的身体。
“没事,只是……”
千尧也不知该怎么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便想抬步继续向前。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便再次停下, 脑海中有什么如闪电一般闪过,心中的那股怪异在一瞬间凝聚成形。
他终于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现在正是饭点,正是客栈最忙的时候,怎么会如此冷清?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千尧想到这儿立刻伸手拉住了小麦子。
小麦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
“好像有点不对劲。”虽然千尧没有任何证据,但还是凭着本能决定先不进去,而是把小麦子拉得又远了些,然后用银子让一个路人先进去试试。
果不其然, 那路人刚进去没多久就又出来, 走过来对他说:“掌柜的说今晚不开张,让我去别处吃。”
“客栈除了掌柜的还有别人吗?”千尧连忙问道。
“没有,就掌柜的坐在柜台前正在算账。”
“这样啊。”千尧点了点头, 对他说了声,“多谢。”
“客气。”那人说着冲他拱了拱手, 示意告辞。
“哥哥,到底怎么了?”小麦子见状忍不住问道。
千尧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只是感觉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儿。”-
千尧察觉不对后连买的那些东西都顾不上便拉着小麦子向外跑去,果不其然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见城门口突然开始戒严。
小麦子看着不远处的情况一脸的惊魂未定,“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被发现了?”
“不知道。”千尧摇了摇头,只觉得庆幸,还好身上值钱的东西和银子他们都随身带着,不然说不定都熬不过明日。
但这里肯定不能再继续待下去,马队也指望不上了,因此千尧和小麦子只能凭着两条腿继续向前。
官府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们,一路追得很紧,因此千尧他们东躲西藏,哪里荒凉往哪里钻,最后别说客栈,千尧甚至快看不见人烟。
不知走了多久,连马车都雇不上,因为再走就是草原,根本没有人愿意往那里去。
千尧自然能理解,毕竟如果他能选择,也不会想往那里去,但他们别无他选,因此只能准备了充足的水和干粮继续向前。
但冬日的草原环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恶劣,地广人稀,昼夜温差极大,因此他们常常走很远都看不到一处人烟。
所以刚走没多久千尧便有些后悔,或许不应该这么匆忙得做下决定。
这条路实在太远,凭他们两个说不定都无法走出草原,更遑论去到北朔。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他们死在半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退回去,只能继续向前。
然而更不妙的是,在他们走进草原的第三日,再次下起了雪。
这次的雪比前些日子的那场还要大,风雪扑在脸上,如同刀刮,无孔不入地往他们身体里钻,千尧很快便受不住,但也明白停下来就是死,因此只能逼着自己继续向前。
但实在是太冷了,千尧很快便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麻木,身体仿佛四分五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想要朝着不同的方向散。
“哥哥。”小麦子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但还是努力撑着他的身体,拖着他继续向前。
直到两个人的体力全都耗尽,这才一起坐在了一处背风的雪地里休息。
两人相互依偎着,可是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千尧能感觉到热意和生命正从他身体里流失。
小麦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态的不好,努力揉搓着他的手,想要让他暖和一点,但根本没有用,千尧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冰。
“哥哥,你和我说说话。”小麦子整个人已经慌张到了极点,拼命叫着千尧。
千尧原本有些困,见他这么害怕,只能努力逼着自己清醒。
“对不起。”千尧此时心中全是悔意,“当初不应该答应你把你带出来的,我什么规划都没做好,全凭冲动做了这件事,结果反而害了你。”
小麦子闻言摇了摇头,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替他挡住风雪,“哥哥,我一点都不怪你,我每天都很开心,即使是现在也很开心。”
千尧听到这儿有些想哭,但整个人都被这漫天的风雪冻住,连眼泪都流不出。
他真的很没用。
无论是小麦子还是小穗子,年纪都比他小,可是关键时刻却都是他们护着自己。
自己却从来都保护不了他们,甚至还把他们一次次拖进危险里。
和穿来时不同,千尧那时怕死怕得厉害,所以尽自己所能去讨岐岸的欢心,可现在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唯一怕的就是拖累了小麦子。
他死就死了,小麦子可怎么办?当初不应该把他带出来的,一旦出来,岂止是自己没有回头路,小麦子也同样没有。
一旦被抓到岐岸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这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千尧拼命想要替小麦子想一条出路,但大脑一片麻木,什么也想不出,只是觉得困,想就这么睡过去。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他,千尧努力想要回答,然而根本开不了口,只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越来越困,直到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千尧没想到自己还会醒过来。
“哥哥!”最先听到的是小麦子的声音。
千尧睁开眼,然后就见小麦子正满眼通红地坐在他的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旁边还围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
这是哪儿?
千尧想要问,却说不出话,只能抬眸缓缓地打量了起来。
然后就见他似乎躺在一个蒙古包式样的房子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很是暖和。
“哥哥,你终于醒了。”小麦子的激动根本压抑不住,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落在他手上。
千尧见状连忙想抬手替他擦干净眼泪,只是却没什么力气。
周围的人见状端来了一碗热水喂他喝下。
千尧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谢谢。”千尧对着他们说道。
“不客气。”
那些人虽然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但却会说官话,因此交流倒不算困难,所以千尧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小麦子也快撑不住的时候,他们难得幸运了一回,遇到了正在转场,要把牲畜迁至冬季牧场的牧民。
千尧和小麦子所在的位置刚好是他们转场时会驻扎休息的一个点。
因此他们看着两个快被冻僵的人,迅速从骆驼上取下毡房搭建好,然后把他们两个抱了进去,又用煤球生了火给他们取暖。
小麦子的身体素质要好些,很快就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就要找千尧,守着千尧半步也不肯离开,直到千尧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千尧闻言挣扎着坐起身来,很认真地向他们道了个谢。
那些人闻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还给他们送来了刚做好的羊肉和热羊奶。
吃完饭后千尧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只是手被冻伤了,不过这里的人对此很有经验,让他抹了一些治冻伤的药,保证几天就能好起来。
千尧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本想给他们一些钱,但却被拒绝。
“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这些。”
那些人坚持不收,因此千尧本想帮他们做些别的事来表示感谢。
只是如今外面下着雪,牛羊都被聚在了一起,只需要喂喂干草就好,也没什么活要干,因此千尧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外面的雪太大,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了路,但千尧也没有太担心,毕竟官府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下跑来抓他们,因此千尧难得放松了些。
千尧还是第一次住这种毡屋,不免有些好奇,明明看着也不比砖墙厚,但却能很好地抵御风寒,加上屋里烧着煤球,因此很温暖。
千尧其实挺好奇草原上的煤球是从哪里来的,然后就听那些人解释道:“这是用牛粪做的。”
“牛粪?”千尧很是惊讶,完全没看出来,而且也没有味道。
“是啊,这都是我们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生存智慧。”
千尧闻言更加好奇,“对了,还没有问过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虽然千尧对草原上的部落一无所知,但他很感谢这次的救命之恩。
若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们。
然后就听他们回答道:“卡叶部的。”
“卡叶部。”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部落听起来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枚玉佩,这才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之前在猎场时那个多罗世子所在的部落。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想到这儿千尧拿起那枚玉佩,这是当初小世子送给他的礼物,因此千尧离开皇宫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出来。
他还记得小世子说过以后在草原上遇上困难随时找他,这个玉佩可以换一个请求。
想到这儿千尧心动了一下,或许可以求他帮自己逃到北朔。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立刻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不行。
毕竟现在岐岸正在四处追捕自己,他说不定也知道这个消息,岐岸是君王,正常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他小太监而忤逆君主的意思。
更何况要是他真的帮了自己必然会得罪岐岸,以岐岸的性格说不定到时候会直接迁怒他们全部。
而千尧已经实在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因此千尧本打算等雪停了便直接离开,可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在这里碰见多罗。
小世子成婚之后看起来成熟了许多,没了当初的盛气凌人,面上竟能看出几分沉稳。
但这份沉稳在看到千尧之后如同面具一般寸寸碎裂。
他似乎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千尧,直到走到千尧面前看了半天才震惊地喊出了一句,“小太监?”
千尧被这个称呼吓得差点伸手捂住他的嘴。
小世子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吩咐周围的人都下去,这才继续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太监吗?不是应该呆在陛下身边,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草原?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在?”
多罗疑问太多,直接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千尧根本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当然他也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毕竟多罗可是卡叶部的世子,千尧不确定他要是知道了一切会不会直接把他和小麦子绑了送回去。
“怎么不说话?”多罗上下看了他两眼,面前的小太监哪里还有当初在猎场时光彩照人的模样,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整个人灰头土脸,要不是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简直像个小乞丐。
“你怎么一副逃难的打扮?怎么?鄢都打仗了?没听说啊。”
千尧闻言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此只能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成这样了?”多罗闻言更加好奇,随即一个可能性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你不会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吧。”
千尧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但他的否认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你不要命了。”多罗满脸的震惊。
千尧知道事已至此根本瞒不下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此只能沉默了下来。
“可是究竟是为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多罗满眼的疑惑。
千尧根本没办法解释,毕竟解释了他也不会懂,因此只能继续摇头。
多罗见问了半天千尧一句话都没有,不免有些疑惑,“你是不是变成哑巴了?”
“不是。”千尧闻言只能开了口。
多罗见他还能说话,这才松了口气,“那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千尧不知该怎么说,也不想连累他,更知道这些事更加瞒不了多久,毕竟多罗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年草原受雪灾严重,冻死了十数万头牛羊,他父汗派他亲自去鄢都禀报,并请求赈灾,只要到了鄢都,多罗必然会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捕的事。
因此有些自暴自弃道:“陛下在追捕我们,若是你想,可以把我们绑了送回鄢都。”
“追捕?”多罗听了更加震惊,“为何要追捕你?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吗?”
千尧闻言不知该怎么说,因此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犯罪,只是不想继续在宫里呆下去。”
“你可真是大胆啊。”多罗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由又感慨了一句。
千尧没说话,只是蔫蔫地立着,等着多罗把他绑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多罗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千尧闻言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然后就见多罗满脸开心地坐了下来,“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陛下也有吃瘪的一天。”
“陛下吃瘪你这么开心?”千尧有些奇怪地问。
然后就听多罗回道:“是啊,谁让他当初突然给我赐了个悍妇。”
千尧闻言也有些好奇,“那你和世子妃……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多罗不知想什么,痛苦地挑了挑眉,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已经被本世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柔情似水。”
千尧看他的表情其实不太像,但人艰不拆,因此还是很配合地回道:“世子殿下威武。”
世子摆了摆手,只想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往哪儿逃?”
千尧见他没有把自己送回去的打算,这才放心道:“我想去北朔。”
“北朔?”多罗诧异了一瞬,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毕竟整个南鄢都是岐岸的,若是想要从他手下逃掉,除了西疆外也只能去北朔,而西疆那地方鬼去了都得被毒死,因此北朔便成了最佳的选择。
“可是北朔那么远,你怎么去啊?”
“等雪停了,我想买一匹马。”千尧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但很快便被多罗否了。
“几个月的路程,就凭你们两个小太监和一匹马可不行。”
千尧其实也明白,但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多罗见他沉默了下来,突然有些好奇地抵着下巴问道:“千尧,你还记不记得我送过你一个玉佩?”
千尧闻言立刻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甚至现在还带着,但为什么要这么问?
下一秒多罗就解了他的惑,“那你为何不用那个玉佩求我?我不是说过可以用那个玉佩换一个请求吗?”
千尧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迅速摇了摇头。
多罗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什么意思?”
“这件事牵扯进去很危险,我不想连累你。”千尧回道。
在千尧开口之前多罗脑海中闪过千万种理由,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
因此不由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小瞧我?”
多罗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我们与北朔有贸易往来,给你们两个小太监换身衣服混进马队里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你连累不到我。”
“真的吗?”千尧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多罗拍了拍他的肩膀,“骗你做什么。”
多罗说着掀开毡房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刻也不曾停歇。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子,然后和我一起等雪停,等雪停了我出发去鄢都,你和那个小太监去北朔。”
“多谢。”千尧知道虽然他说得容易,但肯定还是担着风险的,因此十分感激道。
然而多罗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说了可以换一个请求就是可以,本世子虽然不能一言九鼎,但也一言八鼎。”
千尧闻言立刻化身马屁精,“世子殿下威武。”-
“陛下。”
新任的宰辅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面前的帝王闻言终于从奏章中抬起头望着他,只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宰辅见状,只觉得身上突然凉了几分,开始后悔来当这个出头鸟,毕竟谁不知当今陛下的秉性。
自从陛下即位后,文武百官便已经见识遍了他的手段。
因此朝堂之上早已不敢再有什么异声。
只是从前陛下手段虽狠,但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因此一般也无人自讨没趣,去置喙他的决定,只是这次……
“大相公突然求见所谓何事?”岐岸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宰辅闻言连忙抬起了头,然后就见陛下正在示意他坐。
宰辅见状连忙谢了恩,匆匆坐了过去,刚一坐定,便有人奉上了一盏茶水。
陛下的手边自然也多了一盏茶,然而不知为何,宰辅却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下去。
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但还是让宰辅莫名想要立刻退出去,但他心知不可能,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臣近日听闻陛下突然停了立后大典的准备,敢问陛下是何原因?”
“最近忙,顾不上。”岐岸明显不欲解释。
宰辅自然听出来了,也明显看出了岐岸脸上不悦的表情,但立后一事事关重大,不是可以任性的事,因此只能继续劝道:“陛下,立后一事事关重大,且吉期已定,实在不好延误,更何况立后之后才是妃嫔入宫,若是立后大典延期,后面的事自然也要延,但陛下已即位许久,却还未有一子,宗庙昌盛,子嗣繁衍,事关千秋万代,因此微臣今日即使冒死,也不得不劝谏几句。”
“朕知道了。”岐岸似乎一点都不想再听,说完便示意他退下。
宰辅见状立刻跪了下去,“陛下,您所谓的近日忙碌可是因为那宦官出逃一事?”
宰辅刚说完便觉得殿内有什么瞬间变了,一股无名的威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听闻陛下已追捕那逃宦多日,不仅动用了寒刃司,甚至下令各级州府也跟着寻找,这实在是太过浪费人力物力,不过是一个宦官而已,陛下何必如此……”
“啪!”
宰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巨响打断。
宰辅腿上一热,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面前是碎掉的茶盏。
青玉的茶盏刚一触到地面便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处处飞溅。
“陛下!”
宰辅没想到自己只是提起那个宦官便会引得陛下震怒,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然后就听见岐岸毫无感情的声音,“退下。”
“陛下……”
宰辅还想再劝,然而这时莫存却突然走了进来回禀道:“陛下,寒刃司首领求见。”
“让他进来。”岐岸立刻道。
宰辅闻言便知肯定和那个小太监有关,因此只能行礼后退了出去。
刚一出去便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宰辅不由停下脚步听了片刻,果不其然……
真是美色祸国-
岐岸听着寒刃司首领的汇报,越听越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破庙,生病,风寒……
所以离开他就是为了在外面过这样的日子?
一股怒意不可抑制地升起,可是他又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然后呢?为何还没把他给朕抓回来?”
寒刃司的消息网遍布全国,每日海一样的消息从全国各地传到他这里,可是那么多消息里,偏偏没有一条是他想听的消息。
“属下该死!最后发现他们的地方是褚县的一家客栈,官兵在店内发现了他们的行李,只是人出去了,因此本想等他们回来便抓捕,可是没想到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岐岸没有说话。
寒刃司首领也明白这是陛下发怒前的表现,因此连忙继续说道:“寒刃司的人立刻赶到协助,发现他们在许多家商店买过远行的东西,还在一家马队付了定金。”
“马队,他们要去哪儿?”岐岸闻言立刻问道。
然后就听不远处跪着的人回道:“北朔。”
第44章 重写(一) 岐岸于他已是别人,他于岐……
辰时刚过, 千尧便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本以为自己今日已经起得够早,但还是没有早过小麦子。
千尧刚一出来就见厨房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 应该是小麦子在做饭。
果不其然, 千尧刚一掀开厨房的帘子,就见小麦子正在灶台前忙活。
“哥哥,你醒了。”小麦子听见动静转过身,一看见他脸上立刻漾出了一个笑, 迅速给他打了热水让他洗脸。
自己则一边继续炒菜一边对他说道:“饭马上就好。”
“好。”千尧点了点头开始洗漱, 刚洗漱完就见小麦子已经摆好了饭菜。
很简单的小米粥和炒时蔬,味道一般,但千尧不怎么挑食,因此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后小麦子本想收拾碗筷,但被千尧拦住,“你去休息,我来。”
“哥哥,还是我来吧。”小麦子还想坚持,但被千尧很坚决地推了出去。
小麦子见状只好罢休, 去侍弄院子里的那一小片菜地, 千尧则在厨房洗起碗来。
虽然已经快入夏,但不知是他身体太弱还是北朔这地方太偏,千尧还是整日觉得身上一片凉意。
好在小麦子早上烧的热水还在, 千尧碗洗得才没有那么艰难。
洗完碗后千尧从厨房出来,然后就见小麦子正在菜地里忙碌。
千尧则穿好衣服, 准备出门。
小麦子见状连忙从菜地里跑过来送他,一直送到巷口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千尧见状又冲他挥了挥手,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 他来到一家米店。
“小穗来了。”
店里已经开了门,今日店里进的米会通过大船从河上运来,是店里的大日子,因此掌柜的难得在,见他来了,笑着打招呼道。
“掌柜的早。”千尧也连忙说道。
“早饭用了吗?”
“已经用过了。”
“好,那你一会儿也跟着我去码头接货。”
“好。”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掌柜的便带着千尧他们出门,到了码头后船还没来,因此掌柜的带着他们在码头边的茶摊上坐下,给伙计们每人要了一碗茶,又要了些茶点。
“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才有力气干活。”
“谢谢掌柜的。”大家说着纷纷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掌柜的点的是凉茶,千尧本就体寒,因此并没有喝,只是拿起了一块茶点吃了起来。
刚吃完就见码头边突然喧闹了起来,千尧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一艘正在朝他们远远驶来的大船。
“掌柜的,船来了!”有伙计说。
“走,去接货。”掌柜的说着率先站起身,千尧他们紧随其后一起向码头走去。
此番送来的都是新货,质量上乘,一路未曾受潮,斤数也无短缺,因此掌柜的很满意,痛快地收下了全部的货。
签字画押后便开始指挥着伙计们卸货,因为千尧身子弱,所以掌柜的特意没让他去做那些力气活,而是让他点货。
大家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货,因此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一会儿便把船上的米全部运上马车拉回店里,到达时店里的伙计们已经等在门口,见车回来了,有序地将车上的米运到了后院的库房里。
运完后大家便回到了店里,只有千尧和掌柜的还在仓库清点入册,等全部清点完已经快至正午。
“这次进得货多,忙了这么久,辛苦了。”掌柜的说着长舒一口气。
“掌柜的客气,应该的。”千尧连忙回道。
掌柜的闻言笑了一下,让他赶紧去前面休息会儿。
然而千尧却没立刻离开,而是问道:“掌柜的,米价是不是又涨了?”
“是啊。”掌柜的说着脸上的笑落下来了一点,随即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这天下不太平啊。”
掌柜的说到这儿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千尧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此也没有再多问,而是向前院走去。
平时中午生意一般会冷清一点,所以一般大家便趁着这个点换着回家吃饭,然而今日却不同,千尧刚到店里就见里面挤满了人,大家都在抢刚到的新米。
“怎么这么多人?”千尧不由感慨了一句。
然后就听旁边正在给客人盛米的许小春对他说道:“小穗,别站着了,快来帮忙,这会儿快忙死了。”
“好。”千尧闻言连忙也跑过去招呼起客人来。
今日店里的人多的简直有些邪性,千尧一直忙到快傍晚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刚坐下来想要休息一下,就见小麦子从门口一点点挪了进来,“哥哥。”
“你怎么来了?”千尧连忙问道,刚问完就看见了小麦子怀里的食盒。
“你中午没回来,我来给你送饭,见你忙就一直没进来。”
“下次你把饭放到这儿就回去,别傻等着。”千尧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接过。
然而小麦子却有些不想放手。
“怎么了?”千尧问道。
“凉了。”
“没事。”千尧并不怎么在意,接过食盒便打开吃了起来,忙了快一天,他真的饿惨了。
“喝点水。”小麦子怕他吃得太凉,连忙递了水壶过去。
许小春在一旁看得艳羡不已,一边咬着凉烧饼一边问道:“小穗,你小子上辈子积了多少福能有这么个好弟弟,我们家那几个弟弟妹妹,只有要钱的时候才这么殷勤。”
“那你这辈子多积福,争取下辈子能遇到一个。”千尧开玩笑道。
“行。”许小春一边说一边啃着烧饼,看着小麦子的眼神笑意盈盈,“小麦多大了?”
“十六了。”千尧回道。
“都十六了?怎么还是个小不点,这个头还没我弟高呢。”许小春说着比划了一下。
小麦子一听立刻不乐意了,撇过头去不肯理他。
千尧见状立刻说道:“不许说小麦的个子,他会不开心的。”
许小春听得哈哈直乐,但还是点头应道:“好,好,不说了,难怪你弟对你这么好,你也是惯着,十六了还不让出门赚钱,这个年纪都该成婚了。”
千尧知道古代人和现代人对年龄的理解不一样,因此也不强求,只是含糊道:“在我心里他还是小孩儿呢。”
“行吧,行吧,就没见过你们感情这么好的兄弟。”许小春说着吃完最后一口饼,起身去忙了。
千尧则继续扒着碗里的饭,刚吃到一半就见小麦子坐在他面前若有所思。
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因此小麦子不用开口千尧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直接说道:“断了出去赚钱的念头。”
“哥哥。”小麦子连忙可怜兮兮地叫他,试图再商量一下。
但这件事上千尧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吃完饭后便把食盒递给了他,然后又买了些米让他一起捎回去。
“怎么又买米?你不是刚买过吗?”小麦子有些不解道。
千尧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有备无患,多囤些总没坏处。”
“好。”小麦子对他从来都是无有不从,立刻抱着米向家中走去。
千尧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麦子还在等着他。
他知道千尧晚上吃不下东西,因此只炖了点清淡的粥。
今天的饭吃得实在太晚,所以千尧其实不饿,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半碗。
吃完饭后便开始洗漱睡觉,今日从早忙到晚千尧已经累极,回来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他的床,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躺在床上休息。
可是等他真的躺到了床上,反而却又毫无睡意。
米价又涨了。
千尧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是学过历史,古代打仗米价便会上涨,汉武帝时米价甚至涨到过每石万钱,而米价上涨到如此疯狂的原因便是汉武帝时期连年征战,所以会打仗吗?
又或者是……会连年打仗吗?
毕竟北朔和南鄢的对立已不是一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终会有这么一仗,只是不知会什么时候真的打起来而已。
想到这儿千尧不由叹了口气,才三年而已,他才刚得了三年安宁而已。
距离他从南鄢逃出来已经三年有余。
千尧还记得那漫长的一路,车队的马车摇晃而颠簸,载着他和小麦子从南鄢一路入了北境。
千尧对于北朔的第一印象是冷。
哪怕他们经过两个多月漫长的跋涉,已经从冬日走到了春日,可是他依旧觉得很冷。
空气里都像是凝着冰碴,冷意随着呼吸进入,稀碎地切割着他的身体。
因此千尧很不适应,刚来的时候动不动就流鼻血,把小麦子吓得不轻,拉着他去看了大夫,不过这在大夫眼中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说气候干燥,他不适应,喝两天药就行。
说完还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北朔人吧?”
彼时的千尧简直草木皆兵,听到这句话后连头也不敢点便拉着小麦子出了医馆,然后便想继续逃跑。
还是车队的人劝住了他,“别怕,这里是北朔,陛下管不到这里。”
大概是多罗吩咐过,车队的首领对他们很是尽心。
为了安置好他们连货物也没第一时间去送,而是以自己的名义买下了一座偏僻处的院子,甚至还托关系帮他们办了两个假的身份证明。
不过虽然有了身份证明,但千尧第一年依旧没敢出过门。
只每月出去一次采购吃的和用的东西,剩下的时间便和小麦子窝在那座小院子里。
院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和一间厨房,不过院子里有一棵树,不知种了多久,足足有一人粗,即使在这么冷的地方依旧长得枝繁叶茂,树枝向上生长,像是要直直扎破头顶的天空。
小麦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或者是想为他减轻负担,在院子里开辟了一片菜地。
只是北朔不知是土有问题还是气候太冷,种得很艰难。
千尧本来想帮小麦子,但他对于种地实在是一无所知,再加上他怕虫子,因此只能给他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终于,在小麦子的不懈努力下,还真种出来了些菜。
有了自己种的菜,他们花的钱就更少了,但尽管如此,千尧身边所剩的钱也不多了。
当初虽然逃跑时带了不少钱,他也尽量挑最值钱的金子带,但他当时连包裹都没有,只能藏在身上,因此能带走的钱终究有限。
加上逃跑时一路的花费,到了北朔后又买了一座小院子,以及怕岐岸还在找他们,所以千尧和小麦子在这里几乎一年都没有出过门,自然也没有任何收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有座金山也不行,因此第二年的时候千尧觉得实在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于是决定出去想办法赚钱。
小麦子听了后立刻要跟着他一起去,但被千尧毫不犹豫地拒绝。
一来虽然古代没有童工一说,但让这么小的孩子和他一起打工,千尧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二来他们两个人目标太大,若是万一在外面被发现的话,只要小麦子不和他在一起,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去。
小麦子自然不愿意,抱着他的胳膊央求,千尧被他磨得不行,只好换了个角度劝他。
“你也出去赚钱的话就没人做饭了,我又不会做饭,到时候咱俩都得饿肚子,而且你这片菜地也没人管了。”
小麦子虽然知道千尧不过是在找理由,但奈何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千尧打定了主意后准备出门,出去前又多加了一身衣服,但出去之后千尧还是觉得有些冷。
这儿怎么这么冷?
千尧抬起头,看着头顶白惨惨的太阳,从它身上洒下的阳光十分凄凉,照在身上有气无力。
这让千尧一点都不喜欢这里,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因此只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已经来了一年多,但千尧还没怎么出过门,因此并不清楚这北朔到底是什么样子,今日才终于得以一观。
北朔和南鄢看起来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总觉得这里戚戚冷冷的,远没有鄢都的热闹繁盛。
街上的人脚步匆匆,各自奔着前路,只有千尧漫无目的,看着两边的街道上有没有招工启示。
很快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家,是一家米店。
规模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足足有八九个伙计,给出的条件也丰厚,每个月有八钱,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心动。
毕竟民以食为天,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在这儿工作的话,总不至于买不着米。
因此千尧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进去,一切都很顺利,掌柜的就这么雇下了他。
每月八钱,每日巳时到戌时,不管饭,但闲的时候可以换着回去吃饭,而且买米会比正常价位要低。
因此千尧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于是就这么在这里工作了下来。
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千尧还很害怕,总怕随时会有人出现把他抓回去,然而并没有,岐岸似乎早已把他忘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困在过去,草木皆兵。
米店人来人往,因为两地间隔太远,所以千尧并不经常能听到有关南鄢的消息,但偶尔也有一些。
比如岐岸停了选秀和立后大典,登基这么多年,后宫依旧空无一人。
比如岐岸励精图治,不拘一格,广纳天下贤士。
比如岐岸以一己之力推动变革,废除世卿世禄,推行选拔军功。
比如南鄢部分地区,逐步设置路引,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皆需当地政府部门发放"路引",否则便会获罪。
比如……
千尧听着这些,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真切,像是听着他乡的异闻,那已经是别人的事。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岐岸于他已是别人,他于岐岸亦是。
因此千尧对此并不多加关心,常常听完便抛之脑后,然后继续开始忙自己的活计。
就这样,他在北朔度过了他的第二年,第三年。
千尧以为日后的每一年都会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千尧第二日刚一来到米店,便听他们在讨论着一个消息,官府已经开始征兵。
第45章 重写(二) 事到如今,只希望他永远不……
“征兵?是要打仗了吗?”千尧有些惊讶道。
米店里的人皆人心惶惶, 谁也说不明白,只知官府今日突然下达了征兵的命令。
要求年龄17岁以上,身高五尺二寸至五尺八寸之间的男子都要去校场参加体能测试, 合格者皆需入伍。
千尧没想到会这么紧急, 毕竟一般征兵都在秋收之后,粮食收割完毕才会开始打仗,这样即使交战也可以不给对方留有余粮,这才刚入夏, 怎么会这么急?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上层之间的事向来不会在百姓之间流传, 因此大家也只是猜测,但这已经足够人心大乱,因此这日米店的生意也更加繁忙。
千尧心中不安,晚上回去时又囤积了不少米。
晚上的时候还给了小麦子一些钱,让他明日到街上买着储存耐放的吃食。
小麦子一向听他的话,立刻答应了起来,但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千尧本想安抚, 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开始征兵, 其实根本瞒不了多久,因此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可能快打仗了。”
“打仗?”小麦子一听面色立刻惨白了下去, “是和南鄢吗?”
“应该是。”
小麦子一听瞬间沉默了下来,千尧明白他心中的感情, 毕竟他们现在虽然身在北朔,但南鄢毕竟是故国,小麦子从小在那里长大, 感情自然不同。
果不其然,小麦子知道后整个人瞬间乱了,拉着他问道:“哥哥,你觉得谁会赢?”
“我不知道。”千尧摇了摇头。
虽然穿越到这里已经有了几年的时间,但千尧对于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却并不多。
大部分时间不是被关在皇宫就是为了逃避追捕而缩在这一方小院。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依旧浅薄。
只知道北朔地处偏僻,气候寒冷,所以农业并不发达,十分依赖进口,但也正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善战勇猛的性格。
而南鄢位于关中之地,水源充沛,气候温和,土壤肥沃,不仅林业,畜牧业发展丰富,也在三国之中最为富庶,然而军事方面却有所缺,常年受到北朔欺侮,不仅被割地赔款,还被要求岁贡粮食。
直到先帝时期又一次战败,甚至被要求送子为质后,这才痛定思痛,开始加强兵防,推崇武治。
因此先帝在位时期终于出现了数位名将,而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如今南鄢的君主岐岸。
他十六入军营,十八岁独自带精兵深入北朔腹地,收复北地十城,从此以后北朔再无进犯,两地平安至今。
且这几年南鄢休养生息,岐岸励精图治,即使身在北朔千尧也能听到南鄢欣欣向荣的消息,因此心中自然更偏向南鄢。
但转念一想,南鄢居南北朔居北,自古以来都是从北向南打着容易,从南向北……
千尧一时间竟想不起有没有获胜的先例。
不过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毕竟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唯一要做的便是如何在这即将要乱的世道里保住他和小麦子的命。
想到这儿两人都有些睡不着,于是开始思索起来。
千尧这时想起后院有一个地窖,只是这些年他们都没用过。
所以可以把囤的东西放到那里,危机时刻他们也可以躲进去。
于是千尧和小麦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列了一张清单,让他这些日子把清单上的东西买齐。
小麦子自然答应。
第二日千尧继续去米店上班,只是心思明显已经不在这里,店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但大家明显已经知道了要打仗的消息,简直是在疯抢,因此千尧很快便没心思再想别的。
还不到下午,店里的米已经被买尽,有伙计想去后院运米,但被掌柜的拦下。
掌柜的说今日就到这儿吧,然后便吩咐关了门。
千尧见状心中更加不妙,掌柜的消息肯定比他们灵通,今日生意这么好,有米却不继续卖,无非是两个可能。
要么战事将近,掌柜的想留着以备万一,要么就是要涨价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开门粮价又翻了一番。
人们见状纷纷开骂,骂掌柜的黑心,但该买还是买,一袋一袋地往家里背。
千尧也又买了些,尽管这些日子他和小麦子囤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两人在不出门的情况下吃半年,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周围的氛围影响,忍不住继续囤积。
很快,米店便也开始关门了,千尧自然不用再去上班,而是被官府的人带到校场进行测试。
他的体能太差,因此虽然身高合格但很快便被刷了下来。
但并不是被刷下来就没事,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虽然不用上战场,却要交免役钱,二是若是交不起,便要硬着头皮也得顶上,只是大概率上不到前线,而是成为背负军粮的民兵。
千尧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选了前者,只是因为小麦子年龄不到,所以他需要交两份。
一人三十两,两人也就是六十两。
这相当于他这两年不仅白干还要再倒贴不少钱。
但事到如今钱财哪儿有命重要,因此虽然心疼,但千尧还是很利落地交了这笔钱。
如今米店关了门,兵役的事也已经解决,因此千尧除了买东西外也不再外出,而是和小麦子专心地建设起了地窖。
千尧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不是太明白该怎么下去,好在小麦子很熟悉,用一根粗麻绳绑着自己的腰,让千尧把他放下去。
因为地窖不容易下,所以一开始两人运得很慢,后来千尧觉得实在太慢,干脆把一些不容易摔坏的东西直接扔了下去,再把小麦子放下去整理。
因为不知道战争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所以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夜以继日地把东西往下面运,足足运了好几日才把大部分东西运了下去。
剩下的除了吃的外,便是一些防身的东西。
千尧没有经历过战争,但看过很多电视剧,只要想到电视剧里城门被破,无数士兵冲进来屠戮的场景便觉得恐惧,因此买了两把很锋利的匕首。
小麦子还以为他是要御敌,有些悲观地说道:“哥哥,即使有刀我觉得我们也打不过他们。”
千尧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不是用来杀敌的,更何况南鄢的士兵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小麦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得有些迟疑。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千尧点了点头,“自尽。”
若是放在三年前千尧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那时候他连死都不敢。
可是如今他却真的能够下得了这个决心,毕竟自己动手总比别人动手要来得好些。
战场很容易异化一个人,千尧很怕到时候他们会折磨自己。
小麦子闻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之后的日子两人都没有再出去过,大家似乎是一样的想法,因此外面很是安静。
两人并没有躲到地窖里,毕竟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只是关紧了大门和房门,然后一起躲在屋子里。
千尧没有经历过战争,更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战争情形,因此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每日和小麦子缩在屋里,等着外面的消息。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漫长到每一秒时间好像都被无限拉长,长到几乎没有边际。
仗开始打了吗?谁胜谁负?
千尧试图通过外面的声音判断,然而朔都始终安静。
还没有开始吗?还是已经开始了?只是还没有打到朔都?
千尧从没有像这一刻痛恨过古代落后的生产力,没有现代的科技加持,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直是难如登天。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连下一步的计划都无法实施。
在和小麦子在家缩了一个月后千尧终于被迫出了一次门。
然后就见朔都还没有乱,街上依旧有人来往,只是较之前冷清了些许。
千尧看不出开始打仗了没有,只是匆匆按照单子买自己的东西。
然而买好后途径茶馆还是没忍住进去坐了坐,毕竟这儿也算是古代的消息中心,北朔和南鄢肯定是最近的话题中心。
千尧赶忙要了壶茶,开始打听最近两国交战的消息。
果不其然,南鄢对于这次进攻早有预谋。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北朔和西疆之间隔了个草原,为了防止西疆和北朔联合,这些年岐岸一直暗中帮助草原各部之首的卡叶部一点点蚕食吞并草原各部的势力。
如今草原已以之为尊,而卡叶部又效忠南鄢,所以直接从中间切断了两国联合的可能性。
这些年来南鄢一边养精蓄锐不断屯粮,一边励精图治,大力练兵。
北朔也早发现了南鄢的意图,一直时刻关注着南鄢的动向。
两国皆有摩拳擦掌的意思,只是谁也没有率先迈出那一步。
直到一月前南鄢突然发难,派出名将乌朋有和黎述兵分两地,夹击北朔,因为消息封锁得极好,所以等北朔收到消息开始征兵调兵已经来不及,初战便大败,直接挫伤了锐气,只能撤退,直接丢了东州。
南鄢首战告捷,自然不肯就此收手,于是继续调兵,直指北朔中心之地。
北朔此时还剩三支主力,但并不在朔都,所以此时朔都空虚,只能下令迅速抽调兵马回朔都。
然而这已被南鄢的大将预判,乌朋有当机立断,直接抽调精锐,只选取五分之一的士兵骑马迅速北上,在他们之前到达北朔的缓冲区。
相继攻破边城,秦城等六地,致使北朔直接失去了战略缓冲,使得核心区域完全暴露在南鄢面前。
而南鄢的大部队紧随其后,一路北上,径直来到了北朔的最后一道屏障,溟关。
溟关背靠溟山,地势狭窄,城高粮深,易守难攻,这里既然是北朔起家之地,也是祖先坟茔所在,且是守护朔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北朔瞬间慌乱,立刻抽调重兵增援,且连败多日,北朔也明白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来到了存亡之际,因此士气反而触底反弹,所有守城士兵皆抱必死之心,誓与溟关共存亡,因此可想而知最后一战有多难。
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一颗心紧跟着提起,他既担心一旦溟关失守,南鄢的军队会一路北上,直指朔都,但同时也好奇岐岸会如何破局,于是立刻侧耳仔细倾听,然后就听茶馆正在讨论的人一道怒音,“听说那南鄢的狗皇帝竟然御驾亲征,亲自坐镇攻打溟关。”
“他还真是好大的胆气。”
“真当我北朔男儿都死绝了不成。”
“那可是溟关,我北朔立国数百年,还没有一人能过我溟山,破我溟关。”
“就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明日就能传回那狗皇帝身死的消息。”
“……”
千尧听到这儿猛地站起身来便想走,但还没走几步便想起自己还没结账,于是又转身放下茶钱,这才匆匆离去。
岐岸御驾亲征了?
千尧对于他会打仗并不意外,毕竟曾经在南鄢时千尧曾无数次看见过他身上的那些陈伤,也知道他十几岁时便凭借着军功被先帝所看重。
但那都是曾经,他现在可是君王,且没有子嗣,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后果简直不可估量,他怎么敢这么乱来?不是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他怎么还偏偏往墙边站?
简直是疯子。
千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也明白他就算气死都无济于事。
毕竟岐岸和他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现在还在前线,自己又不可能去把他拽回去,因此只能逼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但明知不该再去打听,好好躲在家保命最要紧,但千尧最终还是再次忍不住走了出去。
如今朔都还算安全,因此依旧有百姓聚集,而现在两国交战无疑是最热门的话题,因此千尧根本不用刻意打听便能听到有关战场上的消息。
溟关果然还没破。
岐岸依旧亲自坐镇,一面保证自己军队的粮食安全,一面隔绝西疆救援,甚至派兵拦截了河道,切断了北朔的粮草供给。
然而这些对北朔目前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溟关身为北朔的要塞重地,常年派驻精兵把守,且粮草丰厚,所以只要肯死守,绝对没有问题。
与之相反该担心的反而是岐岸,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粮食供给,岐岸这次带兵多,粮草消耗自然也大,真不一定能耗过北朔。
果不其然,岐岸一连数日都未攻下溟关,而他的队伍中已有粮草不足之迹。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唯余庆幸,连街上的人都多了些许,一派喜气洋洋之景。
千尧并没有多问,听到这儿便带着自己刚买好的东西匆匆离开,从那之后在没有出去。
直到数日后千尧和小麦子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哭喊喧闹声,两人立刻起床跑到院中,然后就见外面火光冲天。
“城破了?”千尧不明所以地和小麦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了地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恐惧。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立刻按照从前预演的无数遍那样熄灭了手中的烛火,然后回到屋内抱好自己的衣服便向地窖跑去。
千尧先让小麦子在腰上系上绳子把他迅速放了下去,然后自己沿着地窖墙壁上他们这些日子挖出来的土坑爬了下去。
爬下去之前千尧还强撑着把用来掩盖地窖入口的柴火堆移了过来,将地窖盖好,这才继续向下爬去。
即使到了地窖他们也没敢点火,而是摩挲着靠在了一起,然后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匕首。
“哥哥。”小麦子似乎有些害怕,极小声极小声地叫他。
千尧的害怕不比他少,但还是强撑着把他抱得更紧,然后努力安慰道:“没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哥哥陪着你。”
“嗯。”小麦子说着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因为地窖挖得很深,所以这里面很暗,因此千尧根本分不清现在到底是黑暗还是白天,也不敢点火,只能和小麦子抱在一起互相小声说话鼓励。
饿了就摸出一点干粮吃,吃的很多,但水并不多,因此他们两人都喝得很节省。
面前的黑暗如有实质,像是永远不会过去。
千尧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何情形,难道岐岸真的已经破了溟关,攻入了北朔?
千尧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是逼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继续呆下去。
呆到最后千尧觉得如果不是小麦子,他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是什么情形?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他们还能再撑几天?
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面前这像是永无尽头的黑暗。
有几次千尧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割下去吧,反正迟早都是会死的,不如早点结束这一切。
然而好几次匕首都已经碰到了手腕,却又被小麦子的声音拉回了理智。
“哥哥,我害怕。”
“不怕。”千尧闻言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放下手中的匕首抱住了他,“哥哥在这里。”
“哥哥,你说我们还能出去吗?”
“我们一定能出去。”-
他们最后还是出去了,在地窖里的最后一瓶水耗尽后的第二天。
千尧明白他们再不出去找水喝还是会死在这里,因此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和小麦子爬出了地窖。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晒太阳的缘故,千尧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的,用了很久才爬出去。
外面一片安静,因此千尧根本判断不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但他已经顾不上,爬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水井旁打出来了一桶水,然后直接把头埋进去喝了起来。
小麦子和他差不多,两人喝了个饱,这才终于活了过来,一起瘫坐在井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久没有见阳光,所以刚才两人在地窖口缓了很久才出来,但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
因此千尧有些不适地闭上了眼睛,许久后才再次睁开抬眼看去。
今日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不知怎么,看着头顶的太阳,千尧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
只是还没等他放松片刻,便听门口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咚咚咚。”
紧接着是一道人声,“里面有没有人?”
千尧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扶着井口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他没有说话,也示意小麦子不要出声。
千尧想要装出家里没人的样子,然而外面的人却很固执,不停地敲着门,“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按律登记而已。”
千尧依旧没有出声。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里面有人,还在继续,“我们真的是官府的人。”
千尧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固执,难道是发现什么了?但很快便想明白外面的人知道里面有人是因为他们是从里面反锁了院门,外面没有锁门又打不开,自然能判断出里面有人。
但尽管被发现了千尧依旧没有开门的打算,毕竟现在兵慌乱马的,谁知道外面是人是鬼,因此千尧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然而没想到的是,外面的人又敲了一会儿,见里面始终没有人开门,竟真的就这么离开了。
千尧见状愣了一下,下意识想上前去看看情况,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去,只是和小麦子重新灌满了所有的水壶,然后重新回到了地窖里。
等他们再次出来时外面已经恢复了人声,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战争还没有爆发的时候,祥和又静谧。
千尧向四周看去,甚至看到了邻居家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他们在生火做饭。
所以这是战事已经平定?那么最后是谁胜了?北朔还是南鄢?
千尧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也和小麦子点燃了灶台,烧起了热水。
他们在地窖里躲了太久,现在简直像两个野人。
等他们洗完澡,梳洗完毕,换了身衣服后面千尧这才用梯子爬到屋顶向外看去,然后就见外面街上人员往来,贩夫走卒处处叫卖,看不出一点刚发生过战乱的痕迹。
千尧对此不禁生出几分恍惚,就像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如今才大梦初醒。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又蹉跎了几日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院门,院门外依旧是他熟悉的场景。
千尧这才稍稍放心,抬步走了出去。
只是刚一出门便觉得有些冷,千尧看着街道两旁的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穿上了寒衣,这是已经快入冬?
千尧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如此格格不入,因此又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才出去。
只是还没走多久,就遇到一个穿着南鄢服饰的士兵。
千尧看见他的装扮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躲,但还没动作便被他拦住,“腰牌?”
“什么?”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士兵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耐心地问道:“刚出来的百姓?”
千尧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他道:“那就现在去官府办理。”
千尧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腰牌是什么东西,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
“好。”那士兵很好说话,立刻放行。
千尧则立刻按照他说的向官府走去。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千尧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这一仗谁负谁胜。
但他实在好奇,因此路上还是忍不住打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夜的火光正是南鄢攻破北朔的证明。
“可是岐……南鄢的部队是如何攻破的溟关?”
“没有攻破。”
“没有攻破?!”千尧听得一脸茫然。
然后就见那人冷哼一声,满脸的愤懑不已,“那南鄢的狗皇……陛下一开始就没想真的攻下溟关,而是假意坐镇攻打,实则暗中派兵重新开辟新的战线,一边围攻溟关,一边调兵侧面打长洲,害得我们不得不重新部署,派兵分别增援,但实际上都是佯攻,他们真正想走的路是绕过溟山,直接进攻安城。”
“绕过溟山?”千尧听到这儿只觉得天方夜谭,毕竟溟山险峻无比,且山路狭窄难行,军队甚至无法并行,只能列成一列前进,这样的话粮食便被甩在很后面,且若是北朔知晓,根本不需要派多少兵便能截断他们的粮道,把他们整队人马全部歼灭,岐岸怎么敢走得这么险?但最后的结果看起来还是被他赌赢了,这个疯子。
“是啊,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那个乌朋有已经率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了溟山,直指我们腹地,紧接着一路畅通无阻,攻入朔都。”
那人说着呸了一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了,是前北朔。”
“那我们现在叫什么?”
“北鄢。”
“那腰牌又是什么?”千尧继续问道。
“当今陛下下的令,所有百姓皆要去官府登记换取腰牌,腰牌上会刻上你的年龄,身份,姓名,样貌,无腰牌者不许随意通行。”
“这样啊。”千尧闻言不由想起岐岸在南鄢推行的“路引制”,看来是要彻底限制出行。
想到这儿千尧的步伐不由更加沉重。
他逃来逃去最后似乎还是没有逃出岐岸的手心,他还会被抓回去吗?应该不会了吧,这么久了,岐岸肯定早就把自己忘了,千尧安慰自己。
事到如今,千尧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想起自己。
第46章 画像 你最好能躲朕一辈子。
“姓名?”
“钱小穗。”
“年龄?”
“二十三岁。”
“居住地?”
“长平街宁安巷六户。”
千尧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人。
来到北朔这么久, 他还是第一次来官府,官府最近似乎都在忙这个事,还专门辟了一间屋子作为办事处。
办事处坐着三组人, 每组三人, 一人负责登记,一人负责刻腰牌,最后一人负责……画像。
千尧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画像?毕竟画像不比拍照,是个极费功夫的活, 更何况一城这么多人, 给每个人都画像显然是不现实的事。
千尧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要把画像刻到每个人的腰牌上,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百姓的腰牌很是简易,只刻了姓名,年龄,居住地,以及简单的样貌特征。
因此千尧本以为自己只要登记完信息后到一旁等腰牌就行。
然而没想到的是登记完信息后却突然被叫住,“钱小穗。”
千尧用了这个名字三年,已经很是熟悉,立刻应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诶, 大人不敢当。”那人闻言立刻推辞道, 但语气还是软了三分,“坐下,我们给你画张像再走。”
“画像?”千尧有些不明白, 毕竟这会儿进来登记领腰牌的人中他还是第一个被要求画像的。
“是,这是知县大人的吩咐, 年龄凡是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相貌英俊的年轻人都要画一张像。”
千尧听得更加茫然,不知为何, 心中兀得生出一丝不安,但这毕竟是官府的意思,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哪里有拒绝的权力,因此哪怕心中再奇怪,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大人,敢问一下是何原因?”千尧试图打听道。
面前负责登记的人神色很轻松,笑吟吟地摸了摸胡子,“知县老爷的意思岂是我们能随意猜测的,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执行,不过……”
“不过什么?”千尧连忙问道。
大概是千尧出来得太晚,大家的腰牌已经领得差不多,所以今日人不多,因此负责登记的人很乐意和他多说上几句。
“听说知县大人膝下有三女,皆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说不定……”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但千尧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选女婿,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选女婿方式,这知县还挺以貌取人的。
得知了原因后千尧便没那么紧张了,放松了身体让画师给他画像。
这画师看起来技术很是不错,没一会儿便画完了一张画。
画完后千尧便可以走了,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挺惟妙惟俏的。
还没等他多看,那张画便已经被画师收了起来,千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里已经压了一摞的画像。
看到不是给自己一个人画像后,千尧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拿着刚做好的腰牌离开了官府。
在地窖里呆了太久,因此千尧走到大街上时依旧有些不适应。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吵得他有些头疼,但这样的热闹反而让他感到安心,像是一切都回到了什么还没开始发生的时候。
但千尧明白,终究还是有什么变得不同,比如随处可见的穿着南鄢服饰的士兵,比如街上有关北朔字样的东西全部被抹去,比如城门口的侍卫比从前多了一倍,进出皆要盘查路引。
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便没了,那夜城破时的漫天火光像是一场梦,没有千尧想象中的浮尸遍野,甚至没有战火发生后的痕迹。
面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平和安宁,这让千尧感觉这几个月以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拟的梦境。
但怎么可能?
于是千尧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街上细细打听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岐岸下过死令,无论攻打的是哪里,破城后都不许屠戮城中的任何一个百姓。
因此虽然破城那夜火光冲天,但却并无血腥,而是绕开了百姓的居所,直接攻入了北朔的皇宫,天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易了主。
而且这几个月来,这位新的君主也从没有过任何立威的举动,只是撤换了一批官员,并颁布了两条政令。
第一,要求各级官府下达通知,自政令颁布之日起,所有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记,领取腰牌,并设立巡逻队巡视,无腰牌者禁止随意出行。
第二,推行路引制度,所有百姓今后凡进出城,或行超百里者,皆要先去官府办理路引,凡无路引随意进出者,一经发现,立刻获罪。
千尧自然能明白岐岸的意思,无非就是加强管理,巩固集权。
但是他这样千尧算是被限制了个彻底。
他虽然有身份证明,但那是假的,平日里糊弄一下普通百姓还好,哪里敢真拿到官府去,但若是想出城则必须办理路引,而办理路引便需要身份证明,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千尧都无法再离开朔都,他大概这辈子死都得死在这里。
其实不离开也没什么,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但他怕的是这只是第一步。
照这么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连家门都出不去?被各种各样的政令逼到寸步难行。
更让他不安的是岐岸还在朔都。
战争开始的时候是快入夏,而现在已经快入冬。
岐岸又是御驾亲征,所以他离开南鄢差不多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这么久不回去南鄢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北朔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而且他不是怕冷?在南鄢那么温暖的地方刚一入秋都得烧碳,北朔这么冷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立刻止住了思绪,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岐岸。
岐岸可是皇帝,这天下一大半都是他的,怎么可能冻着自己。
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毕竟千尧是真的快没钱了。
本来这两年打着工还能勉强维持生计,但那个该死的免役钱直接把他的积蓄彻底掏空,再加上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乱一直在坐吃山空,因此千尧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起了生计问题。
回到家后,他让小麦子去官府领腰牌,自己则开始整理起家中还能吃的东西。
搜罗了一圈后发现,只剩下了半袋面和一袋米,钱也只剩下了可怜的十两银子,这让千尧的心中瞬间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意识。
不行,得赶紧出去工作,不然他和小麦子迟早得饿死。
小麦子领着腰牌回来后看见千尧努力在家中搜寻余钱的样子也明白了什么,于是又一次提出要出去赚钱的事。
从前有积蓄的时候千尧还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他,但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因此千尧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
小麦子对于终于能出门赚钱表现得很兴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用剩下的面粉烙了饼,然后又熬了些米粥。
两人吃完后这才一起向外走去。
千尧先去了从前工作的米店,然后就见米店已经开门营业。
千尧见状连忙去问了掌柜的他还能不能继续回来工作?
掌柜的一开始还有些为难,毕竟千尧在地窖里龟缩得实在太久,他们店里都已经开门营业一个多月了,人手也已经重新招齐,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
但掌柜的一直很喜欢千尧的伶俐懂事还识字,所以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重新收下了他,只是坚决不肯再收下小麦子。
“小穗,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实在要不了那么多人。”
千尧自然明白,本就是试着问一嘴,因此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没有纠缠,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他总觉得小麦子还小,担心他会被欺负,所以不想和他分开,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另找工作。
不知是不是刚打过仗的缘故,缺人手的地方还挺多,因此千尧很快便在离米店不远处的小酒楼里给小麦子找到了一份传菜的工作。
酒楼规模不大,应该不会太忙,而且这个活的要求也不高,所以小麦子上手得很快,但自然工钱也不高,只有三钱银子。
不过千尧也不在意,即使是这样他们俩的工钱加在一起也足够花了。
把小麦子安顿好后千尧这才放心地回去工作。
刚一到店里许小春便问道:“把小麦安顿好了?”
“好了。”千尧立刻回道。
“好了就行,怎么突然舍得让那小麦出来赚钱了?”许小春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千尧直接回道:“没钱了。”
“也是,你们家得交两份免役钱。”许小春说到这儿一脸的心痛,“我也交了,真够狠的,一个人敢要三十两,还好我们家就我符合要求,再多一个可就真的把家掏空了。”
千尧知道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全家都指望着他,自然不能让他被征兵,估计也是借了不少钱才凑齐的免役钱,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小子又整这些文绉绉的话,听不懂。”
“我们还会有钱的。”千尧立刻简化道。
许小春很喜欢这句话,一边干活一边跟着说道:“没错,我们还会有钱的。”-
“陛下,这是朔都各府衙新送来的画像。”莫存说着,把一沓画像递了过去。
“嗯。”岐岸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继续批着面前的奏折。
直到将面前的奏折全部批完,这才直起身子休息了片刻,然后看向手边的画像。
自从彻底控制北朔后,岐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北朔境内所有的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记并领取腰牌。
同时将这些年自己画的千尧的画像秘密分发给各级州府,要求他们在百姓领取腰牌时留意二十至二十五岁间的年轻男子,岐岸不知道千尧会不会改变容貌,因此放宽了要求,只要和画中的人有几分相似者便要画像送到他面前。
不知是因为要求太过宽泛,还是下面的人急着表现,因此找得十分认真,只要有一点相似,便会命画师画成画像送到他面前。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岐岸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已经看过多少张画像,但都不是千尧。
是的,虽然画像和真人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但岐岸就是敢如此笃定,那些人里没有千尧。
为什么会没有呢?
岐岸不敢去想那个他一直连碰都不敢碰的可能性,只是沉默地低头一张张看起了新送来的画像。
不是,不是,不是……
很快,一沓画像便只剩下了几张。
岐岸见状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动作,像是不敢再翻下去。
一旁的莫存见状连忙开口道:“陛下,您累了,要不明日再继续看吧。”
然而面前的人像是一座石像,久久都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直到莫存已经开始有些担心,面前的人才终于有了声音,“你说他还活着吗?”
这个他是谁?莫存自然了然于心,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私心里莫存觉得他或许已经不在了,但自然不敢真的这么回复,因此只是道:“千主子福泽深厚,定然……”
“行了。”岐岸当然明白这不过是套话,懒得继续再听。
其实他也明白,毕竟两国交战注定是生灵涂炭的事情,哪怕他下令不许伤百姓,但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更何况千尧说不定也已因征兵而上了战场,从而站在他的对立面,直面他的进攻。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岐岸根本不敢往下想,于是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继续看起了手中的画像。
不是,不是……
思绪哪里那么容易控制,因此还没继续看几张,岐岸便不受控制地继续想了下去。
可如果没有被征兵的肯定会出现在这些画像中,但为什么已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强制推行,基本各级官府的腰牌工作都已到了尾声,因此这些日子送来的画像稀稀拉拉,所以岐岸每一份都看得更加认真,然而依旧没有。
千尧。
岐岸现在念着这个名字已经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
刚开始是恨,恨到了极致,恨他竟然敢这样愚弄自己,因此一定要把他抓回到身边,狠狠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有逃跑的念头。
但岐岸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抓不到千尧。
一开始还有他的消息,但自从他进入北朔后便像是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岐岸竟然再也找不到他的半分踪迹。
北朔不是他的地盘,加上常年对他有所防范,因此他派去的探子被拔除了一批又一批,这逼得他不得不另想办法。
当然他可不是因为千尧决定的攻打北朔,他没这么儿戏,这是一早便有的决定,但突然提前了这么久确实有他的原因。
这三年来岐岸几乎是宵衣旰食,拼命压缩着攻打北朔的时间,可即使只用了三年,他还是觉得太慢了。
毕竟这世上的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更何况是三年,足够变化出一个沧海桑田。
所以他只能拼命缩短这个时间,但似乎还是晚了。
哪怕如今整个北朔都是他的了,他依旧没有找到千尧。
可真是会躲,你最好能躲朕一辈子,否则……
否则如何?岐岸也想不清,只是继续把手中的画像翻了下去。
不是,不是……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张,岐岸有些疲惫地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几乎已经是最后一批送来的画像,如果还没有的话……
看样子他还真能躲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儿岐岸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然而却连勾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努力给指间聚了些力,这才继续翻了下去。
最后一张……也不是。
岐岸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只是习惯性地想把这些画像挪过去。
然而就在他移开画像时,不知为何却又突然不受控制地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最后一张画像,随即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肤色黑了一些,眉毛也很奇怪,脸上还有颗痣,看起来和他明明这么不一样,但岐岸握着画纸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收紧。
这是……
岐岸连忙抬头看向画纸最下方写着的信息。
钱小穗。
二十三岁。
长平街宁安巷六户。
第47章 抓住 “你不会再有第三次逃跑的机会了……
不知为何千尧最近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股不安不知从何而来, 也没有任何缘由,只是像一层薄雾,浅浅淡淡地绕在他四周, 不至于严重到影响他的生活, 只是有些影响他的情绪。
小麦子一向对他最为关注,很快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米店出了什么事?”小麦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千尧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没有。”
“哥哥, 我都十六了。”小麦子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些不满地托着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当成一个大人?”
千尧闻言终于笑了一下,像是在水下憋了许久的人终于透了口气。
“好,把你当成大人。”千尧回道,只是语气并不当真。
小麦子不免有些气馁,为了证明什么一般连忙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千尧说着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就见小麦子小猫一样在他手心蹭了蹭,像是安抚一般说道:“哥哥,你担心被陛下找到是不是?”
千尧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手中的动作不由一停。
“哥哥, 我知道你的担心, 但都已经三年了,我们现在也已经改了容貌和名字,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千尧自然明白他说的道理, 然而不知为何,却还是无法彻底放心。
但他也不想让小麦子跟着他一起担心, 因此只是虚虚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之后的日子都很平静,米店的生意依旧很好, 粮价已经恢复了平稳。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千尧大概是留下了后遗症,隔三差五便忍不住买些米带回去。
小麦子明白那场战争给千尧留下了多么深的阴影,因此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他把买回来的米全部储存在一起。
小麦子的工作也很顺利,虽然工钱不多,但酒楼管饭,时不时还会有些剩下的东西,小麦子手脚勤快嘴又甜,因此有什么好吃的酒楼的人都愿意分给他一些,小麦子则每次都全都带回来和千尧一起吃。
千尧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份工作会不会太辛苦,然而小麦子却一点都不觉得,反而干劲十足,甚至已经期待起了第一个月的工钱。
“哥哥,到时候发了工钱我全都给你。”
千尧自然没想用过他的工钱,但还是很感动于这份心意,于是笑道:“不必,你长大了,自己也该攒些钱。”
“不行,哥哥,我说过会孝敬你。”
千尧不由被他逗乐,“我又还没七老八十,不需要你孝敬。”
“不行,不行,我的钱就是哥哥的,哥哥,一直以来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你。”
“行吧。”千尧见他坚持也没再推辞,交给自己也行,自己可以替他攒着,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小麦子见他答应下来后瞬间开心,之后干活都更加起劲,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去酒楼上班。
千尧看他干得这么起劲这才渐渐放了心,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日晚上米店刚关门就见酒楼里的小伙计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对着他道:“小穗哥,不好了。”
“怎么了?”千尧正准备去酒楼里等小麦子,见状立刻迎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小麦今日传菜时不小心把刚出锅的菜洒到了一位客人的身上,烫到了那位客人,如今那客人扣下了小麦,要他赔。”
“赔多少?”千尧一听立刻和他一起向酒楼赶去。
然后就听小伙计说道:“十两银子。”
千尧听到这个数目心中不由一沉,这刚好是他现在所有的积蓄。
烫伤了别人是要赔钱没错,但这人是不是有点漫天要价了?
“那你们掌柜的呢?”千尧突然想到了这一茬,酒楼里出了事不应该先找掌柜,怎么直接来找他了?
“掌柜的……”小伙计说到这儿不知为何突然一顿,“就是掌柜的让我来找你的,掌柜的说他可以赔,但只赔一半,剩下的一半得让小麦赔,但小麦又没钱,所以……”
“你们掌柜的答应了?”千尧听到这儿更加惊讶,掌柜的难道看不出这是明显在讹人?为何怎么答应得这么快?难道真的烫得很严重吗?
“是,掌柜的答应了。”
“是不是烫得很严重?”千尧连忙问道。
小伙计不知怎么,脸上的汗都出来了,连忙抬手擦了擦,“是,很严重,小穗哥你别问了,还是先过去吧,小麦很害怕,怕得直哭。”
千尧听到这儿瞬间顾不上多问,跟着他便向酒楼跑去。
今日酒楼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四处坐着,不知为何,千尧一踏进酒楼,便感觉到似乎有无数的目光瞬间看向自己。
他立刻有些不适应地向四周看去,然后就见酒店内的客人都在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饭,并没有人看自己,看样子不过是错觉而已。
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楼梯,千尧还是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了几分退意,下意识想离开这里。
小伙计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催促道:“小穗哥,你怎么停了?小麦还在等你。”
千尧听到小麦两个字这才回了神,连忙定了定心神跟着他向楼上走去。
小伙计一直上到了二楼,然后径直向最里面走去。
今日酒楼的生意看起来很一般,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显得很安静,静到千尧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哪个……”
千尧见他走了许久也没停下,忍不住想要张嘴问,然而刚一开口那小伙计反而停了下来,然后指着面前的门示意他进去。
“小麦在里面吗?”因为隔着门,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感觉到里面很静,静到一丝声音也没,这让千尧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关心小麦子心切,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想,问了一句后便推开了门,随即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恐惧如同千万只蚂蚁,就这样爬满了他的身体。
跑!
这是千尧如今脑海中仅存的一个念头,可是双腿仿佛被人用钉子钉住,别说是跑,连挪动甚至都无法挪动。
他试图控制身体,然而整个人都是软的,浑身上下的力气和骨头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了出来,全凭一口气吊着才没有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下去。
但千尧明白,这口气根本吊不了多久,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恐惧侵蚀。
一定是梦。
千尧这样想,却又不知该如何证明。
可若不是梦的话,为何岐岸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皇宫?怎么出现在这样一家小酒楼里?总不会是突然一时兴起来这里吃饭,然后遇到了传菜的小麦子?
对了,小麦子,所以小麦子在哪里?
千尧想要寻找小麦子,可是连头都转不动,整个人像是一截僵化的木头,视线根本无法从不远处的那人身上转移。
小麦子还活着吗?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出,然后便再也无法散去。
千尧不知道小麦子是否还活着,但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明白自己应该很快便能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认识朕了吗?”
不远处的人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这才抬眸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和恨意,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然而千尧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感觉到了一股恐惧。
“陛……”千尧试图说话,然而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岐岸自然也发现了,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然后望着他下了第一个命令。
“过来。”
千尧闻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受损严重的机器人,明明连移动都困难,却还是无法抗拒那人对自己的指令,身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抬步向他走了过去。
明明只有几步路,然而千尧却觉得漫长到看不见边际,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因此刚一到岐岸面前千尧便再也控制不住不断向下的身体,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陛下……”千尧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脑迟钝到根本无法运行,拼尽全力也只想出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下巴便被人抬起。
岐岸用了力,因此千尧几乎立刻便感觉到了一丝尖锐的痛意自下巴传来。
这痛意终于让他这具麻木的身体有了反应,千尧顺着岐岸的动作抬起头,被迫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朕还以为你的第一反应会是跑。”岐岸说着笑了笑,只是眼中没有任何笑意。
千尧闻言也很想笑,只是根本做不出笑的反应。
跑?虽然这个房间里只有岐岸在,但千尧不可能天真到认为这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根本不可能跑得掉,更何况他还能往哪里跑?
他现在连城都出不去,更何况就算出了城他也无处可逃。
这整个天下都即将是岐岸的,千尧根本不可能再逃出他的手心。
岐岸见他没有说话也不恼,只是拇指微微用力,抹掉了他脸上的一点脂粉。
岐岸看着拇指上的脂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默了下去。
许久,才道:“你为了躲朕还真是煞费苦心。”
千尧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提线木偶一般被他的动作所牵引,而掌控他的线被面前的人重新握进了手里。
那些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在暗狱中看到过的那些画面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千尧想要求饶,可是根本发不出声音,因为他明白这次岐岸必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轻易放过自己。
因此千尧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家中的那把匕首,为什么在家里?
恐惧来得太快太强,直接击碎了他的理智,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千尧根本没有记忆。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宫殿里。
面前的一切和南鄢的皇宫很像,但又有所不同,屋内的装饰更加冷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
屋里有很多的宫人,但没有一丝声音,整个世界如同假的一般,透着一股死一般的安静。
因此有一瞬间千尧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还飘在这里。
但很快便意识到不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岐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全自己。
所以他到底会怎么惩罚自己?千尧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地飘在空中,在真正知道自己的惩罚之前根本无法落回原地。
然而岐岸却像是打定了主意折磨他,一连三日都没有露过面,只是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里。
这让千尧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洞洞的地窖,没有希望,没有时间,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会先降临?
原来等死是比死亡本身更恐惧的事。
就在千尧觉得自己精神快要崩溃之际,他终于见到了岐岸。
他一进来所有的宫人便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依次退了出去。
很快,整个宫殿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千尧原本正缩在床上,见状立刻从床上下来跪了下去。
很快,一道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千尧能听见他在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可是千尧根本不敢抬头,所有的视线只能聚集在面前的一隅。
不知过了多久,千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黑红,这是岐岸身上的服饰。
“还是这样好看些。”岐岸说着抬起他的下巴。
千尧刚被带回来时便被要求去洗了个干净,因此现在脸上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脂粉,也没有了他自己点上的痣。
“陛下。”千尧不知道他如今对自己是何感情,还吃不吃自己扮可怜的样子,但除此之外,千尧似乎也没了别的求饶的本事,因此只能尽力一试,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第一次主动向他求饶时那样攀住了他的小腿,通红着眼睛,“奴才错了。”
可是岐岸的眼中已经没有半分动容,但也没有踢开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瞧着他做戏。
千尧看着岐岸的眼神心中瞬间一凉,看来他确实不吃这一招了,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千尧实在已经黔驴技穷了,于是只能蔫蔫地收回了手指。
谁知下一秒,手却被人握住。
千尧猛地抬起头,然后就见岐岸不知何时在他面前俯下了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整整三日,你便只想出了这个来糊弄朕?”
千尧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岐岸也没给他时间反应,下一秒便被岐岸抱起,向床榻走去。
千尧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叫道:“陛下。”
可是下一秒千尧便噤了声,因为岐岸垂眸看向了他。
眼神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千尧不敢再发出声音,只能顺从地放松了身体,被他放在床榻上,等待着岐岸的动作。
然而岐岸这次没有再像从前般主动为他宽衣解带,而是垂眸冷冷地望着他,“自己脱干净。”
千尧穿过来前才十九岁,连恋爱都没谈过,因此这方面难免害羞,所以从前总是岐岸主动,甚至还常常被千尧要求熄了所有烛火。
可是今日满殿都是烛火,简直亮如白昼,而且千尧已经三年没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过,因此面色瞬间一白,但如今的他根本不敢反抗岐岸的决定,所以还是伸出手指解起腰带来。
因为手一直抖,所以衣服脱了很久才脱干净。
脱完后甚至顾不得害羞,因为他还要替岐岸更衣。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岐岸直接按在了床上,没有亲吻,没有前戏,岐岸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
千尧从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疼到连哭都哭不出来,又不敢推开他,因此只能一边死死抓住散落在床上的衣服,一边紧紧咬住自己嘴唇,拼命遏止住自己想要呼痛的声音。
直到他尝到了唇瓣上渗出的血迹,岐岸这才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
千尧这才敢看向他,然而即使在明黄色的烛火下,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暖意,但还是给了他片刻的时间让他适应。
“陛下……”千尧实在太疼了,因此虽然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求饶。
然而面前的人一听见他的声音,却似乎更加生气,因此千尧很快便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自己像是水上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岐岸的手心。
到了最后他已经痛到麻木,意识都有些昏沉。
岐岸这才放慢了动作,却没有停下,而是俯下身来,第一次吻了吻他的耳朵。
这是这场床笫之欢中第一次略显温情的时刻,然而岐岸说出的话却是,“从今以后凡出城或行百里之外便需去官府办理路引,你的身份是假的,所以今后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去不了。”
“所以千尧……”
岐岸说着终于吻住了他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唇瓣。
“你不会再有第三次逃跑的机会了。”
第48章 麻雀 “我说,我受够了。”
千尧自然知道他不会再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上次能跑出去已经是侥幸,他怎么还敢奢求再有这样机会,如今这样的情况下, 岐岸还能留他一命就已经是万幸。
岐岸真的留了他一命。
第二日醒来时千尧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散了架, 能感觉到后面已经被清理过且上了药,但还是疼,疼到他根本不敢动,一直在床上躺到岐岸回来。
千尧一看见他瞬间想起昨晚的事,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连忙想要爬起来,只是刚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眼泪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岐岸见状这才开了口,“不必起来了。”
“是。”千尧连忙点了点头。
大概是昨晚的事让他终于发泄了一些怒火,岐岸的态度比昨日好了些。
可千尧并没有放下心来,不知为何总觉得他面上的平静不过是一层面具,实则面具下不知正压抑着多少的怒火。
因此他看着岐岸平静的面容,反而觉得更加恐惧。
但岐岸确实没有再折磨过他,也没有再碰过他。
甚至在他伤好后还允许他出去, 只是不管他去哪儿岐岸都会跟着。
岐岸没有杀他, 也没有再折磨他,只是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将他看得更紧了。
他不与千尧说话,只是沉默地包办了他的一切。
帮他穿衣服, 给他喂饭,甚至批折子时也要千尧坐在身边, 一步不离。
晚上的时候便抱着他一起回寝殿,给他洗澡,然后抱着他一起睡去。
有欲望时也会用千尧疏解, 但却没有再像那次一样折磨他,故意让他疼,而是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南鄢的时候,会主动为他宽衣解带,极尽温柔。
可千尧却反而觉得更加痛苦,这种痛苦甚至超越了刚穿过来的时候。
他总觉得如今的一切不过是表面平静,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可千尧却根本不敢打破这样的平静,他知道岐岸一直在压抑着怒火,因此只能顺从。
但这样的顺从却又滋生出无限的痛苦和恐惧。
千尧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娃娃,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思想,不被允许反抗,从身体到灵魂都被另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掌控。
于是他试图和岐岸缓和关系,然而岐岸根本不理会,似乎千尧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想要再次哄骗他的谎言,每一个动作都别有用心。
他只是更加严格地把控着千尧的一举一动。
千尧似乎彻底成为了他身边最合意的一件玩具,每日被他精心打扮,穿上岐岸觉得合适的衣服,被喂下岐岸觉得好吃的食物,然后坐在他的膝上乖乖地陪着他一起处理政务,到了晚上再被他洗干净抱在怀里,或被把玩手指,或被亲吻,或被进入。
久而久之,千尧竟也有些麻木,有时候他也会想,就这样吧,他还能如何呢?他已经把他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他还能怎样呢?
胳膊确实拧不过大腿,他碰上的还是这全天下最粗的大腿。
他斗不过岐岸,他认输。
想那么多做什么?皇宫里也挺好的,不必每日起早贪黑地辛苦赚钱,不必担心无处不在的危险,不用害怕会吃不上饭,他现在日日穿着绸缎做的衣服,吃着最精致的食物,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和这些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只需要乖乖地呆在岐岸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分双腿就好。
是的,其实也没什么,在古代这样的地方,他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了,他应该知足。
可是为何还会如此不甘心?
为什么呢?
千尧靠在岐岸的怀里,拼命想要思索,难道是因为他来自现代吗?
现代?他真的来自现代吗?
太久远了,因此千尧总觉得那些回忆雾蒙蒙的,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那些到底是不是他的记忆?
他真的来自未来吗?大概是吧,不然自己身为一个太监面对如今的生活一定很开心。
因此千尧甚至有些痛恨那些记忆,若是没有那段记忆,他或许就不会对岐岸给予他的一切这么抗拒。
忘了吧,忘了就不会这么痛苦,还在坚持什么?
可是……如果什么都忘了,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真的要一辈子这样做岐岸的禁脔吗?
不,他不是禁脔,不是太监,他是千尧。
他是……千尧啊。
“在想什么?”岐岸正在看折子,似乎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专心,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
“没什么。”千尧头也没有抬,靠在他怀里回应。
“又撒谎。”岐岸并不相信。
千尧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说实话还偏要问,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但岐岸既然非要知道,千尧也只能告诉他,“在想为什么那里还有一个我?”
岐岸闻言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奏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是一扇窗户,窗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因此他先是觉得千尧是在说胡话,然后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出了问题,明知道他说的是胡话,却还是下意识地相信。
“还有一个你?”岐岸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热,这才放心。
“嗯。”千尧似乎坐得有些累了,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
“那另一个你在做什么?”岐岸说着重新拿起了奏折,虽然是胡话,但又无伤大雅,陪他说两句又如何。
然后就听千尧说道:“他在骂我。”
“骂你?骂你什么?”岐岸一听有些不乐意,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在跟着他说昏话,这世上哪里来得两个千尧,明明只有他怀里这一个。
只是若真有两个,他该帮谁呢?
想到这儿岐岸立刻止住了这个念头,怀中这一个便已经比国事还难处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若是再来一个,他大概也不必再当这皇帝了,每日处理千尧的事便处理不完。
怀中的人又沉默了下去。
岐岸也不着急,只是将他抱得更紧,轻轻安抚着,手中的折子这下是彻底看不成了。
自从带着千尧一起处理政事,岐岸的效率简直是一落千丈,但是没办法,这三年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总觉得只要千尧不在他眼前,下一秒就找不着了。
“怎么不说话?”岐岸说着,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吻了吻他的耳朵。
许久,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声音,“他骂我……”
“骂你什么?”岐岸很耐心地听他说。
然后就听千尧终于说了出来,“真的要忘了自己是谁了吗?”
“什么?”岐岸有些不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骂我就要这么把曾经的一切都忘了吗?”
“他骂我真的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背叛自己吗?”
“他骂我难道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就能连自尊和灵魂都不要了吗?”
“你在说什么?”岐岸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将怀里的人拉了起来,然后就见千尧不知何时竟然哭了。
“千尧……”岐岸见状连忙抬起手想要帮他擦拭眼泪。
然而刚一动作,手却被他重重拍开。
岐岸见状不由愣住,垂眸向他看去。
然后就见千尧正望着他,漆黑的眸子被泪水冲刷得很亮,里面像是有什么正在被冲破。
“够了。”千尧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
岐岸简直被他惊到,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了,因此岐岸的第一个念头是放肆,实在是太放肆了,自己真是把他已经纵到无法无天了。
心中恨不得让人把他拉出去打几板子,但最终还是没舍得,只是抬眸示意御书房里的宫人出去。
宫人们早已噤若寒蝉,立刻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待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岐岸这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朕看你真是疯了。”
然而千尧竟然再次拍开了他的手,然后一点点推开他,从他腿上站了起来,俯视着他道:“岐岸,我受够了。”
岐岸抬眸望着他,手指一点点蜷起,这些年来压抑着的怒火差点便喷涌而出,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
“千尧,你想清楚再说。”
千尧望着他,他自然能看出面前人在强压着怒火,若是从前他早就跪下求饶了,可是现在他不想求了,他也不想跪了。
因此,他没有退,没有跪,没有认错,没有收回自己的话,只是依旧就这样大不敬地俯视着面前的君主,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我说,我受够了。”
“你受够了?”岐岸怒极反笑,“你受够什么了?”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想再当你的禁脔了,我是人,我不是你的宠物,不是你的一个物件,我不想再这么被你随意摆布了,岐岸,你杀了我吧。”
千尧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整个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面前人像是被他彻底激怒,异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的威压压得他几乎快要趴下,可千尧还是直视着他。
“禁脔?”
“宠物?”
“物件?”
岐岸闻言简直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出了声来。
可是这笑意并不纯粹,让千尧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笑是怒。
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岐岸站起身来,掐着他的下巴将他拉近。
眼中的怒意再不掩饰,如有实质一般全部向他倾斜而出。
“禁脔?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岐岸口中的每一个字简直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异色的眸子红得有些不正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千尧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愤怒。
“好啊,那朕就让你知道禁脔该是什么样的?”
岐岸像是已经气到不知所以,直接扣住他的手腕向外走去。
千尧似乎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拼命想要挣脱,却反而被握得更紧,就这么被岐岸带回了寝殿。
之后的一切便只剩下了混乱。
千尧在他面前头一次反抗得这么激烈,拼命想要推开他,然而岐岸就像是一座山,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动弹。
在他进去时千尧终于忍不住彻底崩溃,一口咬住岐岸的脖子,他用了所有的力,像是想要咬下他的骨肉吞下他的血。
岐岸因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却没有躲,只是垂眸看向他,很深很深地望着他,里面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千尧辨认不出,也不想辨认,只是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很快,便有血顺着岐岸的脖子滴落。
岐岸一直没有动作,任他咬着,可是千尧却好似累了,最终还是松开了他。
然后闭上眼睛,满是疲惫地说:“岐岸,求你杀了我。”
身上的人闻言怔了许久,这才好似回过神一般冲他抬起了手。
千尧以为他要掐死自己,然而岐岸却只是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你以为朕不想杀了你?”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朕有多少次想过,把你抓回来后直接杀了。”
“杀了算了,杀了就……”
“真想就把你这么杀了。”
岐岸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到了最后似乎也没了力气。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寝殿死一般的安静。
千尧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他的脸上。
还是温热的,却没有血腥气。
千尧分不清那是什么-
千尧并不配合,所以岐岸也不舒服,但岐岸还是想让他们一起痛苦一般压着他,几乎作乱了一整日。
到最后千尧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榻上,只穿着里衣,这次倒是不疼,只是累,累到浑身都没有力气。
喉咙大概因为叫喊了太久而干得厉害,因此哪怕没有力气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起来喝水,只是刚一动作便听见了很清脆的,铁链碰撞的声音。
千尧循声看去,然后就见自己的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精巧的金色铁链,锁着脚踝的地方有一圈毛茸茸的垫子,所以并不疼,但千尧还是屈辱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被人向后扶起,一盏茶递到他的唇边,千尧张嘴喝下,很快便将一盏茶喝尽。
“还要吗?”岐岸说着把手中的茶盏交给一旁的宫人,示意她再去倒一杯。
千尧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他。
岐岸大概是刚下朝,穿的还是朝服,今日的衣领很高,所以看不见昨日他咬下的伤痕。
损伤龙体可是死罪,为什么还不杀了自己?
自己这具身体就这么有吸引力?
千尧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的到底有什么不同,但岐岸好像真的很喜欢,即使是这样,也还是留了他一命,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和他寸步不离。
不过千尧也能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放心,他的脚腕被锁着,又只穿着里衣,别说逃跑,他连床都下不去。
他彻底成了岐岸的禁脔,每日唯一要做的就是分开双腿而已。
千尧这才明白岐岸之前为何会那么生气,原来这才是禁脔的待遇,看来自己从前确实是误会了他,他对自己真的留了情,而现在自己已经把他仅剩的那点情分耗尽。
所以呢?
千尧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为何,明明窗边空空荡荡,他却突然想起了岐岸在南鄢时养着的那两只麻雀。
它们的脚踝上也是这样,绑着一条金色的铁链。
所以自己和那两只麻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等到岐岸厌倦,便会换成新的麻雀。
可是……他不是麻雀。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使再努力地想要削足适履,但终究还是勉强不了自己。
他也不想再勉强自己。
于是在岐岸过来时,千尧不知第多少次对他说道:“岐岸,求你杀了我。”
第49章 二更 “想咬得话就咬得隐蔽些。”……
“杀了你?”
岐岸又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脸上再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俯身吻住了他,一边轻轻亲吻, 一边垂眸望着他道:“朕怎么可能会杀了你。”
“难道你要和我就这么纠缠一辈子吗?”千尧说着动了一下, 脚踝上的金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岐岸被这声音所吸引,停了一瞬,然后吻得更深, 很快便掠夺了他所有的呼吸。
直到千尧被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 岐岸这才放过了他,像是不舍一般咬了咬他的唇瓣,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就纠缠一辈子。”
千尧并不相信,“你难道一辈子都不立后选妃了吗?”
岐岸听到这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垂眸望着他问,“所以你当初是因为朕立后才离开的吗?”
千尧听到这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想说不是,但也无可否认, 这确实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岐岸见他沉默, 以为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于是握住他的手,一时间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似乎在千尧面前,他的底线总是一低再低。
“不立了, 有你就够了。”
千尧听得想笑,于是有些讥讽地问道:“陛下这是要为我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岐岸怎么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他不喜欢千尧这样和他说话, 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生气。
因此只是低低地回了一声,“嗯。”
千尧闻言有些不可置信,但岐岸的眼神却很坦荡,看不出一点在哄骗他的模样。
“千尧。”岐岸抬手用拇指抚摸着他的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无论是陆砚洲还是你逃跑的事,朕都不想再追究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从今之后好好陪在朕的身边,朕会好好待你。”
岐岸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退到了底,却发现竟然还能再低。
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让他找了三年他可以不追究,醋劲儿大到不想让他后宫有那么多人他可以不选妃不立后,子嗣也不要了,就只要他,他已经退到这一步了,他想千尧总该满意了吧。
然而千尧下一句话说得却是,“求你放过我吧,你是帝王,要什么人没有。”
岐岸闻言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愣了一下,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话,这让他不禁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
可是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了,一颗心仿佛被人掐去了一块,又疼又麻。
是啊,他想要什么人没有?怎么就偏偏是他?
他刚才还在想只要千尧乖乖应下就解开他脚踝上的锁链。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相互折磨了,他只希望千尧能乖乖地在他身边,就像从前那样。
为什么就是不能听话?为什么非要离开他?
到底还要他怎么做呢?
“求你放过我吧。”千尧还在求他,可岐岸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于是直接俯身吻住了他的唇瓣,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岐岸。”身下的人又开始挣扎,侧头躲开了他的吻。
岐岸见状直接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头扭了过来,然后继续吻了下去,但很快却又放开。
岐岸抬手摸了摸唇瓣,然后摸到了零星的血迹。
一股痛意袭来,但还是比不得心上的痛意来得尖锐。
岐岸垂眸,然后就见千尧正怒视着自己,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恨,恨到像是恨不得杀了他。
岐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想咬得话就咬得隐蔽些。”
岐岸说着再次俯身吻住了他,一边吻一边解开他的里衣。
千尧挣扎得厉害,简直像是对他恨极。
岐岸从小习武,真想要按住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费力,但还是停下了动作,垂眸望着他,“你不要小麦子的命了吗?”
千尧闻言不由一愣,随即果然停下了动作,不再抵抗了。
身下的人终于重新变得顺从,可是岐岸却没了兴致。
只是轻轻帮千尧理好刚才挣扎时弄乱的头发,这才继续说道:“果然,在你心里谁都比朕重要,是吗?”
千尧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想看他。
岐岸见状自然没了再继续的兴致,坐起身来静静地望着他。
似乎总是这样,明明是他先做错了事,但最后错的似乎总是会变成自己。
明明是他先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还一跑就是三年。
没有人知道自己这三年有多愤怒,有多担心,有多恐惧,有多殚精竭虑。
好不容易抓回来才发现他为了躲着自己又是换名字又是改容貌,同样的殚精竭虑。
这三年以来积攒的所有恐惧担心愤怒在看到他那一刻瞬间化得如有实质,差点烧毁了他的理智。
岐岸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因此硬生生隔了三日才去见他。
他希望千尧能给他一个解释,或者像从前那样骗他,说些软话,和他保证再也不跑了。
可他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奴才错了。”
他总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真的知过错吗?若真的知错,为何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
不过就是吃定了自己舍不得杀他。
是,岐岸确实舍不得杀他,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让他疼一下。
他想让千尧知道他这三年有多疼,也想让他让他长一次记性,别再这样激怒他。
可是到底要多疼才能长记性呢?
岐岸不知道,只是一次后便不忍心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放过他。
只要他乖乖的,岐岸可以既往不咎,可以什么都原谅他。
之后的日子千尧也确实很乖,乖到他又心软了。
就这样吧。
这辈子就这样吧。
国事和千尧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所以以后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这才多久,千尧便又开始激怒他。
他说:“够了。”
他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拍开自己的手,直呼自己的名字。
他说自己把他当成宠物,物件,禁脔。
还说要自己杀了他。
岐岸从小便知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他也一直做得很好。
只有这一个人,总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激怒他。
禁脔?宠物?物件?
若自己只把他当成这个,他在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就死了,而不是一次次纵容,原谅,帮他遮掩。
帮他遮掩是假太监的事,原谅他逃跑,纵容他和陆砚洲的往事。
为了他宵衣旰食,夜不能寐了三年。
可哪怕如此,在他心里,原来自己只把他当成一个禁脔。
还要自己杀了他。
是啊,多简单的方法,只要杀了他,便不会再有人这么忤逆自己,也不会有人随随便便一句话便直插他的心肝。
但为什么就是舍不得呢?
岐岸想到这儿恨不得就这么直接如了他的愿,但最后伸出的手却还是绕过了千尧脖颈,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算了,你困了就睡吧。”
第50章 花草 “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告诉朕好……
千尧不困, 毕竟他现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但他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更加灵敏。
因此他能感觉到岐岸在他身边坐了很久才离开。
岐岸离开后, 整个寝殿瞬间变得十分安静。
千尧没有睁开眼, 只是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从那之后岐岸便没有再来过,也没有替他解开脚踝上的锁链。
锁链很长,但也只够他走到门口。
宫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因此寝殿内一个人都没有, 千尧这才起身, 一步步走到了窗边。
千尧伸手推开窗户,这才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雪。
北鄢的雪和南鄢不同,又厚又重,落在身上像是有分量一般,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天地间铺满。
千尧看得很入神,一不留神就这么看了半日,直到宫人进来给他送饭才连忙过来关上了窗户。
“您只穿着里衣,怎么能就这么站在窗边?”
“想看看雪。”千尧回道。
“至少披件衣服……”宫人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因此连忙改口道, “总得穿着鞋。”
宫人说着便走过去拿来鞋袜想要帮他换上,但千尧已经回到了床上。
“您不吃饭了吗?”宫人连忙问道。
然后就听千尧背对着她道:“不吃了。”
千尧说完便睡了过去,宫人也不敢逼迫他, 只能退了出去,因此直到晚膳时宫人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岐岸得知消息后立刻让人去请太医, 他原本是想等太医看完后回来禀报,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先一步来到了寝殿。
然后就见千尧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 缩成了小小一团。
岐岸见状想要掀开被子看看千尧的情况,然而刚一碰到他便感觉到了被子下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很轻微,但还是被他察觉,因此岐岸手中的动作就这么停住。
直到宫人带着太医走了进来,岐岸这才收回了手,“替他看看。”
“是。”太医闻言连忙上前,跪在床边开始为千尧把脉,“回陛下,从脉象上来看寒主收引,血管拘急,脉多浮紧,是为风寒之兆,微臣开些桂枝汤来服用,三五日应该便会好。”
“好,去开药吧。”岐岸说着抬了抬手。
太医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送了进来。
岐岸见状轻轻掀开被子,把千尧从床上抱了起来。
然后从宫人的手中接过了药,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千尧唇边。
岐岸本来还担心千尧会闹脾气,然而没想到的是怀里的人很乖,张嘴便喝了下去。
岐岸这才放了心,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
可是就在他快要把手中的药喂完时,怀里的人不知为何却突然挣扎着推开了他。
岐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千尧已经扑到了床边不受控制地吐了起来,很快,刚喝下去的药便全部被吐了出去。
一旁的宫人见状立刻过来把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然后端来茶水给他漱口。
岐岸则放下手中的药碗,让他们送过来些蜜饯。
很快宫人便端着各色的蜜饯走了进来。
岐岸看了一圈,挑了看起来最甜的一颗喂到了千尧嘴边。
千尧依旧很乖,乖乖地张嘴吃了下去,张嘴时唇瓣碰到了岐岸的手指,然而岐岸却没有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又拿起一颗喂他吃。
一连吃了两颗,千尧的反胃看起来才好了一些。
“我不是故意的。”千尧有些蔫蔫地和他解释道。
“朕知道。”岐岸说着重新把他抱进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但药还是要吃。”
“嗯。”怀里的人乖乖地应道。
岐岸闻言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又抱了他一会儿,这才让人又端来了一碗药,一点点喂他喝了下去。
这次千尧没有再吐出来,岐岸这才放心。
晚上的时候岐岸没有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千尧本就在发热,不想他靠这么近,于是一边推他一边提醒道:“我在生病,会传染给你。”
然而没想到岐岸不仅不避讳,闻言甚至还俯身在他唇瓣上亲了亲,“也好,这样朕就可以陪你一起吃药。”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觉得他有病,但却没有再推开他。
千尧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侧是空的,看来岐岸已经上朝。
千尧正不舒服,也懒得起身,只是侧身看着窗户。
可惜窗户关得很紧,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他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再下雪。
他知道今日想要再开窗怕是不能了,因此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余光瞥到了地面,然后就见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全部铺上了地毯。
新铺的地毯很是厚实,踩在上面无声无息,因此直到岐岸走到他面前才被千尧发现。
“醒了。”岐岸说着让人端来热水给他洗漱。
然后又像昨晚一样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喂饭,千尧依旧乖乖张嘴吃下,可是吃到一半便又控制不住地想吐。
宫人这次有了经验,立刻端来了唾壶,千尧还没吃什么,因此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不已。
吐完后立刻有宫人送来茶水,千尧漱完口后才敢回过头去。
本以为岐岸会生气,然而他并没有,只是把千尧重新抱回了怀里。
“是御膳房做的饭菜不好,朕让他们重新做些开胃的东西。”
岐岸说着便把手中的碗放了回去,宫人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
很快,桌上便重新布置了一桌饭菜。
宫人盛了一碗素烩汤,岐岸接过舀了一勺吹凉递到千尧唇边,千尧看着面前的汤怔了片刻,这才张嘴吃了下去。
这次吃完后没有吐出来,岐岸这才放心。
因为千尧吃不下药也吃不下饭,所以病好得很慢,原本太医预估三五日就能好,可是千尧一直缠绵病榻了许多天。
这些日子岐岸几乎把所有的折子都搬到了寝殿,每日除了上朝和见大臣外寸步不离千尧身边。
可哪怕他凡事亲力亲为,亲自照顾,千尧依旧不见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
若是他是故意的岐岸还能发一发脾气,但他心里明白,千尧并非故意。
他很乖,无论自己喂他吃什么,他都乖乖地张嘴吃下去。
但很快便会控制不住地再吐出来,然后可怜巴巴地和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朕知道。”
每到这个时候岐岸就会把他抱进怀里,根本说不出一点责备的话语,怀里的人总是知道怎么让他心软。
他不忍心逼迫千尧,只能问太医怎么办?
太医思索片刻,给出了针灸的方案。
千尧听到这个似乎有些不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乖乖地点头同意。
然后褪去一半里衣露出了消瘦的背让太医施针,大概是怕了,刚一开始便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岐岸看着细长的毫针没入千尧的身体,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到底是从何时起,竟消瘦成了这个样子?
吃药加上针灸,千尧的病终于好了起来。
但好起来的似乎只有病,千尧却并没有好。
岐岸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轻,越来越静,就像是窗外的雪,太阳一出,便会化在他手心。
这让岐岸莫名生出一阵恐惧,让他对千尧更加寸步不离,每过一刻都要确认一遍他还在这里。
千尧不知是因为大病初愈还是吃不下饭没有力气,开始变得很乖,简直成了他最期望的样子。
乖乖地被他抱着洗漱,乖乖地吃饭,乖乖地喝水,自己处理政务时他就乖乖地靠在自己的怀里,乖得不像话,只是没什么生气。
他终于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何岐岸却并不开心。
很突然的,岐岸想起了千尧刚到他身边时的样子,那么生动活泼,一双眼睛总是趁他不注意时四处乱看,心中乱七八糟的废话一箩筐都装不完,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可尽管如此,岐岸还是常常忍不住强忍着疼痛偷听千尧的心声。
哪怕全是废话,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后来就不爱听了,因为什么都听不到了。
想到这儿岐岸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岐岸抬手抵住太阳穴,尖锐的痛意袭来,可是周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千尧的心和人一样安静。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不知为何岐岸却还是觉得失落,说不出的失落。
于是只能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千尧的评价。
那时的岐岸觉得千尧像是一株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同的花草,灵动而又充满生机。
可是他不是一个好的养花人,那么可爱的一株花,终究还是被他养枯了。
“千尧。”
岐岸俯下身子,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朕让小麦子来陪着你好不好?”
怀里的人听见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冲他挤出一个笑,乖乖地回了句,“好。”
岐岸见状立刻让人把小麦子换上太监服带了过来。
千尧看见小麦子后似乎真的好了起来,连饭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点。
岐岸知道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说,于是特意屏退了宫人,自己也退了出去。
退出去前岐岸才想起来千尧脚踝上的锁链,应该帮他解开的,只是现在才想起来,自然已经来不及。
有小麦子陪着千尧看起来好了不少,岐岸对此很是高兴。
不仅赏了小麦子还替千尧解开了脚腕上的锁链,许小麦子陪着他一起出去转转。
岐岸本想一起跟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只是只派了寒刃司的人默默跟着。
他们在御花园待了整整半日,岐岸担心他的身体,好几次都想派人把他叫回来,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晚上的时候寒刃司里派去跟着他们的人回来,递给了他一张画。
岐岸接过,是千尧和小麦子在御花园时的样子。
他们坐在亭子里聊天,画里的千尧在笑。
“看起来终于开心了些。”岐岸轻轻触碰着桌上的画道。
“既然笑了,是不是意味着你很快就会好?”岐岸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但自然没有回音。
晚上的时候岐岸回到寝殿,发现千尧还没睡着,正赤脚坐在床边,像是在等着自己。
岐岸见状连忙走过去,把他捞到床上,然后塞进了被子里。
“今日出去那么久,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岐岸问道。
千尧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
岐岸说着见他唇瓣有些干,于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千尧很乖地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喝净,然后抬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对着他说:“谢谢你。”
岐岸从来不是善类,最会得寸进尺,若是从前大概会立刻讨些便宜,可是现在却一点都不想,他甚至见不得千尧这样冲他笑。
“笑得真假。”岐岸说着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唇角。
“假吗?”千尧似乎有些疑惑道。
“假。”岐岸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盏,上床抱住了他。
千尧今日没有一点抗拒,甚至主动在他颈间蹭了蹭,像是在暗示。
岐岸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感谢自己把小麦子送回到他身边,所以想用身体还清。
真是……好尽责的“男宠”。
岐岸不知道该纠正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让他相信自己真的不仅仅想让他做一个男宠。
他们就像是两条被打成死结的绳子,永远也理不顺,永远纠缠不清。
大概是以为岐岸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于是千尧主动用唇瓣贴了贴他。
岐岸不想让他用这种方式偿还,但面前的人是千尧,只是这样也轻易让他有了反应。
因此岐岸最终还是没忍住,捧着他的下巴吻了回去,这次的一切都很温柔,可是千尧却始终没有反应。
千尧似乎也有些不明白,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岐岸见状连忙一边俯身吻住他安抚,一边继续有技巧地抚弄。
可是哪怕他使尽浑身解数,千尧依旧没有任何情动。
“为何会没有反应?”岐岸像是曾经很多次面对无解的问题一般拼命思索了起来,可是这次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千尧对此其实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有没有反应都不会影响岐岸的感受,因此本想让他不要再纠结了,赶快继续。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却见岐岸突然俯下了身……
“不要。”千尧见状连忙推拒,然而手腕却被人扣住,那人就这么不容抗拒地继续做了下去。
千尧只觉得所有的理智被他的举动冲散,毕竟面前的人可是岐岸,因此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发现即使如此自己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岐岸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水帮他擦洗干净,然后把他重新搂进了怀中。
千尧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此就这么犹犹豫豫了许久,最后反而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岐岸再也没和他做过。
千尧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大概算吧,可他也没有觉得更轻松。
日子依旧如水一般流过,岐岸对他更加上心,每日的饭和药都亲手喂他吃。
千尧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因此从来没有推拒过,哪怕没有胃口也全部逼自己吃下去。
但强逼自己吃东西的下场就是整个人胀得厉害,吃下去的东西没多久就会吐出来。
千尧对此很抱歉,每次都会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岐岸看起来信了他的话,所以从来没有责备过他。
只是让御膳房一批一批地换新的菜。
千尧其实很想说别再折腾御膳房的人了,其实吃什么都无所谓,他已经尝不出味道的好坏,所有的饭菜在他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
但看着岐岸,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算了,他已经不想再进行这些无谓的争执,随他做什么都好,自己都会配合。
可是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这么配合了,身体却还是越来越弱,这日甚至还没来得及吃饭便直接吐了。
岐岸立刻传了太医,太医过来号脉,然后开药,抓药,熬药,再由岐岸亲自喂他喝下去。
药很苦,但他还是乖乖地张开嘴一勺一勺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后岐岸看起来放心了不少,让人送来了饭菜。
千尧实在没胃口,但还是继续喝起了粥,只是刚吃到第四口就再也吃不下了,于是抬眸看向岐岸。
岐岸见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碗。
千尧不想看他失望的样子,于是重新钻进了被子里想要睡觉。
岐岸也没阻止,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很轻很轻地叫了声,“千尧。”
“嗯。”千尧闭着眼睛回道。
他以为岐岸是有话要和他说,因此一直等着,然而却并没有。
直到千尧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才终于听见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告诉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