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夫人与我不熟 > 40-50
    第41章 吃软饭 你不喜欢我,作甚这么害羞?……


    谢晏川被小月儿惊世骇俗的言语惊骇到。


    “什么叫你让你娘亲养我?”谢晏川哭笑不得,“堂堂男子汉,怎能吃软饭?”


    “软饭很好吃啊,”小月儿振振有词道,“我牙不好,我就喜欢吃软饭。”


    “可是我牙很好,我不用吃软饭……”


    小月儿抱着他的大手摇啊摇:“吃嘛吃嘛,你跟我一起吃嘛。”


    谢晏川被她逗得哈哈直笑。


    薛绾妤提着食盒走进来,笑盈盈道:“我好像听见有人要吃饭……”


    小月儿从谢晏川的怀中出来,跑到薛绾妤面前:“娘亲,我让师父和我一起吃软饭,师父他不愿意。”


    嗯?吃软饭?


    她是让小月儿来试探这位穆郎君愿不愿意给小丫头当爹爹,怎么说到吃软饭上去了?


    “穆郎君一整日没吃饭,是要吃些软和的,”薛绾妤拎着食盒走过去,“晴雨煮了些山药瘦肉粥,郎君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之前一天两顿饭都是晴雨送过来的,今日薛绾妤有事找他商量,便亲自送了过来。


    谢晏川从她手中接过食盒,放到堂中的桌子上,而后便打水洗手。


    薛绾妤说一会儿过来拿食盒,便将小月儿先领了回去。


    回到家中,薛绾妤问小月儿,可问过她师父的意愿了,师父愿不愿意给她当爹爹呢?


    小月儿鼓着嘴巴想了一会儿:“他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但是他说他不想吃软饭,可是娘亲方才送软饭给他,他分明吃啊……”


    薛绾妤见小丫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叫她先去玩了,想着待会儿自己亲自过去问问他。


    估算着时间,对方差不多应该吃完了,薛绾妤起身往外走去。


    才走进隔壁的大门,便与要出门送食盒的木匠撞上。


    对方将食盒递过来:“多谢,碗筷已经刷干净了。”


    “好。”薛绾妤接过,随手搁在一边,而后走进了他的院中,“穆郎君,我有事与你说。”


    谢晏川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饭前小月儿说要他做她的爹爹时候,他就猜到应是薛绾妤授意的。


    甚至更早的时候,在与她立下那个赌约的夜晚,他就知道她会来找他。


    纵然心中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但面上仍不露声色的配合着她:“薛娘子有何事?”


    薛绾妤原本还纠结该如何与他开口说那件事,幸而今早他那个拥抱给了她借题发挥的理由:“穆郎君,你今早为何抱我?”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男女之情她早已在谢晏川身上体验过两次,所以她根本不信今早他说的那个拙劣的理由。


    “我不信你是真的因为头脑不清醒才会如此,”她凑近了他,想去观他的面相,从他的表情来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穆郎君,你是不是喜欢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眼前的人易了容,除了一双眼睛,脸上都很难做出细微的表情。


    而她忽然的靠近,让谢晏川赶忙退后一步,倒不是因为受惊,而是担心她凑得太近,会发现他脸上易容的痕迹。


    “薛娘子,”她还在想凑上来,谢晏川只好转过身去,“你这个问题委实……委实叫人难为情。”


    薛绾妤绕去对面看他:“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谢晏川只好再度转过身背对她:“早上的确是我唐突了,并非我头脑不清醒,而是、而是我太过疲惫,一时没有站稳罢了……”


    “骗人!”薛绾妤像是追小孩子似的又来到他的面前,“你不喜欢我,作甚这么害羞?”


    他再次转身:“我没有害羞。”


    “没害羞你转什么圈圈?”只这一会儿的时间,原地转了三个圈的,逗得薛绾妤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谢晏川也被自己这行为逗笑了,只好承认:“我确实在害羞,不知道薛娘子为何一定要问我喜不喜欢你?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好吧,既然他如此害羞,薛绾妤便没有再绕去他的面前,只能盯着他的宽阔的肩背说话:“你若喜欢我,我便也会试着喜欢你,你若不喜欢我,可否帮我演一场戏,假装喜欢我……”


    “演戏?”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为了让他签下和离书,便来找木匠帮她演戏。“薛娘子这样做,是有什么苦衷么?”他明知故问。


    “是,最近有一人纠缠我,所以我想请郎君帮我演一出戏,让那人知难而退。”果然荒唐的事情做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一次是花钱请人扮演小月儿的假爹爹,第二次是帮忙扮演陆回的外室,如今第三次请求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她竟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坦然地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虽然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做,但真正从她口中听到时,谢晏川还是笑不出来了。


    她为了与他和离,竟然不惜与别人虚情假意?


    即便这个“别人”也是他。


    “薛娘子,请恕在下愚钝,做不来虚假之事。”


    这是……拒绝她了?


    薛绾妤先前对这位木匠的印象,是脾气温和,敦厚质朴,甚好说话的样子,原以为只要自己向他求助,他必然会愿意帮忙,没想到他竟如此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真的是她误会了吗?


    今天早上那个意外的拥抱,真的只是意外吗?


    “我知此事荒谬,但若郎君愿意出手相助,我自有酬谢……”


    “薛娘子想用钱来收买在下?”对方冷笑一声,“不知薛娘子愿意出多少钱?一千两?两千两?还是更多?”


    薛绾妤从他嘲讽的语气中听出他的真实意味:“不管我出多少钱,穆郎君都不愿意帮忙,是么?”


    沉默替他做了回答。


    “我知道了,”薛绾妤眼眶微红,倒不是生他的气,而是觉得自己被一封和离书逼到这个地步,委实心酸,“方才那些话,穆郎君权当听了个笑话,此事我去找旁人帮忙……”


    她欲抬脚离开,不曾想对方却在此时转过身来,攥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谢晏川转身瞧见她发红了眼眶,便慌了心神。


    他不是不愿意“帮”她,而是另有打算,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铺垫罢了,没想到竟险些将她气哭了,还要去找旁人演戏。


    “薛娘子,”他的声音软下几分,“我与薛娘子相处的时间不多,若说喜欢,太过轻浮,但我确实对娘子你心存好感,若娘子愿真心相待,我也愿意与娘子日久生情……”


    原来是这样。


    老实木讷如他,才会拒绝帮她做虚情假意之事。


    “只是在此之前,我也须得同你说实话,我与家人闹了天大的矛盾,被赶出家门,如今孤身一人,荡析离居,只能做些木工赚些辛苦钱,与娘子你相比,我这般情况委实算是贫寒……”


    “无妨,我不在意你有多少钱,我只在意你这个人,”薛绾妤主动握住他的手,体贴道,“那我们试着喜欢上彼此,若实在不成,也好聚好散,如何?”


    他既然对她有好感,想来只要她努力些,便能叫他喜欢上自己。但是自己究竟能不能喜欢上他,她却是不敢保证的,毕竟她是存了利用之心接近他,很难对他生出一份纯粹的感情,是以她方才这样说,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只要能哄得他真心流露,骗过谢晏川,顺利和离,日后再想办法好好补偿他吧。


    谢晏川看到她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那双泛红的水眸望向自己时又充满了无限的真诚,便知她心里藏着小九九。


    不过没关系,既然她已经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他也绝对不允许她再松开,转而去握别人的手。


    *


    自木匠家里回去之后,小月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问:“娘亲,师父答应给我做爹爹吗?”


    薛绾妤摇了摇头:“还没,此事还需努力……”


    “哎呀娘亲你不行,还得看我的!”小月儿撇下她,信心满满地跑去了隔壁。


    谢晏川才唤了北鸣出来,要交代他去做些事情,哪知小丫头忽然推开大门跑了进来。


    方才送薛绾妤走的时候,门闩只轻掩了一下,没想到小丫头还会过来。


    北鸣反应快,轻功好,“嗖”的一下就离开了,小月儿被一道黑影晃了一下眼睛:什么东西“唰”的一下过去了?


    不过不重要。


    她跑到师父身旁,二话不说就抱住了大腿,开始卖可怜:“师父,你给我当爹爹吧,我从小就没有爹爹,别的小伙伴都有,就我没有,他们都笑话我,我特别可怜,真的……”


    呵,这母女俩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演。


    谢晏川蹲下来,扶着小丫头的胳膊,故意问她:“你真的从小就没有爹爹吗?之前也没找过别人给你做爹爹吗?”


    小月儿眨着眼睛,如实道:“找过一个,但是后来他走了。”


    “那我与你先前那个爹爹相比,谁更好?”


    小丫头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了答案:“当然是师父最好啊,我最喜欢师父了!”


    呵,还小棉袄呢,墙头草还差不多……


    “咦,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师父这会儿嘴巴有点酸,不想说话……”正在吃自己的醋。


    *


    夜里,薛绾妤便开始思索如何才能让木匠早点喜欢上自己。


    她没有主动追过男人,五年前情窦初开时就与谢晏川一见钟情,算是两情相悦,后来嫁给他后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此后五年无心情爱,只专心照顾小月儿,打理家中生意。


    后来谢晏川以“燕郎君”的身份闯入她的生活,回想起她之所以会对他动心,也是因为他主动居多,手段百出,时不时与她有过于亲近的接触,但又点到为止,既不会让她厌恶,又能撩拨她的心弦,令她悸动不已……


    故而薛绾妤得出了一个结论: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制造与他不经意触碰的机会,且不能刻意谄媚,不能太过热情,适可而止的推距感,才能撩人心弦。


    这好像……也不难做到,豁出去脸皮就是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等她真正做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


    那木匠委实太过害羞了些,只要她一靠近他,他就慌忙躲开,要么就背过身去不给她看,根本不给她撩拨他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


    “木匠,你不要害羞了好不好?”如他这般躲闪,自己猴年马月才能勾得他心动。


    “抱歉,薛娘子,”谢晏川哪里是害羞,天底下也没有比他脸皮更厚的人了,他只是怕她靠得太近看出破绽,所以只能躲闪,“你离我太近,我就会害羞。”


    薛绾妤想了个法子:“那要不我把脸遮起来?”


    谁知对方支吾道:“要不……把我的脸遮起来?”


    嗯?好像哪里怪怪的?


    第42章 护住她 将她护在身前,紧紧拥住……


    易容最易被人看出破绽的地方是下半张脸,而上半张脸有头发的掩盖,几乎不会别人看出异样。


    所以待他用面巾遮住下半张脸时,便敢放心让薛绾妤靠近自己了。


    薛绾妤凑过去,与他靠得极近,他这一次果然没有躲开,而是眉眼含笑地与她对视。


    “真的不会害羞了呀。”她惊奇道。


    不仅不会害羞,甚至还敢朝她倾来几分,面巾下挺直的鼻梁险些撞上她的鼻子。


    她本能地往后一缩,随即又不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穆郎君,明日你忙完回来,我们出去逛一逛可好?”


    既然是想要他喜欢自己,自然是要多多创造两人相处的机会。


    对方也果然不会拒绝:“好,你想去哪里?”


    “去樊楼如何?”前段时间陆回才带她去过,她现在也只对那里熟悉些。


    谢晏川先前让人跟踪过薛绾妤和陆回,知道他们二人为了做戏去过樊楼,于是对那个地方也没什么好感:“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你想去哪里?”


    谢晏川自小长在军营,后又随军出征,对于吃喝玩乐一事并无多少研究,也不了解京城有哪些好去处。


    不过他现在是老实木讷的“木匠”,不知道那些玩乐的地方倒也正常。


    谢晏川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十分适合他以一个“木匠”的身份带她们游玩观赏:“明日晌午之后我便能回来,到时候带着小月儿一起,我们去瞧个新鲜的东西……”


    眼下圣节将至,工部正在赶制一台木制的天文钟,叫做水运仪象台。


    这台天文钟从五年前他出征的时候就开始建造了,如今五年过去终于要建成,他过去瞧过两次,其设计新巧,制造精密,不仅能报时、观星,还能演示星象,堪称一绝。


    刚好小月儿对木艺也颇有兴趣,想必一定会很喜欢。


    *


    自从那日薛绾妤托陆婉拒长公主后,长公主府的马车再没有来过。


    小月儿偶尔也会想念那位世子小哥哥,但是幸好如今木匠回来了,虽然依旧每日早出晚归,但小月儿有了新的盼头,也不觉得无聊了。


    如今薛绾妤也不再像初来京城时那般畏惧,也敢随意出门了,只是每次出门都会戴上幕篱,在叫上高朗他们跟着自己。


    今日与木匠一起出门亦然,她戴上幕篱,领着小月儿,出门与木匠赴约。


    木匠姗姗来迟,与她们一起上了马车,往京城的西南角的护城河方向而去。


    护城河边枫林尽染,秋色宜人,远远的便瞧见河边矗立这一架巨大的木制建筑,一侧有一个巨大的水车,驱动着仪器转动。


    小月儿一见,果真兴奋:“师父,好大的一个水车啊!”


    “这不是水车,水车只是用来发力的,”谢晏川解释道,“这个叫做水运仪象台。”


    仪象台附近设了一圈栅栏,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薛绾妤以为他们只能站在人群后面瞧,却见木匠与看护仪器的人递了个牌子,说了些什么,那人便请他们进去瞧了。


    薛绾妤好奇道:“你同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肯让我们进来瞧啊?”


    谢晏川自是拿了殿前司的令牌给对方看,才得以进来的,不过他对薛绾妤说的却是:“我也参与过这座仪象台的建造,所以他才让咱们进来……”


    “这样啊。”薛绾妤心中暗暗惊奇,先前还以为他只会做些哄孩子的小木艺,没想到他竟深藏不露,还能参与到这样厉害的仪器建造中。


    “哇!师父,这里面有好多小木人!”小月儿惊奇道。


    “是啊,”谢晏川将小丫头抱起来,愈发走近了仪器,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上下五层,一共有一百六十多个小木人,你看着第一层,叫正衙钟鼓楼,左边小门里的红色小木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在里面摇一次铃,右边小门里的紫色小木人,每一时辰正中是会在里面扣钟,中间这个小门里的绿色小木人呢,每隔一刻钟,就会在里面击一次鼓……”


    薛绾妤站在离他们稍远些的距离,听着他同小月儿娓娓讲解着其中的原理,小丫头在他怀里听得津津有味,潜移默化中也能习得一些知识,倒是比去樊楼有意义的多。


    只是这仪器还未完全建造好,不乏有人来来回回不断完善,薛绾妤为了不妨碍到他们,便一直避让着,避着避着,不知不觉便与木匠和小月儿离的远了些。


    不过她对这仪器的兴趣并不大,只是瞧个新鲜,远远的看着就很好。


    水声盈盈之中,忽听有人唤她:“绾娘。”


    薛绾妤寻声望去,见是陆回,正撇下身旁的人,朝她走来。


    他身旁的人有的穿着官袍,有的手拿图纸,被安抚在原地,正神色各异地瞧着他往她这边走来。


    他如今是皇子,今日还戴着官帽,满身风姿,山巩色的暗纹窄袖长袍,玉带銙双流苏玉牌腰挂,仪容颇甚往昔,流淌着淡淡的矜贵气息。


    薛绾妤登时拘谨起来,好在她还戴着幕篱,不至于被他瞧见面上的不自然。


    “殿下,好巧。”她隔着幕篱与他打招呼。


    “好巧,父皇想在圣节时带人过来看一看这仪象台,所以我过来催一下施工进度,”陆回看了一眼不远处谢晏川假扮的木匠与小月儿,疑惑她竟然与“木匠”已经熟络到一起出门游玩的地步了,于是便将话头引到“木匠”身上去,“那位便是小月儿认的木匠师父吧?”


    “是啊,小月儿现下对木艺兴趣正浓,穆郎君有心,便带她来这里观赏……”


    虽然她解释的听起来很合理,但是想到这几日高朗曾与他禀报过,说薛绾妤与隔壁的木匠忽然交往过密,陆回心中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


    前几日她托他去婉拒长公主让小月儿陪读的邀请,还不肯再扮演他的外室,当时她说要去做一件事情,不方便顶着他外室的身份去做,陆回见她不肯多说,便也没有多问,料想她不日就会离开京城,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去了。


    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离开京城的打算,反而与隔壁的木匠忽然热络起来。


    高朗说,她的兄嫂离京的那日,隔壁的木匠缓缓而归,莫名其妙拥抱了她。


    而后她不仅没有翻脸,反而时常往木匠的院儿里跑。


    难道,她留在京城不走是为了那个“木匠”?她喜欢上了那个“木匠”,所以才要卸去“外室”的身份,好正大光明地与木匠在一起。


    可是那个木匠分明是谢晏川假扮的,她若有朝一日知晓自己再度对谢晏川动心,又该如何自处?


    陆回想起在清州庄园时,她得知“燕郎君”就是谢晏川后,一时承受不住气到呕出血来,同样的事情,他不想她经历第二次……


    “绾娘,你对那木匠知之甚少,还是不要与他过多交往才是。”陆回提醒她道。


    薛绾妤身边一直有高朗跟着,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高朗的眼睛,也晓得高朗会将她的事情告诉陆回。只是高朗并不知道她接近木匠的真实意图,自然陆回也不会知道,她只是想利用木匠摆脱谢晏川罢了。


    “殿下,穆郎君是个很好的人,”既然她已经决定引诱木匠与她做戏,便只能假装自己是个被情爱蒙蔽了眼睛的女人,“我心里自有思量的,殿下不必忧心。”


    陆回见她这般,虽心焦,却更觉无力:她会对一个大街上捡回来的男人动心,对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匠动心,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骨子里都是一个人。


    她会反复地爱上同一个人,却唯独对近在眼前的他视而不见……


    陆回心田之中一片挫败之感,只是眼下他还要与一众官员商谈仪象台的事情,没法与她多说,只能道:“今日忙完,晚上我去找你……”


    正欲先与她道别,忽见她身后有人扛着木头经过,不小心撞到了旁边高高摞起的木头堆。


    碗口粗的木头滚滚而落,如洪水猛兽向两人砸来,速度之快,令人避之不及。


    一旁的官员们脸色大变:“殿下小心!”


    陆回拽着薛绾妤跑了两步,发现根本来不及避让后,便将她护在身前,紧紧拥住。


    滚木砸在他的身上,力道之重,陆回凡体肉胎自是受不住,与薛绾妤一起摔倒在地上。


    薛绾妤头上戴着的幕篱也摔落出去,被滚木砸了个稀巴烂。


    她被陆回护在身下,能够感的到那些滚木砸落在他身体上的重量。


    终于不再有滚木落下来,周围的人才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救出来。


    “娘亲!”小月儿声音乍起,薛绾妤在尘起的土屑中扭头望去,看到木匠抱着小月儿正朝她这边大步走来。


    可是地上散落的滚木太多,木匠顾及着怀中的小丫头,脚下躲避着乱木,一时之间走过不来。


    陆回被官员们扶了起来,她也被人顺手扶起,而后便没人顾得上她了。


    “殿下受伤了,快,快去请郎中来!”


    薛绾妤看到他背后的衣服破损,有血色洇了出来,在他浅色的衣裳上晕染成一大片。


    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约莫是脱臼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薛绾妤此时头脑还是懵的,她本能地想要上前关心他一句,可惊慌失措的官员们眼中只有受伤的皇子,慌乱之中将她挤开了去。


    受了惊吓的她腿脚发软,被人挤开后,她踩到了一块木头,险些摔倒。


    一只手穿过乱七八糟的人,及时拉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陆回来到她的身前,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分明受伤的是他,此刻反而轻声安慰她:“我没事,别担心……”


    第43章 换衣服 绾娘,你随我入宫吧


    “我没事,别担心……”


    他说完这句话,便一头栽倒在她的身上,昏了过去。


    薛绾妤下意识地想要撑住他,奈何自己这会儿也手脚发软,根本支撑不住,反而被他的重量携着往后摔去。


    幸而一只大手即使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住。


    随即那些官员们七手八脚地将陆回扶了起来。


    “先送殿下去值房。”其中一人看起来官阶高些,还算镇定地指挥着其他人,安排人将陆回背去值房的同时,又让人赶紧去附近请郎中过来。


    “可有哪里受伤了?”木匠一手抱着小月儿,一手扶着她。


    “我还好……”薛绾妤余惊未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些人将陆回背走。


    方才那位指挥大家的官员来到薛绾妤面前:“这位娘子也随我们去值房吧,待会儿郎中过来了,也给娘子瞧瞧……”


    原本七皇子抛下他们过来找一个小娘子说话,就足够让他们惊讶了。


    若说方才七皇子不顾自己也要护住这位小娘子是出于本能,可受伤后还要拉着小娘子的手先安慰她,可见两人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是以他们自然不敢忽略了这位被七皇子看重的女人。


    薛绾妤知道自己没有受伤,不用请郎中诊看,但是毕竟陆回是为了救她才受伤昏迷,于情于理,她都要过去看看他,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正要叫上木匠一起过去,可对方却将小月儿交给她:“你先带小月儿过去,我留下来帮忙收拾一下。”


    “嗯,好。”薛绾妤也没想太多,便牵着小月儿的手随那人去了值房。


    谢晏川留在原地,看着地上散落的木头,又走到方才叠放木料的地方,观察余下的木料叠放的方式,底部的木料摆放扎实,怎么上面那些木头被人一碰就坍塌了呢?


    况且就算是木头滚落,也应是向下滚落,可是方才分明有几根木头是凌空落下来的,否则也不会将人砸得那么厉害?


    说明有人在这堆木料里做了手脚。


    为了建造这座仪象台,这里集结了不少能工巧匠,机关高手,在木料堆里做点小机关,对于这些人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谢晏川四下寻找,果真找到了几块异样的木料。


    他拿起其中一块,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七皇子回京后一直没受陛下重用,反而安全。如今刚被委以筹备圣节的重任,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对他动手了……


    *


    值房中,郎中将陆回脱臼的手臂接上,而后剪开他背上的衣服,先进行止血包扎。


    小月儿不敢看,将脸埋在娘亲的怀中,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小孩子心性纯真,总是最心软的。


    好在他受的都是皮肉伤,未伤及脏腑已是万幸,郎中给他包扎好后没多久,他就醒来了。


    彼时郎中正在给薛绾妤诊脉,确认她身体无虞,只是受了些惊吓。


    “你没事就好……”


    薛绾妤扭头看去,看到床上的陆回已经睁开了眼眸:“你醒了!”


    值房里的其他官员看到七皇子终于醒了,一颗颗悬着的心也算落下来了,纷纷上前关怀。


    陆回的目光从薛绾妤身上收回,与他们应付了几句,便叫他们不必守在这里了,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那些人心领神会,也没多待,便拱手告辞了。


    薛绾妤这才得以领着小月儿上前。


    陆回撑着手臂坐起身来,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剪得不成样子,有人刚好送来新的衣物,转手便递到了薛绾妤的手中。


    “我们这些男人手重,还劳烦娘子为殿下更换衣物……”


    薛绾妤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好。”


    “我自己来吧。”陆回还不至于伤到连衣服都要她帮忙穿,本想拿过衣服自己来的,可是他方一抬手,便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动作便顿了一下。


    薛绾妤将他的微小异样看在眼中,抿了抿唇:“你别逞强了,还是我帮你换吧。”他方才都救过她一命了,眼下自己帮他换个衣服又有什么不愿的。


    “那……”陆回喉结动了动,“那就劳烦你了。”


    她将衣服先搁在一旁,扶他下床,低头先帮他解腰上坠着流苏玉牌的玉带銙。只是那玉带銙有些复杂,她没见过,手指在上面拨弄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解开的方法。


    陆回垂眸,刚好能看到她弓起的一截纤细柔腻的颈子,因着今日佩戴幕篱,她的发髻上仅有一根玉簪,方才那番意外弄乱了她的发髻,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落在颈上,墨发与白颈的对比太过鲜明,蓦的叫他气息一乱……


    他慌忙移开目光,随即腰上一松,是她终于将那带銙解下,随手将其丢在一边,柔软的手一路往上,去解他右衽上的盘扣。


    每解开一颗,陆回的呼吸就灼热一分,好在解盘扣她是熟练的,不消片刻便解全部开了。


    因着上身的衣服本就在包扎的时候剪得差不多了,所以待这盘扣解开后,不待她动手,衣服便自行散落开来,坠落一地。


    虽然他的身上包扎着许多纱布,但仍有未被覆盖的地方,几抹光洁的地方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薛绾妤眨了眨眼,尽量不去看那些地方,转而去拿替换的衣服。


    陆回的目光移了回来,瞧见了她泛红的耳廓。


    薛绾妤仍是低着头,从方才送来的衣服中挑出丝绸中衣给他穿上,将那衣襟带子系成了蝴蝶结,那是她习惯给小月儿系的结扣。


    而后又拿起外衣,一件浅云色的圆领广袖竹纹长袍,倒是十分契合他的气质。


    外衣有些大,她从他身后绕了一圈,才将其穿在他的身上,而后扣上盘扣,最后再捡起方才被她丢到床上的玉带銙,只消将其系回他的腰间便算完成了。


    陆回看着忙前忙后的薛绾妤,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柔意,忽然就向往起未来婚后的生活:每日出门前都有温柔美丽的妻子为自己择选衣衫,再一件一件地帮他穿好,如何不失为一种乐趣呢?


    倘若他日后的妻子是眼前人,那就更好了。


    他心中一动,忽而道:“绾娘,你随我入宫吧?”


    薛绾妤才帮他扣上玉带,闻言吓了一跳,抬头看他,眸中不解:“为何要忽然带我入宫?”


    陆回才发现自己竟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不该说出来的,理应埋在心田深处,一辈子不让其见光。


    “我、我是想说……”他忙为自己方才的失言寻找借口,“你随我入宫小住几日,我、我想……”


    他言辞闪烁之中,终于寻得一个由头:“我是想着,帮你去查一查那木匠的底细,你且避开他几日,待我查明他却是是个不错的人,你再与他继续往来,如何?”


    关于木匠就是谢晏川假扮的一事,陆回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让她知晓,只能先将她和谢晏川分开,再慢慢想办法。


    薛绾妤见他还在计较木匠的事情,便与他道:“不用了殿下,穆郎君的底细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只在乎他这个人。”


    “你莫要被他蒙蔽了,万一他是个骗子……”


    “殿下,我说了,我心里自有思量,殿下不必过分担忧。”那木匠是不是骗子她不知道,但是她现在倒是挺像个骗子的,骗木匠喜欢她,与她演戏。


    其实陆回方才也不是非要带她进宫不可的,但是眼看她执迷不悟,就要掉进谢晏川假扮的“木匠”陷阱中去,反而坚定了他带她进宫的决定。


    心急之下,态度便不复方才温和,语气也带了几分强硬:“总之,从今日起,你和小月儿随我入宫住几日。”


    薛绾妤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执拗:“我不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殿下忙公务要紧,我的事情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不劳他操心?


    他若不操心,早晚有一日她会被谢晏川吃干抹净。


    待她知晓真相那一日,难不成还要再被气吐血一回?


    “就这样说定了。”陆回不再听她解释,唤来自己的人准备车舆,这便要带薛绾妤离开。


    薛绾妤不肯,陆回便捉住她的手,不顾身上的伤强行拉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去。


    小月儿亦由他的人抱起,跟在他的身后。


    “我不去,殿下,你放开我,”薛绾妤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他以前从来都十分尊重她的意愿,不知今日为何忽然变的这样。“你放开我,陆回……”


    情急之下,她又唤了他以前的假名字。


    小月儿不肯给陌生人抱,吓得哭闹起来,泪眼朦胧间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立即挥舞着小手呼喊起来:“师父,师父……”


    薛绾妤想要回头去寻木匠的身影,可身子忽然被陆回揽住,不让她回头。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就算陆回不是武夫,又有伤在身,但薛绾妤仍挣脱不了他的束缚。


    眼看已经到了马车前,陆回拥着她正要上车,木匠终于追了过来,避开陆回侍卫的阻拦,大步来到他们身前。


    谢晏川挡在马车前面,眼神冷峻:“殿下这是要带他们去哪里?”


    陆回脸色阴沉,依旧牢牢握着薛绾妤的手不让她挣开:“让开。”


    谢晏川看着薛绾妤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不能动弹,眸中森然生霜:“她们不愿,殿下看不见么?”


    “你是凭的什么身份拦下我?”陆回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假模样的人,被易容的面皮做不出太过愤怒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似要喷出火来。


    陆回冷笑,故意激他:“一个木匠,也敢拦本殿下?”


    第44章 不自由 我宁愿现在就放她回清州


    “一个木匠,也敢拦本殿下?”


    薛绾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温润如玉的陆回竟然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而谢晏川却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


    激将法。


    他想激他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


    死狐狸,亏他方才还去帮他探查那堆木料的玄机,他却在这里抢他的女儿和妻子。


    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个木匠,如若不能表明身份,自是没有资格拦下身份尊贵的七皇子。


    偏偏他确实无法表明身份,甚至连武功都不能展露出来,只能任由侍卫们将他拉开,看着陆回将薛绾妤和小月儿带上了马车。


    马车中,小月儿窝在薛绾妤怀中,怯怯地看着眼前的陆叔叔。


    陆叔叔方才强迫娘亲她都看在眼里,她不喜欢这样的陆叔叔,这样的陆叔叔让她觉得害怕。


    薛绾妤更是费解:从她知道他是皇子的那一刻起,心中虽然对他生出几分敬畏,但是他仍和往常一样与她相处,让她几乎以为他虽然身份变了,但骨子里仍是一个温柔亲和的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以上位者的姿态,去贬低讽刺一个普通人。


    而今日这一幕狠狠地打了她的脸:或许从回到京城的那一刻开始,眼前的人就已经变了,只是她太过天真,没有察觉到罢了。


    陆回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人俱流露出带着怯意与惊恐的眼神,他也知自己方才行事太过,理应换一个更温和的方式才对,但是偏偏没能控制住,用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对待她们,将她们都吓到了。


    她们不喜欢这样的他,而陆回也不喜欢失控的自己。


    “绾娘,对不起,我方才着急了些。”他开口,试图唤回她对自己的信任,“你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才将你带回宫去。”


    薛绾妤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小月儿,沉默着不肯应他的话。


    陆回其实现在就可以告诉她,那个木匠不是别人,正是谢晏川假扮的。


    但是要怎么解释,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住在她隔壁的木匠是谢晏川,却拖到现在才告诉她?


    对于谢晏川,陆回一直都是十分矛盾的,从他知道谢晏川假扮木匠住到隔壁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厮迟早会勾走薛绾妤的心。


    但是他不能阻止,他不是不愿意谢晏川与她在一起,而是不愿意谢晏川以这样的手段与她在一起。


    从前在清州便是这样,他可以接受谢晏川在解决了家中之事后,正大光明地追求薛绾妤,但是就是不愿意看到他以“燕郎君”的身份,一点一点地骗薛绾妤动了心……


    可是他其实完全不用在意谢晏川究竟是用什么方式追回薛绾妤的,谢晏川对薛绾妤分明势在必得,他一个外人又何必插手他们的感情纠葛?


    所以他不止对谢晏川十分矛盾,连他自己的心都是矛盾的。仿佛只要谢晏川一日追不回薛绾妤,自己就还有机会似的……


    陆回苦笑了一下,后背的伤口撕裂般的作痛,应是在他携她上车的时候,伤口就挣开了。


    他默默忍着,额头疼出一片冷汗,可是对面的女人依旧低头不肯看他。


    马车进城后,行驶了一段时间便到了御街,御街的尽头便是皇城的北门。


    陆回已经开始琢磨,待进了宫后要怎么和母妃解释他将人带进宫里的事情。


    他既然将人带进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们安置妥帖。


    在距离皇城北门还有两程的路程时候,马车忽然被人拦下,驾车的侍卫将车停稳后,同车内的人禀报:“殿下,是谢指挥使……”


    谢晏川?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薛绾妤听到谢晏川过来了,不免惊讶: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过不管原因如何,倘若能借他的势留下来,便不用随陆回进宫了。


    思及此,薛绾妤忙掀开帘子,目光寻他而去。


    “谢晏川!”她唤了他一声。


    陆回看到她陡然变亮的眼眸,心中苦涩更甚:注定留不住的人,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谢晏川已经褪去了易容的装扮,也换了衣服,幸而还在陆回的马车驶进皇城之前追上来。


    “燕叔叔!”小月儿也扒着窗户唤他。


    母女二人看向他时明亮而期盼的眼神,他许久未曾见过了。


    他策马上前,摸了摸小月儿的脑袋,看着薛绾妤:“我来了,别怕。”


    薛绾妤确实在怕,倒不是怕陆回,而是她本就厌恶权贵之地,那皇宫更是叫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她一点也不想涉足那里。


    所以在身为皇子的陆回与身为前夫的谢晏川之前,她此时宁愿选择谢晏川。


    谢晏川策马绕到马车的另一边,与陆回说话:“殿下,我有要事要禀,劳烦借一步说话。”


    “好。”陆回倒是想看看,对方能用什么法子说服自己将薛绾妤她们留下。


    他从马车上走下来,谢晏川也一个纵身跃下马背,与他走到稍远些的地方说话。


    谢晏川拿出之前在仪象台附近捡到的一块木料,递给陆回:“殿下,方才木堆倒塌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将自己的发现与推断详细说给陆回听。


    陆回端视着手中那块被人做过手脚的木料,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从回京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了,有劳谢指挥使告知我这件事。”


    谢晏川也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中窥出了他的心思,此事他们都心知肚明,传到陛下的耳中,陛下也会心知肚明,即便没有足够的证据找出幕后的始作俑者,陛下的心也会更偏向受伤的儿子这边。


    “殿下,已经有人对你动手了,你在这个时候把绾娘和小月儿带进宫中,是想让她们成为你身边的活靶子吗?殿下做事何时这么不考虑后果了?”谢晏川知道陆回为什么要带薛绾妤进宫,无非是不想让他和薛绾妤在一起罢了。


    “我既要带她们进宫,自然会护她们周全……”


    “那样的生活,她们不会过得开心,”谢晏川见他还不肯放人,只得说道,“殿下还不知道,是我用卑劣的法子将她留在京城的,她已经不自由了,若殿下还要将她困囿在宫里,我宁愿现在就放她回清州……”


    其实他原本打算解决了家中的事情后,便向陛下请求调离京城的,但是因为那桩家事,他被在朝为官的一些族中长辈和朝中部分言官弹劾,不得已留在京城周旋一番,否则若被罢官或是降职,日后免不得被人为难,届时怕是会给她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他贪心,明明可以放她回清州的,但是又想在京城日日见到她,才有了那个赌气似的的三月之约。


    现下他已然开始后悔了,因为陆回的心思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今日竟还想将她带入宫去,他日还不晓得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那个赌约他可以不要,和离书他也可以暂时签下,大不了日后再去清州找她。


    他是可以抛下京城的一切去寻他的,而陆回做不到。


    所以若是陆回想将她困在宫里,大不了他现在就签了和离书放她离去。


    “你?”陆回眉头皱起,思忖着他话里的真假。


    薛绾妤和小月儿早就不要他了,他还能用什么法子将她留住。


    陆回不知道的是,当日谢三爷与谢晏川在清州的草堂与谢晏川对峙时,晴雨虽然从头听到尾,但是在向他转述的时候,却唯独忘了告诉他,薛绾妤与谢晏川并未和离成功。


    不过他确实知道,薛绾妤一直都很想回清州,从她推拒了小月儿去长公主府做伴读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


    她一直在时时刻刻准备着回去,却被一桩事情绊住了脚。


    所以她要做的那件事情,与谢晏川有关?


    “好,”陆回终于让了步,“你带她们回去吧。”


    他不想冒这个险,就此与薛绾妤分别,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做好与她再不相见的准备。


    谢晏川见他终于松口,便将手里的缰绳递了过去:“我骑马来的,没法带她们两个人回去,只能借殿下的车舆一用,殿下就骑我的马回宫吧……”


    陆回看着眼前得寸进尺的男人,幽幽提醒:“谢指挥使,我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


    “只剩两程的路,颠点就颠点吧……”谢晏川嘴上恭敬着,眸子里却写着“颠死你才好呢”。


    而后将绳索抛给对方,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陆回看着手中的绳索,“呵”的冷笑出声。


    谢晏川很快走到马车旁,与那赶车的侍卫说了要去的街巷,那侍卫看向自家主子,见对方没有反对,便调转了马头往谢晏川所说的地方赶去。


    “今日……谢谢你了。”再次见面,难免尴尬,“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和小月儿在这辆马车上的?”


    “自然是因为……”谢晏川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你们。”


    “你派人跟踪我们?”那他也一定知道她今日是和木匠一起出来游玩的事情了?


    早知这样,她就该与木匠表现得更亲密一些才是。


    对了,木匠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她的马车还留在那里,他应该会乘马车回来的吧?


    脑中正想着木匠的事情,蓦的听到谢晏川说:“过来抱抱……”


    薛绾妤立即横眸瞪了他一眼:“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让我对你投怀送抱。”


    谢晏川抬眸看向她:“我在和小月儿说话……”


    “……”车厢中的气氛凝固了起来,热气逐渐浸上脸颊,薛绾妤脸一红,“不给。”


    谢晏川便去逗小月儿:“小月儿,让爹爹抱抱好不好?”


    小月儿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谢晏川,最终还是选择拱进娘亲的怀里:“叔叔,咱俩不熟……”


    这是小丫头第二次叫他“叔叔”了,让他一个亲爹情何以堪。


    “都跟你说了我是你的亲生爹爹,”谢晏川故意板起脸来,“叫爹爹,不然给爹爹抱抱?”


    “就不要!”小月儿紧紧抱着娘亲,坚决不叫他爹爹,也不给他抱。


    “爹爹这里有糖……”谢晏川故意往怀里掏,“你把手伸出来,爹爹给你拿糖吃。”


    小月儿窝在娘亲怀里,终究是抵挡不住糖的诱惑,将信将疑地伸出了一只手。


    谢晏川瞅准时机,将小丫头钳住,欲将她从薛绾妤怀中提溜出来。


    小月儿反应也不慢,回过神后立马鲤鱼打挺似的回过身子,去抓娘亲的衣服……


    拉扯之中,只听得“刺啦”一声,薛绾妤的衣服被扯开了一大片。


    白腻如脂的皮肤,绣着吉祥如意纹的荷色小衣,猝不及防地就暴露在沁凉的空气中。


    谢晏川愣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盈满的某处。


    下一瞬,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


    第45章 下猛药 合理地怀疑是给他用的


    “啪!”


    一记耳光让谢晏川收回目光,也把两人中间的小月儿吓了一跳。


    知晓自己犯了错误的小月儿当即松了手,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薛绾妤立即转过身去,整理衣服。


    可是衣服已经被扯坏了,无论如何也系不好,只能用手一直扶着,才能避免再次春光乍泄。


    想想还是生气,正欲再瞪对方一眼,才一转头,一件外袍便递到眼前来。


    “先凑合穿着吧,改日赔你一件衣服。”棱角分明的脸上,方才打过去的巴掌已经显示出红印,他抬手摸了摸,“打得还挺疼,你手疼不疼?”


    薛绾妤一个不妨被这话逗笑了,随即想到自己还在生气,又板起脸来。


    将他的衣服穿上好,小月儿也一脸讨好地凑了过来,拱进她的怀里,讨好地说:“娘亲,你打了燕叔叔就别打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薛绾妤哪里舍得打孩子,再生气也只是戳了戳她的小脑袋:“下次不许闹了。”


    “知道了,娘亲。”


    而后车厢中一阵沉默,直到马车赶回家中,薛绾妤从马车上下来,第一件事情便去木匠的门前,瞧瞧他有没有回来。


    大门还是锁着的,木匠还没有回来。


    许是因为方才那件尴尬之事,谢晏川并未久留,将她们放下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薛绾妤见他主动离开,心中默默松了口气:还怕他会挟恩图报,再做纠缠呢?


    谢晏川离开后不久,木匠就回来了。


    薛绾妤带着小月儿去隔壁找他。


    见到她们过来,谢晏川表现得很“惊喜”:“你们不是被那位殿下带走了么?”


    “嗯,他将我们送回来了。”中间发生的事情,薛绾妤不想赘述,因为一想到那两个人,她就觉得无比的头疼。


    先前以为只远离谢晏川一人便足够了,如今陆回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想要将她带进宫里去,若真是进了宫,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先前你说有人一人纠缠你,便是那位殿下吧?”谢晏川明知她说的是自己不是陆回,但也不介意张冠李戴,让她知晓陆回对她不怀好意。


    “不是。”薛绾妤下意识的否认了。


    “不是他么?”谢晏川继续引导着她,“可今日他不顾你的意愿也要强行带走你,不是纠缠是什么?”


    薛绾妤有些怔忪:“谈不上……纠缠吧?”


    陆回虽先前有过几次逾越之举,但也从未真的强她所难,只今日这一次委实反常了些。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来他这般行为在旁人看来,已经算是纠缠了。


    “你觉得他在纠缠我?”薛绾妤反问木匠。


    木匠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我是男人,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你对他无意,所以我才以为你之前说的纠缠你的那个人,便是他……”


    薛绾妤暗暗心惊肉跳起来:真是乱了套了,一边是谢晏川,一边是陆回,都对她步步紧逼,这京城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去了。


    但是谢晏川手里的和离书……


    若薛绾妤只自己一个人,自然不怕那张和离书,毕竟那和离书也只会影响她嫁人,大不了以后不嫁了便是,她有钱有家产,自己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偏偏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小月儿,谢晏川也很喜欢小月儿,若是有朝一日,他以小月儿生父的身份来与她争女儿,她怕是争不过他。


    眼下目前唯一的破解之法就在木匠身上。


    薛绾妤记得谢晏川今日说过,他一直派人跟着她,所以倘若她与木匠之间发生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他想必也一定会知道。


    可是木匠不肯配合她演戏,还要与她细水长流地培养感情,若今日没有发生陆回这件事,她便也愿意多耗费些时间,但如今时不待人,她不能再耗下去了。


    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怎么忽然这样看着我?”谢晏川说完陆回的坏话后,便见薛绾妤忽然不说话了,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幽幽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是他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还是被她瞧出什么破绽了?


    怎么还在看他?


    难不成看出他易容了?


    方才时间他紧迫,莫非哪个地方没有贴合好?


    谢晏川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薛绾妤忽而莞尔一笑,“多谢穆郎君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绾妤走后,谢晏川便将北鸣唤出来,让他仔细盯着点薛绾妤,他怀疑她看出自己的身份了。


    北鸣领命而去,经过一下午的蹲守,至黄昏时回来复命,说是薛绾妤那边果然有动作,她让晴雨去外面的一家药铺花重金买了一种药。


    北鸣去药铺打听,药铺的人却死活不肯告诉他卖出去的究竟是什么药。


    既然药铺的人问不出,北鸣只好让人去别处打听,终于打听出来,那药铺明面上是个正经铺子,实则在暗中也售卖些禁药,譬如什么催情助兴的,麻痹身体的,蒙汗药什么的,总之都不是什么正经药。


    谢晏川旁的药没留意,唯独对那“催情助兴”四个字格外敏感,因为薛绾妤曾经中过两次,第二次他还实实在在地经历过,知晓那要能让人意乱情迷,即便当时他还是与她并不相熟的“燕郎君”,她也没能完全克制住自己……


    所以她为何忽然要买那种药?


    药是给谁用的?


    谢晏川怀疑了一圈,合理地怀疑是给他用的。


    今日陆回的事情一定是吓到她了,再加上他故意引导她的那些话,一定让她想要迫不及待地离开京城。


    所以要用他这个“木匠”做点文章。


    今日陆回这件事,也让他嗅到了危机,她确实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保不齐那个死狐狸哪天又要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所以她要做什么,他也愿意配合她,顺水推舟签下和离书,送她先回清州。


    待他处理完京中琐事,就去清州找她,没了侯府的羁绊与陆回的阻碍,假以时日总能打动她的。


    “郎君,我虽不晓得晴雨姑娘买的是哪种禁药,但是我把解药都买回来了,”北鸣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来,“这是解情药的,这是解迷药的,到时候郎君中哪个药,就吃哪个解药……”


    谢晏川接过来,想了想,将那解情药的藏于袖口之中。


    今晚的薛绾妤姗姗来迟。


    前几日都是她来给自己送饭,天不黑的时候就过来了,今日却是等到天色完全昏暗,屋里掌灯时她才来。


    今晚的食盒里还多了一壶酒,谢晏川攥了攥袖口,抬眸故意问道:“今晚怎的有酒?”


    “天寒了,喝点酒暖暖身子,不易生病……”


    看来那药是下在酒里了。


    身体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喉结动了动,嗓音便沾了些沙哑:“我先去洗个澡……不是,洗个手……”


    “好。”


    谢晏川手脚僵硬地去院子里打水洗手,那皂角在手里搓了又搓,分明那会儿已经洗过澡了,这会儿竟还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想要再洗一遍。


    真的要喝那壶酒吗?


    他没有中过那种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她那时一样把持的住。


    若万一没把持住,他又是个武夫,会不会伤了她?


    而且那种事情,他只与她在新婚那一晚有过几次,他经验甚少,那时候便弄疼了她,惹得她第二日酸疼得下不了床,若是这次被那药迷失了意志,对她胡来,怕是会真的伤了她。


    思及此,谢晏川心一横,悄悄将袖中的药取出,迅速塞进了口中。


    回到堂中时,她已经布置好了饭菜,酒也已经倒好,满满的一杯,笑吟吟地请他坐下吃饭。


    谢晏川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短短的几步路,走起来竟那么长。


    坐下之后,薛绾妤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今晚的她,格外的温柔似水。


    还未动筷呢,他先“咕咚”咽起口水来。


    “快吃吧,还热着呢。”薛绾妤坐在他的对面,烛光映进她清盈的眸子里,熠熠跳跃着。


    谢晏川吃了几口,明明色香味俱全的菜,他竟尝不出味道来。


    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便听见她开始劝酒:“穆郎君,尝尝这酒,我特意让晴雨出去买的……”


    谢晏川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饭菜:“好。”


    他抬手执起酒杯,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倾入口中……


    入口绵柔,比不得他在军中喝的烈酒,淡雅芬芳,一如眼前仪静体闲的女人。


    “好喝吗?”她浅笑着的眼眸中,藏着不易被察觉的期待。


    回味中的微苦,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他甘之如饴:“嗯,好喝。”


    “那你多喝些。”她伸过手来替他又斟满酒杯,皓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愈发衬得她冰肌莹彻。


    燥热的感觉蓦的从身体中升腾起来,像是一团火迅速往四肢百骸烧去。


    才喝了一杯酒,药效就起来了吗?


    看来这药果真厉害,幸亏他提前服下了解药。


    也是仗着自己吃过了解药,所以他才敢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她倒来的酒。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湖面上的水雾,面前人的音容样貌也变得朦胧起来。


    原来中了情药,是这样的感觉。


    此时他理应控制不住想去与她亲近才是,但身体却变得很沉,像是在军营练兵时身上绑了两个沉沉的沙袋,不止两个,甚至十个,沉重得坠着他往下堕去……


    好晕。


    他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意识最后消散时才反应过来:她下的居然是蒙汗药。


    第46章 他凉了 师父变成燕叔叔啦!


    “穆郎君,真是对不住了……”薛绾妤看到他毫不设防地饮下她的酒,对方每喝下一杯,她心里的愧疚就更浓上一分。


    那蒙汗药是她让晴雨去某家药铺买的。


    五年前药倒整个侯府的药,就是出自那家药铺,她深知这药效的猛烈,能让人睡上好几个时辰,而这穆郎君也是着实厉害,一整壶酒都喝了,才把他药倒。


    今晚她过来过来送饭时,便有意暗中观察这院落四周,她听见院中的大树发出异样的响动,或许谢晏川安排跟踪她的人此时就蹲守在那棵树上。


    既如此,便叫对方瞧上一出好戏吧。


    薛绾妤扶起昏睡的人,一步一挪地往卧房走去。


    这木匠可真沉,尤其是现在昏迷着,如同大山一样倾倒下来,她好不容易将他扶到床边,还没来得及松手,便被他的身体带着一同摔倒在床上。


    他仰面摔在了床上,她也顺势摔到了他的身上。


    下巴撞上他的胸膛,唇上的胭脂不小心印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薛绾妤下意识地想要擦去,可随即想到本来今晚就要与他行不清白之事,索性揪着他的衣襟多印了两个,连里衣上也印下一个。


    而后翻身躺在他身边,兀自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许力气。下床帮他褪了鞋子,将那两条腿搬到床上去,盯着昏睡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才颤颤地伸出了手。


    “真的对不住,穆郎君,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她一边道歉,一边解开了他身上的衣服。


    将外袍扯下后,又将他的里衣也扯开了,露出一方精壮的胸膛,看得她脸颊生热。


    手上的指甲今日特意修剪过,有些尖尖的,她将手伸到他的胸膛前,红着脸又道了声“对不起”,随即用力抓了两下。


    很快那小麦色的皮肤上便涌现出红色的抓痕来,看起来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本想在他背上也留下几道红痕的,奈何实在推不动他翻身,只好放弃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窗纸被挑破的声音,料想是那人在偷窥,薛绾妤赶忙将灯烛吹灭,免得被那人看到她在做戏。


    窗外的北鸣,才将眼睛凑近那穿破的窗纸洞里,屋子里的灯烛便熄了,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见。


    他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主子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啊?不是已经提前吃过解药了吗?难道吃错药了?


    薛绾妤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房里太安静了,为了让这戏逼真些,她站起身来,去摇那木匠所睡的架子床。


    吱呀吱呀……


    是这个频率没错吧?


    毕竟那件事情是她五年前经历的,遥想那一晚对方不知疲倦,她头上的帐顶也跟着晃了一宿。


    吱呀吱呀……


    薛绾妤晃了好一会儿,累得身上出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至少两刻钟了,时间上应该也差不了多吧。


    她拭了拭额上的汗,手脚累得发软,心里更是发虚,也顾不得其他,这便摸黑离开了。


    北鸣蹲在窗户下面静待着屋里的人离开后,才翻窗跳进来。


    将灯烛点亮后,便瞧见自家郎君昏睡不醒,床上床下一片凌乱,衣服上还有红色的唇印,俨然是被“霍霍”过的样子。


    完了,郎君果然吃错药了,就这么被薛娘子“霸王硬上弓”了?


    这薛娘子也真是的,霍霍完人都不知道给盖一下被子,大晚上的着凉了怎么办?


    于是帮郎君盖好被子后,北鸣也没多想就退出去了。


    次日一早,薛绾妤心虚不好去隔壁见木匠,便让高朗过去送饭。


    不出一会儿高朗又提着食盒回来了,说是站在木匠的院子里喊了两声,对方没有回应,他想着对方或许还没睡醒,便没进去。


    薛绾妤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儿,也该醒了吧?


    难不成昨晚那蒙汗药下多了?


    思及此,她也顾不得昨晚的事情,忙过去查看。


    小月儿也用完了早饭,蹦蹦跳跳地跟着她一起去了。


    木匠的院子里安静如斯,入了厅堂,桌上是燃尽的蜡烛,左次间便是他的卧房,有些凌乱,地上还散落着他的外袍。


    那是她昨晚给他脱下时扔下的,此时还静静地落在地上。


    再看床上的郎君,双目紧闭,幸而身上的被子盖得严实,只露出脸和手来,没叫小月儿看到些不该看的。


    她忽而想起昨晚她走得匆忙,好像没有给他盖被子。


    是他自己盖的吗?


    他醒来过吗?


    不过这种小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在昏睡,这显然很反常。


    薛绾妤走上前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有点凉。


    又去摸了摸他的手,还是很凉。


    她顾不得羞涩,将手探进被子里试了试他身上的温度,也是凉凉的,不似正常人的温度。


    薛绾妤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小月儿看到娘亲的异样,问道:“娘亲,师父怎么了?”


    薛绾妤慌张道:“凉了……”


    “凉了是什么意思?”


    “额头凉,手凉,身上也凉,”薛绾妤一下子瘫软在床边,“他好像有点死了……”


    怎么会这样?


    她昨晚明明只是下的蒙汗药而已,五年前她给侯府所有人都下了这种药,他们如今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小月儿,你在此守着,娘亲叫人去请郎中来……”


    她慌慌张张走了出去,去找高朗,让他尽快请郎中过来。而后回到木匠房中,看到小月儿正趴在床头上,戳弄木匠的脸。


    “小月儿,”薛绾妤忙制止了她,“不许胡闹。”


    “娘亲,你快来看!”小月儿扯起了对方的一块皮肤,无辜地看向她,“师父这里好奇怪,他好像蜕皮啦!”


    什么蜕皮?他又不是蛇,蜕什么皮?


    薛绾妤正想过去制止女儿不礼貌的行为,可走过去一瞧,那穆郎君的脸上还真是褪了一层皮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薛绾妤蹙了蹙眉,伸出手去,扯了扯那块皮肤。她的力气大一些,不小心又拉扯起更大一片皮肤来。


    薛绾妤吓了一跳,忙松开了手,惊魂未定地瞧了好一会儿,一个古怪的猜测冒了出来:听闻这世上有易容之术,在脸上贴上一张面皮,便能变成另一个模样……


    难道……


    薛绾妤审视着眼前这张脸,想起不止一个瞬间,她觉得这个木匠的身影像极了另一个人。


    是他么?


    手不由颤抖起来,她重新伸过手去,捏紧了那张皮肤,狠狠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扯了开来。


    下一瞬,小月儿惊呼一声:“好神奇啊,师父变成燕叔叔啦!”


    薛绾妤身子一震,怔忪片刻后,“呵”地冷笑一声:谢晏川,你可真是阴魂不散,一个燕郎君还不够,竟然又扮演起穆郎君来?


    木匠?穆郎君?


    若他扮演铁匠,是不是要称自己姓铁?


    她真是个傻子,被他三番两次耍得团团转,这一次更是荒谬,他与她立下那个劳什子赌约,明面上给她指了两条路,实则两条路都是他给她挖的坑。


    她扔掉手中的假面皮:“小月儿,走!”


    小月儿懵懂地问:“娘亲,你不是说师父快要死了吗?你不管他啦?”


    薛绾妤牵着小月儿的手都走到门口了,又停住了脚步:昨晚那蒙汗药确确实实是她下的,如今他身子都半凉了,若真闹出人命来,凭他侯府嫡次子与殿前司指挥使的身份,她怕是要被抓去官府以命偿命了。


    她恨死他了,却还是不能不管他。


    “小月儿,你先回去找晴雨,娘亲留在这里等郎中过来……”薛绾妤不想在女儿面前展露自己不好的样子,便叫女儿先回去了。


    她回到左次间,立在床边,瞧见那张脸,怒气翻涌直上:难怪他从不许她离他太近,还说自己是容易害羞的人,原来是怕她离近了会看出他脸上的破绽。


    如他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哪里还有脸说自己容易害羞?


    昨日在他脸上留下的巴掌印已经全消了,薛绾妤恨不能上去再补上两个解气。


    她攥紧了手,走上前去,努力克制着不打过去:“谢晏川,你最好快点醒过来……”不然她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郎中终于过来了,诊过之后,说是气血大虚,阳气衰微,而后瞥了一眼那胸膛前的抓痕,以及洁白的里衣上面的红色胭脂,面色不自然地咳嗽了声:“这是不加节制导致的,只需禁欲半个月,再吃些补药,就好了……”


    这话听得薛绾妤一头雾水:什么不加节制?什么禁欲和补药,她昨晚分明对他什么也没做。


    怕不是个假郎中吧?


    “先生确定他并无大碍?”薛绾妤看着正在写药方的郎中,“那他怎么还不醒?身上还凉凉的?”


    “待他醒来,用热水沐浴一番就好了。”


    “好。”热水是吧。


    送走了郎中,薛绾妤一面让高朗去抓药,一面让晴雨去烧些热水。


    晴雨很快烧了一锅热水:“娘子,这热水是要泡茶还是洗漱?”


    薛绾妤舀了半桶热水,又往里面掺了几瓢凉水,试了试温度,很烫,但不至于烫伤人。


    于是拎着便去了隔壁。


    “娘子,挺沉的,我来吧。”晴雨追了上去。


    可娘子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晴雨追了一路也没追上,就这么追着跟她一起去了木匠的左次间,晴雨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进去,但还是好奇娘子提水进去要做什么,于是便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却见娘子一双纤细的手臂,此时却有力的提起水桶,毫不犹豫地将桶里的热水尽数泼到了床上的郎君身上……


    第47章 还给我 都要和离了还对她这般……


    薛绾妤将木桶交给门外的晴雨,让她回去看着小月儿,莫让小月儿过来。


    晴雨见自家娘子脸色不对,也没敢多问,拎着桶这便回去了。


    薛绾妤回到床边,静待着床上之人醒来。


    谢晏川正睡的深沉,但是好似被困在冰牢之中,说不出的冷意与沉重,却无法挣脱出来,直至一道热浪打在自己身上,冷热交替中他瞬间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


    视线尚还模糊着,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入目是青色的帐顶,可昨晚分明是倒在桌子上的。


    热浪之后,身上的皮肤便觉得很烫,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担心易容的地方被水泼开。


    还好,尚一片光滑……


    不对,不应该这么光滑?


    谢晏川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


    他瞧见了站在床的薛绾妤,她眸中跳跃着两簇怒火,清丽的脸上满是愠色。


    随即又看到她的脚边,是他用来易容的假面皮。


    糟了,被她发现了!


    “绾娘,”他忙下床解释,可身子却不听他的使唤,一下子摔下床来。他顾不得狼狈,半跪着抓住她的手,“你听我解释……”


    “谢晏川,你这样戏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我不是戏弄你,我只是想离你和小月儿更近些……”


    “那赌约呢?”薛绾妤质问他,“你故意立下那个赌约,就是拿准了我会来找你这个假木匠演戏,还说不是戏弄?”


    “我……”谢晏川一时语噎,在赌约这件事上,他的确做得问心有愧。


    薛绾妤见他不语,愈发羞恼:“混蛋!你们一家全都是混蛋!”她挣了挣自己被他紧攥着的手,“你松开!”


    谢晏川虽然身上使不出太多的力气,但还是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绾娘,赌约这件事上确实是我做错了,我给你赔罪,那赌约不算数了好不好?”


    “那你把和离书签了!”


    “好,我签。”


    嗯?


    薛绾妤一时愣住了:“你真的……愿意签和离书。”


    “我签。”他原本也是想签下和离书,让她安心回清州的,只不过没想到被她先一步拆穿了自己的身份,白白浪费了一次博得她好感的机会,眼下只能亡羊补牢了。


    薛绾妤还以为他会狡辩或是拖延,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明明那么大费周章地假扮木匠来到她和小月儿身边,利用和离书困住她,设计她,如今却又这么轻易地答应与她和离,那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都算什么?


    “我身上无力,你先扶我起来……”


    看在他愿意签和离书的份上,薛绾妤弯腰将他扶起。


    他浑身上下都被热水浇透了,头发与身上湿漉漉,白色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更因着上衣的系带被她昨晚就解开了,他站起身来时,衣衫顿时大敞,胸膛前还有几道红色的抓痕,是她昨晚的杰作,现在看起来无比的讽刺……


    “我想先换一下衣服。”


    薛绾妤又起疑心:“你不会又想耍什么花招吧?”


    “我这样去拿和离书,会把和离书弄坏的……”身上的水顺着衣袖与手指滴落下来,他抬起来给她看了看。


    “那我去给你找衣服。”尽快让他签下和离书要紧,薛绾妤走到衣柜前,翻找着替换的衣服。


    衣柜中的衣服不多,很快就找到了干净的里衣。


    同时也不经意翻找出了另外两个不属于谢晏川的东西。


    一件红绫小衣,和一方帕子。


    那帕子她认的,上面的花样是她喜欢的玉兰花,她帕子很多,少一条也没在意,没想到他这里竟然有一条。


    仔细想想,应是在清州他与冯郎君第一次起冲突时,他被马撞伤,她递去帕子给他擦拭,随后这帕子便留在他那里了。


    如今正干干净净地躺在衣柜中。


    至于那件红绫小衣……


    薛绾妤忽然想起这么艳丽的颜色,她印象中好像见过一次。


    是那次他被小月儿传染了水痘疮,高热害冷时,她好心去柜子里给他拿被子,不小心弄倒了一摞衣服,当时分明看到一个明晃晃的红色衣物,但是后面很快就忘了。


    便是这个吧。


    薛绾妤拿起这件衣服:这个不会也是她的吧?


    这样喜庆的颜色的小衣,她只在五年前为了成亲做了两件,其中一件在新婚的第三天就不见了,另一件后来压箱底了。


    莫非……


    薛绾妤翻了翻这小衣:衣缘处已经被磋磨得发白破损,不像是常年压箱底所致,颜色也旧旧的,更像是已经被洗过很多次了。


    “别看了,”一只湿漉漉的大手趁她不备从她的手中拿过小衣,对方脸上丝毫不见心虚,“是你的。”


    “你……”薛绾妤一时瞠目结舌,“你、你有病啊,偷我衣服作甚?”


    “我没偷,是当时不小心带走的。”


    “那你、你也不能……”也不能总拿出来把玩啊?那衣服破损成那样了,一看就是没少受到揉搓。


    “不能什么?”谢晏川将小衣攥在身后,一脸坦然道,“我五年没见你,还不许我时常拿出来睹物思人么?”


    之前如何,薛绾妤便不与他计较了,如今两人都要和离了,这种贴身之物自然不能再继续留在他手里。


    “还给我!”


    “不行。”和离书可以签,但是小衣不能给。


    “为什么不行?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不行就是不行!”


    趁着他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气,薛绾妤决定直接动手去抢:“给我。”


    谢晏川用不够灵活的身体躲避着:“不给!”


    薛绾妤绕到他的身后,他便将小衣拿到身前来,她又绕到他的身前,他便将小衣举起来。


    他的身身量本就比她高出许多,加之猿臂高举,薛绾妤就算是跳起来也够不着那小衣。


    她跳了几次,颠得发髻都松散了,也没能摸到那小衣边缘。


    目光不经意瞥过他的脸,才发现他竟眼含笑意,垂眸瞧着她出糗。


    薛绾妤气不过,抬脚往他的小腿上狠狠踢了一下,气得她眼红泛泪:“你又戏弄我?”


    分明方才岿然不动的人,这会儿却因她这一脚而折弯了身子,随即顺势将她抱住。


    高举的手也随即落下,攥着那小衣环上了她的腰身。


    湿漉漉的身体就这么贴了过来。


    “绾娘,我没有戏弄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轻轻枕在她的肩窝里,虚弱的声音里带着祈求,“都要和离了,权当是给我留个念想好不好?”


    “不好,既然要和离,就该断的干干净净,作甚还要留什么念想?”薛绾妤推了推他,入手是他被水浸过的皮肤,弄得她无从下手,“你起来,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都要和离了还对她这般,这是要和离的样子么?


    “真无情,”他轻轻蹭了蹭她,“和离书我可以签,小衣我也还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回清州后,不要那么快改嫁他人不好?”


    虽然薛绾妤暂时并没有改嫁的意愿,但是听到他说这话,还是有些不乐意:“和离之后,你我各自嫁娶,你为何还要干涉我的姻缘?”


    谢晏川不敢开口说日后想去找她,怕她回头又躲他。


    “我只是怕你遇到不好的人,对小月儿也不好。”谢晏川扯了个借口,“除了我,这世上还有几个能真心疼爱小月儿的男人呢。”


    其实就算他不这样说,薛绾妤已经踩过一次姻缘的坑,对待婚事自然会慎之又慎,不会轻易改嫁他人。


    甚至若非是当初小月儿吵着想要一个爹爹,她甚至都不会动改嫁的心思。


    “我知道了,”薛绾妤答应了他,“你快起来。”


    谢晏川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来,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那我先换衣服。”


    薛绾妤将方才找出来的那一套衣服扔给他:“换吧。”


    谢晏川拿着衣服,见她不动,便提醒她:“你要在这里看着我换衣服?”


    眼看就要拿到和离书了,薛绾妤自是一步也不肯挪:“我怕你又耍什么花招。”


    “呵,”她这么不信任自己,谢晏川也不怪她,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那好吧。”


    然后当着她的面,脱下了上衣。


    上衣的系带原本就被她解开了,这会儿脱起来自然干脆利落,眨眼之间衣服便落了地,光洁之地一览无余。


    薛绾妤忙转过脸去,挡住眼睛:“你怎么脱得这么快?”


    谢晏川这会儿力气恢复了些,再说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也难受,他作甚还要磨磨唧唧地脱。


    低头去解裤子上的系带时,面前的女人再也不敢逞强,捂着眼睛跑出去躲着,直到他换好衣服才回来。


    谢晏川找出和离书,拿出笔墨砚台,薛绾妤研磨,他利索地在纸上签了字。


    随着他落下最后一笔,这些时日一直压在薛绾妤心上的大石头终于消失,惊讶,欣喜,雀跃,难以置信她期盼多日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谢晏川将纸上的笔墨吹干:“走吧,我们去官府走一趟,盖了印章,就算尘埃落定了。”


    薛绾妤扭头看他,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他的眉眼轮廓都被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看起来豁达而温暖。


    她一时有些恍惚:从这一刻起,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了。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谢晏川察觉到她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转头便撞进一双如水的眸子里,眸中不似以往见他时满是排斥与厌恶,“舍不得了?”


    “才没有!”薛绾妤收回视线,从他手中拿过和离书,“就是觉得很意外,之前你用这张和离书设计我,与我立下那荒唐的赌约,如今却轻易就签下它,谢晏川,我只是有些看不懂你……”


    先前那般大费周章,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让她难免有些不敢相信。


    谢晏川也不想放她走的,还不是被陆回给逼的:“看不懂便看不懂吧,待日后我再与你解释……”


    日后?


    还有日后?


    薛绾妤皱了皱眉:“我马上就要回清州,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谢晏川笑了笑,没接她这句话,反而问她:“今日就要真正和离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他眸光闪烁,欲言又止,“你有没有……”


    薛绾妤见他面上含春,说话期期艾艾,便猜到他要问什么。


    罢了,看在他今日痛快签下和离书的份上,她也愿意与他说句真话。


    “爱过。”她说。


    孰料对方一怔,旋即红云浮面,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几道红痕:“我是想问,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睡我?”


    第48章 回清州 所以,我们好聚好散吧


    谢晏川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胸前多了几道红痕,瞧那印记的粗细,定然是出自眼前女人之手。


    且昨晚他昏睡得还没有那么深沉的时候,隐约还听见了架子床动的吱呀声音。


    眼看自己签下和离书后,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柔和了许多,谢晏川这才敢问出心中的疑问:“你昨晚……有没有睡我?”


    都给他挠成这样了,方才换下的里衣上还有红色的胭脂印呢,她肯定对自己为所欲为了。


    薛绾妤听到他这个问题,顿时面红耳赤,舌头打结:“你、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对你做,我只是、只是挠了你几下……”


    “我不信,那床还响了呢!”


    “那床、那床……”薛绾妤又羞又赧,“是因为外面有人偷听,我故意弄出的声响。”


    “真的?”谢晏川不愿意相信,“我这般俊朗的一个人,这般精壮的身体,就这么人事不省的横陈在你的面前,你就一点色心都没动吗?”


    “我……我动你个头啊!”薛绾妤也是被逼急了,“我要是真想对你做点什么,昨晚给你下的就不是蒙汗药了!”


    这句话算是将谢晏川的嘴彻底堵住了。


    她说得对,昨晚要是真的想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就该对他下另一种药才是,他也是猜错了她的心思,才会吃错了解药。


    不过……


    她那会儿回答了什么来着?


    爱过?


    谢晏川眼底一瞬又有了光:“你爱过我?”


    他还以为,当年她真的只是因为落水后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才愿意嫁给他。


    原来,当年一见钟情的人,不止自己。


    “什么爱过?”薛绾妤此时觉得丢脸死了,怎么就没听他把话说完就臆测了他的问题,还说出了那般羞耻的话来。“你听错了,我才没有说那两个字……”


    谢晏川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身体受不住,眼前一黑,差点给自己笑昏厥过去。


    *


    高朗将药抓了回来,要煎好还需半个多时辰,薛绾妤见谢晏川身子状况还可以,便让晴雨先将药煎好,待他们从府衙回来后再喝药。


    谢晏川从房中走到外面,还没上马车就开始头晕,扶着车舆脸色泛白。


    高朗扶了两次没将人扶上去,转头对薛绾妤说:“要不让这位郎君喝完药再去吧?”


    薛绾妤等不及,多等一刻钟对她来说都是煎熬,于是便从高朗手中将人接过来:“我扶他上去!”


    “我都扶不上去,薛娘子你这……”高朗想说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如何能把那高大魁梧的郎君扶上去呢,却见那位歪在她身上的谢郎君唇角扬起一丝极小的弧度,随即便被她扶上了马车。


    高朗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扶不上去,是人家不想被他扶上去。


    入了车厢,谢晏川仍靠在她的身上,被薛绾妤推开:“你且坚持一会儿,待回来后喝了药就好了。”


    谢晏川默默又靠了回来,薛绾妤挪动着身子躲避,最后挪到座板的尽头,再无可以躲避的地方,还是被他大鸟依人一般依偎了过来。


    “我头晕,委实难受得厉害……”的确是头晕想吐,但是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只是在她面前,他不想忍着。“许是你昨晚药下得太多了……”


    他揉了揉额头,只字不提自己吃错解药的事情。


    薛绾妤一愣,暂时忘了推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给你下药的?”


    “食盒里多了一个酒壶的时候就知道了……”实则更早,他不好意思说他让北鸣一直盯着她。


    “既然知道酒里有药,怎的还喝?”


    “我没想到你下的是蒙汗药。”


    “那你以为我会下什么药?”


    谢晏川不语,只是将脸往她的肩窝里埋了埋。


    “怎么不说话?”薛绾妤动了动肩膀,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间,热热的,痒痒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将他推开,“谢晏川,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谢晏川身子一歪,脑袋撞在另一侧的车厢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原本就头晕的他这会儿被撞得两眼一黑,捂着被磕碰的地方,闭着眼睛没了动作。


    “谢晏川?”薛绾妤见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声响,以为他撞晕过去了,忙过去查看,“你没事吧?你别晕啊……”


    马上就要衙门了,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啊。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薛绾妤捧起他的脸,去看他方才撞到的地方:好似是红了些,看起来也没有很严重的样子,怎的就撞晕过去了呢?


    正疑惑着,对方身子往下一滑,倏忽便枕到了她的双膝之上。


    “绾娘,我真的头晕得厉害,你莫要再动我了……”


    “你……”薛绾妤见他脸色确实苍白,身上的温度也比不得她一个女人的温度高,想来的确是不舒服的。“那我不动你了,你千万不要晕过去啊。”


    至少坚持到去府衙和离完再晕。


    谢晏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勉力撑着陪她去衙门走了一趟。


    因着他殿前司指挥使的身份,府衙特意给他们加急办理,准许和离后便给薛绾妤更改了户籍,薛绾妤终于完全恢复了自由身。


    他们从府衙内往外走时,薛绾妤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走出好远后,才发现谢晏川步伐缓慢,落后了她许多距离。


    薛绾妤想了想,念在他今日这般痛快放过她的份上,她还是折回去,将他扶了过来。


    “还以为你拿了和离书,就不管我了呢?”谢晏川拥住她的肩头,将身体小部分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薛绾妤揽住他的腰,扶着他往外走:“其实回头想想,你除了骗过我两次,也没做过什么伤害过我和小月儿的事……”


    和离判定后,薛绾妤那颗怀疑他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实处,瞧他也愈发顺眼许多。


    “所以,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谢晏川勾了勾唇:他只想到不久之后与她再次好聚,可从没想过与她“好散”……


    府衙的人瞧见两人“相拥”离开的背影,小声咕哝了一句:“真是奇了,第一次见和离了还这么黏糊的……”


    *


    薛绾妤回去之后,便立即让晴雨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启程回清州。


    至于陆回那边,她来不及与他当面道别,便写了一封信,让高朗在自己走后便转交给陆回。


    “以主子和娘子的交情,我觉得娘子临走前还是与主子见一面比较好,不若我现在便派人将此事告诉主子……”高朗见今日天色还早,若今日告知主子此事,主子兴许还能赶来见薛娘子一面。


    “还是明日再送信吧。”薛绾妤阻拦道,“他前两日才受过伤,须得静养,还是莫要让他出宫跑这一趟了……”


    实则是经历上次险些被陆回拉入宫中一事后,薛绾妤对他心存忌惮,她怕他知道自己要走后会赶来阻拦,所以是有几分想要偷偷溜走的意思的。


    高朗在她的劝说下,总算答应待明日再将她离京的消息告诉陆回。


    小月儿见娘亲和晴雨收拾行李,问道:“娘亲,我们要回家了吗?”


    “是啊,”薛绾妤捏了一把小丫头的脸,“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那师父呢?不对,是燕叔叔,”小丫头问,“燕叔叔也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薛绾妤顿了一下:“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让师父给我当爹爹吗?为什么师父变成了燕叔叔,你就不要他了?”


    “这件事情很复杂,你还小,听不懂的……”


    “反正我又没有爹爹了,是吗?”


    薛绾妤只能安慰她:“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


    小月儿撅着嘴巴,站在一旁不高兴了好一会儿,见娘亲心意已决,只好道:“那我去同燕叔叔道别……”


    这件事情薛绾妤倒是准许的:“你去吧。”


    小月儿过去的时候,谢晏川正躺在院儿里的藤椅上,与北鸣交代着让他挑选些随从,护送薛绾妤回清州。


    见小丫头过来,谢晏川也没让北鸣回避,当着小月儿的面与他交代好之后,才让他退下。


    小月儿随即扑到他的怀里哭:“燕叔叔……呜呜师父,我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谢晏川摸摸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扶着小丫头坐起身来:“那你还想不想让我做你的爹爹?”


    小月儿眼泪汪汪地点着头:“想,但是你别让坏人再欺负我娘亲了行不行?”


    “我都解决好了,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你娘亲了……”


    “那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我现在还回不去,不过,待过些日子,我就能去清州找你了……”


    “真的?”


    “真的,爹爹不骗你。”


    小月儿破涕为笑:“那你什么时候来清州找我?”


    “很快的,不过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得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情啊?”


    “你不能去找别人当你的爹爹,倘若你娘亲要给你找新的爹爹,你要想办法把那人赶走……”


    “这个我会,我娘亲最听我的话了,我不喜欢的爹爹,她肯定也不要!”


    “那就这样说定了!”谢晏川还不忘叮嘱小丫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不能告诉你娘亲,也不要告诉她,我日后回去找你这件事……”


    “嗯!”小月儿比出小拇指来,“拉钩!”


    *


    翌日清晨,城门开时,薛绾妤的马车第一个出了城。


    而在宫中养伤的陆回,临近晌午时才从高朗口中得知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薛绾妤发现了木匠的真实身份,两人于昨日去官府正式和离了。


    陆回才知那日谢晏川口中所说的,他用卑劣的法子把薛绾妤留在京中,究竟是什么卑劣的法子。


    原来他们时至今日才得以真正和离,难怪薛绾妤能被他困在京城。


    如今他木匠的身份被拆穿,薛绾妤与他果断和离,对于陆回来说,算得上是双喜。


    只是不待他高兴,高朗又告诉了他第二件事情:薛绾妤已经在今天早上离开了京城,返回清州了。


    随后将薛绾妤写给他的辞别信呈了上来。


    陆回拆开信封,粗略看过之后,脸色登时冷沉下来。


    下床,穿衣,吩咐人备马,这便要出宫。


    “站住!”母妃在他的宫苑门前拦住了他,“我儿这是要去哪儿?”


    “母妃,”他匆忙之中顾不得礼数周全,“我有要事要出宫一趟。”


    “是要去追回那个薛氏?”宸妃拆穿了他,挡住了他前去的路,“不许去!”


    “母妃,我只是想去与她道别……”虽然他看罢信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想将她追回来。


    “她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值得你大老远的追过去道别?”宸妃冷声斥责他,“回去养伤,哪儿也不许去!”


    第49章 出事了 她被箭上的力道掼着摔倒在地上……


    轻车小舆行驶在宽广的官道上,风吹动车帘撩起一角,能瞧见宽道两旁枫叶似火,秋意渐浓。


    来时还是绿意盎然,只是无心欣赏,如今心头没了负担,薛绾妤抱着小月儿观赏红叶,教她背霜叶红于二月花……


    小孩子记性总是最好的,一首诗来回念上三四回,她便能背个七七八八。


    背完了诗,便窝在她怀里玩鲁班锁,竟也没再闹着要木匠做爹爹的事情了。


    中午在一处茶寮短歇,薛绾妤带着小月儿下车舒展舒展身体,小月儿满地捡落叶,说要找一片最漂亮的枫树叶送给她……


    薛绾妤坐在茶寮中喝茶,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满地忙活。


    目光所至,忽然不远处的道上扬起漫天的土尘,有一队人马破尘而出,马背上的人脸上皆覆着黑色的面巾,手中各持兵刃,呼啸而至……


    薛绾妤心中大骇:是匪徒!


    “晴雨,快,上马车!”她喊了一声晴雨,随即冲到小月儿面前,将尚不知情的小丫头抱起,奔向了马车。


    随行的侍从也很快反应过来,负责驾车的侍从立即带她们掉头逃走,其余的人列队严阵以待。


    他们俱是谢晏川挑选的人,武功并不弱,但那些匪徒来势汹汹,且人数众多,他们抵抗许久,还是被一些匪徒钻了空子,越过他们去追马车。


    薛绾妤心底弥漫着恐慌,不安地从车窗频频回头张望。


    有两人骑马提刀追了上来,那两匹马膘肥体壮,迅猛有力,追上她的马车是迟早的事儿。


    薛绾妤脸色苍白,小月儿也感知到了娘亲的恐惧,那被人追逐的危险,伏在娘亲怀里哭道:“娘亲,有坏人,我害怕……”


    薛绾妤再一次回头张望,那两个骑马的匪徒又追上来些。


    若是对方图财还好,若是图命……


    薛绾妤不敢再想下去,她和晴雨一起,将马车中所有的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一股脑的全丢了下去。


    一箱银子洒落在地,那是长公主曾经给她和小月儿的赏赐。


    薛绾妤将东西丢下去之后,发现那两个人并未因为这些银钱而驻足,便知他们不是冲钱财而来的,是冲她来的。


    是谁想要她的命?


    薛绾妤想不出来,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她抱着小月儿,闭眸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已然一片泪光。


    她对晴雨说:“待会儿在前面拐弯后,我下马车,看看是否能引开他们?若是能引开,你便带小月儿回京城,去……”


    去哪儿呢?


    去找陆回?可是陆回在皇宫。


    去找谢晏川?


    可是谢晏川今日肯定不在她的隔壁,万一他在侯府……


    她不可能让小月儿去侯府。


    “去长公主府上,”眨眼之间,她便有了抉择,“长公主府的人认识小月儿,待我逃脱,便去公主府寻你们。”


    晴雨不肯:“娘子你别去,我下马车,我去引开他们……”


    “他们大抵是冲着我来的,我若和小月儿在一起,小月儿只会更危险。”薛绾妤说,“附近有密林,我往林子深处跑,还是有逃脱的可能的,小月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护她周全!”


    “娘子……”


    马车很快行驶到拐弯的地方,薛绾妤极力控制着情绪,安抚女儿:“小月儿你去找你的小世子哥哥玩一会儿,娘亲很快就会去公主府找你的……”


    小月儿哭了起来:“娘亲,我害怕……”


    “不怕,不要哭,”薛绾妤替她擦了擦眼泪,自己的泪水却滚滚落了下来,“小月儿是最勇敢的孩子,即使娘亲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娘亲……”


    薛绾妤放开小月儿,叫驾马的侍从停下马车,随即便跳了下来。


    马车很快疾驰离开,她提裙往附近的密林跑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两个骑马的人拐过弯后便发现了她,在她和马车之间,选择朝她追来。


    太好了。


    她想,至少小月儿安全了。


    薛绾妤提裙跑的飞快,灌木枯枝扯坏了她的裙子,荆棘木刺划破了她的皮肤,她也不敢停下来。


    一支支短箭破风而来,随即她背上与右肩上皆传来钻心的锐痛,她被两支箭上的力道掼着摔倒在地上,随即又有一支短箭射在她的身侧,瞧着像是袖箭,这种箭射程不算远,她爬起来,改变了逃跑的路线,迂回着跑进了密林之中……


    那两人在密林之中无法骑马,只得弃马寻她。


    她不知跑了多久,不知疲倦,也感觉不到疼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她不能死,她还要回去找小月儿……


    终于,身后没有再传来可怕的追逐声,身侧也没有箭矢飞来,她终于敢停下来,转头清理了血迹,而后躲进一处狭小的山洞中。


    另一边,那驾马的侍从顺利回到京城,按照薛绾妤的吩咐将晴雨与小月儿送去了公主府,便赶紧去找谢晏川。


    此时已是暮色,长公主得知此事后,一边安抚小月儿,一边命人去出事的地方找人,顺便吩咐一人赶在宫禁之前进宫将此事告知七皇子。


    谢晏川从殿前司衙门出来,便与一人撞上,那人正是他安排护送薛绾妤回清州的随从之一。


    “郎君,出事了!”


    谢晏川气息一滞,听完对方所说的话,心口仿若受到重重一击,脸色霎时白了下来。


    他问明了出事的地点,便让那随从立即去召集人马,自己则先一步骑马过去寻人。


    皇宫。


    陆回自从晌午得知薛绾妤离京之后,心便莫名跳得很快,使他坐卧难安。


    母妃那会儿拦着不让他出宫去送别,是因为气恼他前几日因为保护薛绾妤而受伤。母妃担心他对薛绾妤假戏真做,所以不肯让他再去见薛绾妤,他虽能理解母亲的用心,但是不能见薛绾妤最后一面,让他心里格外遗憾。


    他猜想薛绾妤之所以这么快离京,一定是谢晏川安排的。


    也怪他自己那日不够理智,竟想将薛绾妤带入宫中,这才激的谢晏川将人放回清州。


    他安慰自己,她回清州也好,否则她在京城多留一日,他的心思便要被她多牵动一分。


    可理智上虽是这样想的,心里难免还是会失落:不仅仅是失落没能当面与她道别,亦失落她也没有选择在离开之前与他见上一面,好歹他们之间也有三年的情分……


    “殿下,长公主府的人求见。”宫人进来禀报。


    姑母的人?


    陆回点头允人进来。


    不多时,那人便被领了进来,与他禀明了事宜。


    不待对方说完,陆回便冲出了寝殿。


    密林之中月影惨淡,有风呼啸而过,带来几声狼嚎,声声摄人心魂。


    薛绾妤在山洞中从午时躲到天黑,中间几度有人找过来,最近的一次那两人找到了她藏身的山洞,幸而洞的深处狭小而潮湿,尽头还有一处勉强藏身的凹陷之处,她紧紧贴着石壁,肩膀的短箭早已被她拔下,背后的短箭无法拔出,因着她的动作愈发没入身体之中,疼得她冷汗与眼泪一起落了下来。


    他们走不进来,山洞中的枯枝腐叶亦掩盖了她身上的血腥气,他们举着刀伸过来探了几次,没能探到她便走了。


    她听到他们二人在外面的谈话声:“分明就是往这边跑的,怎的就是找不到?”


    另一人骂了些污言秽语,两人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薛绾妤疼得支撑不住,在听不见他们脚步声许久之后,才敢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洞中污浊的空气,勉强缓解背上的剧痛。


    她不敢贸然出去,料想那人将小月儿送到长公主府上后,定然会去找谢晏川,而长公主想必也会将她出事的消息告诉陆回,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们的到来。


    天黑之后,山洞中也再无一丝光线透进来。


    薛绾妤一直在冒冷汗,头也越来越晕,呼吸渐渐变得窘迫起来。


    在意识越来越模糊之际,她终于听见有人搜寻她的声音。


    “绾娘!”


    “绾娘!”


    “薛娘子!”


    不断有声音传来,她能分辩出来的,有谢晏川的声音,陆回的声音,高朗的声音……


    他们终于找过来了。


    薛绾妤此时身上已无多少力气,她无法站立起来,一直一点一点地往外爬去。


    “我在这里……”她声音微弱,眼前一片黑暗,头脑中亦混沌着,只能凭着求生的本能,往外爬一点,再爬一点。


    “我在这里……”她瞧见了外面的宛若游龙的火把光芒,他们就在附近。


    她终于爬到了山洞外。


    “我在这里啊……”


    有人发现了她,高喊:“找到了!找到薛娘子了!”


    火光朝她奔涌而来,很快便有两人寻了过来。


    火把的照耀下,是两张同样心急如焚的脸,一个眉宇冷峻,一个玉质天成。


    他们齐齐伸过手,要来扶她。


    薛绾妤因着右肩上的伤,右边手臂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她只能抓住左边那人的手。


    “小月儿可还安好?”


    陆回握住她的手:“她在姑母那里,很安全……”


    听到小月儿无恙,薛绾妤才敢放心地陷入黑暗之中,彻底没了意识。


    陆回欲弯腰将她抱起,却不妨身边的谢晏川忽然插过手来,先一步将人抱了去。


    “谢晏川!”陆回手中还握着她的手,与他一并站起身来,冷声道,“她方才选的是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谢晏川避开她背上的伤口,将人牢牢抱在怀中,“山路崎岖,殿下比不得我这个武夫有力气,若再不松手,我迟一步下山,她就多一分危险……”


    眼下不是与他置气的时候,陆回横了他一眼,只能选择松开薛绾妤的手,由着对方将她抱走。


    第50章 看得开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谢晏川抱着她往下山走去。


    她的后背与右肩上都有伤,身体很凉,气息也很弱,这显然是失血太多的症状。


    山下有备好的马车,他抱着她上了马车,立即往城中的医馆赶去。


    此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深青色的天幕下,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以最快地速度赶回京城,停在京城最好的医馆门口。


    陆回骑马,带人先一步到了医馆,已经安排好了郎中,同时也派人去皇宫请太医过来。


    郎中先给她身上的伤口止血,肩上的伤口虽然撕裂严重,好在并无大碍,但背上的箭深深没入身体之中,牵扯了筋骨,郎中一时有些束手无策。且因着她身体太过虚弱,不能立即拔箭,只能先用汤药固摄气血,待脉象稳定,再行商量拔箭事宜。


    谢晏川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叫她倚靠在自己怀中,对面的陆回舀起汤药,一点一点的喂了过去。


    只是她尚在昏迷,一丝意识也无,汤药喂不进去,连连洒落在衣衫之上。


    谢晏川心里焦急不已,干脆从陆回手里拿走了药碗,兀自饮了一大口,而后捏住她的下颌,迫她张开嘴,将药渡了过去……


    “谢、晏、川,”陆回双眉沉沉,一双星眸涌动着怒气,“你们已经和离了,你不该这样轻薄她……”


    “我是在救人,殿下。”谢晏川无视对方要射出刀子的冷眸和捏紧的拳头,将碗中的汤药尽数渡给怀中之人,而后温柔拭去她嘴角的药渍,才掀眸看向陆回,“殿下有所不知,五年前我与绾娘第一次相见时,她也是这般救我的……”


    对面之人在听到这话后,果真脸上愠色更浓。


    谢晏川本也无意气他,不过是顺嘴补个刀的事儿,谁叫这死狐狸以前总是见缝插针地给他补刀呢。


    汤药喂下不久后,薛绾妤的脉象便比先前好了许多。此时宫中的太医亦赶到医馆,开始准备拔箭的事宜,让人先去煎一副琼酥散来。


    那琼酥散能使人麻痹昏睡,且感觉不到疼痛,否则拔箭之痛,非常人能忍受。


    太医观察了背上的伤口,脸色有些凝重:“箭扎得太深,拔出时难免会伤到脊骨,且伤口靠近腰腹,日后怕是会留下些后遗症……”


    谢晏川与陆回听得俱是心中一紧:“什么后遗症?”


    “毕竟伤了腰背,日后自是不能再做重活,也不能抱重物,若逢湿冷天气,难免会有腰痛之症,不过若是日后仔细保养,注意腰部的保暖,倒也能避免这腰疼,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只是有一点,需格外注意,”太医道,“她日后若再有身孕,胎儿月份大了,难免牵动腰背,她怕是要比寻常的妇人多受些怀孕之苦……”


    谢晏川原本紧张的心,在听完太医的话后,很快便松弛了下来:“这样啊,那日后不要孩子便是了,反正我们已经有一个了……”


    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很可爱,亦能让他体会为人父与承欢膝下的喜悦,这样就够了。


    太医听他这样说,颇为赞许:“郎君看得开就好。”


    陆回却是颇为惊讶,对方竟将子嗣看得如此轻淡。


    他方才听太医说薛绾妤的上会影响怀孕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若以后娶了薛绾妤,怕是会影响日后绵延子嗣。而身在皇家,他少不得要多些子嗣,薛绾妤若是不能做到这一点,他自是只能多纳些妃嫔。


    他没有想到谢晏川的反应与他大不相同,对方竟觉得只一个孩子就够了。


    “那你以后会纳妾么?”他问谢晏川。


    会的吧?


    在对方还没有给出答案前,陆回便在心中预料到了,对方肯定是会纳妾的,亦如他日后要纳侧妃一般。


    谁知谢晏川却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嗤笑了一声:“还纳妾呢?我能不能与她做回夫妻还另说呢?”


    纳妾?


    他就没想过这一茬。


    陆回因这句话,再次怔住。


    他好像突然顿悟了什么。


    为什么薛绾妤会对谢晏川一而再再而三的动心,不论是之前的燕郎君,还是之后的假木匠,总能轻易就捕获了她的目光,究其原因,并非是因为谢晏川手段太多,相反,他满腔热忱,真诚付出,从始至终他的决心从未动摇过,只要她这个人,只认她一个人,不会因为任何阻碍而退缩……


    反观自己,顾虑太多,步步忖度,既想要,又不敢要,既不敢要,又放心不下,困住了自己,也困扰了别人……


    所以他根本争不过谢晏川,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琼酥散煎好之后,谢晏川用同样的法子将药喂了下去,这一次陆回避让去了外面,不多时,谢晏川也出来了,太医要着手拔箭,只留了郎中当助手,其余人不能留在里面。


    “会是什么人想要伤害绾娘?”两人俱有这样的疑问,陆回问谢晏川,“是你们侯府的人么?毕竟你之前为了她大闹侯府,将你们族中人都得罪干净了,他们是不是知晓绾娘在京城,所以才派人追杀……”


    “不可能,”谢晏川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一直暗中派人盯着的,三叔确实因为此事要找绾娘寻仇,不过他以为绾娘还在清州,所以派人去了清州,我将错就错,叫人一路跟着他们往清州去了,此时那些人应该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


    陆回眉宇微皱:“不是你们侯府的人,那便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那日在水运仪象台旁发生的意外,让薛绾妤头上的幕篱掉落,面貌被许多人瞧见,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她就被人盯上了。


    而后没几日她便离京返回清州,在路途之中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所以这件事情,须得从他这边查起。


    “事不宜迟,你在此守着绾娘,我现在便回去调查这件事情幕后的始作俑者……”


    “好。”对于这个安排,谢晏川自然是欣然接受的,“绾娘身边有我照顾,殿下就不必惦记了。”


    “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惦记她了,”陆回摇摆不定的心在此时终于归于平静,放过了她,也放过了自己,“谢晏川,我以后不会再与你争了。”


    谢晏川挑眉看了他一眼,有些讶然,随即笑道:“说的好像你争的过我似的。”


    陆回的唇角晕开一抹苦笑:是啊,争不过,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现在不过是输得心服口服。


    陆回离开医馆后,又过去一个时辰,太医与郎中才处理好薛绾妤背上的箭伤,走出房间来。


    太医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与谢晏川叮嘱道:“箭已取出,伤口也缝合好了,此后需要卧床休息,半个月之内伤口不能沾水,一个月之后可下床走动,不过不宜久站,更不能受累……”


    谢晏川认真听着,一一记在心中。


    太医又开了止痛的补气血的药方,忽而想起一事,又抬头叮嘱道:“她服用了琼酥散,醒来之后或会出现短暂失忆或是头脑混沌的情况,不必担忧,此症状约莫两个时辰便会渐渐消除……”


    “多谢太医,我知道了。”


    谢晏川送太医出了医馆,便折回薛绾妤所在的厢房,静待着她醒过来。


    因着两处伤口皆在后背,床上的人儿只能侧卧着,清瘦的脸上仍旧没有半分血色,苍白得让人心疼,她出事的时间是昨日晌午,他和陆回是今日破晓前才将她找到,算下来她在山中躲了一整晚并半个白天,难以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身上带着两处伤,是怎样忍着疼痛与恐惧,坚持了那么久……


    颤抖的手抚上那张白如雪的脸,替她拨开凌乱的发丝,而后落在她脸侧的手上,将那柔软的五指轻轻攥握在手中,谢晏川心里自责极了:怪自己这般匆忙地送她回清州,怪自己安排的人手太少,没能护她周全……


    不晓得过了多久,床上的人而长睫颤颤,渐渐转醒。


    琼酥散的药效还在,她好一会儿才将眼睛睁开,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带着茫然,瞳珠缓缓地移动着,而后目光缓慢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绾娘,你醒了……”他的声音很轻,生怕将她惊着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疑惑,好奇,懵懂,便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你是……”她望着他,陷入思索之中。


    果真如太医所说,因着琼酥散的原因,她出现了短暂的失忆。


    谢晏川正要与她解释自己是谁,却见她沉静如水的眸子忽然有了神采,她先他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哦?”她的反应有点奇怪,若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好像不该表现得如此欣喜。“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那个白袍小将,我的马车失了控,你追上来想要救我……”


    她的记忆竟然停在了五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谢晏川心中悸动起来:“你还记得我……”没有了侯府那段不堪的经历,她的记忆深处竟然还存有他的容貌。


    “是你救了我,对吗?”她注意到了自己肩膀上包扎的纱布,和手上被荆棘枯枝划破的伤口,“看来我伤得很严重,脑袋也出了点问题,我都不记得你是怎么救我的了……”


    谢晏川很愿意陪她回忆那段往事:“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她甚是惊讶,“为什么是我救的你?”


    “你从马车上跳下来投了水,我便也跳下水救你,但是我的腿忽然抽筋,溺入水中,是你将我救上岸的,还……”


    他欲语还休,果然引得她好奇起来:“还?”


    谢晏川的目光落在了她同样苍白的唇上:“还亲了我。”


    她怔忪了一会儿,忽而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亲你,是在救你,我不这样做的话,你就死了。”


    谢晏川喉结动了动:“嗯,我知道。”


    而后两人一时无言,谢晏川目带期盼,在等着她说下一句话。


    她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是你的初吻么?”


    谢晏川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嗯。”


    “那……需要我对你负责吗?”


    谢晏川却没有像五年前那般直接点头应允,他倾过身去,眸光温柔地描绘着她懵懂的眉眼:“那你……喜欢我吗?”


    她面颊染羞,眸中潋滟起一片波光,如同轻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漾起一缕缕轻柔的涟漪,目光交织中,她轻咬唇瓣,轻轻应了一声:“嗯,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他的眸中一瞬情丝缱绻,涌出无尽的情愫来:“好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