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从巨大的恐慌中挣脱出来,季洵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他竭力控制着双手不要颤抖,将和绝尘的聊天记录取了过来,翻开。
在他和绝尘的记录后面的那一页,被人用简体写着:
傻逼作者!傻逼!
字不算好看,感叹号倒是力透纸背。
季洵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对这个留言的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但是对方这现代化的用词,现代化的标点符号,还在这一页上写字,显然对方已经读过了前面的聊天记录,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知道他是个外来人,知道他是这本书的作者……
……这个人说不定是他的读者。
季洵恍然大悟,心理压力小了不少,随后又有些生气。
我哪里傻逼了,你倒是有种说清楚啊?你偷我东西要干嘛啊?
偷了别人的东西,看了别人的聊天记录还骂别人,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骂人就骂人吧我也管不了你,但你能不能做好事不留名但做坏事留个名,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都是穿越来的难兄难弟,上来就骂人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季洵又生气又委屈,没一会儿就全转成了烦躁,他连找绝尘问问的心思都没了,觉得自己最好趁着剧情还没往前推进的时候,先一个人好好静静。
季洵这一静就静了两个月,对是谁偷了自己的东西依然毫无头绪,沈修远却有个怀疑对象。
之前他就走了一趟九苍山,却得知张浩探亲回来没几天就又去洛城帮人采买,前几日刚刚出发,得等到下个月的洛水白市结束了才回来。
沈修远无奈,只能回青霜峰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师父高兴一点。
自从丢了那个茶杯,沈修远就发觉师父总是心事重重,浇花时走神,喝茶也被烫了好几次,时常站在竹屋门外眺望远方,眼睛却是呆的,有时沈修远叫他都得叫两三次才能回过神。
沈修远哪里忍心看师父这般失神,便宽慰师父,正好可以换一套新茶具,师父虽然同意了,精神却没什么好转,甚至还有更加焦虑的趋势,沈修远起先百思不得其解,换完茶具又过了几日,沈修远发现师父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穿一件浅色的外套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沈修远便问师父:“除了茶杯,师父可是还有什么东西也一块丢了?”季洵摸着茶杯边沿,点了点头:“丢了一件衣服。”
季洵说着只觉得这人偷衣服真是奇怪,沈修远却陡然提高了警惕,心里的警钟当当当个不停。
偷茶杯,偷的是最常用的那个,偷衣服,偷的也是常穿的一件。
究竟是什么缘故才会让人去偷另一个人的常用物品……
沈修远猛然了悟,顿时涌起了火气三丈,师父是那样一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要追求就堂堂正正地追求,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偷人物品,实在令人作呕!等他找出那人,定要他向师父下跪认错才行!
不,这样的人不该污了师父的眼,虽到不了取人性命的地步,但一定要断了那人对师父的妄想!
沈修远暗暗打定了主意,可再一想,又有些失落。
他又何尝不存妄念呢?
他是师父的徒弟,本就有一层师徒伦理横亘其间,而且若是堂堂正正地去追求师父,失败了就是连师徒都做不了,连呆在师父身边都做不到。
在这个问题上,他自问不是个洒脱之人,他宁可一辈子都压抑着心意,就算一辈子都是师徒之情都无所谓,他只想在师父身边,春秋冬夏,寒暑霜露,若是在这青霜峰上和师父一起度过了一生,或许也可称为白头偕老了吧。
又过了几日,这个月的洛水白市开市了,沈修远想去淘些小物件给师父,便邀了无忧同去,嘴上却只说去云城转转,季洵不疑有他,偷偷跟着去的想法只冒了一个头就被按下,他脑子里仍旧兵荒马乱的样子,不愿意去想太多东西。
等沈修远走了,季洵一个人窝了两天,精神总算好了一点,才打起精神立起结界,再从储物戒指里找出那本聊天记录,问《绝尘》:“你知道在这本子上写字的人是谁吗?”
《绝尘》的回复依然很快:知道owo。
“他是谁,是我的读者吗?”季洵紧接着问。
儿子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确实是爹的读者qwq。
“长相一类的特征有没有信息?”
儿子只是一本书,没有输出图像的功能,抱歉了爹tat……
“那你知道他偷我的东西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他的行为并不在儿子的约束范围内qaq。
季洵顿时怅然,消沉了一会儿又问:“我本来以为你只找了我一个人过来,他来这里的任务也和我一样吗?”
爹说的任务如果指的是儿子希望你们完成的事情的话,确实是一样的,爹不用怀疑qvq。
“但那样的话他偷我东西做什么……等等,难道他不知道我是友军?也不对啊,他看过记录,都知道我是作者了,肯定知道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这样他也要偷我东西……”
“难道是……缺钱?”季洵瞎蒙道,说完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却没想到《绝尘》接着就回复道:
他确实是缺钱。
纸上浮现出的文字似乎肯定了季洵的猜测,季洵的表情不由有些扭曲:“因为缺钱所以拿我这个老乡的东西去典当,说倒是勉强说的通……就是拿的东西太微妙了,素质也非常堪忧,等有机会见面我得和他说道说道。”
季洵整理了下这个事情的思路,因为再过不久就有新剧情展开,关于这个突发事件,他没有任何关于对方本人的信息,所以目前只能静观其变,从对方的留言来看也就是个发泄而已,具体的等对方下次找上门再说也没关系。
这下季洵顿时心宽了不少,正好趁着沈修远不在让《绝尘》给他试了试屏蔽标签的功能要怎么用。
受限于《绝尘》和他之间的单向联系方式,季洵如果希望屏蔽标签的话就要将这个要求说出来,然后《绝尘》就会把他身上“成玉”的标签屏蔽掉,同时与标签绑定的修为也会被屏蔽,季洵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只能使用跟了他十年多的成玉的佩剑决疑。如果想要解除屏蔽,也是同样的把要求说出来,然后交给《绝尘》操作。
实际屏蔽和解除都在刹那之间就会完成,十分方便,季洵也终于彻底安心了。
只是……
“我以为你是可以直接在我脑内说话的,原来没有这个功能的吗?”
爹,儿子只是一本书,只能传达,不能逼人接受的qaq。
愣是从那个“qaq”里读出了委屈的意思,季洵竟然有一丝心虚,就不再和《绝尘》提起这个话题了。
就在季洵暂时处理了心头一患的时候,沈修远和无忧已经在洛水白市里泡了两天了。
洛水白市开在洛水一条平缓的支流两岸,既有简朴的小摊,也有大商户开的商棚,沿河而设,足有五里长。支流两岸由一座古石桥连接,石桥上不设摊位,专门方便人群来往。
沈修远和无忧已经连逛了两天,都没把这岸的逛完,买了的东西却已经不少,无忧买的更多些,手上拿着张清单,说是要帮温琅也淘淘需要的东西。
沈修远的需要基本都早被季洵包圆了,逛了两天下来,买的大多是些新奇的吃食,盆栽,花草种子,铸剑材料也买了几样产出不多的,都是师父会喜欢的东西。
两人买的东西虽多,却每一样都货真价实。
洛水白市无人监察货物真假,淘宝全凭赌运气,沈修远却不用如此。他手上有上回论道大会的头彩,那枚极北秘境的钥匙上的花团围出了一个孔洞,据玄云书院说那就是钥匙阵法的阵眼,因为钥匙制作人修为极高,故而具有让人看破几乎所有障眼法的能力,而且洛水白市上不少人都有类似功用的法宝,沈修远察看物品时用一用这枚钥匙也并不惹眼。
这天沈修远和无忧又一次逛到了午后,洛水白市只在天亮时开市,连黄昏都不开,因而现在已有人收摊,沈修远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师父的小物件,就又和无忧多逛了几个摊。
这一逛却逛出了问题。
是个不起眼的小摊,若不是摊主忽然出声,他们已经走马观花地路过了。小摊的摊主席地而坐,靠着个竹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身前的麻布干干净净,上面整齐地摆着数十支材质不一的簪子,沈修远他们正要路过时听到那摊主闭着眼漫不经心又无力地吆喝:“簪子欸,送心上人的簪子欸,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最喜欢的簪子欸……”
摊主吆喝完一抬眼,瞧见眼前是两个结伴的公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悠悠吆喝:“送公子也行欸,款式多得很欸……”
无忧嘴角一抽,沈修远眼皮一跳,这个摊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连忙开口,不料和无忧异口同声:“我们不是……”
师兄弟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蹲下了身,各自挑起了簪子,无忧边挑边说:“老板,你这就不厚道了,我和师弟清清白白,你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老板听见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二人腰间的玉牌,平平无奇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我只说送公子也可以,意思是姑娘送公子可以,公子送公子也可以,一支簪一段情,一段情正好照顾我一场生意,不知两位公子是要送什么人,老板我也帮二位挑一挑选一选?”
“送个嘴上不饶人的小家伙。”无忧嘴角噙笑,似乎看中了一支玉簪,正拿在手里细看,老板呵呵笑着,对沈修远说:“这位公子呢,是想送什么样的佳人?”
沈修远似乎更中意木簪,仔仔细细地瞧着上面云一样的形状,回道:“是个……远在天边的人。”
“难不成远在天边近……”老板刚要胡诌,无忧立刻眼疾手快地打断:“老板你有空胡说不如赶紧看看还有其他款的玉簪吗,全拿出来我瞧瞧!”
老板一撇嘴,搬来那个竹筐,翻出一个干净的布包慢慢打开:“年轻人就是心口不一,口手不一,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嘴上却不爱说,可嘴上不爱说吧又忍不住做点什么讨人喜欢,年轻人哦……”
“这几支玉簪金簪都是好东西,你们仔细瞧瞧这玉水的,这珠子……”
老板话没说完,沈修远却先发觉了不对,那几支玉簪中有一支十分眼熟,仔细一想,似乎和秦子衿常戴的那支有些相像,但沈修远只记得个大概形状,具体没法判断,总之先取了过来。
无忧多看了两眼沈修远手上的玉簪,竟比沈修远还先一步确定:“这不是小师妹的簪子吗?!”说完立刻抽出玉箫:“这支簪子是哪里来的?”
老板一脸的惊异,赶忙说:“我也不知道啊,簪子有的是别人拜托我卖的,有的还是我自己做的呢,这支,这支我想想……是个男的交给我的,上回我去夜市摆摊,有个男的给了我两支簪子让我代卖,说卖完了就去城里那个什么楼把钱给他。我瞧这两支簪子着实好看,才当压箱底的卖的,我哪儿知道这簪子还有别的主啊?!”
老板越说越委屈,扁着嘴声音越来越小,鼓起勇气拍开无忧那支玉箫:“别打打杀杀的,今天生意还没做完呢……”无忧盯着老板看了一会儿,收起了玉箫,小小的骚动并未引起围观。
沈修远这时道:“两支簪子我们都买了,老板开个价吧。”
“真的吗!好好好,不收你们多贵,五块上品灵石!”老板欣喜不已,无忧却看不下去:“两根簪子你要五块灵石,难怪你这没人光顾。”
“那是他们不识货!他们要是有识货的就该知道,这里每一支簪子,都是能值万金的宝贝!”
老板的胡说八道已经没什么作用,无忧懒得理他,转头看见那边摊上似乎有什么少见的草药,打完招呼便匆匆过去询问。
沈修远并未跟着去,他多留了个心眼:“那老板你每次开市都过来摆摊吗?我看你这的簪子式样多,想给别人也介绍下。”
老板听完喜笑颜开:“那可再好不过了,白市夜市我都摆摊的,风雨无阻!”
“那就好,多谢老板了。”沈修远向老板拱了拱手,老板连忙摆手:“不必这么客气,我看公子你是个好人,便多两句嘴。”
“要想讨心上人喜欢,送合他心意的礼物固然是上策,但若是对方也对你有意,这般礼物却太生分,公子若有心,自己雕支木簪送去,这礼可比别的重多了。”
“即便对方无心,一支簪而已,公子也不会损失什么,正是天下芳草何其多,良人总在芳草中。”
说完老板眨了眨眼,将两支簪子递了过去,哼着小曲开始收摊。
沈修远站起身,收好那两支簪,抬首望了望渐西的日头,心里蓦地生出一个念头。
雕一支木簪给师父……师父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