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下的雪原白茫茫一片,地势向远方逐渐增高,反射而来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叫人看不清远处雪松的树尖,而高耸的雪山巍然屹立,守卫着唯一的通路。
季洵比沈修远清楚雪原的气候,别看现在天气晴好,他们后方却已有黑云逐渐汇聚,再过不久便会袭上雪原。在天灾人祸面前,即便是有成玉化神修为的季洵也不敢掉以轻心,剑修以剑安身立命,季洵召出决疑,带着沈修远进了雪原。
沈修远见师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然也收了多余的心思,和光入手,随季洵一同在雪原疾行。
季洵扮成玉这些年话少了很多,即便有什么话想说,也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成玉的性格才说的出口,久而久之话就越来越少,沈修远也不是多么好动的性子,故而日常相处时两人的话题不多,不过到了修道上,季洵作为师父便会多说一些,也喜欢和沈修远讨论,只是碍于成玉人设,过了那被一笔带过的十年后,季洵就很少那样多话了。
因而疾行途中师徒俩虽并无交流,气氛却还是一如往常,沈修远跟在季洵身边,季洵则按着沈修远的速度向前,就算一言不发,沈修远也感觉得到季洵对他的关心。
他其实很喜欢走在师父身边,不必像从前那样对着一个背影憧憬失神,只要一偏头就可以看到师父专注认真的侧颜,有时师父也会转过头看他,仅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对视,就能让沈修远暗暗雀跃好一阵子。
季洵也感觉得到沈修远的视线,要不是雪原实在寒冷,他恐怕早忍不住脸红了。
沈修远到底在看什么啊?我标签贴的好好的,也没什么地方露馅吧,老看我做什么……
别看了行不行啊,你让我也很想看你啊!
季洵内心默默呐喊,脸上却不能有多余的表情,便在这甜蜜的折磨里和沈修远一起渐渐深入了雪原当中。
黑云席卷而来的速度比季洵预想的快,不等阳光被遮,季洵和沈修远便已察觉了这白茫茫一片雪中的蹊跷。
若说这雪地里有雪貂一类的小动物,引发些雪层的拱动,还说得上正常,可这一片雪原寸草不生,雪还不浅,小动物一般是不会来这种荒凉处觅食的,那雪层的拱动又是何故?
且雪原辽阔,又有阳光反射,细微的拱动确实难以发现,但沈修远和季洵都不是普通人,自不会等到黑云蔽日了才发现雪地的违和之处。
季洵望了一眼西方已逐渐逼近日头的黑云,倏然停下了疾行的脚步,执剑挡在沈修远身前:“来了。”
话音才落,数根足有手腕粗的荆条霎时破雪而出,直往季洵面门而来,季洵无意久战,左手仍护着沈修远,右手则往决疑剑身灌注了十成十的灵气,剑气顿时暴涨,直激得雪地如水一般暴起雪浪三丈,剑气不过眨眼之间便将荆条齐齐削断!
利刺完全近不了季洵的身,却也并未完全被击退,簌簌地又进入雪层,这回竟直接往沈修远脚底刺出!
沈修远早有防备,季洵也感知到了荆条走向,只见季洵左手未动,撑住沈修远一空翻,随后执剑一斥,新的荆条顿时也被削了个秃,而那些稍细些意图偷袭季洵的荆条则被沈修远一气斩断,不过片刻,师徒二人身边便落了一地的荆条利刺。
这些荆条吸了多年冰雪精华,本身就是只差再一点灵智就能成精的极品灵植,沈修远知晓对付这种灵植最快的办法就是朱炎果的浆液,但荆条本身极长且能再生,若是找不到根源所在,即便用了浆液点燃荆条,雪原那么多的雪盖上去,说不定浆液完全起不了作用。
与其在此消耗,不如快些往松林去。
沈修远大致有了主意,季洵心里也在盘算:
沈修远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不能战,而是既不可激战也不可久战,这荆条本就算是守卫秘境的一关,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谁真把这玩意灭了,眼下自然是走为上计。
季洵再次断了新一波的荆条,趁隙抬头望了一眼风雪欲来的黑云,呼啸的风声近了,暴风雪也近了,季洵当机立断,一手抓住身边的沈修远,另一手将决疑掷出:“走!”
沈修远跟着季洵上了剑,接着立刻转身应付紧追不舍的荆条:“师父放心御剑,其他的交给我!”季洵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沈修远的背影,随后便并指御剑,只见脚下的雪原刹那间便暴起数十条荆条直往空中而来,季洵虽有心升高,岂料暴风雪紧随其后,气流瞬息间便乱了个彻底。
季洵不敢大意,飞速御剑的同时化神威压霎时扩开,趁荆条短暂疲软的时机把沈修远拉到自己身后:“抓紧我。”也不告诉沈修远抓哪儿,季洵立刻凝神静气念出剑诀,数十道剑影直插入荆条破雪处,顷刻之间便将荆条清了个干净。
沈修远看得都有些呆了,从前在青霜峰时可没有机会见到师父使出这一招,更不要说数十道剑影。就在沈修远心中惊叹之时,季洵趁荆条恢复的时机更加快了决疑的速度,没和沈修远打招呼,沈修远一时不察,猛地往后仰去,季洵反应得快,立刻转身抓住了沈修远的手。
季洵本就高度紧张,这一下难免用力大了些,直把沈修远拽到了自己面前。
当真是面前,寒风中都能略微感觉到沈修远的呼吸,季洵一下子乱了方寸,仿佛沈修远是个烫手山芋,立刻松开了手。
沈修远也注意到了师父的举动,见师父略微低着头就知道师父不想提方才的动作,因着距离实在太近,沈修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师父的眼睫,霎是好看,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沈修远乖乖后让小半步,让师父背对着自己,他再上前半步问:“师父,风雪中实在颠簸,徒儿可以抓着师父的衣袖吗?”
风雪的呼啸几乎是灌进的季洵耳朵里,可沈修远的这句话季洵仍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直觉沈修远说这话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反倒是这仿佛耳语一般的架势叫他有些面红耳赤,好在被风吹得看不出什么迹象,而化神修士几乎全速的御剑那速度自然不必说,还不等季洵回应,那小片的松林便已出现在了眼前。
季洵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沈修远躲进了松林深处,刚下剑就立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防风雪的大氅兜头就给沈修远盖上,三下五除二系好系带,全然不给沈修远反应时间就拉着沈修远躲在最粗壮的一棵松树背后:“在这等我。”
此时黑云蔽日,整个松林都阴沉沉的,风雪自松林外侵袭而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将季洵和沈修远所在的这处一并搅个天翻地覆,沈修远略一猜便知晓季洵要做什么,紧跟着道:“徒儿来帮师父布阵。”
“不必。”季洵一摇头,提起决疑便离开了树干,以剑气为引,灵石为点,靠着不俗的修为完成了一个防风雪的阵法,总算是暂时在这片雪原中有了一处安身之所。
季洵松了口气,沈修远的眸色却越发深沉,等他收剑返回时看到的就是沈修远略显黯然的神色,不等季洵开口询问,沈修远便说:“师父,徒儿如今……是不是有些累赘了。”
季洵一愣,他望着沈修远,下意识就开始回想刚才的一路发生了什么,很快就明白了沈修远在意的是什么。
“你不是累赘。”季洵上前两步,站定在沈修远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永远都不是累赘。”
阵法外风雪肆虐,卷起雪雾在松林间腾空旋转,阵法内却是一片静谧,安静得季洵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累赘。
你是光芒,你是我的骄傲,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愿意为你做能力所及的事情,只要你需要。
“你总有一天会比我更强,不必自怨自艾。”
季洵望着沈修远,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话一一默念在心:
在我不得不离开你之前,我想保护好你。沈修远。
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姿态同无义木下之时大不相同,却偏偏让沈修远想起了那个时候,这个人分明只是个凡人,却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从剑上跳下来,在自己面前挡掉威力十足的飞镖,神志都不清明了,还问自己有没有伤到。
如今也是一样的,即便这个人的身上有了化神修士的修为。
若是真把自己当成累赘,又怎会三番五次奋不顾身呢?
沈修远他强忍住将这个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悄悄攥住了手心。他对季洵笑起来,眼睛定定地与季洵对视,语带欢欣地说:“谢谢师父。”
师父就是师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即便这个人身上迷雾重重,沈修远也不愿意对这个人有半分猜忌。
不过一个姓名罢了,沈修远想,他会有办法知道。
但到了那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沈修远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发作的心魔伸出了一只触角,悄悄地将方才的某些想法扒拉进一个黑暗的角落,正一点一点地消化着,成为未来某棵大树的养料。
他无所谓自己身边是否有跟随者,无所谓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他在意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在意那个人对自己的所有,他的全副心神都无法彻底从那个人身上离开,叫他如何能够违抗自己的本心?
心魔是欲念,不是道心,却是人心。
白日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了黑云背后的地平线下,入夜了。
沈修远搭了个简易的木棚防止松树上的积雪坠落,和季洵一起靠着树干休息,季洵似乎已经睡着了,沈修远却悄悄睁开了眼,他无言地望着季洵的睡颜,将季洵给自己的大氅解下,大半都分了过去给季洵盖着。
忽然,他像是记起了哪天夜里发生的什么事情,悄无声息地笑了。
他往那个人身边凑近了些,微微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