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拖出去……再拖回来。……
第41章
裴辛将众人叫过来, 就是要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在座各位除了顾放之都是有上战场的经验的,一谈到用兵打仗,颇有一种谁都不服谁的架势。
周云凯的主张是先兵后礼后兵, 他的意思是先让秦瑄派人从后面摸一下苍生教的屁股,看看对方的反应。若是对方趁机打过来,那他们也就直接打回去。
还有人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对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只需备好钱粮与兵马, 静观其变。
裴辛一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一片热闹中,突然周云凯抬头看向顾放之:“顾郎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出来, 顾放之和裴辛的动作突然同时顿住。
顾放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不好吗?
裴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让活爹在旁边听着就行了,非得点名他做什么?
顾放之连忙读档, 试图逃过提问。
可他手欠刚存完档,上一个档的时间刚好卡在周云凯说话的时候。
周云凯:“顾郎以为如何?”
顾放之很绝望地又读了两遍, 试图获得苍天垂怜。但——
“顾郎以为如何?”
“顾郎顾郎顾郎以为如何?”
顾放之:“……”
很绝望。
他倒也不是不能说,但在座的各位包括裴辛在内都至少有十年往上的军旅生活, 他万一没说对,实在容易惹人笑话。
正沉默, 却听裴辛道:“老师自有一份计划, 只是此时不便公布。”
顾放之:“?”
谁?他?有一份计划?
什么时候?
另外几人见裴辛这样说,互相看一眼, 也没怀疑。
只剩顾放之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边老谋深算地微笑一边心里打鼓。
众人再商议了片刻, 期间有两次裴辛被他们争执得烦了,下意识想让人把他们全拖出去。
但碍于顾放之在,嘴里的话又只能转个弯:“拖出去……再拖回来。”
像是派人去溜雪球似的。
说到底众人现在不能确定苍生教真正的意图,只是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了一些假设和备用方案后, 由周云凯回去拟写密信。
裴辛被他们吵得头痛,苍白的手指揉揉额角:“行了,散了吧。”
又道:“老师留下。”
待众人走后,顾放之问裴辛:“咳咳咳咳,陛下,可是有事要与臣咳咳咳商议?”
顾放之以为裴辛是要问自己关于苍生教的计划,恨不得使劲拧一下自己大腿让自己大脑再转得快点。
裴辛却道:“雪球想老师了。”
他唤杨禄海抱来雪球,白色小狗如流矢一般射到顾放之脚边,又咬着顾放之的袍角一路爬到顾放之怀里。
裴辛在旁边抱着胸冷眼看着。
雪球对谁都疯,就连他的话都未必听,偏偏就喜欢顾放之。
没良心。一个两个的都没良心。
但把顾放之留下来,却不真的只是因为雪球。
主要是他很困了。
这几天顾放之没来,他晚上睡得不算好。
这会见了顾放之,倒是困了,也不顾雪球发出的动静嘈杂,和衣躺下。
顾放之陪雪球玩了一会,再抬头,发现裴辛已经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顾放之笑了下,拎着雪球悄无声息地从书房出来,把雪球交到杨禄海手里。
杨禄海探头往书房里面瞧了一眼,眉眼弯弯。
他刚要开口,顾放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是想说陛下很久都没睡得这么香甜了。”
杨禄海:“……”
是这样的,他就是想说这个。
不愧是顾郎,果然是料事如神!-
回了顾府,兄弟三个顾放之谁都没看见,找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满满想吃桂花糕,顾怀玉正在厨房给他蒸糕点吃。
顾放之到了厨房才看到顾云川也在。
顾怀玉在桌前忙得团团转,满满在旁边给他打下手。顾云川……顾云川少了手,打不了,就坐在旁边看着。
见顾放之来,顾怀玉招呼他:“过来搭把手。”
顾放之应了声,挽着袖子上前。
顾怀玉一边揉面一边侧着眼睛看他。
顾放之被他盯得毛毛的:“怎么了?”
顾怀玉很突然地问:“你和谁在一起了吗?”
顾放之差点被呛到:“咳……什么?”
不止顾放之震惊,就连顾云川和满满都瞬间扭过头来盯着顾放之。
顾放之很茫然地捏着手中的面团:“为什么这样问?”
顾怀玉眯眼。
其实他还可以问得再直白点,比如说:“你是和皇上在一起了吗?”
他并非是爱打探别人私事的人,只是上次跟着顾放之去了一趟宫宴,见裴辛和那些朝臣对顾放之的态度,再联想到顾放之总深夜进宫……
谁家两个大男人天天黏在一起的?
他还听说,顾放之有件衣服落在了皇宫里,到现在还没拿回来。
反正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猫腻。
顾放之还不知道顾怀玉在想什么,他摆手:“没有呢。我成天除了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的,哪有空和谁在一起?”
为了让顾怀玉相信自己的话,顾放之还很真诚地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落在顾怀玉眼睛里却变了个味道,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顾放之是在强颜欢笑。
莫非是裴辛对他不好?
也对,要真是对他好,早就昭告众人了,就算不昭告众人,放个风声出来也行啊,就像是前段时间满京城都在说的裴辛要纳孙太师为妃那样。
……不对,等下。
顾怀玉拧起眉。
总不能……裴辛是真的喜欢那老头,才一直不肯给顾放之名分吧?
他哥哪里比不过那老头了?!
顾放之看到顾怀玉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生气了。
他刚要劝,却见顾怀玉抬起手戳了一下自己肩膀:“你……别委屈了自己。”
顾放之虽然不知道顾怀玉在说什么,但透过他的话语,还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
他笑:“放心,我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
而遥远的皇城书房,有人捂着沉闷的胸口,猛地睁开了眼睛-
日子过得飞快,已经还有不到十天就是裴辛生辰。
各国使节为庆贺,纷纷送来礼物。
大一些的礼物是要在生辰宴上拿出来的,小一些的则直接入库。顾放之和几位同僚被派去清点和登记。
说是小礼物,其实也足够顾放之开眼了。天然的珊瑚,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珍珠,或是嵌了不同颜色宝石的匕/首。
每次顾放之都摸个过瘾后再读档。
也因此裴辛两眼一黑的频率比之前频繁多了。
他好奇,专门换了便装,盛着低调的马车去瞧了一眼顾放之在做什么,见到他双眼亮晶晶地去摸珍珠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嘴角一抽。
什么人啊。
他都送了那么多金子给顾放之了,还一脸穷酸相。
杨禄海还从来没见过裴辛这样又像是怒又像是好笑的表情,小心地询问:“皇上皇上皇上,您身体身体不舒服吗?”
裴辛远远地瞪了顾放之一眼,冷哼:“朕朕朕朕没事。”-
再过几日。随着距离裴辛生辰越来越近,小贩们也开始在街头巷尾出售寿桃等物,意在沾沾裴辛的龙气,异域来的商人、杂耍艺人也多了起来,不管是白天夜里都热闹得不行,整个京城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就连顾放之都忍不住有些激动——为了这场生日,他们礼部忙前忙后几个月,也终于算是到了要验收成果的时候。
尚书说了,做得好有奖金呢。
顾放之忍不住多给自己买了包糖炒栗子。
刚剥开一颗,有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顾郎。”
顾放之吓了一跳,手里的栗子直接飞了出去。
他读档接住栗子,回头看到右相。
右相对顾放之来说就和发主线任务的npc似的,每次出现都会给顾放之安排个大活。顾放之变成裴辛的猿辅导就有右相一份功劳。
不过事实证明老人家挺会安排工作的,他让顾放之去监督裴辛学习,裴辛现在书都背完好多本了。
顾放之很亲切地把手里的栗子递了几颗给右相:“您找下官?”
右相笑着接过去:“嗯,皇上要顾郎进宫一趟。老臣的马车就在后面停着,一道走吧。”
马车上,顾放之看着右相老神在在的样子,直觉不对,问了两次裴辛找他有什么事,右相都只道:“到了再说。”
等到了书房,顾放之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都是上次被裴辛叫来,帮他出谋划策的那些人。
看到顾放之,裴辛道:“人齐了,都坐。”
这气氛更不对了。
顾放之一秒一存档,小心翼翼地找了把空椅子坐了下来。
右相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样的氛围里,他竟然还有吃栗子的心情,他拨开一颗栗子,放入口中。
与此同时,裴辛道:“朕要去一趟凉山。”
众人闻言皆惊。
“皇上!”
“太危险了!”
“不可……御驾亲征风险太大……还是听臣一劝……”
顾放之:“……?”
裴辛?去凉山?
听其他人的意思,是要去打仗?
顾放之生怕自己听错,读档了几遍,仔仔细细地听。
而裴辛,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右相嘴里的栗子掉出来吃进去掉出来吃进去再掉出来再吃进去。
裴辛:“……”
太恶心了。
恶心到有点好笑。
他撑着额头垂眸笑了一下,但这笑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变了个味道。
——他们皇上,一想到能御驾亲征,竟然笑得这样开心。
果然,就算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个好皇帝的样子,但骨子里仍有一份邪恶的嗜血冲动。
第 42 章 一地碎帛……
第42章
被裴辛怎么看怎么阴暗的笑容震慑了一下, 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担忧。
他们继续劝阻着裴辛——
“陛下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您若离京, 恐怕民心不稳,政务也……”
“陛下若是亲征,百官百姓都难以心安,虽说陛下骁勇善战, 可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
“秦瑄将军已在凉山,又何必……”
众臣吵吵嚷嚷,许多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得裴辛心烦。
他紧皱着眉, 想抬手狠狠拍一下桌子。
顾放之倒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留意裴辛的动静。
见裴辛面上一闪而过的杀意,顾放之怕他动杀心, 直接读档到了裴辛刚笑过,臣子们还一言不发的时候。
一片安静中, 裴辛突然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沉声:“安静。”
众人:“……?”
他们也没说话啊?
是他们的呼吸声吵到裴辛了??还是心跳声??
难道说裴辛想让他们以后永远都别呼吸别心跳了?
臣子们战战兢兢, 却不知道裴辛此时的心跳比他们还厉害。
他僵着一张脸,不敢侧眸去看旁边的顾放之。
从知道顾放之懂得巫术后, 他一直都很配合顾放之, 装作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刚刚,他竟然, 露馅了。
他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裴辛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弯着的腰终于是要断了。
破碎版裴辛抬手摸了摸鼻子, 放下手摸了摸桌面,站起身再摸摸椅子扶手后,把椅子往里面推了推,又往外面拉出来了一截。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装作自己很忙。
“朕自然有朕的理由。”裴辛本不想解释的。但现在他只恨自己的嘴不能再说得快一些:“苍生教好不容易露头, 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众臣了然,但大部分人依旧不能赞成裴辛的决定。
裴辛只道:“朕已有决断。”
众人再劝了几句,但裴辛态度坚决,说话言辞间十分有条理,能听出他是经过仔细思考,而非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一直没说话的右相对裴辛行了一礼:“陛下一切行为,乃是天命所向。陛下胸怀万民,忧国忧民,正是国家昌盛的基石。”
见右相松口,反对的声音这才淡了许多。
裴辛“嗯”了声:“这才对。朕又不会输,你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裴辛知道,自己这话听在别人耳中,也许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可他并没有夸大。
他擅长打仗更擅长打胜仗,更别提他这边还多了一个顾放之。
就算他真输了,顾放之也能将一切重头来过。
这也是为什么裴辛敢做下御驾亲征的决定。
想到顾放之,裴辛再心里一抖。
他小心地用余光偷瞄了一眼顾放之。
从他刚刚不小心露馅后,顾放之一直没说话。但表情很正常,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但顾放之越这样,裴辛心里反而越没底。
收回目光,裴辛道:“朕明天天黑就出发,绕京郊小道出京,和精兵在冀州会和。这事除几位外不必有人知道,使节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朕病了,懒得见客。”
顾放之闻言猛地一个大抬头。
刚才他一直觉得奇怪。
读档之前他的确看到了裴辛似乎有抬手、想要拍桌子的动作。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读档后裴辛还是拍了桌子。
按理说,不可能啊。
读档前的状态怎么可能被带回到读档后?
莫非裴辛那个时候就嫌烦了?
可那时候也没人说话啊?裴辛喊什么安静?
口误?
解释的话,也不是没有理由。
但……顾放之总觉得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正拧眉思索,却突然听到裴辛说明天就走。
顾放之:“……”
啊啊啊!
他忙活了两个来月的生日宴白准备了!
还有他的奖金……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
但突然好累,有种挑着大粪浇了两亩地但发现地不是自己的,大粪味道还沾了一身的累。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顾放之刚刚的思路也断了。
裴辛再简短交代了几句后,道:“行了。都回吧。”
又道:“老师留一下。”
众人起身告辞后,顾放之问裴辛:“陛下可要安排臣做什么?”
裴辛没立刻回答,静静地看了顾放之片刻。
他并没有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到自己担心的猜忌。
也对。
活爹的思绪浩瀚无垠且跳脱,未必就能注意到他刚才那一下。
这样想着,裴辛轻松了些。
只是对视久了,裴辛总觉得有点别扭。他收回目光,道:“老师只管好好呆在京城。”
其实他也有动过把顾放之直接带去凉山的心思。只是路途遥远,边疆寒冷,顾放之的体格未必能撑得住。
万一要是再别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巫术……
而且用后脑勺想这一路肯定很折腾,说不定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再一睁眼路白赶了。
他不怕死,因为就算死了、败了,顾放之都有办法能让他回来。但他怕折腾。
总的来说,还是让顾放之待在京城最稳妥。
就是……就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盯着活爹的一举一动,这次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把顾放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顾放之点点头。他道:“皇上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裴辛轻哼一声:“这还用说?”
顾放之乐了:“小孩还挺傲气。”
裴辛小怒:“你说什么?”
顾放之读档:“陛下聪明伶俐,志向顶天立地,周身飘散龙气。”
裴辛:“…………”
还押上了。
他懒得接茬:“朕离京后,老师多留意朝臣动向。若是谁有异样,都记录下来。”
顾放之都能猜到裴辛突然离京,又不给理由,他们家尚书得破防成什么样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布衣之怒,天下缟素。
领导一怒,饭点开会,工作翻倍。
顾放之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沉沉的,应该是肩周炎到来的预告。
裴辛看他这样,翻个白眼:“朕回来之后定有重赏。”
说也奇怪,顾放之的肩周炎不治而愈。
小皇帝,神医呐-
今天是裴辛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个晚上。
从京城到凉山,最快的马也要四五天,路上别提有多辛苦。
顾放之主动提出今夜留宿,想让裴辛今晚睡个好觉。
裴辛去沐浴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把雪球端了过来。
雪球很亲近顾放之,一见到他立刻摇着尾巴转着圈并仰天大叫着过来。
顾放之夸:“好,很有神经。”
小太监看着,笑道:“奴才从来没见过雪球对谁这么上心。”
顾放之:“……”
“你和杨公公是去了同一个霸总文管家培训班吗?”顾放之搓着手臂:“太潮流了,我有点受不了了。”
顾放之陪雪球玩了一会接抛并撕碎球的游戏,看着雪球蹦蹦跳跳的样子顾放之突然想到什么。
他存了个档,又举起球逗雪球,在雪球趴在地上即将跳起来的瞬间再存了个档。
顾放之是想验证一下今天早些时候裴辛拍桌子那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一共让雪球跳了十次,又读档到雪球安静的时候。
十次里面有三次雪球依旧是安静待着的,三次雪球突然开始大叫,两次雪球跳了起来,一次雪球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还有一次雪球像是运动健儿一样冲到桌上吃掉了半张宣纸。
顾放之:“……”
他摸摸雪球的狗头,又夸:“好,特别有神经。”
不过多亏了用雪球做的这个实验,顾放之反而心里有了点底。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不知道让雪球作为自己的实验对象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毕竟裴辛虽然心思莫测,但确实还远远做不到雪球这样疯癫。
这样想着,顾放之很具有科研精神地又多实验了两次-
盥室。
裴辛冷冷地站在浴池边上。
杨禄海很茫然。
分明来的路上裴辛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看着浴池,反而生气了?
他小心地问裴辛:“陛下,可是有不喜的药材?还是不喜盥室的装潢?还是……”
裴辛沉着脸不答。
懒得答,他好累。
不知道顾放之这会儿又是在搞什么,巫术来来回回地施展个不停。
他的衣服刚脱下来就又回到了身上,刚脱下来就又回到了身上。
都脱了十次了,衣服和焊身上了一样,连个外袍都没能脱掉。
亏他还为了顾放之的安全,特意安排把顾放之留在京城护着。
活爹就是这么对他的。
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裴辛烦的不行,伸手把腰间玉佩砸到水里。
下一瞬玉佩又重新挂回到了腰上。
他再扔,玉佩再回来。
裴辛:“……”
好玩好玩,要是顾放之在这里能被他掐一下就更好玩了。
杨禄海还在絮絮叨叨地问,又说天冷药浴马上要凉了,陛下早些沐浴。
裴辛烦的不行,伸手去扯自己衣领。
手劲用的大了点,衣领“刺啦”一下裂开。
杨禄海愣愣地住了口。
不知道为什么,裴辛这一瞬间感受到了雪球的心情——
怪不得疯狗要破坏一切。
撕碎点什么东西是挺爽的。
反正等下顾放之又要用巫术将一切复原。
这样想着,裴辛再伸手,撕开外袍,又去撕里衣。
杨禄海震惊得不行,想要劝阻,但见裴辛脸上浮现出笑意,却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有默默地后退一步,站到了屏风后面。
等裴辛回过神来,已是一地碎帛。
而,顾放之,没回溯。
裴辛:“…………”
哦。
所以他的帝王起居录上又要这么写了:
某年某月某日,新帝裴辛于盥室内快乐地爆衣。
第 43 章 还真有点惦记
第43章
裴辛沐浴后, 带着一身苦涩药气与苦涩的龙气回了养心殿。
他看到顾放之正在和雪球玩。
人漂亮狗也漂亮,铺了一地的宣纸碎屑也漂亮。
若是务农一整日的丈夫回家看到这样的情景,想必在温馨之余, 也会觉得后半辈子都没什么盼头了吧。
反正裴辛是有点这样的感觉了。
听到动静,顾放之抬头:“陛下。”
他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信笺。
他将信笺夹在修长的双指间, 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会,突然道:“老师过来。”
二人私下相处时,裴辛虽然也寡言,但语气都很温和, 偶尔还带着淡然超俗的佛性。倒是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刻。
顾放之闻言立刻朝着裴辛的方向走。
雪球一蹦三跳地跟在顾放之身后。
裴辛“啧”一声:“狗别过来。”
雪球别着耳朵仰天长吠。
待顾放之走到近前,裴辛将手中信封交到顾放之手里。
顾放之问:“……这是……”
轻飘飘的信笺, 拿在手里也没有多少重量,封皮上只有锋利如刃的四个墨字:老师亲启。
裴辛没有温度的手按在顾放之手背上, 制止了顾放之的动作。
“现在先不要看。”裴辛道:“朕回不来,老师再看。”
——这是他最后用来托底的计。信里他开诚布公地说了他已经知晓顾放之的本领, 并承诺顾放之,若他肯将一切重来, 他定会赐他泼天的富贵。
顾放之不知道这轻飘飘的信里有什么内容, 却还是一愣。
从古至今,将士们上战场前都会给亲近的人留下什么, 或是几句话, 或是珍藏的物件。
顾放之没想到裴辛会给自己留一封信。
他怔神许久,最终抬头,对裴辛笑了一下:“陛下定会平安归来的。”
有他这幕后白手在呢,怎么说也能把裴辛捞回来。
“这是自然。朕打过多少险仗?老师有所不知。”
说起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经历, 裴辛脸上的那抹沉重也消失了。他对顾放之扬了扬眉,语调有些得意炫耀地道:“朕曾只带百人夜闯敌营,杀了个三进三出,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噢!陛下勇猛!”
顾放之很捧场地想给裴辛鼓掌,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裴辛按着。
裴辛也在同一时刻注意到这事,他猛地收回手、将手背到身后:“好了。朕歇了。”
顾放之,手还挺软。
不像他的,指腹上还有薄茧-
翌日,裴辛如往常那样上朝。
但只是露了一面,就说自己不舒服,又转身走了。
太医匆匆忙忙地跟上。
顾放之几人心里清楚,这是裴辛为了能隐藏自己要离京演的一场戏。
他掐着时间等到日落时分,算准了裴辛离京的那一刻,保存在了二号存档的位置上。
现在他又只剩下一个档位了。不过还好,够用就行。
他随手存存读读了几次,适应了一下自己平时不太常用的三号存档的位置。
京郊。
一小队暗卫护着裴辛出了城。
这些人都是裴辛从小培养的,每一人都和裴辛有过命的交情。裴辛自觉应该说些什么:“你们是朕的利剑,百姓无声的靠山。此次出征,是为朕,为百姓,更是为你们自己的荣光。”
他目光扫过每一人面孔:“若有人此时想退出,朕不拦着。”
无人应答。
裴辛拿过旁边酒碗,一饮而尽后将碗摔裂在地。
暗卫们也学着裴辛的样子,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酒碗重新回到手中,暗卫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裴辛:“……”
重说就重说。反正他习惯了。
将刚刚那段话重复了一遍,裴辛眼前再发黑。
裴辛:“…………”
有了前几次以为顾放之会回溯但他没有、以为顾放之不会回溯但他回了的经历,裴辛现在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他再重说了一次,结果顾放之又回溯了。
裴辛:“……”
累了。
他疲惫道:“你们,利剑。百姓,靠山。出征,荣光。退出,不拦。”
——天杀的顾放之,他的语言都退化成东倭人了-
顾放之透了一会新鲜空气后,转身回了礼部。
尚书他老人家还不知道其实裴辛的生日宴已经办不成了,还在指挥着众人做最后阶段的冲刺。
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顾放之忙的格外不情不愿的。手上忙活,灵魂却已经飞升了好一会了。
好在第二天就好多了。
裴辛没来上朝,御医说是他突然病的很重。礼部尚书和前来献礼的使节们都有些慌乱,因顾放之昨天进宫过,所以许多人团团将顾放之围住,打探裴辛病情。
帮人打掩护一向最难,尤其是裴辛这样的身份地位。说轻了怕别人觉得裴辛矫情,说重了又怕别人要趁虚而入。
好在顾放之早已经想好了要拿雪球的症状当参考。他道:“陛下精神倒还好,就是心情烦躁的很,控制不住脾气,体温一会高一会低的,在屋里一会走一会跑的。”
此言一出,谁听了都忍不住叹一声真是疑难杂症,愿陛下早日康复。
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但不论如何,裴辛一直都没露面,但出了一道圣旨,朝中事宜目前一切由右相与几位老臣代劳。
其他朝臣倒还好,看不见裴辛,反而减少了一些压力。但礼部尚书何让是真的要碎了。
“还有四日……还有四日就到了陛下生辰!顾郎,你昨日进宫探望,陛下可有好转?”
顾放之被何让抓着肩膀摇晃,他道:“似乎变好了些,又似乎变差了些。渐变吧。”
何让:“……”
他唉声叹气。
顾放之其实觉得何让也挺可怜的,但这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仔细算算,裴辛的马要是快一些,路上要是没怎么歇息的话,这会儿都应该已经和秦瑄碰上面了。
也不知道小皇帝这几天睡得好不好,睡眠质量是不是还那么差。
回顾府的路上,马车停了停,顾放之探头出去:“怎么了?”
阿奇笑着跑来:“遇到三爷了。他正和人在旁边酒楼应酬呢。方才是他差人送了一些东西下来,让二爷拿回家分给大爷和满满少爷。”
说着阿奇举起怀里的东西递给顾放之。
这是一个牛皮制成的包,手感柔韧。外面覆盖着异域风情十足的装饰图案和流苏与银环,色彩丰富且张扬。
里面装了几个小盒子,打开后才知道是奶糖,散发着浓郁又香甜的味道。
顾放之尝了尝,倒是怪好吃的。
顾怀玉这生意倒是挺不错的,还能结识到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人。
也不知道一年后,大齐度过危机后,顾怀玉能不能带带自己。
回顾府后,顾放之先把奶糖给满满送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下了场雪,顾云川正在和满满堆雪人,只是雪还很薄,雪人也堆不大。
见到顾放之来,满满为他介绍:“这是大哥哥,这是放放哥哥,这是我哥哥,这是我。”
代表顾云川的雪人有两条手臂,代表顾怀玉的雪人腰上挂一只酒葫芦,代表顾放之的雪人头顶上则有朵假花。
满满对此的解释是:“放放哥身上最香。”
顾放之和满满打了一会雪仗,通过高超的团雪球和读档技艺赢过他后,顾怀玉也回来了。
厨房做好了饭菜,兄弟就近在满满屋子里吃了顿晚餐。
兄弟四人最近的关系称得上平和,顾怀玉已经吃过了,也没急着走,撑着腮帮给满满讲自己最近听到了什么趣闻。
“说起来,凉山那边好像有动静,”顾怀玉道:“商会有几个人的货经过那里,一直出不来,我好奇打了一下,才知道可能要打起来了。”
顾云川执筷的动作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了然:“难怪秦瑄会走的那样急。”
顾放之没想到顾怀玉连这个都知道。他根本不敢搭话,吹着口哨装自己很忙。
顾云川倒是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又追问了几句。
顾怀玉道:“之前那边的将领叫李昊,塞些钱就能通融。现在他们不放,好像就是因为李昊出事了。换了个人来主事。”
顾放之猛地噎了一下:“什么??”
《开国皇帝》里,主角本来是一直在李昊手下当小兵,默默无闻。
在一次交锋中,李昊被人砍于马下。眼看即将落败战死,众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主角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用计带军队杀出重围,投奔他人。
这一场战争可谓激烈,就算只是在玩游戏都能感觉到那股紧张感。玩家操纵着主角步步为营,谨慎做出每一个决策,最终带领主角以最小的损失,伤敌大半元气。
这一站是主角的成名之战,是他登基路上的第一战。
按照顾放之捋出来的剧情线,李昊死应该是在一段时间之后,和他们交锋的敌人也不该是西胡和裴辛。
想到这里,顾放之突然心头涌出不好的预感。
裴辛,不会战败吧?
顾放之突然后悔没跟着裴辛一起去了。
这样他至少能亲眼看看主线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顾放之突然的安静被其他顾云川和顾怀玉看在眼里。顾云川问:“放之?是不舒服吗?”
顾放之恍然回神:“啊……我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已经打算等下去找一趟右相,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不过说是拿主意,其实顾放之已经基本上决定,他得去一趟裴辛那,盯一下主线进度,也盯一下裴辛。
不然实在是怪让人担心的。
顾放之面上不显,吃过饭后语气轻松地说自己要出门一趟。
顾云川追上来两步:“我正好想走走,一起出门散个心吧。”
顾放之:“……”
哎,倒不是不想和自家大哥散心。只是今天情况实在特殊。
他刚要忍痛读档避开这个突发的散步事件,却见顾云川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顾放之读档的手顿了顿,改口:“好啊,一起。”
两人并肩出了门,顾云川问:“皇上去凉山了,是吧?你要去找他?”
顾放之:“……”
这都能猜到?
好聪明啊。
是不是比他的大脑多张了两条褶?背单词一定很快吧?真想抠下来安自己脑壳里爽爽。
顾放之觉得自己惊讶到张嘴的表情有点傻,读档重新惊讶了一次。
这次他挑好了角度,在夹带着薄雪的凉风中挑起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次顾云川。
顾云川回了顾放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放之没看懂他的意思。
正低头琢磨,却听顾云川道:“我送你过去。”
顾放之是真的惊讶了:“大哥,你……”
“此行路途遥远,又是冬日,路上难免遇到劫匪。我之前走过几次,知道如何避开危险。”顾云川沉声:“你要去,我不阻止,好男儿本就该为国效力。只是我不陪你,我不放心。”
顾放之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这个时代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游戏了。他遇到的人也并不只是按照设定行走的游戏npc。顾云川,顾怀玉,满满。就连总臭脸的小皇帝都很生动可爱。
顾放之用力点了点头。
他飞快去找了右相,老头劝了两句,见顾放之去意已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给顾放之备好了马匹与行囊,又安排了四名护卫给他后,顾放之便上路了-
就像顾云川说得那样,这一条路确实难走。
冬天路滑,有积雪和冰已经是最小的问题了。每次晚上路过山头,即便在官道上,十有八/九都能遇到山贼抢劫。
多亏了顾放之能存档读档,这一路上他把存档刷烂,连根头发都没掉。
顾云川都忍不住惊讶:“我们这趟运气真不错。脚程也够快。若是明天没什么变故,中午就能到了。”
顾放之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翌日,凉山。
军营。
裴辛悠闲的姿势靠着栅栏站着,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马鞭。
他刚外出过,这会儿墨色大氅还没来得及脱掉,身上还有风雪的味道。
戴着皮质手套的手闲闲把玩着马鞭,把鞭尾在手指上缠绕来缠绕去。
他身旁,是秦瑄和几位武将。
身后的栅栏里,与他不足一米的牢房里,有一人正被吊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着头。
他身后被关押这人,是昨晚查出来的细作。
发现自己暴露后,这人立刻咬碎后牙中的毒/药,试图自尽。
说来也巧,本来人都已经死透了,裴辛却觉得眼前发黑。
再一睁眼,原来是顾放之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时间回溯到了一炷香前,这人刚被抓住的时候。
裴辛带着医师赶去,愣是把那颗毒/药从人嘴里挖出来了一半。
医师忙活了一夜。
好消息,人没死。
坏消息,虽然没死,但人被毒傻了。
但也没傻完全,还能说话,还有一部分记忆。
就是语言系统混乱,一会西胡话一会中原官话一会辽月话。
而且说话十分含糊不清,音节难以辨认。
这细作说得这些语言,一时半会找不到都会的人来翻译,反而是裴辛都懂得,索性他就自己来问。
他背靠着细作,一边玩马鞭,边换着语言和问法去审问。
奇异的语调由裴辛不急不缓地说出,倒是别样好听。
裴辛问了许久,从这人的姓名到老家,再到给谁卖命。他一点点挖,一点点去分辨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含糊不清的音节,终究是全都给问了出来。
裴辛扫了一眼旁边,见负责记录的小兵把这些全都记下来,直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众人都在瞧着自己,包括秦瑄。
裴辛皱眉:“……?怎么?”
“陛……”
开口说话的是之前跟过裴辛一段时间的副手。他刚说了个字,想起来裴辛吩咐过他要隐藏身份,立刻改口:“您的脾气比之前好了很多。”
裴辛性格干脆利落,最讨厌重复磨叽的事情,以往他听到谁说话慢了都要不耐烦。
可现在……
翻译一个傻子的话,翻译了一个多时辰。
这还是他们家小暴君吗?
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裴辛:“…………”
谢邀,因为他有两位活爹。
他这脾气是纯纯被练出来了。
别说在这问话一个时辰了,他甚至能同样一句话说一个时辰。
其他人做得到吗?
裴辛的心情很平静,泛着淡淡的成熟的苦涩。
想起顾放之,裴辛突然有点好奇顾放之在做什么了。
以往活爹都是白天回溯晚上消停,这几天反而变成了白天消停晚上回溯,搞得他睡着睡着总是突然就站起来了,很刺激。
虽说活爹如风常伴吾身。但别说,这么多天不见,裴辛好像还真有点惦记。
昨天还鬼使神差地主动吃了个桂花糕。
可能是这几个晚上被折腾的有点狠,睡也睡不安生的。
正想着,却见一个副将走了进来:“爷。”
裴辛问:“怎么?”
“刚刚在城门口拦住了几个人。”副将道:“是京里来的,找您。”
裴辛以为是来送急报的,也没当回事:“谁?”
副将上前一步,凑到裴辛耳旁,说了两个名字。
裴辛歪了歪头,脸上表情似乎有点不解。
他又问了一遍:“谁?”
副将道:“顾云川,顾放之。验过牙牌了,是真的。”
活爹?和活の爹の哥?在凉山?来找他?
裴辛拧着眉,表情渐渐地变得有点复杂。
混合着不解,迷茫,仔细看,又有些笑意。
他问:“人在哪?”
“就在……”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裴辛却已经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马鞭在他手里转了个轻快的圈儿。
第 44 章 包带飞的啊
第44章
副将等人将顾放之安排在不远处的帐篷里。
裴辛用马鞭挑开帐篷厚重的帘子。
来时的路上裴辛就已经猜到了——这四天每天晚上顾放之都很频繁地施展巫术, 想来应该就是从那时起离京赶夜路。
日夜兼程,路途遥远。顾放之和顾云川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裴辛到的时候, 有小兵将一盆散发着浓雾一般蒸气的水放在二人面前,给二人作清洁用。
刚要擦脸,却看见裴辛进来了,两人忙慌里慌张地起身:“……爷。”
应该是已经有人提前叮嘱过, 让他们不要暴露裴辛的身份。
裴辛先让除二人外的所有人都退到帐篷外等候。又道:“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坐。”
裴辛确实不是那么刻板在意礼节的皇帝,顾放之知道这点,坐得很利落,反而是顾云川有些不知所措, 他再对裴辛行了个礼后,才拘谨地挨着弟弟坐下。
裴辛靠着桌站着:“老师怎么从京城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顾放之从袖子里拿出两张帕子浸到水里, 拧干后分了顾云川一张。
裴辛本来还觉得顾放之脸挺干净的,但湿润的帕子抚过面颊后, 本来就白的皮肤竟然变得更洁白清透。连带着面颊上那颗小痣都颜色都更鲜活了。
顾放之笑:“来给你过生日啊。生辰快乐。”
——说来也是凑巧。他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也是赶上了裴辛的生日。没想到在京城给裴辛筹备了那样久的生日宴, 最后是在遥远又寒冷的北方边疆说出的这句“生辰快乐。”
裴辛一愣。
马鞭穗子晃悠了一圈,裴辛啧一声:“生辰而已。老师到底因为什么过来的?”
顾放之道:“是臣——是下官得了一些小道消息, 说李昊那边的军队换了人来带领……那人……臣刚好听说过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裴辛:“……”
李昊的事他当然知道, 他与对方隔了不到十里距离,消息当然要比顾放之灵通得多。
所以, 就是什么事都没有, 就来了?
京城不管了?臣子那边不帮他瞒着了?雪球不喂了?
顾放之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这么感情用事?
他又不是不能保护好自己。
马鞭再绕着裴辛的手腕轻飘飘地转了一圈。
不过顾放之来了,反而能帮上许多忙。昨天他和秦瑄等人讨论某个计划的时候, 裴辛还想着若是顾放之在,定能轻松不少,今天人就来了。
裴辛道:“既然如此,就先留在这边。你们先休息会,晚些有事要和老师商量。”
等下他要去一趟练兵场,转身先离开了。走之前,裴辛让人给顾放之和顾云川收拾了一间空帐篷出来,又给二人安排了饭菜。
从帐篷里都走出去老远了,裴辛仍能感受到吃惊。
……还是想不通。怎么消无声息地就来了,着实吓了他一跳。
方才离开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盒给他,说是来得匆忙也没准备生辰贺礼。裴辛边走边将盒盖滑开,看见里面躺着几粒奶糖。
他最不喜欢软糖,齁甜软腻粘牙。顾放之怕不是直接把他家那小弟的零嘴当成生辰礼物送给了他。
裴辛如临大敌地和奶糖对望了一会,脱下手套捻起一颗,视死如归地扔到了嘴里。
顾放之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比屎香比屎甜,仔细一嚼还挺黏-
短暂的休息过后,顾放之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为了能速度赶路,他这几天都快学会骑马了。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也没发生上次那样大腿被磨破皮的情况。
军队里的饭菜很简单。馍馍和炖菜。顾放之也不挑,和顾云川一起吃得很开心。
顾云川单手将馍分成几大块,拿了一块,隔着馍将菜夹在中间,歪头填到嘴里。
他吃相很沉默也很英气:“倒是好几年都没吃过这口味了。”
又问顾放之:“等下陪大哥出去转转?”
吃过了饭顾放之陪着顾云川在外面走了一圈。
他们这里距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但兵都是精兵,外面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拿着武器正在对木桩劈砍训练的士兵。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二人:“顾将军?”
顾放之跟着顾云川一起回头,看到一个年轻人。
这人个子很高,肤色深,五官很浓,眸色有些发蓝,看起来有点异域样貌,手里拎着一把长枪。
他走到二人身旁:“我是路赫。将军还记得我吗?”
“你现在来这里了?在谁的手下?”顾云川道:“别叫我将军。直呼姓名就好。”
路赫点头。
听二人的聊天,顾放之得知路赫之前是顾云川手下的小兵,曾因长得像外国人被欺负过,后来被顾云川解围。
后来顾云川回京,他和其他几位兄弟来了这里,因实战经验多,奋勇杀敌,倒是混得还不错。
路赫道:“都是将军教得好!”
“是你自己有本领。”
顾云川伸手拿过路赫手里的长/枪,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后,用左手转了几圈,带起猎猎风声。
顾放之不懂这算好还是不好,但顾云川动作十分流畅,反正是比他强很多了。顾放之给顾云川鼓掌:“好!!好好好!厉害厉害!!等风停,等雨停,我大哥,就是行!”
他是想给顾云川提供一点情绪价值的,但顾云川很显然没被激励到,低着头红着脸打量着地面,好像特别想找条缝钻进去似的。
他转移话题地问顾放之:“你试试吗?”
顾放之伸手。
长/枪接过来,长/枪掉下去,长/枪砸到脚。
顾放之:“……”
这东西这么沉??
顾放之读了个档,这回他礼貌拒绝:“不了。手上没劲,抱不动孩子。”
顾云川:“……?”
将长/枪还给路赫后,顾放之又陪顾云川走了走。
太阳一落山,本来还算可以的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风冷得人刺骨,吹在人脸上和被壮汉扇巴掌似的。而且还是几何增长的,第一次一个壮汉扇,第二次两个壮汉扇,第三次四个,第四次十六个,第五次二百五十六个……
顾放之被扇得实在受不了了,和顾云川一起往回走。
回去路上,顾放之犹豫了一下,突然问:“大哥,你想回军队吗?”
顾云川“嗯?”了一声,闷声:“……我说了不算。”
有人天生惜命喜欢安稳、不愿动荡;有人天生喜欢粗粝的沙场,喜欢血与铁的碰撞,有不灭的热血与忠诚。顾放之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前者,但顾云川,他应该是后者。
看来顾云川不愿停歇。
顾放之对顾云川笑了下,心里盘算着晚点去问问裴辛,之前那个说让他家大哥重回战场的提议还算数吗。
他这边刚想到裴辛,有个传令兵小跑过来:“顾郎,大爷让您去一趟。”
平时“大爷”在顾放之这边都是阿奇他们称呼顾云川的,顾放之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小兵口中的“大爷”是裴辛。
还大爷呢。
未成年小孩一个——哦不对,现在已经成年了。
不知道现在给裴辛看春宫图的话,还会不会跳出来BE结局?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师德,唉,师德!】
顾放之:“…………”
他灰溜溜地读了个档。
顾云川伸手在他后背上轻推了一下:“快去,别让人等急了。”-
到了裴辛的主帐篷,顾放之才看到秦瑄也在。
裴辛和他一起看着桌上的一张地图,听到动静,两人一起抬头。
这里比京城入冬早,雪都下了好几场。
裴辛知道顾放之怕冷,也清楚这里确实温度低,但顾放之着实穿得有些夸张,衣服一层叠一层再套一层,再清瘦的人都变成球了。
他道:“老师过来。”
顾放之走到桌旁,和裴辛,秦瑄一起看桌上地图。
秦瑄指指几个地方:“这些?”
“存疑。”
裴辛伸手,皮质手套再划过地图上另外几个位置:“这些地方,都有可能。”
顾放之道:“确实。”
安静片刻后,秦瑄问:“真要这么做?”
裴辛道:“不会出事的。”
顾放之道:“的确。”
秦瑄:“但人选,果然还是……”
裴辛道:“不必,就按之前定好的那样。”
顾放之:“是这样的。”
秦瑄道:“最多两天,此行实在太危险了。”
裴辛:“三天。”
顾放之道:“三天挺好的。”
裴辛:“………………?”
他和秦瑄是在说评书吗?
顾放之搁这当捧哏呢?
又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装什么听懂了?
他好气又好笑,手指狠狠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见裴辛和秦瑄都纳闷地看着自己,顾放之不好意思地读档。
这次,他不语,只高深莫测。
裴辛:“……”
他发现活爹真是越来越好面子了。
他耐着性子再和秦瑄讨论了一遍与刚刚一模一样的话后,点头示意秦瑄对顾放之解释。
“是这样,”秦瑄道:“探子说,苍生教已开始将军饷与兵马送入乌城。陛下是想趁着对方还未觉察,先去探查对方的兵力与粮草情况。”
顾放之问:“所以你们刚刚就是在讨论怎么探查?”
“是。”秦瑄道:“前日有流民进了乌城,昨日我们特意送过去的一位老人也进去了。陛下觉得,既然他们还在放人,我们也可以派人伪装成流民。只是此举风险太大,又决不能暴露。”
顾放之结合上下文,恍然地理解了一切。他问:“所以,陛下和将军刚刚是在决定让谁去?去几天?”
他道:“有臣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嗯,能帮上。”
裴辛道:“因为是朕和老师去。”
顾放之:“……”
啊……当老师提问时你不会还假装会举起了手然后老师真的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不过,也没那么难就是了。
听起来只是需要很多谨慎,很多技巧,很多运气。
或者一个可以存档的系统。
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的话……包带飞的啊。
第 45 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45章
潜入乌城的时间就是今天夜里。
裴辛手下一个擅长易容的暗卫正在为二人化妆。
面膏在裴辛略显苍白的肤色上晕开, 是暗沉的颜色。
暗卫拿起一块同色的油泥,搓成长条,贴在裴辛下颌处, 刻刀和毛刷比划了几下,就成了一道惟妙惟肖的伤疤。
暗卫又将裴辛的头发放下来几缕,挑乱。
顾放之在旁边很惊奇地看着;渐渐的,他已经开始很难在裴辛脸上再看到属于他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除了裴辛睁眼的时候, 那双锋利的眼仍旧幽深冷冽,像一把插/在风雪中的利剑。
裴辛易容的时候,顾放之也没闲着。
秦瑄给他讲了一些此次潜入乌城的要点。他讲得很细,从如何进城到怎样应对盘问, 还有就是万一被发现了,要怎么逃命及呼唤死士。
顾放之听得很仔细:“嗯嗯, 嗯嗯,嗯嗯记下了……”
顾放之玩过不知道多少文字游戏, 不论古代现代,大多都有这么一个潜入part。
有时是伪装成宫女, 有时是伪装太监、小兵、保洁、泊车小弟……
玩游戏的时候顾放之就喜欢这段,现在轮到自己亲身上阵, 还难免有些激动。
秦瑄递给顾放之两人用来伪装的身份文牒, 不知道第几次说:“千万要小心。”
顾放之道:“放心吧。”
秦瑄叹了口气。
——他怎么能放心?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裴辛身为一国之君,竟要亲自伪装、深入敌营。
若是被人发现, 有什么后果……秦瑄想都不敢想。
他嘴皮子都快磨薄了几公分, 劝裴辛换人去,裴辛就只有一句话:“朕心里有数。”
语气笃定得很。
虽然知道裴辛性格缜密,不会乱来,但秦瑄还是两眼发黑。
还有就是, 另一人为什么非得是顾放之?
不是秦瑄瞧不起顾放之。只是,若是另一人换成孩童伪装裴辛的弟弟,或是换做女子伪装裴辛的妻子,可信度一定会更高。
裴辛就这样喜欢顾放之?喜欢到了这种程度?
秦瑄捂着额头再长叹一声。
那暗卫给裴辛易好了容,归拢了一下桌上的瓶瓶罐罐后,朝顾放之走来。
“轮到我了是吧?”
顾放之早已在旁边等了许久,不用暗卫开口,他很配合地仰起头。
裴辛起身去换衣服,进屏风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暗卫用手在顾放之下巴上别了一下,调整了一下顾放之的朝向。
裴辛:“……”
他又没像他爹那样把身边的暗卫都毒成哑巴。
有什么事说话就行了,上手做什么?
裴辛散发着无人在意的暴虐的龙气,躲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衣服很脏,全是泥土,一想到这样的布料要贴身穿,裴辛的龙气更暴虐了-
屏风外。
顾放之感觉到暗卫的手在自己脸上轻巧又柔和地游走着。
他对易容这门手艺很好奇,他问:“你最多能把人易成什么样?”
说起自己专业领域,暗卫面上划过一抹得意。他道:“小人曾将一十三岁女孩化作七十老翁,无人发现。”
顾放之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能把七十老翁化成十三少女吗?”
“……呃,”暗卫道:“小人是暗卫,会捏脸。不是女娲,能捏人。”
“而且这很有难度的。”
暗卫道:“从小变老,只需注意体态。背佝偻一些,就像了六成了。但从从老变小,或是化作幼童,需要懂得一些缩骨功。”
顾放之问:“缩骨功?你还会这个?你看我能练吗?”
暗卫伸手捏捏顾放之的手臂:“能练,但没必要。”
“为什么?”
暗卫吐出来三个字:“没天赋……”
顾放之懂了:“就是练了两年,发现自己最多能从二十四岁缩到二十三岁是吧?”
暗卫点头:“是。所以小人觉得没必要。”
顾放之疏导他:“但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是因为有必要才做的。难道不涨俸禄,就可以不加班不被挨骂不返工重做了吗?”
暗卫一愣。
接着,一颗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道:“这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还是有人听到了什么。总是有人不要俸禄地加班做活,搞得我们大家都要跟着一起多干活。”
顾放之:“……”
你看他,聊个天,还聊到人家伤心事了。
唉。
天下牛马一家亲。顾放之于心不忍,读了个档,这回换了个别的话题聊,避开了暗卫的伤心事。
而屏风后的裴辛,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好不容易克服了自己,终于穿在身上的布衣,谁料这个时候顾放之突然施展巫术,穿好的衣服重新变成一坨衣服,回到了他的手上。
人在恼怒的时候反而有点想笑。
低沉的笑声从屏风后传出来。
众人:“……?”
顾放之悄声问暗卫:“怎么笑了?衣服上莫非有跳蚤?”
“啊……没有的。”暗卫道:“冬天比较难抓到。要加一点吗?”
听力极好的裴辛:“……”
什么癫狂的对话?
他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很思念雪球。
好想疯狗,也好想把疯狗放出来,咬碎吞噬世间一切-
裴辛的怒火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像以往一样。
他自己哄好了自己,憋屈地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见裴辛出来,顾放之哇了声:“陛下变化好大。我都快认不出了。”
“是么?”裴辛扫一眼顾放之。
暗卫的动作很快,顾放之的易容已见雏形。
不知道暗卫是怎么调整的,顾放之的五官比之前平淡了许多,脸上那颗小痣也被藏在淡色的雀斑下,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像个账房先生。
裴辛道:“朕倒是觉得老师没什么变化。”
秦瑄看看顾放之,默然了:“……”
把现在的顾放之拉到顾云川面前去,顾云川都不能一眼认出自己亲弟弟了。
这放在裴辛口中还叫没有变化?
那什么叫有变化?
这算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易容完成后,裴辛和顾放之即刻出发。
秦瑄将二人送到距离乌城开外几公里的树林中,担忧地看了二人一眼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两人绕到主路上。
天气太冷,两人为了伪装,穿得都少,顾放之被冻得都快僵硬了。
为了缓解寒冷,顾放之开始不断地读刚刚出发前在主帐篷时存的档。
一会明亮一会黑暗,一会温暖如春一会冰天雪地。
冷还是那么冷,反倒衬得帐篷里的温暖像是幻觉。
顾放之:“……”
他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好像是在童话故事书上看到过。
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明亮与黑暗的闪烁间,顾放之听到有人的声音:“老老老老老老——”
声音被连续的读档卡成了一帧一帧,很有机械感。
顾放之还以为是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但他又觉得自己的牙齿发不出这样磁性的颤,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裴辛是在叫自己。
裴辛经过伪装后的身份是刚父母双亡的布商家里的小儿子,他带着家产投奔辽月的姑姑,却被山贼抢走了车马。
顾放之则是这户人家的账房先生。
尽管周围没有人,但顾放之还是谨记自己的人设。他搂着手臂,很入戏地问裴辛:“怎么了,小少爷?”
裴辛:“……”
顾放之还好意思问。
他见顾放之被冷得来回施展巫术、汲取不存在的温暖,疑似已经被冷到神志不清,不由于心不忍。
顾放之是关心他才来的凉山,不然现在本可以在京城喂疯狗,现在却还要配合他的计划,大半夜挨冻。
裴辛怎么想怎么于心不忍,想将自己外袍脱下来递给顾放之,但脱了半天,最多刚脱下来一个袖子,衣服又重新挂回到了身上。
自古以来都是人穿衣服。
裴辛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被衣服穿了的人。
简直是倒反天罡。
裴辛被衣服穿了太多次,此时只觉得有些累;见顾放之停止了巫术,他也懒得解释,只是平淡地脱下最外面的棉衣,又平淡地将衣服扔到了顾放之脸上:“穿。”
顾放之搂着尚带着裴辛体温的衣服,一愣。
小皇帝穿着一身(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的)黑衣服,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显得格外单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人感觉十分可靠。
顾放之追了两步:“我不——”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裴辛打断:“啧。让你穿着就穿着。朕——我不怕冷,更冷的地方都去过。”
别还没到乌城呢,他就先被顾放之给气死了。
见顾放之不动,裴辛索性伸手,把衣服盖在顾放之身上,又道:“走快点,动起来就不冷了。”
他说着,大步朝前走。
顾放之忙道:“壮士留步——”
裴辛不理,一味闷头走。
顾放之追上去。
他将那件外袍展开,自己穿了一条手臂,抓起裴辛贴近自己的那只手,把另一只手臂给他穿上。
两人手臂挨在一起,倒是一下子就觉得比之前暖和了一些。
裴辛压着眉眼,试图把手臂往外抽。
顾放之觉察到他的意图,伸手去抓。
裴辛身上衣服布料很差,且本就有破洞,被顾放之这么一扯,“刺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棉絮满天飞。
裴辛:“……”
刺激。
和顾放之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外衣送人了,棉絮飞跑了。
顾放之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多节目?
裴辛真怕自己再多走几步,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没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
这回他提醒自己,抓裴辛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控制力道。
但裴辛这回没拒绝,老老实实地和顾放之贴在了一起。
问就是不想冰天雪地的光着走来走去。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裴辛轻哼一声:“是谁出发前对秦瑄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听我的话?”
某人真是惯会嘴甜糊弄人。
第 46 章 我,聋哑人
第46章
清晨时分, 二人终于来到乌城城门前。
城门还没开,但已经有十几个人排队,安静地等在门口——他们都是来投奔乌城的流民。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精疲力竭, 见到有人过来,也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巡城的卫兵手拿长枪在城墙上走来走去,目光时不时看向下方众人。
从路上遇到了两个同行的赶路人后, 裴辛说什么都不肯和顾放之再披着同一件衣服赶路;顾放之读档几次,都没能劝动裴辛。
顾放之课上学过,这叫“社交羞耻”,是说孩子在公共场合、特别是在同学面前, 会觉得父母的存在让他们不酷。
这种症状多发于十岁小孩。
不过日出后气温暖和了许多,走了这么久、体温也上来了;
顾放之便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存了个档,在裴辛额头上很不客气地弹了一下, 又装作无事发生地读了个档。
这会人比刚才多了不少,裴辛反而又和他站在一起了, 微微侧着身子,像是把顾放之护在自己身后似的。
“别站的这么直。”
顾放之小声提醒他:“你的人设是一个被抢劫, 饿了几天肚子的人。”
裴辛放松了一点。
“还是很直。”
裴辛再放松了一点。
顾放之实在看不下去了, 伸手扶了一下裴辛的腰,裴辛反而整个人更挺拔了。
“……算了, 就这样吧。”顾放之道:“你是直男。”
裴辛:“……?”
直男又是何意?
再等了等, 厚重的城门终于有了动静,被人从内部打开。
流民们立刻蜂拥上前。
乌城城内资源算不上有多丰富,也并非所有流民都要接收。
年轻力壮、身体结实、能干活的男子在优先考虑的范围内。
两个负责检查的卫兵头头一眼就看到裴辛和顾放之,向二人走来:“哪儿的人?”
顾放之一边老实殷切地回答, 边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官爷,这是我们两个的身份文牒,官爷过目。”
卫兵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眼神闪动着欣赏。
这位账房先生气质温和,讲话文质彬彬。
刚刚和身份文牒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小块脏兮兮的碎银,一看就是藏了很久的。
虽然很小,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够用。
只是欣赏归欣赏,例行的盘问还是要问。
他翻开文牒看了一眼:“……李……什么什么多?”
“李昂纳多。”顾放之道:“官爷叫小人老李就行。”
卫兵嘟囔了一句怪名字,又去看裴辛的身份文牒。
卫兵看了半天,问裴辛:“什么巴?”
顾放之代替裴辛答:“辛巴。”
卫兵又问:“哪个辛?”
顾放之还没说话,裴辛道:“铁衣远戍辛勤久的辛。”
卫兵:“?啥?”
顾放之忙道:“辛苦,辛勤,辛劳,辛酸的辛。”
裴辛:“…………”
怎么有人把他遇到活爹之后的人生判词给说出来了?
好精准,好直击痛点。
让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眼眶发酸的感觉。
裴辛闭了闭眼,在心里自己给自己顺了毛,安慰了一下自己。
再睁眼,裴辛看到卫兵正在打量自己。
卫兵问裴辛:“当过兵?”
裴辛还没说话,顾放之忙道:“哪儿能呢?我家小少爷从小是娇生惯养起来的,要是真当过兵就好了。也不至于那天遇到山贼抢劫,只知道哭。”
裴辛:“……”
被诋毁形象,裴辛忍无可忍地继续忍了下去。
卫兵眼中的狐疑却加重了一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真能有这样锋利的眼神?
见卫兵起疑,顾放之也不再浪费时间,手指微动,直接读档。
时间重新回到卫兵刚朝两人走过来的时候。
等两名卫兵到了面前,顾放之一边递身份文牒和贿赂用的碎银,一边自我介绍:“二位官爷,叫小人老李就行。这是我家小少爷,他是个傻子。”
裴辛:“……?”
他怎么就是傻子了?
其实,顾放之的思路很简单——
傻子做什么都不奇怪,只要裴辛承认自己是傻子,那他就可以说自己是军人,也可以说自己是树,是蘑菇,是雪球,是还没出道就被抓到在夜店打架的塌房练习生。
但裴辛却不明白顾放之的良苦用心。
小皇帝心高气傲,板着一张俊脸,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傻子。
卫兵问了裴辛几句话,眼中的怀疑又渐渐堆积了起来。
顾放之:“……”
他气得骂了裴辛一声:“实心眼!”
裴辛:“……”
他张了张口,刚要为自己说两句话,眼前却突然开始发黑。
是顾放之又读了一遍档。
这回,看着走近的卫兵,顾放之像之前两次那样,将身份文牒和贿赂用的碎银递给了卫兵。
再说了几句话,卫兵果然注意到了裴辛:“他当过兵?”
“差一点。”
这回,顾放之改变了话术:“本来老爷是想把少爷送到军队的,还为此找了师傅教少爷练功夫,但少爷学得慢不说,军队也不肯要。”
卫兵奇怪:“为什么不肯要?”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悲痛的语气:“少爷聋哑。”
裴辛:“?”
天杀的顾放之,怕他再乱说话。
这回直接把他变成聋子和哑巴了。
“他听不见?”
顾放之道:“能听见一点,听不真切。主要还是靠手语。”
说着,他抬起手臂,飞快对裴辛比划了什么。
还真不是乱比划的。
这是顾放之为了准备公开课的时候练习过的一首手语歌,刚才他对裴辛说的其实是“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注①)
裴辛:“……”
裴辛这回终于配合了。他沉默地比划了回来。
裴辛手上动作飞快,手指灵活摆动。
顾放之:“……”
看不懂,裴辛这是真会还是假会啊?
没趁机偷摸比划着骂他两句吧?
卫兵看着,突然在裴辛耳后大喊了一声。
绝对能将旁人吓得跳起来的一声,裴辛却只是慢吞吞地回头看了一眼。
卫兵问:“你们俩刚才说什么呢?”
顾放之道:“少爷要我告诉官爷,他力气大,听话,什么活我们都能做。”
卫兵沉吟。
顾放之随时准备着失败后读档重来,但幸运的是,卫兵这次没再过多怀疑。
他把身份文牒还给二人后,挥手催促道:“进去进去。”
顾放之面露惊喜之色,拉着裴辛对二人连连道谢。
卫兵捏着手里小粒的碎银,看着前方李昂纳多和辛巴的背影。
这二人一个文弱,一个聋哑,没能力搞事不说,身体看起来也够硬朗,能干活。
简直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流民。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乌城内专门为流民设置了临时安置点。
说是安置,其实只是临时搭建的最简陋的茅屋,在靠近城墙的边缘乱七八糟地建着。
有几个女子正坐在空地休息,不大的孩子跑来跑去。
“赶紧跟上,”负责带路的卫兵很不耐烦:“还有活儿等着做呢。”
顾放之小跑了两步追上去,卫兵皱眉:“做什么?”
顾放之很熟练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军爷。哪里的活儿能轻松点?”
卫兵低头看看银子,狐疑地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又用手指搓了搓。
确定了顾放之递给他的的确是银子后,卫兵的态度热络了些。
他道:“搬东西吧。搬东西总比去修城墙、修护城河好,就昨天还摔死了个人。”
他掰着手指:“南北大仓库、铁马堂、四窑子仓库、河边仓、储宝仓……”
他一口气报了十来个仓库的名字,问顾放之:“你们去哪?”
顾放之:“……”
这么多仓库的吗?
那这些仓库里,肯定有他们要找的粮仓和堆放武器的仓吧?
要是现在真的是游戏界面的话,顾放之都能想象到,卫兵的话音落下后,会有一长串的选项在自己面前展开,让他选择先去哪里。
顾放之问裴辛:“我们先去哪个?”
裴辛:“?”
顾放之问:“有主意吗?我选择困难了。”
裴辛:“……?”
顾放之是在和他说话?
“我,聋哑人。”裴辛温馨地提示顾放之他安在自己身上的人设。
卫兵吓了一大跳。
顾放之道:“没事,我存档了。”
裴辛扬了扬眉。
从刚刚顾放之突然问他话的那一瞬间,裴辛就反应过来了——
顾放之是已经准备好要用巫术回溯,这才敢和他在敌军眼前大声密谋。
只是……
原来,顾放之的巫术名字叫存档?
怪名字。
但细想,好像又有些贴切。
现在还不是让顾放之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顾放之巫术的时候。
裴辛装做自己很惊讶地问顾放之:“存档是什么?”
卫兵看看顾放之,又看看裴辛。
他直觉不妙,突然转头跑了,想必是去通风报信,或是找人来抓裴辛和顾放之。
“这不重要。”顾放之道:“重要的是我们先去哪个仓库。”
裴辛道:“按顺序来。一间一间查,这样最快。”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淡定,还假模假样地生了个气:“老师突然和朕说话未免太大胆!不经考虑!我们现在赶紧去把刚刚那个人抓……”
话还没说完,裴辛只觉得眼前发黑。
该死的顾放之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完,也不嘴甜再糊弄他两句,直接回溯了。
裴辛:“……”
龙气,暴虐!
刚刚还如临大敌,匆匆忙忙跑远的卫兵和颜悦色地问:“你们去哪?”
顾放之笑:“南仓库吧。听起来挺好听的。”
第 47 章 顾放之,搂着还挺软和的……
第47章
南仓库。
堆放着脏麻袋的板车停在仓库外, 来来往往的流民正从板车上卸货。
有官兵在旁边坐着看守,但管得不严。
顾放之挽起袖子上前,随口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官兵“啧”了声:“哪儿那么多话?你只管往里面搬就是了。”
卫兵态度松散, 想来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出发前裴辛和秦瑄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一切都有可能是只有遮人耳目的障眼法,除非亲眼看到货物是什么,否则万不能放松警惕。
顾放之拍拍裴辛,假模假样地对他比划了几下, 裴辛点头,走到板车边,抱起一只麻袋朝仓库里面走。
顾放之挽好袖子,也弯腰去抱麻袋。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每个动作都需要用到医保】
顾放之:“……”
搬不动, 一点都搬不动。
他叹着气读档重来,这回他学聪明了, 刚想伸手去抓裴辛,想和他一起扛, 一个年轻人却注意到他满脸为难:“我们一起扛?”
顾放之感激道:“好。”-
裴辛:“……”
刚刚顾放之突然回溯,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顾放之没力气扛东西。
他在军队里待久了, 身边的人都是一个比一个壮实有力气。
和他大哥比起来,他甚至还算力气小的。
他余光瞥见顾放之朝自己伸手, 知道他是要自己帮忙, 不动声色地把脚步放慢了些。
却见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到顾放之旁边。
顾放之笑起来, 一口一个小弟地叫着人家。
旁边有人注意到裴辛脸色变来变去, 操着浓浓的口音关心了裴辛一句:“扭到腰了?”
又惋惜地感慨:“年纪轻轻就伤了腰……以后难享福咯。”
好想反驳,可他聋哑。
裴辛:“……”
莫心慌,心慌容易挂墙上。
莫烦恼,烦恼容易走得早-
有了年轻人的帮忙, 顾放之总算没再触发BE结局。
午休的时候,有人推车来送午饭。
没有滋味,口感干燥的硬饼子,咸菜,和几乎是清水看不到米粒的粥。
可能是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顾放之反而吃得还挺香。
他坐在地上一边啃饼子,边和那个帮他的年轻人聊了几句,得知对方名叫叶保,今年十八。
十八……岂不是和裴辛一样大?
想到裴辛,顾放之抬头看向裴辛刚刚呆的地方。
裴辛不见了踪影,他的饼子一动不动地放在地上。
人呢?这是不打算吃午饭了?嫌弃口味不好?
但不吃饭怎么行?
顾放之把饼拿在手里,起身去找裴辛。
他绕着成堆的货物转了转了两圈,在经过一个木架子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暗处伸出来。
有力的手掌死死捂在他嘴上,将顾放之拖到阴影中。
顾放之睁大眼,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我们搬的东西只是普通的砂石。”
裴辛的声音在顾放之耳边响起。
知道是裴辛,顾放之猛地放松下来,按在读档按钮上的手也停住了动作。
他把那只按在自己嘴巴上的手往下拉了拉,裴辛很配合地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顾放之回头:“陛下?”
裴辛松开手。
“这仓库不对。”裴辛低声:“西边那个小门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
侧方有人的脚步声,裴辛猛地住口。
顾放之一手已经按在读档按钮上,与此同时他跨步上前,和裴辛一起,背靠着木架站着。
两人手臂挨着手臂,裴辛能感觉到顾放之紧绷的身体。
顾放之的心理素质不行啊,亏他有那么厉害的巫术。
比起顾放之,裴辛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他甚至饶有兴趣地低头打量起了顾放之——
微微卷曲的发丝有一缕自然地垂落在后颈上,沿着凸起的脊骨骨节,勾勒出如水墨般的线条。
裴辛突然觉得,如果抛开顾放之的巫术,抛开他喜欢恶作剧的性格,抛开他的不靠谱,抛开他偶尔的幼稚,抛开他对自己总是大不敬,抛开他的懒散,抛开他有时的冒失,再抛开……
裴辛:“……”
等等,要抛开的也太多了吧?
裴辛刚刚还有些发热的大脑突然就冷却下来了。
附近的脚步声已经走远,那只是有人碰巧路过。
裴辛再等了等,继续刚刚的话题:“朕去瞧一眼,老师帮忙掩护。”
说完,也不等顾放之的反应,松开了圈着顾放之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暗处。
顾放之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吹着口哨回了原地。
说是掩护,其实顾放之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只是一边拉着叶保聊天边留意小门那边的动静,生怕下一秒就有卫兵发现裴辛潜了进去。
负责监督的卫兵拍了拍手:“都起来干活了!”
顾放之怕什么来什么,卫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问:“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呢?”
顾放之的心往上提了一瞬:“官爷,他……”
才刚说了几个字,裴辛从后面走来,沉默地站在顾放之身边,对顾放之比划了几个手势。
顾放之装作自己看懂了的样子笑了一下,伸手在裴辛后背上拍了下:“真是,这么点儿时间也要睡一觉?”
卫兵看了裴辛两眼,倒没起疑。
顾放之想问问裴辛那个小门里到底有什么,但一整个下午都没能找到机会和裴辛说上话。
待天黑下来,今天的活儿总算是结束了。
随便吃了碗稀饭,二人跟着人群回了营地。
白天还没几个人的营地这会儿聚满了人,哪里都有人在走动。顾放之依旧找不到和裴辛说话的时机。
待时间再晚一点,便到了众人的休息时间。
破旧的茅草屋并不大,却塞了二十余人。
破旧的木板和茅草随意铺在地上,连成一张巨大的床铺,是人们睡觉的地方。
煮饭时屋内留了些热气,但依旧寒冷,混合着不算好闻的味道。
但所有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逼仄的生活,人挨着人挤在一起,很快就睡了,屋内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呓语、翻身时身下的木板发出的吱呀声。
顾放之的床位一面靠墙,后面则躺着裴辛,裴辛的另一侧则是一个呼噜震天响的大叔。
地方太小,人挨着人的,裴辛为了不碰到身后那位,只能朝顾放之的方向挪。
顾放之不免失笑。
他倒是不介意和别人挨着,但裴辛却不愿意和他换位置,坚持要睡在中间。
这会儿他都快被裴辛挤成人干了。
不过挤着也挺好的,至少暖和。
他面朝着墙、枕着手臂躺着。
他在等——等大家再睡得熟一点后,将裴辛叫出去。
他几乎都有些困了,半睡半醒的时候顾放之突然感觉裴辛更靠近了自己一点。
一只手圈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他腰,使劲掰了一下。
顾放之整个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好家伙裴辛还给他来了个背摔!
小孩这力气是真的大啊。
裴辛再往顾放之这儿靠了靠。
看起来像是睡迷糊了一样的动作,但顾放之知道裴辛难以入睡,此时肯定是醒着的。
裴辛搂布娃娃一样的姿势很紧地搂着他,把脸埋在顾放之颈窝,顾放之感觉到裴辛清浅的气息。
接着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那个小门里——”
怕被人发现,裴辛将声音压得很小,是比耳语还要更低的气音。
顾放之能清楚地感觉到裴辛的吐息送到自己耳中,像是有人用羽毛扫了一下他耳朵似的,很痒。
他有点不自在地歪了歪头。
裴辛感觉到顾放之的动作,横在顾放之腰腹上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在顾放之侧脸上按了一下,把他的头重新摆正。
“……是另一个仓库。”裴辛继续道:“里面的东西我看了,是马草。”
马草?
那就是说,南仓库就是他们要找的其中一个仓库。
顾放之了然。
他直接读了个档,时间重新回到今天白天,二人刚进城的时候。
卫兵一口气报了十多个仓库的名字后,问:“你们去哪?”
顾放之抬手扶了扶额头。
他很少这样读档——上一秒还有点昏昏欲睡,下一秒已经站起身谈论正事。
顾放之喃喃自语:“有种睡觉的时候把火灾演练当真了穿着内衣就跑下了楼却看到大家列好了队都在看着自己的茫然感。”
裴辛:“……”
他就不茫然。
他就总睡着睡着站起来。
顾放之,菜。
裴辛眼中闪过笑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顾放之,搂着还挺软和的-
顾放之捂着头缓了一会,再读了一回档。
这回面对卫兵的提问,顾放之道:“辛苦官爷,把小人和少爷送去北仓库,北仓库好听。”
裴辛:“……”
南仓库好听,北仓库也好听。
真是好敷衍的理由-
凭借着读档大法,顾放之(很累)但还算轻易地得到了一份资料。
南大仓库→马草
北仓库→无
铁马堂→火油和炮弹和武器
四窑子仓库→新送来的粮草
河边仓→无
储宝仓→无
……
调查完了,接下来顾放之面临的是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怎么告诉裴辛,他知道这些事。
为此,顾放之准备了两手方案。
方案一:
假借神仙托梦、遇到了一个知道内幕的人等理由,将调查结果告诉裴辛。
方案二:
反正他也知道那些仓库里的布局和秘密,如果裴辛不信,顾放之也不介意再带裴辛来一次极速破解版通关。
晚上,顾放之捧着一碗稀饭,一屁股坐在裴辛旁边。
见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顾放之开口:“我……有话想问陛下。”
裴辛拧着眉搅动着稀粥:“什么?”
“陛下现在,相信神仙吗?”
裴辛扬了扬眉。
接着他毫不犹豫道:“信。”
顾放之:“……?”
他愣了愣,又问:“那陛下相信,神仙给臣托梦了吗?”
裴辛道:“信。”
顾放之:“??”
顾放之再试探地问:“那臣若是说,梦中的神仙告诉了臣哪些仓库有粮草呢?”
裴辛淡然道:“啊那还真是神仙庇佑大齐。”
顾放之:“……”
不是说裴辛不信神佛吗??
他面前的人是谁啊?
第 48 章 朕自当全心待之
第48章
顾放之:“那……”
裴辛:“信。”
顾放之:“?”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其实, 从顾放之第一句话起裴辛就已经知道活爹在打什么主意了,为了少受几次折磨,裴辛选择配合。
可他都这样配合了, 顾放之却反而起疑了。
裴辛闭了闭眼,只有道:“其实……老师有所不知,朕同样梦到了一些事情。”
“嗯?”
顾放之眼睛睁大了些:“陛下梦到什么了?”
“记不太清楚了。”裴辛道:“只是梦中似乎有人不停地告诉朕,说已经将粮草与兵器方位告知了老师。”
顾放之更惊讶了。
裴辛竟然做了这样的梦?是他惦记着这件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总不能是真的觉察到自己的系统吧?那也太bug了。
顾放之细细观察裴辛脸色,但却没能从裴辛脸上观察到一点情绪。
平静的好像出家了似的。
裴辛出言打断顾放之思路:“老师倒是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啊,对。”
顾放之收拢思绪, 将这几日的探查结果都告知了裴辛。
裴辛轻轻点头。
远处传来声响,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走动时的动静。
顾放之有一瞬的紧张。
他下意识想起身, 把自己藏到墙角的阴影处,裴辛却伸手, 冰凉的手掌用力按在顾放之手背上。
黑暗中,裴辛轻轻对顾放之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要有动作。
比起自己,顾放之更相信战场经验丰富的裴辛的判断。
他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原地, 听着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顾放之紧张的情绪提升到最顶点的时候, 裴辛觉察到他的情绪,覆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用力捏了下, 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隔着仅仅一个转角的距离, 顾放之听到卫兵的交谈。
“真要和大齐开战啦?我怎么觉得和做梦似的?”
“谁知道呢……”
“嘁——就算打起来又怎么了?那小皇帝才刚满十八,哪里就懂了布兵打仗的道理?”
“年龄小,打仗确实厉害。之前我在南边和他们对上一次,差点裤衩都被打飞了。那小皇帝青面獠牙, 面似恶鬼,面有狰狞胎记……”
裴辛:“……”
他怎么就青面獠牙了?
聊天声渐渐远去。
顾放之觉察到裴辛一瞬间的郁闷,突然有些想笑。
小孩正是注重形象的年龄,平时上朝连玉佩都不愿意少挂一个,听到人这么说他肯定心里憋屈。
他反手,像刚才裴辛安抚自己情绪时那样,也捏了捏裴辛的手。
裴辛看了顾放之一眼,慢吞吞抽回手。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言简意赅地吩咐:“明晚我们出城。”
顾放之点头。
回茅草屋的路上,裴辛和顾放之一前一后地走,顾放之一直听到有轻轻的石子翻滚的声音。
顾放之茫然地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裴辛一直在用脚踢地上的小石子。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童心爆发了?-
翌日。
虽然今晚就要出城,但白天的时候顾放之怕被人发现不对,也不敢偷懒。
他兢兢业业地扛了一天麻袋,傍晚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
茅草屋前聚集着不少人,都是不愿进那狭窄逼仄的屋子,坐在外面闲聊的流民。
顾放之还在这群人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叶保,是第一次在北仓库那个帮他搬过东西,和裴辛一样大的男生。
一个中年男人道:“俺老家是兹城的,前几个月苍生教去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俺就跑了。”
众人来这里的经历都大差不大,无非是家乡被毁。
叶保听着,突然硬邦邦地冒出来了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坐在他旁边听众人聊天的顾放之,也没有别人注意到他的声音。
顾放之下意识看向叶保。
叶保注意到他的目光:“怎么?”
顾放之笑:“没什么。”
叶保能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顾放之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们常年生活在战乱中,从小到大也没过上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自然会觉得所有人都不是好东西。
顾放之欣慰的是裴辛已经变了。
他性格远没有之前暴戾了,此次出征,也不是为了制造战争,而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比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顾放之对裴辛已经多了许多信心-
夜。
顾放之枕着手臂、面对着墙壁,安静地躺在床上。
屋内鼾声此起彼伏。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横过他的脖子,按着顾放之的脸,将顾放之的头转了过去。
裴辛将头埋在顾放之颈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力气道:“朕先出去。老师一盏茶后再出来。”
顾放之点了点头。
裴辛松开了搂着顾放之的手臂,顾放之感觉到身后的温度骤然消失不见。
他回头,看到裴辛敏捷无声地走出了茅草屋。
等待片刻后,顾放之起身。
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上学的时候一回头看到班主任的脸就出现在后门的玻璃处,顾放之几乎是一步一存档,生怕把谁吵醒了。
好在大家干了一天的活,早就都累了,就算听到动静,也以为是有人要去起夜,根本就不在意。
门后的阴影处,有两个卫兵倒在地上,裴辛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卫兵腰上的佩刀。
见到顾放之,裴辛沉声:“跟上。”
说着转身,快步朝侧方走去。
顾放之亦步亦趋地跟在裴辛身后,踩着裴辛的脚印走。
朝城门走的路上两人又遇到了两队夜巡的卫兵。
但裴辛就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天生就拥有感知危险的敏锐本能。他冷静,果断,消无声息地带着顾放之避开了卫兵。
顾放之连读档都来不及用。
但有一说一这种被带飞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两人一路来到城墙下。
自然不会是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的,裴辛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城门西侧几百米的地方有砖石松动,可以用来进出。
洞口本就隐秘,夜晚又没多少光亮。
两人盲人摸象似的在城墙上摸索了许久,顾放之终于感觉到手下的手感不对。
他惊喜地朝裴辛的方向踢了块石子。
裴辛立刻过来,探手在墙壁上找了好一会,从上面取下来一块砖石,确认道:“就是这!”
顾放之刚想上前帮忙,却见裴辛抬腿,猛地在墙上踹了一脚。
石块脱落,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小缝。
裴辛侧身过去,把手递给顾放之:“来!”
顾放之抓着裴辛的手,使劲把自己挤了过去。
粗糙的砖石擦过他的脸颊,在寒冷的天气里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
裴辛飞快地将洞口复原。
接应的车马就等在西边城墙,裴辛没松手,直接拉着顾放之跑起来。
就在顾放之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火光和卫兵的叫喊声:“站住!!”
顾放之动作一顿,想要读档。
裴辛觉察到顾放之的动作。
夜晚卫兵频繁查岗,看到他们不在的时间太长,一定会起疑,这不是重来一次就能避开的事情。
他伸手用力扯了一下顾放之,只道:“跟上!”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裴辛拉着顾放之躲在阴影处,待最前面那名卫兵靠近查看时,他手起刀落,将那人斩下马来。
顾放之一愣。
“没死!朕收了力气。”
像是知道顾放之在想什么一样,裴辛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翻身上马后,又弯腰去捞顾放之。
令人眼花缭乱的凌空感后,顾放之坐在裴辛身前。
裴辛按着顾放之的后脑勺:“低头!”
顾放之忙把身体伏低。
马鞭落在身下马的后臀上,马匹吃痛,速度愈来愈快,渐渐地身后的马蹄声声音小了许多。
顾放之不敢放松警惕。
凌冽的寒风把他本来就发疼的脸吹得很痛,他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他一手按在读档按钮上,随时准备读档;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裴辛的衣摆。
猎猎风声混杂着马蹄声强势地灌进耳朵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些喧嚣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安全了。”
裴辛从马上翻下来,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等了等,一辆马车缓缓从黑暗中驶出。
马车前面坐着的人是秦瑄的一位手下:“爷。”
裴辛和顾放之坐上马车。
车厢很小,但很暖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食、干净暖和的衣物、清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二人在同一条椅子上坐着,分别用布巾沾了水,擦掉面上的伪装。
裴辛突然注意到什么,拧眉看向顾放之的侧脸:“受伤了。”
顾放之伸手摸了摸,一阵刺痛从面颊上传来。
应该是从那个小门出去的时候,被树枝擦伤的。
顾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突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裴辛擦干净脸上最后一道伤疤,将布巾扔到一旁,不解:“老师笑什么?”
受伤了,是什么很好笑的事吗?
顾放之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裴辛笑——他的心情很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后的成就感。
裴辛先是皱眉,后而被顾放之笑得眉眼也开始跟着舒展。
他突然伸手碰了一下顾放之颧骨上的伤:“疼么?”
顾放之道:“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裴辛嗤笑一声。
“老师。”他唤顾放之:““京城离凉山近千里,老师却愿为朕而来。”
他道:“朕自当全心待之。”
顾放之一怔。
他有些惊讶裴辛会说出这样道谢的话来,笑:“没……”
顾放之刚开了个口,裴辛尚未收回去的那只手,猛地按住顾放之的后脑勺,把他带向自己。
苦涩的药香陡然逼近,顾放之的鼻梁撞在裴辛鼻梁上,唇撞上裴辛的唇。
第 49 章 裴辛是真的亲了他一下
第49章
顾放之:“……”
顾放之:“?”
他很茫然地眨了眨眼, 抬眼看向面前裴辛。
裴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表情很淡定,看起来依旧好像是要出家了。
顾放之:“……”
他的脑子好像变的不会思考, 一个大字一个大字光滑地划过他的大脑皮层——
裴辛,亲,他,了?
嘴唇, 对,嘴唇?
啊?
啊???-
裴辛的手还按在顾放之后颈上。
他感觉到顾放之温暖的皮肤触感,僵硬的身体,和一缕卷发落在他指背上那毛茸茸的触感。
其实他没有想亲顾放之的。
他就只是想对顾放之道个谢, 谢谢他能大老远从京城赶过来。
但顾放之带着未能褪尽的笑意,用那双桃花眼抬眸与他对视的时候, 裴辛产生了与他接吻的冲动,汹涌, 迅猛,无法克制。
身体先了理智一步行动了, 他真的亲了顾放之,有些没考虑后果。
不过也还好。亲便亲了, 男子汉敢做敢当, 他没后悔。
不对。
若说后悔,其实也有一些。
他亲上去时的力道太大了, 现在鼻梁和嘴唇都撞得很疼, 也没体会到什么亲吻的意趣,像是莽撞的毛头小子。
他松开按着顾放之后颈的手:“老……”-
顾放之脑海内一片空白地坐在原地。
他不知道玛雅文化怎么会突然消失,不知道量子引力如何帮助解释宇宙起源,也不知道裴辛为什么突然要亲自己。
误、误食?
就像上次裴辛拉他站起来, 他不小心亲了一下裴辛的脸那样的误食?
他不记得刚才马车有没有颠簸了。
安静的车厢非但没能让顾放之冷静下来,反而思绪更乱。
他下意识打开游戏主页。
他目前三个存档。
第一个存档的位置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没变过了,是上次在京郊裴辛接待西胡使节的时候。
第二个存第二个存档本来是裴辛去凉山之前,顾放之存下来的。
但后来他也来了凉山,档位就被他覆盖了。
现在二号存档位是昨天晚上睡前,坐在茅草屋前听流民聊天的时候存的。
三号档位上一个存档还是他和裴辛找到城墙上的小缝的时候,后来他一路被裴辛带飞,根本也没有存档的机会,还是刚才把脸擦干净后,他才来得及存了个新档,覆盖了原来的存档。
顾放之慌乱且茫然地读取了三号存档。
裴辛听到自己的声音:“朕自当全心待之。”
裴辛:“……”
他敢作敢当,某人却只想着逃避,想着用巫术抹去刚才那个吻存在的痕迹。
裴辛突然觉得很不爽。
他和回溯前一样,飞快地抬手,再一次按住顾放之后颈,再度吻了上去。
这次裴辛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歪了歪头,鼻梁错开顾放之的鼻梁,总算没再把自己鼻梁撞得生疼。
顾放之:“……”
啊,所以不是不小心。
马车没有颠簸,平稳得厉害。裴辛是真的亲了他一下。
可是,可是……
顾放之手指微动,下意识再次打开读档界面。
但犹豫了一下,却不敢再读档了。
读档的话他要被亲第三次。
……所以……裴辛,亲他,是因为……
喜欢他?
顾放之越来越乱了,整个人从脸一路红到了头发丝。
裴辛等了等,见这次顾放之没再回溯,松开了按着顾放之后颈的手。
他食指无意识抚摸过自己的唇瓣,看向顾放之:“说话。”
顾放之晕乎乎道:“我承认,我是玉树临风,成熟稳重,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内敛脱俗,气质卓越,端庄优雅,温文尔雅,清风朗月,隐忍自持,是一个成功的man……”
裴辛:“……老师还是别说话了。”
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
马车顿了一下,车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爷。”
裴辛应了声,起身下车。
来接他们的车一共有三辆,都在半路等着。在外面绕了几圈远路,确认了不会有人跟着后,这才终于回到了驻扎军营。
秦瑄正在主帐篷议事,顾云川也在旁边,几个大男人围着一张地图吵得几乎动了火气,但这火气在众人见到顾放之和裴辛后通通转变为了惊讶。
秦瑄讶异:“陛下回来得这样快??!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顾云川快步上前,一手按住顾放之肩膀,一手想去摸顾放之的脸查看他的伤口但出于某种原因没能做到:“怎么受伤了?还有哪里伤了?”
“就脸擦了一下。大哥放心,不碍事。”
回想起自己今夜做过什么,顾放之满心都是成就感。他颇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没出岔子,全查到了。”
众人静了一瞬,表情先是怔怔,再是呆滞,最后转为惊喜:“此话当真?!”
顾放之把腰挺得更直了一些。
裴辛正把自己的白玉戒指戴回到手上,他漫不经心地应:“真的。”
众人又是不可置信又敬佩:“陛下神勇!顾郎神勇!”
裴辛活动了一下手指:“还行吧。是老师帮了大忙。”
顾放之回头看向裴辛,半拍龙臀半是认真夸赞:“臣羞愧!陛下行事果敢,纵览大局!还请陛下万万不要自谦!”
裴辛:“……”
他如往常一样无奈看向顾放之。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相对,突然同时想起在马车上的那个砸得人鼻梁和嘴唇都发疼的吻。
顾放之脚搓着地,抬头望天;
裴辛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好在帐篷里并没有人发现二人之间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气氛,只是沉浸在发现对方粮仓的喜悦中。
秦瑄道:“这几日我陆续派人潜进去。”
裴辛点头,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别的。
听着众人对话,顾放之能明显感觉到——战争确实一触即发。
总觉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军营里热水是珍稀资源,好在裴辛特意吩咐过,才有人给顾放之送来一桶热水。
顾放之没舍得自己全用完,用布巾沾着热水擦拭了身体,还给顾云川留了半盆。
他探头问顾云川:“大哥,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顾云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问顾放之:“你不怕么?”
是在问顾放之怕不怕他的断臂。
顾放之想也没想:“不怕。”
室内安静了一会,顾放之听到顾云川带笑的声音:“下次吧。你还是先去陛下那,别让陛下等着急了。”
不提裴辛还好,一提,顾放之的脚又开始搓地。
他们潜入乌城有两晚,顾放之倒还好,裴辛是真的一点都没睡。
他回军营后又忙碌了一天,算起来已经是两天两夜没没合眼了。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要面对裴辛,但他也是实在担心裴辛的身体,主动提出今晚值夜。
有种羊自己往狼嘴里走的感觉。
顾放之道:“咩,那大哥我先走了咩。”
顾云川:“……?”-
顾放之和顾云川的住处离裴辛的主帐篷很近,腿短走七八分钟,腿长也就四五分钟。
顾放之很快就到了,但没进去。
他思考的时候习惯反复存档读档,手指在半空中点个不停,存读读读读……
屋内。
裴辛垂眸摆弄着手上东西。
这是一套七巧板,象牙制成。
玉白的方壳浑然天成,没有一丝裂缝,上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小人与猛兽。
将盒盖打开,内有大大小小的方形与三角形象牙板,镂空雕刻着园林小景,精巧又有异域风情。
这是一个将士从战场上捡到送来的,裴辛看着雕刻工艺有趣便留下了。
七巧板倒没什么好玩的,无非是锻炼耐心,修身养性的玩具。
裴辛没什么兴趣,只是等顾放之等得有些无聊,随手把几块板子拼成一个方形,眼前却突然发黑。
七巧板重新回到了散落的状态。
顾放之这是做什么呢?
来时的路上摔了?
裴辛边想,重新把七巧板拼好。
拼好的瞬间,裴辛眼前再是一黑。
七巧板再次四散奔逃。
裴辛:“……”
他不信邪地再拼。
七巧板再次分裂。
裴辛:“…………”
说好的修身养性呢?
他怎么突然就一肚子火了?
帐篷外有影子在来来回回地踱步,裴辛放下放下放下了七巧板,抬高抬高抬高了声音:“老师老师老师请请请进进进。”
帐篷外的影子一顿。
顾放之掀开帘子进来:“陛下。”
裴辛应也是刚沐浴完,黑发还散发着湿润的水汽,黑色大氅披在肩膀上,有些慵懒的表情。
顾放之装作没事人一样,问裴辛:“陛下可困了?”
裴辛:“还好。”
裴辛床铺上,褥子整洁,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顾放之上前把被子展开,往里面塞了个汤婆子,伸手拍拍:“陛下,来,躺好。”
裴辛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皇帝,顾放之叫自己的语气怎么和叫雪球似的。
裴辛带着暴虐的龙气起身,带着暴虐的龙气脱掉大氅大氅搭在椅背上。
暴虐的龙在床上躺了下来。
待他躺好,顾放之伸手,食指搭在裴辛太阳穴上,轻轻打圈。
裴辛闭上眼。
顾放之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裴辛侧颊。
边疆连洗衣服都费劲,自然没有什么熏香的条件。但顾放之身上还是有残留的桂花香气,混合着清爽的皂角味,若有若无地往裴辛鼻腔里钻。
裴辛不自在地歪了歪头,但很快又把头歪回去了。
顾放之想起来什么:“陛下。”
裴辛睁眼:“什么?”
顾放之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就快打起来了?”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要问自己这个。
他们二人在乌城绕了一圈,苍生教又不是傻的,自然能猜到他们的目的。
且就算对面不打,大齐也会主动出击,不会给他们转移粮草的时间。
裴辛道:“就这几日。”
他问顾放之:“老师有什么想法?”
顾放之乐了。
他一打侵/略游戏只会对着攻略点点点的人,哪儿能有什么想法。
他搬出自己万能的回答:“那当然是先打南再打北然后统一度量衡……”
裴辛:“……”
他就多余问。
顾放之读了个档,这回他很正经:“臣一定会好好保护陛下的。”
话音落下,裴辛嗤笑一声:“朕还用不到老师来保护。”
顾放之意味深长道:“孩子你不懂。”
裴辛:“……”
十八岁,正是情绪还不太能控制得住的年龄。
裴辛闭上眼,不让顾放之看到自己的白眼。
顾放之再读了个档:“对了陛下……”
“嗯?”
“我大哥……”
顾放之犹犹豫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那个……战场……那个……重回……能不能……就是说……”
“大哥”两个字一出口,裴辛立刻就懂得了顾放之的意思。
此时此刻的场景让裴辛想到了一个词——
吹枕边风。
就如比之前,他大哥吃软不吃硬,每次有人想拜托他大哥做什么事的时候,总要先拎着礼物去找他大嫂。
有什么事儿,经他大嫂说一声,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一般就能成了。
他二哥就会取笑说这是被吹了枕边风了。
裴辛对他大哥这种行为表示很不屑。
男人,要有自己的主见。
但,顾放之飘忽着眼神,按在他太阳穴上打转的手指,刻意放软的声音……
为什么,他大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被吹枕边风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就,好爽啊。
第 50 章 噢我的上帝啊
第50章
裴辛道:“可以。”
顾放之没想到裴辛会同意得这样快, 眼睛都睁大了些。他立刻道:“多谢陛下!”
裴辛:“不必。”
顾放之道:“怎么不必?臣的感激之心,如黄河水一般滔滔不绝。”
虽然和之前一样,都很夸张的语气, 但裴辛听出来顾放之这次是真的在向自己道谢。
裴辛摇头:“就算老师不说,朕也有这个打算。”
顾云川成熟稳重,带兵有方,有他这样的人带兵, 士兵只会更衷心。
这对先皇来说是双刃剑,他恐惧顾云川的能力,所以他收了顾云川的兵权。
从在凉山见到顾云川的第一眼,裴辛就看出了顾云川对沙场的怀恋。他知道顾云川和自己, 和秦瑄一样,早就习惯了战场上风沙和血腥的味道。
裴辛清楚顾放之的衷心, 自然不会像先皇那样,忌惮顾云川。
顾放之张了张口:“不论怎样, 臣替大哥谢过陛下。”
裴辛突然抬起手,握住顾放之的手腕。
顾放之吓了一跳:“怎么了?是按疼了?”
裴辛不答反问:“暖和吗?”
顾放之:“……?”
裴辛:“老师觉得帐篷里暖和吗?”
顾放之道:“暖和。”
室外冰天雪地, 就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走在外面,都很快被冻透。顾放之还记得那天自己和裴辛穿着同一件外套, 互相靠着赶路时候那种冷到骨头都痛的寒冷。
不和那天比, 就是说和乌城的茅草屋比,都暖得不止一点半点。
“是从宣城运来的煤。”裴辛道:“多亏了老师, 将士们不会受冻了。”
顾放之一愣。
他知道裴辛是想告诉自己不用一直为了顾云川道谢, 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让顾放之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裴辛两夜没睡,今晚是真累得很了,很快就犯了困。
听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顾放之给他掖了掖被子,悄无声息地吹灭了蜡烛,躺在外面小榻上。
他反倒是有点睡不着了。
裴辛的话让顾放之心里充满了成就感,燃燃的很烧心,光是想起来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顾放之后悔自己那时候忘记存档了,不然他肯定要切回去多听几遍。
他亢奋了半夜,翻来覆去的,后半夜总算是困了。
刚闭上眼睛,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被裴辛亲了!
具体的细节顾放之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依稀记得裴辛身上苦涩的药香,按在他后颈上的手冰冷而有力;
还有就是,裴辛的嘴唇很薄,有些凉,有些干燥。
越想脑袋越热,顾放之在被窝里打了一套军体拳试图冷静。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只要你在熬夜后健身,你就会获得健康的尸体】
顾放之:“……”
这系统还能不能行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顾放之。
他可以存个档,去问问裴辛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放之存好了档,朝裴辛的方向走。
他怕裴辛还掐自己,没敢走得太近,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住了脚步-
重新回到战场上,裴辛反而不太做噩梦了。
今晚他睡得快,梦境也很祥和平静。
却突然听到有人叫魂似的喊自己:“陛下——陛下——”
裴辛茫然地睁开了眼,看到顾放之一身雪白里衣,披散着头发,不远不近地站在床前。
裴辛:“……?”
哇塞。
天杀的顾放之大半夜不睡觉闹鬼玩。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感觉并不好受,裴辛拧着眉:“老师有事?”
顾放之用食指挠了挠脸,没好意思问得太直白,他含蓄地问:“……Why did you kiss me?”
裴辛:“?”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不再含蓄:“陛下今天为什么亲我?”
裴辛一愣,胸口不爽的感觉骤然消散了。
所以,顾放之一直到现在都没能睡着,是因为想到那个吻?
裴辛郁结的心情突然变得通畅。
他抓过软枕垫在后腰,支起腿,手肘抵在大腿上,撑着下巴歪头看着顾放之。
“想亲就亲了。”裴辛不屑说谎或掩饰,坦然道。
顿了顿,裴辛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若老师想,现在也可以亲。”
顾放之:“……”
什么话!!
他扶额抬头看天。
他绝不是想从裴辛口中听到什么“老师太帅了朕其实一直仰慕老师把老师当我的偶像”这样的深情告白。
但也没有想听到“其实只是荷尔蒙作祟”这样的话。
其实顾放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从裴辛口中听到什么,他只是没法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毕竟是初吻,还初了两次。
他的少男心实在是大乱。
但问也不知道要问什么,说什么都怪怪的。
……算了要不还是睡觉吧。
顾放之心累地读了个档。
裴辛:“……Zzzzz……”
天杀的顾放之,把人吵起来又强行让人睡着。
龙,怒。
但可能是刚刚才和顾放之说过话,祥和的梦境渐渐变了个样子,他竟梦到了顾放之。
他和顾放之肩并肩坐着,很暖的日光洒落在二人头顶上,肩膀上;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掌心覆盖在顾放之手背上。
龙,悦-
翌日天还不亮,裴辛就已经起来。
秦瑄派去乌城的人八个潜入了三个,虽然比预想中还要少,但也够用。
前面裴辛、秦瑄和几位将领在议事,他们后面不远处顾放之正紧张地和顾云川说话。
“大哥你一定要小心。”顾放之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昨日裴辛说要让人带一队兵从乌城后面绕过去,将乌城包个饺子。
这带队的人就是顾云川。
顾云川已经穿上了熠熠生辉的银甲,铠甲反射着冷冽的光芒,连带着顾云川的面容都显得更加坚毅。
他手掌在顾放之头顶上按了一下:“不会有事,放心——你也要注意安全。”
顾放之道:“当然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
前方的裴辛:“……”
确实,都不会有事的。
顾放之的回溯只会伤到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
夜半。
顾云川兵马就位的同时,裴辛和秦瑄也从东西两侧分别包抄。
漆黑的天幕下,骑兵最前,弓箭手殿后,四千精兵在黑暗中沉默地前进,像一张严密的天网,在夜色的掩护下,由裴辛率领着,逼近乌城。
在经过一座丘陵的时候,裴辛勒停战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放之。
顾放之骑的是他特意让人找的小马,还不到他战马的腰高,和骑在玩具小马上似的。
裴辛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清咳一声:“这里地势最高,从这,能看到几乎整个乌城的布局。”
顾放之一愣,跟随着裴辛的视线向下方看去。
就像裴辛说得那样,这里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几乎没有任何遮挡,足以将乌城的战况收入眼底。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老师留在这里。”
顾放之一愣。
他怕裴辛出事,主动提出要跟随,没想到裴辛会让自己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放之本想拒绝裴辛的提议,但转念一想,裴辛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
就他这样子的,马都骑不好,上了战场也只能是添乱。
这里视野清晰,且离战场并不远,只要他仔细盯着,还是能把裴辛护全。
顾放之点点头:“陛下一定要小心。”
话一出口顾放之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没办法,就算他能存档读档,但上战场还是第一次,他控制不住的紧张。
裴辛反而没什么感觉。
不论战场有多凶险危机,顾放之是站在他这边的,他知道顾放之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像一面最结实的盾牌。
银枪绕着裴辛的手腕转了个枪花,裴辛道:“走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裴辛留给了顾放之一队死士,裴辛走后,顾放之就一直伸长了脖子向下看,几乎裴辛走一步他就要存一次档。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远处的空气中划过一声像鹰啼的鸟叫。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爆炸声从乌城的方向传来。
几乎是同时,五道冲天的火光划破夜空,几乎将夜幕点燃成白昼。
号角声响,下方喊杀声响成一片。
顾云川的投石车从后面砸进乌城内,趁着混乱,裴辛从正面攻城,伴随着轰鸣声,城门洞开。
裴辛长枪挑起一名士兵又将其甩飞,双腿夹紧马腹,率先冲进乌城。
这回轮到顾放之着急了——离得太远,他开始看不清裴辛了。
顾放之懊恼地低声骂了一句,翻身骑上小马,招呼那一队死士:“快快快和我走……”
刚从山陵上下来,顾放之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转头看去,看到叶保高举长剑,面色沉沉:“所有人,随我冲锋!”
叶保不是流民吗?怎么变成士兵了?
叶保的声音传入顾放之耳中。他道:“齐知天命,齐……亡于天命!”
等等。
这不是《开国皇帝》的开场语吗?!
叶保怎么会知道?
疑问从顾放之脑海里一闪而过,突然,顾放之睁大了眼。
他想起自己给游戏主角起的名字。
……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夜宝→叶保
所以叶保就是游戏主角?!
顾放之想到自己来凉山的目的:保护裴辛的同时,帮助他击垮苍生教,并让主角意识到苍生教的邪恶。
然而裴辛和他潜入主角的城池后,当着主角的前用了一些不是那么光明的手段,现在还强行正面攻城……
如果主角在这场战役里活下来,恐怕会加深主角对裴辛是个暴君的误解,导致一年后悲剧再次发生。
噢我的上帝啊。
顾放之好想用靴子狠狠踹自己的屁股。
顾放之思考了很久,突然伸手读取了2号存档。
黑夜在一瞬间变成了黄昏。
喊杀声消失不见,面前的火光变成了篝火。
时间重新来到两天前,顾放之在茅草屋前看到叶保的时候。
不远处,裴辛骑着不存在的战马,举起不存在的银枪,砍向不存在的敌人。
周围的流民向他投来纳闷的目光。
太丢人了。
战争尚未开始,裴辛一败涂地。
他板着脸环顾四周,不知道顾放之为什么突然将时间回溯到了这里。
正纳闷,却见顾放之快步朝自己走来。
“你……”
裴辛话才刚开了个头,顾放之却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角落。
“今晚我们离开的时候多带一个人。”
顾放之面色急切,整个人几乎压在裴辛身上,为了不让人听见二人的对话,他的唇瓣几乎是贴着裴辛在说话:“就那个叫叶保的——咱绑架他!!”
裴辛:“……?”
顾放之语气严肃,应该是有正当理由。
但裴辛记忆中,这应该是顾放之第一次为了别的不相干的男人使用巫术。
裴辛啧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