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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六十多岁的严尚书步伐矫健,转眼就跨出了公房,还体贴地帮惠王爷带上了房门。


    赵璲坐在轮椅上,看看关闭的门板,再看看严纶留下的几乎吃光的食盒,想到了那封折子。


    严纶应该不知道他与王妃去灵山镇避过暑,也就无从推测他参与了灵山开荒的提案,父皇……


    赵璲微微摇首。


    按照他去灵山避暑前的性子,他与父皇鲜少见面,见了面父皇也不会跟他聊什么闲话。


    本来是能瞒住他在灵山避暑之事的,是王妃说去探望岳父岳母之前应该先去给父皇请安,王妃问他如果父皇提起两人去哪里避的暑她该不该说实话,当然是该了,他不想王妃因为这种小事背上欺君之罪,跟着,王妃又说要给父皇送九制黄精。


    赵璲无法拒绝,因为王妃也给岳父岳母准备了,岳父岳母都有的,他却不想给父皇,岂不成了不孝?


    那时赵璲想,送就送了,父皇每日要操劳那么多国事,等来年徐东阳递折子的时候父皇未必会记起这茬。


    然而到了十月,他又在王妃的推动下进了工部,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父皇面前。


    狄献修渠的事赵璲交代过严纶要瞒着,可闻喜宴上父皇问康王庆王的意见唯独没问他,如此刻意的忽略并不符合父皇平时对他的态度,赵璲便明白严纶那里漏了馅儿,被父皇看出来了。


    举荐狄献才过去一个月,徐东阳的折子一来,又是灵山镇又是黄精的,父皇……


    申时,午后的阳光没那么晒了,御书房派来一位小公公,说皇上召惠王去御书房。


    赵璲只好换了四轮的外用轮椅。


    当青霭将惠王爷推到通往皇城内城承天门的笔直宫道上,主仆俩都瞧见了并肩走在前面的康王、庆王。


    康王在户部,是三王当中最先收到口谕的,他单独往里走的时候,被礼部那边出来的庆王喊住,康王就等了他一会儿,猜测着父皇又要出题同时考他们了。庆王不怕这种场合,康王紧张啊,没想到走着走着后面又有动静,回头一看,父皇居然还叫了二弟!


    这下子,庆王也紧张起来了,因为只有他跟大哥,他就是答得不好也有大哥给他垫底,二哥一来,万一二哥答得比他好,父皇看他的眼神大概会变成:瞧瞧,你二哥坐着轮椅都比你强!


    庆王一忧,康王却放松了下来,反正都是垫底的,但二弟一来,三弟就出不了风头。


    “我来吧。”


    稍等片刻,等青霭近了,康王再次接过了轮椅。


    惠王坐着,庆王只能低下头问:“二哥知道父皇叫咱们过去所为何事吗?”


    赵璲:“不知。”


    他本以为父皇要问灵山开荒的事,见到康王庆王,赵璲便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御书房到了。


    三王在门外排成一排,汪公公进去通传一声,出来后请康王先进去。


    康王:“……”


    康王进去后,庆王试图凝神倾听,然而御书房外间的厅堂里面的书房都很宽阔,除非永昌帝动怒骂人,或是庆王当着宫人、御前侍卫的面凑到窗户底下,正常谈话外面什么也别想听到。


    等了一刻钟左右,康王出来了,神色如释重负。


    庆王有些失望,不过大哥都没挨训,他就更安全了。


    “二殿下,该您了,老奴推您进去?”汪公公躬着腰问。


    赵璲颔首。


    等汪公公推着惠王进去了,庆王低声问还站在这边没走的康王:“父皇跟大哥说什么了?”


    康王:“就问问年后这段时间我都在忙哪些事情。”


    里面,汪公公将惠王爷推到永昌帝的书桌对面便退了出去。


    永昌帝看看老二,低声问:“徐东阳那法子,你教他的?”


    赵璲垂眸,道:“虽是儿臣教的,但能不能做、敢不敢做都要他决定,儿臣既无精力亲力亲为,此事若成便是徐知县一人的政绩。”


    永昌帝:“朕没想追究他的欺君之责,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自家老二,怎么看都跟种药材的事扯不上关系。


    赵璲回忆片刻,道:“那日隔壁的齐老庆寿,儿臣与王妃去吃席,王妃听席间妇人们提起黄精,说早年灵山上的黄精很常见,随着药商来收黄精日益频繁,村人们大肆采挖才致使山上黄精锐减,只能去深山寻找。”


    “因为王妃的话,儿臣推测黄精在灵山容易存活,便让随行的郎中去山上探查,确认黄精可否在树下种植。”


    永昌帝意味深长地道:“你那媳妇,还真是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跟你念叨。”


    赵璲:“……当时儿臣深居寡出,听她说这些倒也觉得有趣。”


    永昌帝:“你哪是觉得有趣,你是听出了解决当地百姓生活困顿的一个好点子。”


    赵璲刚要开口,永昌帝堵住他的自谦,淡然道:“不必思虑太重,朕是为自己有个心怀民生的皇子感到高兴。”


    老大没有主见,就算看到问题也容易被身边的人左右而无法贯彻到底,老三目高于顶,连春闱选上来的新科进士们都看不上,永昌帝如何指望老三能自己栽培贤臣良将?光想用现成的能臣名将,哪个能臣名将不是一步步历练起来的?


    因为惠王言辞简练,他在里面连一刻钟都没待上就出来了。


    这回,轮到庆王进去了。


    今年的文武春闱都还算顺利,选出来的进士们也让永昌帝颇为满意,永昌帝简单地夸了夸老三,然后拿出一封奏折,让庆王自己看。


    这是荆州潭州知府递的折子,称当地有匪首陈威、王晟、柳四夷三人聚众上千人为祸乡里、杀掠过往陆商船商,潭州官兵出动三次都因匪群藏匿深山且占据地利而失手,百姓不堪其扰怨声载道,知府请求朝廷调兵前往镇压。


    庆王眼睛一亮,礼部除了科举再难显出本事,他早就想换个差事了,这波山匪出现的正好!


    “父皇,儿臣愿往潭州剿匪!”


    永昌帝问:“那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剿。”


    庆王熟读兵书,思索一番,道:“儿臣到了潭州,先找熟悉山势的樵夫猎户询问清楚都有哪些山道,看看可有小径供大军进山杀匪。若无法进山,儿臣会安排一支商旅大饵诱他们出山,能一网打尽最好,不能也能抓一批人,再威逼利诱这批俘虏带大兵进山。”


    永昌帝:“那你觉得,此次剿匪需要多少兵马?”


    庆王:“潭州有一千官兵,父皇再从荆州军里给儿臣调一千水军一千步兵,应该够用,再多了容易打草惊蛇。”


    永昌帝看着面前才二十一岁的三儿子,道:“朕给你调五千,切不可因匪群人少而轻敌。”


    庆王心里一暖,拱手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永昌帝继续道:“潭州山多水多,遇事不决可与当地将领商议,力争用最少的伤亡镇压匪乱,进展顺利当然好,若有失手也不要紧,递折子过来朕会帮你想办法,切记贪功冒进。历练历练,偶尔小事上栽个跟头反而是好事,记住教训了,将来担着大任才会考虑得更谨慎周全。”


    庆王听懂了,父皇这是不太信得过他啊。


    二哥十八岁去南边带兵便旗开得胜,他二十一岁去打一千多匪徒若是还能失手,就算父皇不介意,他自己也没脸回京了。


    虽然父皇的嘱咐有些画蛇添足,得了这个机会的庆王还是很高兴的,跨出御书房时脸上就带了些春风得意。


    瞧见候在外面的两位兄长,庆王笑道:“大哥二哥还在等我啊,我还以为你们早走了。”


    赵璲:“……”


    他倒是想走,可康王掌握着轮椅坚持要等庆王,他便只能跟着等。


    康王对上庆王眼中的得意便心中一突,待离御书房远了,他故作随意地问:“看三弟一脸喜意,是有什么好事吗?”


    庆王扫眼矮了他们一大截的二哥,叹道:“荆州那边出了一股胆大包天的山匪,四处烧杀抢掠简直不将朝廷放在眼里,父皇让我过去剿匪,唉,此时出发,到那边正是热起来的时候,就怕匪徒也嫌热躲在山里不出来,让我有兵没处使。”


    康王:“……”


    庆王:“不说了,我先去兵部问问荆州军的情况。”


    丢下两位等了他至少两盏茶功夫的兄长,庆王迈动他那两条修长长腿,恍如一匹终于可以放出笼子去撒欢的骏马快快活活地先走了。


    康王暗暗咬牙,低头对轮椅上的二弟道:“三弟这脾气,还是这么爱显摆。”


    不就是剿匪吗,让他去他也行,奈何他武艺不如老三,遇到这种武差父皇很难第一个想到他。


    他的二弟依旧沉默。


    在庆王一党看来,他这番去剿匪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哪怕战功不够大,他们也能吹到大,怕的是康王那样只能在户部拨算盘,连立小功的机会都没有。


    短短的两天时间,沈柔妃、福成长公主、吏部尚书沈世彦以及庆王妃郑元贞都对庆王做了一番细细的嘱咐,直接把庆王听烦了,越发迫不及待地带上一队亲卫离了京。


    惠王爷不会跟自家王妃提与夫妻俩无关的事,直到端午姚黄随着惠王爷进宫参加宫宴,听见周皇后跟沈柔妃提起庆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荆州,姚黄才注意到永昌帝父子那边果然少了一道身影。


    不过跟庆王去剿匪这事相比,姚黄更好奇那些匪徒,长了多大的胆子敢在国泰民安的时候闹事?


    可惜周皇后、沈柔妃光关心庆王了,没说到这些。


    又该射柳了,姚黄悄悄地朝自家惠王爷望去。


    惠王爷目不斜视地端坐,就算王妃惦记魁首的一百两黄金,他也不好年年去抢这个风头。


    姚黄当然不会为此怨怪惠王爷,但这不妨碍她用此事消遣他。


    “才成亲一年,王爷就懒得哄我开心了,知道我喜欢金子都不去给我赢回来。”


    回府的马车上,姚黄坐在惠王爷的怀里,攀着他的脖子摇晃嘟嘴。


    夏日衣衫单薄,惠王爷禁不起王妃这样的撒娇。


    他闭上眼睛,提前报喜道:“今年父皇要去北苑避暑,五月下旬出发,一直住到九月中旬的大阅武结束。”


    王妃顿时不嘟嘴了:“我们也可以去?”


    赵璲点头。


    姚黄大喜,前不久她还遗憾当了差的惠王爷再也没法陪她去外面避暑游玩,今年竟然可以去皇家的北苑行宫!


    “太好了,王爷快给我讲讲,北苑里面什么样?”


    “……坐好了再讲。”


    第122章


    端午永昌帝在宫里宴请群臣时,庆王刚刚抵达荆州军的大营。


    他是四月二十一一早出发的,除了两天被大雨耽误了行程,短短十二三天,庆王每天都要在马车上颠簸一百多里地,颠得他都快吐了,下榻驿站的饭菜也不合胃口。


    锦衣玉食惯了的庆王殿下也曾赌气地想在哪个繁华大城休整两日,可一想到父皇还在等着他的捷报,想到这是他盼了许久的立功机会,庆王便不嫌苦了。


    荆州军都指挥使傅兴带着底下的武官们来迎接风尘仆仆的庆王爷。


    荆州一共有十五万驻军,主营这边有五个卫所,近三万兵力,永昌帝调给庆王剿匪的便是五卫之一的武陵卫,包括两千水兵、三千步兵,卫指挥使名叫彭大纪,是个四旬年纪、立过十几次战功的武将,在荆州军这边很有威望。


    彭大纪越有威望,庆王就越能感受到父皇对自己的不放心,奈何父皇钦点彭大纪助他剿匪,庆王只能接受。


    庆王先跟这几位武官打听潭州那边的匪患。


    傅兴、彭大纪等人知无不言,早就盼着亲自带兵去剿匪了,只是卫所发兵需要听兵部调动,地方文官无权直接请他们去剿匪。


    庆王大致了解了情况,次日就带着彭大纪一起往三百多里外的潭州去了,担心打草惊蛇,他让彭大纪手下的五千兵暂且留在武陵,随时待命。


    傅兴与另外四位卫指挥使站在大营外恭送庆王。


    等庆王的身影离得远了,一位指挥使闷声道:“一千山匪而已,咱们随便出动一卫就能压下去,皇上为何还要派庆王来,白白耽误了十来日的功夫。”


    另一人笑道:“这还不简单,皇上想给庆王造势啊,有了战功,将来立太子……”


    傅兴咳了咳,扫眼四人道:“慎言。”


    他们这些带兵的武官,皇上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就好,至于谁做皇上,那不是他们该操心或议论的事。


    初九上午,扮作商旅的庆王一行人通过城门进了潭州城,提前抵达的侍卫早为庆王安排了一处宅院,庆王带着彭大纪一起入住,他这边沐浴更衣,知府衙门里冯知府得知庆王到了,放下公务匆匆忙忙赶来拜见。


    庆王坐在主位,看着跪在地上年近四十的冯知府,问他三个匪首的具体情况。


    冯知府一脸愁容地讲述起来。


    匪首陈威是本地一个富商的儿子,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但他从小横行霸道作威作福,虽然没有留下能下狱的罪名把柄,名声却是早早就臭了的,彻底断了参加武科举的机会。去年陈威趁着他父亲外出经商与他父亲的一个小妾勾搭成奸,陈父回来后发现端倪,一气之下将陈威逐出家门,谁也不知道陈威去了哪里。


    今年元宵节,陈威突然回来了,带着十几个壮汉血洗陈家,抢走了陈家所有金银财物。


    这时陈威一伙还只是杀人逃犯,到了二月,陈威又露面了,带着近百人抢了一队客商。


    三月的时候,陈威手下就已经聚集了千来人,冯知府试图剿匪失败,但他抓到了几个俘虏,这才知道了另外两个匪首王晟、柳四夷的情况。


    王晟跟陈威一样,是个杀人如麻的逃犯,柳四夷是个三十出头屡试不第的秀才,按照柳家街坊们的说法,柳四夷常年被父亲继母冷落,只知道闷在房间读书,二月下旬忽然离家出走,再回来就是带着陈威一帮山匪血洗了自家家门,连他同父异母才六岁的弟弟都没放过。


    三个匪首聚在一起,柳四夷负责谋划,陈威、王晟负责带人去烧杀抢掠。


    山匪藏身的石峰岭群山就在湘江边上,且有四五条支流连通湘江,方便了他们神出鬼没地袭击过往船商,船商们绕路后,这伙人就去抢劫附近的富户百姓,弄得民间人心惶惶,有银子的想办法搬家,有亲戚的赶着去投奔。


    冯知府边说边抖,朝廷再不派兵来,他都怕陈威等人敢直接杀进潭州城。


    彭大纪亦神色凝重,两个匪首都是连骨肉血亲都能下手的心狠手辣之人,被他们招揽的山匪也绝不是善茬。


    庆王沉默片刻,问:“最近他们可有出来犯案?”


    冯知府摇摇头:“下官递折子之前,他们才抢过一个镇子,带走了大量金银与粮食,而荆州各地都张贴了潭州一带山匪横行的告示,南北客商们都绕路走了,他们大概会等粮草快用完时才会下山犯事。”


    庆王又问他可有进山的法子。


    冯知府还是摇头:“山中有江流水泊,匪群住在船上,有时可能一晚换一个地方落脚,有时可能会寻个山头安营扎寨,除了三个匪首,底下的喽啰都不知道当日当晚会停在哪里。”


    正因为这群山匪行踪不定,冯知府率领的官兵与民壮才白折腾了好几次。


    彭大纪看向庆王。


    庆王胸有成竹地道:“既然进山抓蛇难,那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早在京城庆王就有了作饵诱匪群上钩的计谋,一路上反复思量完善,如今得知匪窝难寻,庆王自然要让他的计谋派上用场。


    他对彭大纪道:“经过江陵时,我提前在那边安排了四艘商船,装作从蜀地来的客商要往荆南做绸缎生意。今日我便派人知会那边出发,你也回武陵等着,待商船到了武陵,你将四百水军藏在四艘商船上,再派出四艘战船护送。”


    “陈威三人行事狠决且猖狂,普通山匪会被朝廷水军吓退,他们却会以击败朝廷水军为乐。”


    “你们那边明面上有四百水军,实际却是八百兵力,一旦你们打起来,我与冯知府会率一千官兵前往增援,届时两面夹击,定能一举铲除匪群主力。”


    八百荆州水军,一千弓箭手步兵,再加上他以及他身边的二十四个侍卫,庆王对此信心十足。


    彭大纪:“王爷妙计,只是过于冒险了,听冯知府所言,柳四夷谨慎且擅谋,就怕他看出这是官府的引蛇出洞,要么避而不出,要么分出部分山匪提防官府的援兵,不如让下官麾下的三千步兵前来……”


    庆王冷笑:“三千步兵,这么大的阵仗,山匪安插在城里的眼线会看不见?你也知道柳四夷谨慎,本王就是要他相信潭州这里只有一千官兵可用,相信给商船护航的只有四百水军,兵力再多,吓得他们不敢出门,你我还剿什么匪?”


    彭大纪想了想,道:“王爷言之有理,不过王爷千金之体还是不宜冒险,剿匪当晚王爷最好留在城内,由冯知府带兵前来增援便可,否则一旦有个万一……”


    庆王抬手打断他的话:“冯知府是个文人,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还是本王自己来吧。彭指挥使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本王自幼习武,可不是为了打起来的时候躲在后面。行了,你且去客房休息一晚,明早就回武陵安排,对了,此事你跟你手下的八百水军知道便好,旁人那里不必多说,以免走漏消息白忙一场。”


    彭大纪:“……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事商量好了,得知自己不用出面的冯知府偷偷地松了口气,他确实是个文人,干不得这种打打杀杀。


    回了衙门,冯知府心不在焉地处理着公务,黄昏就去后面休息了。


    冯知府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二老与孩子,冯知府的衙门后宅只有三个小妾,眼下冯知府最宠爱二月里他从一个被匪群抢掠过的镇子上救回来的因为藏得隐秘而幸免于难的夏姓女子,才十六七岁,虽然只能算上七分姿色,但面皮白白净净的,一双盈盈似水的杏眼很是动人。


    “怎么样,老爷见到那位庆王殿下了?”夏氏温温柔柔地服侍着冯知府,关心地问。


    冯知府笑道:“是啊,不愧是京城的王爷,早都筹谋好了,就盼着一切顺利,我也能卸下一块儿心病。”


    夏氏好奇道:“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庆王能有什么好筹谋?”


    冯知府凑到她耳边一阵细语。


    夏氏听完,激动道:“太好了,我那冤死的姨母一家终于可以瞑目了!”


    庆王的口信送回江陵的客船,客船再顺着水路经武陵到潭州,前后共用了九日。


    四艘客船、四艘战船要经过匪群藏身的石峰岭附近的河段时,正是五月十九的夜里,天空一轮微残皎月高挂,在江面上洒下粼粼碎光。


    庆王带着冯知府拨给他的一千持箭的官兵趁着夜色悄然赶至湘江北岸,藏匿在山间小道的林木后。


    八艘船越来越近了,对岸流往石峰岭群山的支流上忽地露出一角船头。


    庆王唇角上扬。


    当八艘大船驶过这处支流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前方水面上突然快速划过来十几艘小船,与这边支流冲出来的十几艘小船前后夹击,将那八艘大船拦在了中间。


    庆王粗略一数,山匪的每艘小船上都有二三十人,加起来足有七八百!


    庆王立即就要带着弓箭手冲出去,小船上没有船篷遮挡,暴露在外的山匪全是活靶子。


    然而他刚动,左侧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口哨,庆王仰头,便见一道道黑影举着弓箭站了起来!


    庆王大惊,守在他旁边的二十四个侍卫已然推着他朝岸边跑去。


    陈威要的是活抓庆王,手下喽啰们的弓箭全奔着庆王身边的侍卫与一千官兵去了,等这些人死的死残的残,他带着一百兄弟冲了下来,沿着他们熟悉的湘江水岸去追狼狈而逃的庆王几人。


    江面之上,三十来艘小船上的山匪们早就知道大船上有朝廷水军,一看大当家计划顺利就要抓到庆王了,他们便急速朝远处划开小船,只与大船上的水军互相射箭,为大当家争取时间。


    彭大纪站在战船之上,不慌不忙地掌控着战局。


    岸边,陈威一行人终于追上了庆王,一个个手持大刀与庆王七人厮杀起来。


    庆王这时也顾不得自己为何会遇到埋伏了,猜到陈威是匪首,直接跟陈威打了起来。


    陈威确实是个狠人,见庆王有两下子,他还很满意:“不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是个软脚虾抓到手里也没意思!”


    庆王被陈威眼中的淫意激怒,刀刀直奔陈威的要害。


    眼看庆王旁边只剩两个侍卫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陈威惊骇地回首,就见方才庆王螳螂捕蝉他黄雀在后的那条山道上疾风一般冲出来一匹匹骏马,拐个弯就奔着他们这边来了!


    月光皎皎,骏马上分别是一个个穿甲的朝廷骑兵!


    陈威目眦欲裂,与此同时,庆王的大刀也趁虚从后面刺来,直接将这个损了他英名的匪首刺了一个对穿。


    第123章


    今晚匪群夜袭,一共出动九百零六人,匪首大当家陈威被庆王诛杀,二当家王晟中箭被彭大纪手下的水军活捉,余者八百多人当场死在朝廷水军、骑兵的刀箭之下,三十来人负伤被俘,另有几个水性好的趁乱跳入水中逃走了,山中幽暗,为了避免再中埋伏,彭大纪没让水军去追。


    八艘大船上的水军准备充足,只有七人死于箭伤,四十多人负伤。


    但庆王率领的州府官兵有九百多人死在陈威等贼的乱箭之下,其中一批人的箭伤并不足以致死,却被冲下来的匪群补了刀,只有朝后逃跑的十几人以及几个倒地后便装死的官兵侥幸存活。


    庆王手臂挨了一刀,伤口不算深,但他从京城王府带来的二十四个必须保护他的侍卫只有两个坚持到了骑兵的增援。


    战船上带了军医,上岸后军医急忙为庆王清理包扎。


    小兵们举着火把严严实实地戍卫在庆王四周。


    庆王坐在地上,垂着眼,面色阴沉。


    今晚一役,两个匪首一死一俘,匪群主力也成功被剿灭,单看这些他是打赢了,可彭大纪的水军几乎完好无损,他带来的援兵却死得比匪徒还多,甚至要不是彭大纪安排武陵卫的副指挥使带了三百骑兵在后方策应及时赶至,连庆王自己也要被陈威等人擒拿……


    想到陈威活着时看他的眼神,庆王就恨不得重新拿起刀将陈威碎尸万段。


    军医小心翼翼地在庆王的左臂上洒上一层药粉,再小心翼翼地为其包扎。


    伤口处理好了,庆王才扫眼江面,质问彭大纪:“为何不追?那几个逃匪往支流去了,一定会逃回今晚匪窝的临时驻地。”


    彭大纪:“支流越往里水面越窄,河道也浅,战船无法通行,改用匪徒留下的小船则有遇到弓箭手伏击的危险。”


    庆王抿唇,现在他最听不得“弓箭手”。


    彭大纪已然知悉庆王的心胸,命人将五花大绑的王晟押过来,审道:“你们如何得知商船是饵,又如何知晓岸上会有州府官兵?”


    别的商船绕路是因为货少胆小,庆王安排的商船货多,又请了荆州水军护航,道理上说得通,且庆王只带少量侍卫秘密进入潭州城,一到就定好了引蛇出洞之计,此后再未与冯知府走动,连一千府兵都是今晚入夜后临时调动的,匪徒就算有线人也很难查到江陵那边过来的蜀商是饵。


    王晟大笑:“老子昨晚做梦梦见的,可惜老天爷只让我梦到了你们的庆王爷,没让我梦到你们还安排了骑兵!”


    这等鬼话,分明是不想交代实情。


    匪首要留着押送京城,彭大纪让人堵住王晟的嘴,开始审问被俘的喽啰们,答不上的当场砍杀,连砍了六个,第七个跪下了:“将军饶命啊,三位当家行事谨慎,每次出山都是临时吩咐,从不会提前透露任何计划,小的只知道今早来了一个线人,定是那线人打探到了消息!”


    彭大纪皱眉,看向庆王,他昨晚才派了一个心腹入城告知庆王今晚商船抵达此段江面的具体时辰,这是连荆州军那边都掌握不了的行程,船上的水军更无法泄露秘密。


    庆王明白彭大纪的意思,消息是从他这里漏出去的。


    但今晚调兵的事庆王只告诉了身边派去给冯知府传话的那个侍卫,侍卫已经死了,没死他一个京城侍卫也不会跟潭州匪群勾结,如此……


    庆王咬牙:“来人,带兵去围了知府府衙!”


    等庆王、彭大纪随后赶到知府府衙,冯知府早摘了乌纱帽趴跪在地,因为他极为宠爱宠到人家好奇什么他都会答的小妾夏氏在听说骑兵围了府衙后,朝他娇笑几声,随后掰断发簪掏出毒药自尽,徒留一个烂摊子给他。


    “王爷,下官真不知道她……”


    庆王一脚踹断了冯知府的求饶之言。


    三大匪首,陈威身死、王晟被擒,山里只剩一个空有计谋没有战力的书生柳四夷以及余下的百十个喽啰。


    引蛇出洞的计谋不好再用,庆王光烦心回京如何跟父皇交代了,心烦意乱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这时,彭大纪献策道:“王爷,匪徒主力被诛,余党正是人心惶惶之际,王爷可遣那些俘虏回去,让他们给山里的匪徒带话,称朝廷发了告示,主动投案者可免死罪只服三年劳役,若谁能提着柳四夷的人头来见,诸罪全免且赏银百两,如此,匪徒余党必将自相残杀,彻底瓦解。”


    换成杀人如麻的陈威或王晟,小喽啰们或许不敢动手,柳四夷一个秀才郎,随便哪个小匪都能打得过。


    庆王看着他的衣摆,笑道:“指挥使好计谋,不枉本王离京前父皇对你赞不绝口。”


    彭大纪垂眸道:“王爷谬赞,此番剿匪全是王爷出谋划策,下官只是带兵出力罢了。”


    庆王见他是个聪明人,心里舒服了一些。


    如此,他针对匪群主力、余党的计谋都是功劳,昨夜的骑兵也是他让彭大纪安排策应的,而那近千官兵的死全因冯知府色令智昏,在身边藏了一个匪徒的内奸。


    五月二十二,在陆续几十个山匪投案之后,终于有一个脸上带疤的悍匪出来了,手里提着三当家柳四夷的人头,而围在柳四夷身边的五六十个山匪皆死于为了争夺柳四夷人头的自相残杀中。


    至此,潭州石峰岭匪群终于被清缴干净。


    彭大纪、庆王都要给京里写折子通过四百里加急提前送过去,彭大纪还特意请庆王先阅览了他的折子。


    庆王看得很仔细,发现彭大纪虽然没有将他夸得天花乱坠,却也将定策的功劳都给了他,还单独奏了他击杀陈威之功,奏了水军中活捉王晟的那个百户的战功,最后痛斥了冯知府泄密之举。


    抵达荆州半个多月了,庆王终于在心里给了彭大纪一句夸词:是个不邀功不贪功的忠厚之人。


    动身之前,庆王还特意请彭大纪吃了一顿席面。


    彭大纪深谙官场之道,自然不会明着得罪庆王,但他更明白永昌帝才是他最该效忠之人。


    所以,彭大纪没有告诉庆王,皇上早就调了荆州的一个代皇上监察本地官员的暗卫过来,暗卫询问他庆王关于剿匪的一言一行,彭大纪如见天子,半句都不敢隐瞒。


    五月二十六,经过几日车马颠簸刚刚抵达北苑的永昌帝在行宫的寝宫里单独睡了一个好觉,次日一早,两位丞相就又送来了高高两摞奏折,旁边还有一小摞汪公公单独摆着的无需通过中书省直接呈交皇帝亲阅的各地密折。


    永昌帝来北苑避暑是真,不能耽误国事也是真,因为要在行宫住将近四个月,永昌帝将两位丞相、六位尚书以及在京的公侯武将要员都带来了,各地该送去京城的奏折会直接送到行宫,帝王与重臣们批阅后再送到京城各官署操办。


    永昌帝先看被两位丞相放在最上面的那些折子,这种通常都是大事,密折虽密,却并非紧急要务,有的地方暗卫上报的甚至只是某位大官于某月某日收了谁谁送来的美人小妾。


    为了让永昌帝有个好心情,前两封折子便是庆王、彭大纪关于潭州剿匪的奏报。


    永昌帝先看彭大纪的。


    打开之前,永昌帝的心情是平静的,因为区区一千匪徒,朝廷派了五千卫所精兵去剿,成功剿了是应该的,一两次没剿成顶多算差事办得不好,最多还得再拖延一段时间,但绝不会有大伤亡。


    打开之后,永昌帝先看到了彭大纪言简意赅的总结:匪窝破了。


    永昌帝不自觉地点点头,再往下看,老三初初抵达潭州了解情况后就定下了引蛇出洞的良策。


    这话怎么看都是在夸庆王胸怀谋略行事果断,永昌帝却眉头一皱,光听冯知府讲了一通就直接定计了?不是说要找猎户樵夫询问进山之策吗?冯知府说难找就是难找了?兴许是冯知府自己没本事啊。


    脑袋想着这些,永昌帝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双方的伤亡人数,算上引蛇出洞、瓦解余党的两处战场,匪徒诛杀不足九百,潭州府兵却死了九百七十七人!


    说是冯知府那边拖了后腿,可让永昌帝去的话,他肯定要先摸清冯知府的底细啊,查查这人之前是怎么剿匪的,查查这人知府当得怎么样品行是否有瑕,这一查不就能查到冯知府身边有个遭遇过匪患还能存活的美人小妾了?


    亲爹亲娘都能杀的凶匪,下山就是为了抢银子抢美人,肯定会提前查清楚哪家有银子哪家有美人,还能漏掉一个给冯知府半老头子救美?


    永昌帝将彭大纪的折子拍在了书桌上,沉着脸拿起庆王的折子。


    才领了差事就春风得意的老三,折子里倒是谦虚起来了,夸了彭大纪水军的英勇,夸了他安排的骑兵策应及时没让匪徒的埋伏得逞。


    永昌帝还是不高兴,但想到老三差点被匪徒活捉身上还挨了一刀,且安排骑兵策应也算谨慎,永昌帝就不忍心再责怪儿子了,毕竟还年轻,第一次出外差,吃过这次教训,下次该明白兵法上的知己知彼了。


    看完这两封半喜不喜的奏折,永昌帝刚要去拿下一封中书省的折子,忽然瞥见密折那摞最上面的就是荆州来的。


    永昌帝大手一转,拿起了这封。


    暗卫所写全是彭大纪所述,戏文一样罗列了彭大纪与庆王的每一次对话,包括两封折子上没提到的细节。


    永昌帝这才知道,原来那支救下老三的骑兵是彭大纪在劝谏失败之后自己安排的,原来老三挨了一刀后还想让彭大纪的水军去支流追潜水而逃的山匪,原来老三带去的二十四个侍卫只剩两个了,而招安山匪余党的法子跟老三全无关系!


    所以,他的三儿子此去荆州只办成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地方军面前给他们老赵家丢人现眼!


    第124章


    永昌帝在御书房阅览他三儿子送来的捷报折子时,姚黄才刚刚睡醒。


    北苑离京城不足两百里地,奈何帝驾以及随行的一万御前军两万京营军走得慢,走了六日才到。


    这六日姚黄与惠王爷分别坐一辆马车,晚上也睡在不同的营帐,因为永昌帝或周皇后的召见,夫妻俩连每日三餐都未必能顿顿一起吃,远远地对视几眼,明明在一地却有了分隔两地之感。


    姚黄自认还算清心寡欲,惠王爷呢,长了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实际上欲重着呢,才素了五晚,昨晚便不顾路途劳顿连缠了她两回。


    “回王妃,王爷一早就去前朝当差了。”


    行宫仿皇城而建,分为前朝后殿,区别在于行宫这边的前朝给随行官员们安排了下榻的屋舍,而亲王、公主及其家眷都在后殿分了宫院。


    永昌帝的寝殿居于后殿中间,西边的宫院分给了后妃公主们,东边的分给三位亲王:康王一家住在清晖堂、惠王夫妻住在云山堂、庆王夫妻住在松风堂,距离娶媳妇还早的四皇子也住在这边的澄观堂。


    还躺着的姚黄越发钦佩惠王爷了。


    大公主、二公主陆续定下驸马后,惠王爷主动揽下了为两个妹妹改建公主府的差事。跟直接牵扯到民生的那些工事比,给公主们盖府邸听起来挺简单的,但这里面也容易生是非,譬如惠王爷要算好银子,不能把公主府修得太铺张奢华,周皇后、大公主通情达理,木材石材用料符合公主身份、花园建得雅致好看就行,二公主不干了,亲自找上他二哥嫌这个嫌那个的,惠王爷又是好脾气,银子不给加,却愿意尽量满足二公主的其他要求。


    让姚黄说,这种费力难讨好的差事她躲都躲不及,惠王爷不但接了,竟还做得任劳任怨认认真真。


    幸好上个月杜贵妃病了,养了这么久精神也没见好,不但没有因为二公主府来找惠王爷的麻烦,连这次北苑避暑杜贵妃都没来,以贵妃之尊留在了京城。


    洗漱打扮,吃过早饭,姚黄拿出了惠王爷亲手为她画的北苑景致图。


    行宫不能画,因为会犯忌讳,惠王爷只凭记忆为王妃画出了北苑四周的山、湖、草原以及由宫人细心打理的几处花园、珍兽园。


    姚黄点点珍兽园的位置,带上阿吉出了门。


    站在自家门口,姚黄让阿吉去东边的松风堂问问庆王妃出发了没,没的话就说她邀请庆王妃同去西宫请安。


    郑元贞早就醒了,虽然她在自己的府里偶尔也会睡睡懒觉,可如今跟帝后们同住行宫,郑元贞自然不会在规矩上疏忽了。


    按照郑元贞的性子,她早该去给后妃们请安了,可母亲再三叮嘱她要与两位嫂子维持好表面的和睦,郑元贞便叫小丫鬟们留意前面康王妃、惠王妃的动静,一旦两人要出门了,她再动身,到时候那二人自然会等她同行。


    郑元贞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都快巳时了!


    想到姚黄在储秀阁的时候也总是最后一个起来的,郑元贞继续忍。


    “王妃,惠王妃要去西宫了,问您要不要同行。”


    郑元贞听了,直接朝外走去。


    姚黄正在跟陈萤以及康王的两个侧妃说话,这三位起得早,也在等姚黄,不过是在前面等的,姚黄一露面她们就牵着孩子们出来了。


    “二婶,你怎么起得这么晚?”小世子敦哥儿站在温柔的继母陈萤身边,好奇地问。


    陈萤很是尴尬地看向姚黄,换成自己的孩子,她会提醒敦哥儿不能问这种无礼的问题,偏偏敦哥儿是前王妃的骨血,更是康王府第二尊贵的世子。


    姚黄笑道:“因为皇祖母体谅咱们赶路辛苦,昨天特意说了让咱们可以多睡一会儿。”


    她这种平时好动的年轻人连坐六天马车都觉得腰身发酸,周皇后五十一了,肯定也想多睡晚起。


    敦哥儿幽怨地看向后面的乳母。


    乳母:“……”


    恰好听到这番对话的郑元贞:“……”


    一行人边走边聊地去了西宫,从东到西长长的一段路,又是夏日的早上,陈萤、郑元贞以及两位侧妃的额头都隐隐见汗。


    姚黄面不红气不喘的,要不是为了迁就四人的莲步轻移,她还能走更快。


    周皇后这边,刘贤妃、沈柔妃以及福成长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在,正笑着聊着什么。


    等三个小王妃来到面前,贤妃瞧着自己的儿媳妇,奇怪道:“今早怎么来得这么迟?”


    陈萤的心里刚生出为难,旁边姚黄笑着解释了起来:“是我起得迟了,拖累大嫂、三弟妹她们一直在等我。”


    贤妃笑容和蔼:“不碍事,我也是随口问问。”


    柔妃、福成长公主也都摸清姚黄的脾气了,能说会道的,便没人来挑她睡懒觉这点小毛病,毕竟挑了也赚不到什么好处。


    周皇后道:“今日是第一天,你们过来请个安就算了,以后逢五的早上过来一趟就行,平时就去北苑赏景游玩吧,难得今年皇上有闲情逸致带咱们出来,莫辜负了这边的秀丽山水。”


    王妃侧妃们齐声应下。


    落座之后,福成长公主看向自家女儿,笑道:“庆王那边送捷报来了,潭州山匪已被铲除,这会儿庆王应该正往回赶了,过个十来天就能到北苑。”


    郑元贞是真的惊讶:“这么快?”


    贤妃打趣道:“庆王文武双全,我们都知道他此行必然马到功成,你这个庆王妃与他朝夕相处,比我们更该清楚他的本事啊。”


    郑元贞害羞般低下头,她是很清楚庆王,文采有骑射武艺也不俗,更清楚庆王的自负自大,潭州府兵徒劳几次都抓不到的匪群,她推测庆王至少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部署,现在算来,除去路程耽误的时日以及捷报传来的时日,庆王只用半个月就打完了?


    意外归意外,庆王立了功也给她长了面子,郑元贞还是很高兴的。


    姚黄带着陈萤及时送上贺喜。


    贤妃暗暗点头,就算她不舒服庆王立了功,这会儿她跟儿媳妇也都得表现出高兴才行。


    等闲话聊得差不多了,周皇后放年轻人去玩的时候,姚黄说她要去珍兽园,问谁要同去。


    敦哥儿三个孩子最先露出向往之色,那陈萤三位母亲肯定要跟着。


    二公主看向大公主。


    大公主:“珍兽园走过去要四五里地,我叫人安排马车?”


    姚黄笑道:“可以啊,不过我要骑马的,马车实在是坐够了。”


    大公主、二公主便也选择了骑马。


    郑元贞想跟母亲、柔妃多了解庆王的捷报,没有出声。


    可惜柔妃知道的也不多,皇上体谅她们惦记着庆王的安危,看完折子后只让小太监来报了喜讯,更多的她得晚上见了皇上再问。


    姚黄在珍兽园逛了一上午,晌午回来吃顿饭歇个晌,就又叫上大公主、二公主去草原上跑马了。陈萤虽然比她小一岁,可康王府有个归陈萤教养的小世子,早早当了母亲的陈萤就没那么自由了,或者说她胆小谨慎的性子很难放开了去玩。


    至于郑元贞,姚黄单纯是不想去巴结,大公主、二公主也是上午游玩时顺便约好的。


    而下午正是永昌帝比较空的时候。


    都来北苑了,永昌帝自然要出去透透气,本想叫上两个儿子,然而想到老二坐着轮椅上下马不方便,永昌帝干脆谁都没叫,只带了一队御前侍卫。


    上马之前,永昌帝扫了眼候在附近的两排侍卫,全是他亲自选出来的健壮儿郎,年纪最大的也才三十出头,再大就会放出去做武官,换新的年轻儿郎进来。


    这都是要保护他的近身侍卫,永昌帝要信任他们,就得恩威并重,如此才能养出君臣之情,才能让侍卫们甘心为他效命。


    儿子们跟他们身边的侍卫应该是一样的关系,老三倒好,一口气害死了二十个近身侍卫,这让活下来的那两个怎么看他,让留在王府他没带过去的那些侍卫怎么看他?


    包括冤死的那近千潭州府兵,全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儿郎,全是别家爹娘眼中的心肝肉,就因为老三的自大,全没了!


    诚然,与敌国交战时报上来的亡兵动辄成千上万,但那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驱除外敌无法避免的伤亡,永昌帝心疼他们却也以他们为傲,潭州这一千府兵的死又算怎么回事?


    他们的父母、街坊会怪老三吗?会吧,只是他们怪老三的时候,大概也会顺便骂京城的老皇帝一顿,骂他派了个这么无能的王爷过去。


    骑在马上,永昌帝越想越气。


    跟着,他看到了一道骑着枣红骏马从远处山丘上俯冲下来的绿裙身影,骏马身姿矫健,流霞一般一直飞到了他坐在两匹骏马上等待的公主身边,随即又有清脆快意的笑声传来,正是他的二儿媳。


    认出父皇,姑嫂三个快马跑了过来。


    永昌帝训斥二儿媳:“你倒是胆大,就不怕马失前蹄摔了你?”


    再想到老二的残腿,想象夫妻俩都坐在轮椅上的画面,永昌帝的心情登时又跌落千丈。


    永昌帝的脸色很凶,但训斥的背后是长辈的关心,姚黄没啥好怕的,摸摸霓光的脖子,笑着道:“父皇,王爷说霓光是当年您赏赐他的千里宝马,我就是不信自己的骑术,也信父皇挑马的眼光啊,刚刚父皇亲眼瞧见的,霓光没辜负您的信任,跑得好着呢。”


    永昌帝:“……”


    他再去看那匹被赐名霓光的骏马,膘肥体健,果然是匹好马。


    所以啊,还是得挑好马,劣马硬抬举他只会坏事!


    作者有话说:


    霓光:谁是【小丑】【小丑】【小丑】


    第125章


    给两位公主修府邸的差事大体上还算清闲,所以酉时一到赵璲就离开了他在行官的公房。


    行宫这边圣驾来得少,为了避免铺张浪费,外朝官署建得远没有京城那边的宽阔气派,不过能随驾避暑的都是文武高官以及跑腿的小吏,本就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像工部这里只有前后两进院子,尚书严纶大人做主单独分了一大间给惠王。


    而早在永昌帝决定来行宫避暑时就给工部下了旨意,让工部安排工匠把行宫这边的门槛也都改了,严纶再以人手不够用为由让惠王爷自己出几个工匠去改他在行宫的住处以及公房的门槛……


    如此,惠王爷在行宫各处的走动如在皇宫时一般顺畅。


    青霭推着轮椅,飞泉锁好屋门,主仆三个不缓不急地离开了工部。


    在通往后殿的宫道上遇到了康王。


    康王一靠近,青霭便识趣地让出了轮椅,他知道自家王爷从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康王推来让去。


    康王让几个近侍离远点,单独推着二弟往前走,笑道:“三弟一到潭州就把那帮山匪剿灭了,这事二弟听说了没?”


    重要军务需要保密,似这等捷报,父皇阅览后官员之间就会传开。


    在工部待了一整日且除了严纶没人会来找他闲聊的惠王爷摇了摇头。


    康王:“……”


    想想二弟书呆子的性子,康王压低声音道:“别人只知道三弟打赢了,我看过中书省发过来让户部批抚恤银的折子,二弟猜猜,三弟这次剿匪一共出了多少伤亡?”


    赵璲配合地问:“多少?”


    康王:“七个荆州水军,九百七十七个潭州府兵。”


    赵璲皱眉,他记得之前朝会上提起此事时,称潭州匪群只有千人。


    康王继续透露彭大纪折子上的详情,说那些府兵都是被冯知府身边的小妾内奸害的。


    最后,康王叹了口气:“虽然匪患是除了,可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赢法,实在叫人心情沉重。”


    赵璲没有回应他的沉重。


    聊天要有来有往才能聊下去,他这样,康王便尴尬了,走了几步硬找了北苑景色的话题,就这也是他一说一大串就换回惠王爷几声“嗯”啊“是”的,等到了他居住的清晖堂,康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轮椅还给了青霭。


    青霭继续推着惠王爷回了前面的云山堂。


    曹公公笑着来迎人,替没有露面的王妃解释道:“王妃也才回来,刚叫了水。”


    赵璲颔首。


    到了前院的堂屋,赵璲看见长几上摆了一瓶五颜六色的野花,红的紫的黄的白的,多是小小几片花瓣,单拿出来一朵只觉得平平无奇,与王府花园里精心栽培的各种名品花卉相形见绌,可这么一大捧堆簇在一起,就给人一种热热闹闹的鲜活感。


    曹公公:“这是王妃从外面摘回来的,说是给王爷看看新鲜。”


    水房送来热水之前,惠王爷就一直在这边赏花。


    沐浴过后,赵璲换了常服去了后院。


    王妃没有出来接他,当阿吉挑起东次间的帘子,当王妃竖躺在榻上将一头乌黑长发垂散在榻沿之外的身影闯入视野,赵璲立即抬起右手。


    青霭见了,停下脚步,低头退了出去。


    阿吉继续提着帘子,等惠王爷自己推着四轮轮椅进去了,她再放下。


    姚黄才躺下不久,浑身骨头正舒服着便没有跟惠王爷讲究那些虚礼,瞧着自推轮椅缓缓靠近的惠王爷,姚黄朝他笑了笑。


    惠王爷眼中的王妃,虽然披头散发躺姿不雅,可她面颊潮红黑眸水润,薄薄的夏日衣衫柔软地贴服于身上,勾勒出山峦起伏之景。离得近了,来自王妃身上、发间的花露清香便蔓延过来,如无形的雾气将他淹没。


    “为何这么躺着?”赵璲问。


    坐在轮椅上的惠王爷比躺在榻上的王妃高了一截,让他俯视的眼中多了几分疑似训斥的威严。


    姚黄眨眨眼睛,无辜地道:“我也不想啊,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才跑了一会儿马腰就酸得不行。”


    赵璲:“……”


    他移开了视线,过了会儿,让王妃闭上眼睛。


    王妃或许胆大,但只要不是规矩上的事,每次惠王爷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做,包括那些夜里,王妃也只会在嘴上哭骂惠王爷,身子一直都是配合的,殊不知她越这样惠王爷就越贪,而惠王爷越贪王妃哭得就越无助。


    赵璲一边看着王妃闭拢的睫毛一边撑离轮椅移到榻上,坐到偏中间一点的位置,再看看王妃这般请君采撷的大胆妩媚之态,惠王爷沉默片刻,继续挪到最南面的窗台边,才道:“可以了”。


    姚黄听得出惠王爷在哪,反手摸摸头发,半潮半干的,就继续在这边躺着,拿没穿袜子但是才洗得干干净净的右脚去戳惠王爷的腿:“为何坐得那样远?”


    赵璲握住王妃的脚,四指包住她的脚背,拇指在她脚心捻动,才捻两下王妃就急急地抽走脚,还怕他继续抓似的曲起双腿。


    王妃的裙摆被膝盖高高顶起,惠王爷偏向窗外。


    姚黄见了,飞快地又踩他一下:“王爷怎么不理我?”


    惠王爷回忆了一下王妃的上一句提问,道:“发上的香太浓了。”


    姚黄勾起一缕黑发送到面前,闻了闻道:“还好啊,我也不喜欢太重的香气。”


    赵璲不想王妃执着此事,问:“白日出去玩了?”


    王妃是健谈之人,惠王爷只需要抛出一个话题,王妃便兴奋地讲起她今日都去了哪里看了哪些新鲜景色。


    姚黄太喜欢北苑了,跑了一日才逛完北苑一角,大概要连玩半个月才能把北苑的所有山景水景园景都囫囵逛一遍。


    越说越喜,姚黄跪坐到惠王爷身旁,抱着他的肩膀道:“幸好我嫁了王爷,不然这辈子都进不了北苑。”


    整个北苑所有的山水宫殿都被高高的一圈城墙围住了,百姓别说擅闯,连里面是什么样都瞧不见。


    能让王妃如此高兴,惠王爷的心情便也很好。


    姚黄突然想到一件事,小声问:“我跟两位妹妹跑马的时候还遇见父皇了,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看父皇的脸色不太好看,还训了我一顿,得亏我胆子大,不然这会儿肯定还在战战兢兢。”


    赵璲反问:“父皇为何训你?”


    姚黄随口讲了一下,她很惜命的,选的那片山丘坡度缓和,而且还让霓光单独试跑了两遍才敢坐上去往下俯冲。


    赵璲不知道山丘究竟有多缓,可他也想到了万一霓光失蹄王妃被甩落下马的情形,正色道:“以后不许再在山上往下跑马。”


    姚黄咬他的肩头:“好啊,父皇训我就算了,王爷也来训我。”


    赵璲偏头,对上王妃圆圆亮亮的黑眼睛,一排小牙还在咬着他。


    惠王爷再次看向窗外,握住她的手道:“不是训你,是怕你贪玩受伤。”


    姚黄:“好吧,下次我不骑马了,我自己从山上跑下来,那时候吹过来的风最舒服了,等到休沐日,我带王爷去感受感受。”


    赵璲想了想,嘱咐道:“这两日要玩也行,记得挑离行官远点的地方,遇见父皇就老实点。”


    姚黄惊道:“真出事了?”


    赵璲不想影响王妃的游兴,只说有个官员差事办得欠妥,而且他也不确定父皇是更看重三弟的战功,还是更看重那九百多条府兵的性命,兴许父皇是因为别的事心情不好。


    翌日早上,赵璲随着文武大臣们去父皇那边开小朝会,发现父皇神色如常,还宣布月底晚上会有篝火宴席,这说明父皇已经放下了那件短暂坏了他心情的事,赵璲就更不用担心王妃在北苑玩闹会不小心碍父皇的眼了。


    王妃白日在外面撒欢,傍晚回来便是一副浑身疲软的姿态,惠王爷体贴了两晚,终于在休沐前夕再次抱住了王妃。


    一场的话姚黄并不是很怕他,半夜惠王爷的大手又探过来,姚黄就推起来了:“说好明日带王爷出去玩的,挑了好几个地方呢,你别害我早上起不来……”


    赵璲:“只你我,晚些出发也无妨。”


    姚黄:“……色鬼。”


    赵璲:“……什么?”


    王妃却不肯重复了。


    年轻人有年轻人热衷的事,五十五岁的永昌帝在女色上的兴致大不如前,尤其是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但惹他生气的那人还没回来,永昌帝便继续憋着这股火,而不是迁怒到旁人身上。


    难得的休沐日,清晨吃过早饭,永昌帝带上一队侍卫以及昨日就点了的几位年纪与他相仿的公侯跑马去了,跑累的时候君臣可以畅谈往年旧事,这是儿女或妃嫔们无法给他的陪伴。


    过了巳时,日光开始热了起来,就在永昌帝准备骑马前往北湖岸边乘船去岛上宫殿享受清凉时,他远远地望见两匹骏马朝着西边的山丘去了,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马背上的两人一个穿红裙,一个穿白袍。


    这么远的距离,马比人好认,永昌帝先是认出了二儿媳身下的霓光,再看向骑在黑马上的白袍身影。


    这一眼,永昌帝的眼睛都直了。


    赵璲注意到父皇迟迟没有下马上船,还望着他们这边,只好让马车停下,他单独带着王妃拐了方向,去给父皇请安。


    马背上的惠王爷,身形挺拔俊逸出尘。


    永昌帝身旁的公侯们纷纷下马给惠王夫妻行礼。


    赵璲居高临下道:“免礼。”


    姚黄从后面朝永昌帝笑:“还用儿媳下马给您行礼吗?”


    夫妻同来,单她自己下马,惠王爷那里多少都有些尴尬。


    永昌帝慈爱道:“天天见面,哪来那么多的虚礼,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赵璲:“去山脚下纳凉。”


    永昌帝迟疑片刻,还是摆摆手,让小两口自己去玩了。


    第126章


    上了船,永昌帝的脑海里还残留着老二骑马离开的背影。


    去年秋天他就听贤妃说过老二夫妻俩去跑过马,但永昌帝想象中的画面是老二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走,哪里敢想老二还能像双腿出事前那样策马疾驰?


    跑马需要双腿用力,老二的腿动不了,他的腰与手臂便需要付出更多的力量与技巧,才能让他看起来像别人一样跑得轻松自如。


    老二不是洒脱无羁的性子,有的孩子摔个跟头爬起来还能笑,有的孩子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老二则是那种不笑不哭面上瞧不出什么但心里会默默难受的小可怜,现在的老二长大了能掩饰得很好,七八岁的时候大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只是因为没有长辈可以求助才被迫老成的局促。


    所以老二废了腿后,他宁可一个人深居王府,也不想露面让人看见他的伤疤。


    是活泼开朗的二儿媳将老二带了出来,让老二不但能够从容地坐着轮椅当差,甚至还能当着身边人的面由人扶着或背着上下马背。


    永昌帝雍容尊贵了一辈子,如果哪天他忽然走不动了,必须要人抬上龙椅或骏马,永昌帝相信那时候的他一定会性情大变,看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会顺眼,因为这些人都看到了一个本该尊贵的帝王最难堪的一面。


    亲王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尊贵非凡,可老二一身死气的时候没为兄弟们争抢他的轮椅动过怒撒过火,现在更是能若无其事地陪着媳妇跑马游玩,这小子该有多宽广的心胸,才能做到容人容己宠辱不惊?


    刚二十四啊,这个年纪就有这般涵养了,等老二五十多岁了,大概真能做到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吧?


    除了惊叹老二的变化,这日开始,永昌帝也多了一桩小秘密:他让人留意惠王每次外出都做了哪些消遣,无需时时刻刻密切地盯着,打探到惠王的消遣方式再禀报他就行了,毕竟永昌帝可没想监视自家老二。


    “回皇上,今日王爷下值后,直接被王妃请去草地跑马了。”


    “回皇上,今日王爷下值后,被王妃邀去北湖划船。”


    “回皇上,今日王爷下值后,被王妃推去游园了。”


    “回皇上……”


    永昌帝惊讶地发现,坐在轮椅上的老二竟然比他在北苑过得还快活,就差没去爬山了。


    “回皇上,今日王爷下值后,随王妃骑马跑上了一处矮丘,看过夕阳才回来。”


    永昌帝:“……多高的矮丘?慢慢走下来的还是跑下来的?”


    “……滑下来的,王爷王妃准备了一块儿形似雪橇的滑板,王妃坐在前面,王爷坐在后面,山丘坡度缓和,草地也提前打理过,王爷王妃滑得很稳,并未摔着。”


    永昌帝悄悄地捂住胸口,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滑了一趟似的,心都纠了起来。


    次日下午,永昌帝出了行宫去透气时,就撞见二儿媳带着两个公主在那边滑……坡?


    离得远看不清模样,但永昌帝听到了素来温婉守礼的大公主发出的兴奋叫声。


    永昌帝负手而立,看看那片确实很缓的草坡,再瞧着二公主自己抓着板子跑上去再滑下来的快活身影,永昌帝摇摇头,转身去了另一处。


    白日里姚黄与两位公主几乎形影不离,有时候也会叫上陈萤与两位侧妃同游,福成长公主游园时撞见过几次,这日叫来女儿,问她为何不去,是不是姚黄没邀请她。


    郑元贞:“请过一次,我没应。”


    福成长公主皱起眉头:“为何不去?皇上疼爱大公主,你就算跟两个嫂子说不到一处,难道与大公主也话不投机?”


    郑元贞别开脸,道:“她明显喜欢与姚氏同游,我硬凑过去大概只会扫了她们的游兴。”


    姚黄还在长寿巷当小户千金时,郑元贞与大公主还能玩到一处,或赏花游园或品茶弹琴或赏析诗词字画,全是高门贵女陶冶情操的消遣,自打姚黄做了惠王妃,大公主便像变了个人一样,竟喜欢听姚黄说那些民间的俗人俗事,也跟着姚黄四处跑马撒起野来。


    尤其是近日姚黄带她们玩的滑草坡,郑元贞绝无可能去坐那么一张破木板。


    福成长公主拿女儿这孤傲的性子没办法,不过想想一国之母当端正庄重,如周皇后那般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来,福成长公主便觉得女儿这样端着也好。公主们是皇上的女儿,活泼可爱皇上会喜欢,像姚黄那样大方却贪玩的,又或是像陈萤那般守礼却怯懦的,都不是国母之相。


    福成长公主还在陪永昌帝散步的时候试探了下,一副无奈的语气:“真拿元贞没办法,到了北苑还天天待在院子里看书,再就是去陪我们这些长辈游园赏花,看她二嫂、妹妹们每天玩得多尽兴,我劝她去她还放不开,白白浪费这次伴驾的机会。”


    永昌帝笑道:“一个孩子一个性子,元贞喜静,你又何必强求。”


    福成长公主:“以前我也没觉得元贞这样有何不好,自打见了她二嫂,天天笑得跟朵花似的,我竟有点遗憾自己没得个这样活泼爱闹的女儿,陪在身边多有趣啊。”


    永昌帝想起什么,笑了:“贵妃小时候就是这种性子,那时你们三天两头地吵,也没见你喜欢她。”


    福成长公主:“……养女儿跟处姐妹能一样吗?贵妃处处跟我比,那我就陪她比,女儿的话,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珍宝都送给她。”


    永昌帝附和地点点头:“是啊,你对驸马挑三拣四的,对元贞是真当心肝养,朕还记得你第一次抱元贞进宫时的温柔模样,跟以前的高傲判若两人。”


    福成长公主哼道:“驸马如何跟元贞比?元贞身上流着一半咱们皇家的血,驸马失了宠随时都能换。”


    永昌帝看着地上属于福成长公主的影子。


    皇家的血又如何?老二显露才干之前,在他眼里还不如会甜甜喊他皇舅舅的外甥女更讨喜。


    包括福成长公主,别的事他做皇兄的都可以纵着她,包括如她的意让外甥女嫁给老三,可老三烂泥扶不上墙,那就别怪他不给任何人面子。


    六月十三一早,庆王终于赶到了北苑的城墙外。


    回城时撞上好几场雨,导致他比前往荆州多耽误了三五日。


    永昌帝正在跟大臣们开小朝会,得知庆王回来了,宣庆王直接到大殿来。


    康王下意识地看向轮椅上的二弟,老三剿个匪伤亡那么多人,等会儿父皇还要夸老三,立过更大战功的二弟心里会不会不是滋味儿?


    赵璲只是目视前方。


    大殿之外,庆王最后拍拍身上的浮尘,得到允许后,昂首挺胸地跨了进去。


    “儿臣赵珣,拜见父皇!”


    外差归来,庆王跪在地上,朝龙椅上的父皇行叩首之礼。


    永昌帝淡淡道:“免礼。”


    庆王站了起来,此时大殿中间就他一人,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瞧着很像个可造之材。


    永昌帝正是喜欢老三的好文章、好武艺、好皮囊,才明知道他轻狂浮躁而给他历练学习的机会,谁曾想老三没把他的谆谆教诲放在心上,没把他特意调给他的干将彭大纪放在心上,直接就搬出他的好谋略了,这般目中无人心胸狭隘不知悔改,再有才也会败在自己身上!


    隐忍了半个月的怒火自心底节节攀升,永昌帝盯着对面的儿子问:“朕派你去剿匪,潭州知府冯规、武陵卫指挥使彭大纪便是协助你剿匪的左膀右臂,你初到荆州并不熟悉他们的品行以及为官之才,为何不先查查他们的底细?”


    庆王心里一寒,强自镇定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不该因为心急剿匪而疏忽这点……”


    永昌帝冷声打断他:“你走之前,朕有没有告诫你切勿贪功冒进?”


    庆王:“……有。”


    永昌帝:“你走之前,朕有没有交代你力争用最少的伤亡镇压匪乱?”


    庆王涨红了脸:“……有。”


    永昌帝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底下的庆王厉声大骂:“那你是把朕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才一千山匪,朕给你五千精兵一千府兵,你竟把一千府兵都搭了进去!朕与先皇两朝加起来剿了上百次大大小小的匪群,到你这里是第一次官兵死得比匪徒还多!朕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敢递请功折子,还敢跟朕强词夺理!”


    骂到最后,永昌帝已经站到庆王面前,而庆王早已不堪天威重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哭求道:“儿臣错了,父皇怎么罚儿臣都行,请父皇保重龙体……”


    康王、左相右相以及十几位文武重臣们全部跪了下去,同请皇上息怒。


    他们这一跪,坐在轮椅上的惠王变得就非常显眼了。


    永昌帝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赵璲握住轮椅两侧的扶手,手臂用力,就要撑起上半身。


    永昌帝眼皮一跳,递老二一个“坐着别动”的眼神,深深吸了两口气,他转过身背对众人道:“庆王大意轻敌,致使一千府兵白白葬送性命,虽有剿匪之功,却难抵其过,罚爵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帝王的声音一落,跪在大殿一侧的起居郎最先低着头站了起来,回到书案前,提笔沾墨,记下今日朝会上这件令永昌帝震怒的大事。


    而这才是永昌帝给庆王真正的惩罚。


    他要保皇家的颜面,不能把老三干的那些蠢事都宣于朝野,但他让本朝重臣看到了他对老三轻敌无能的不满,让史官记下了老三的这次丢脸,几乎就等于告诉他们,老三再无可能进位储君。


    第127章


    庆王真的被永昌帝这一通发作给骂哭了。


    一是吓得,二是面子上承受不来。


    四位后妃当中,沈柔妃年纪最轻,在子嗣上面的运气也最好。


    周皇后连生两个皇子都夭折,刘贤妃承宠三年才有孕,杜贵妃盛宠十余年才盼来了二公主、四皇子,只有沈柔妃十六岁进宫,次年就生下了三皇子,成了杜贵妃之后后宫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晋升妃位的美人。


    柔妃得宠,庆王也给永昌帝当了六七年的小皇子,可能昨日永昌帝还在嫌弃大皇子脑袋瓜笨只会死记硬背,次日嫌弃二皇子木头疙瘩似的呆板无趣,隔日就牵着三四岁的三皇子抓蝴蝶去了,使得三皇子从小就不畏惧父皇,喜欢什么都敢跟父皇讨要。


    这么顺风顺水地长到十五岁,二哥赵璲突然立下战功早早封王,抢了他在父皇心里第一得宠皇子的地位,算是庆王遇到的第一个小挫折,于是庆王越发努力读书练武,等他攒了一腔抱负准备好了要跟二哥争锋时,二哥竟然残了……


    这下子连争都不用争了,心仪多年的表妹也主动要嫁给他,庆王能不高兴,能不得意?


    虽然剿匪出了点差错,可他还是成功完成了剿匪的差事啊,而边关打仗动辄战死几千几万的将士,潭州那区区一千个府兵算什么?只能算他这次剿匪战功的白璧微瑕。


    回京路上,庆王做了很多白日美梦,包括回京不久父皇就会正式册封他为太子。


    想得越美,突然挨了父皇这番前所未有的痛骂,还被大哥二哥两位丞相外祖父等六部尚书以及那些颇受器重的公侯武将们旁观了始终,庆王的胆子、面子都受不了,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哽咽起来。


    康王就跪在不远处,瞧着三弟这可怜模样,既高兴老三怕是再也没法跟他争了,又有那么一点同情,想着自己当大哥的,是不是该替老三求求情?


    可是求什么?


    父皇一没要打三弟,二没要降三弟的爵,堂堂亲王少领一年的爵禄就能穷到他不成?闭门三个月最多损了颜面,他总不能求父皇少罚一个月两个月的。


    如此,康王只能闷头跪着。


    他是这样,庆王的亲外祖父吏部尚书沈世彦也是这样,原本他还能帮外孙分些过错,可彭大纪的折子进京后沈世彦便去永昌帝面前请过罪了,称他当年提议调冯规为潭州知府有用人不察之过,永昌帝却道冯规之前的考绩没有问题,谁也料不到他今年会有那么一场“英雄救美”,并未怪罪他,只让他安心当差。


    万籁俱寂,还是永昌帝主动打破了大殿上的沉默,最后对庆王说了一句话:“退下吧,记得每隔十日给朕一封自省折子。”


    他只在大殿上追究了老三的大意轻敌、办事不力,给老三留了些明面功劳,但老三知道他自己究竟犯了多少错。


    如果老三真能自省,能跟他坦诚所有过错,包括承认他的目中无人、虚荣贪功且愿意改过自新,永昌帝还会给他做儿臣领差事的机会,否则老三这辈子就只能是个“闲王”。


    “儿臣一定自省,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连磕三个响头,庆王先用袖口快速擦去脸上的泪,再慢慢站了起来,谁也没看,垂着眼大步离去。


    离开大殿时,庆王听见父皇淡然吩咐朝会继续。


    奉旨闭门思过的庆王,连给母后、母妃请安都可以免了,庆王直接回了行宫这边父皇拨给他们夫妻居住的松风堂,无视行礼的太监丫鬟,庆王黑着脸把自己关进了前院。


    郑元贞收到庆王抵达北苑的消息时正在陪婆母、母亲游园赏花,行宫外面的山水开阔秀美,行宫里面的园景富丽雅致,且无需长途跋涉或骑马坐车赶过去,有了兴致随时都能逛逛,渴了累了也有长廊可坐,丫鬟们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庆王见完皇上后肯定要去西宫请安,娘仨就一起去了柔妃的宫院等着。


    等啊等,还是散朝后沈世彦托了一个小公公去给柔妃送了口信儿。


    听完小公公的话,柔妃苍白着脸愣在了座椅上,郑元贞方才还被婆母、母亲一起打趣得羞红了脸,这会儿仍然低着头,脸上却再无半丝血色。


    婆媳俩心里惊怕交织,福成长公主就是怒了,屏退宫人后,福成长公主看向柔妃:“这半个月皇上也来过你这边两次,难道就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但凡她们能够看出皇兄的怒火,都可以提前准备起来,譬如让庆王抵达前主动请罪,何至于闹得庆王一回京就在朝会上丢大脸?


    福成长公主四十七了,比柔妃大了九岁,无论年纪还是皇家养出的长公主气势,柔妃都要敬她三分。


    福成长公主这一发难,柔妃想想皇上见她时的表现,委屈得红了眼圈:“皇上待我一如从前,真有端倪,我肯定会察觉的。”


    要说不同,就是那两晚皇上竟异常地威猛,柔妃还以为儿子有出息皇上太高兴,用这种方式嘉奖她……


    福成长公主马上想到了皇兄跟她散步时的言行,确实滴水不漏的!


    自己人这边无人可以迁怒,福成长公主想到了贤妃,咬牙道:“就算死了一千个府兵,那也是潭州知府身边出了内奸害死的,珣哥儿自己都差点遇险,皇上即便不赏他也不该如此动怒,定是有人在他面前夸大了珣哥儿的过错!”


    杜贵妃长得美,贤妃得宠除了生了康王便要归功于她的那张嘴了,总能说些听起来都值得起居郎夸她一笔的大道理。


    柔妃:“是又如何,如今皇上都怪罪下来了,旨意一下再不能改,珣哥儿当众失了颜面,此时不定多难受,不行,我得去瞧瞧他,他在潭州那边还挨了一刀,也不知道养好了没……”


    福成长公主一个眼神将她定在了椅子上:“皇上让他闭门思过,他自己不能走出来,别人也不能去探望,你去了,是想给人把柄再去皇上面前告你一嘴吗?”


    柔妃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了,终于看向了儿媳妇。


    郑元贞垂眸道:“儿媳这就回去。”


    福成长公主陪着女儿一起出来了,见女儿脸色发青,福成长公主放柔声音,安慰女儿道:“别慌,一时失利罢了,这三个月让庆王做足自省的样子,出来后再去皇上那里好好反思一番,后面还有机会的,康王那边娘会想办法。”


    郑元贞控制不住自己的浑身发抖,望向母亲时眼里都蓄起了泪:“真的还有机会吗?”


    皇上生气,可以私底下骂庆王,为何要在朝会上大动肝火?


    郑元贞一点都不心疼庆王,但她很怕庆王彻底失了圣心,怕自己与母亲先损了名声又失了利,竹篮打水一场空。


    福成长公主用力握住女儿的手,目光温柔又带着一种坚定的锐利:“有的,娘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


    “去吧,今天先好好安抚珣哥儿,明早再过来请安。”


    “嗯。”


    与母亲分别后,郑元贞带着身边的丫鬟往东边去了,经过康王夫妻的清晖堂、惠王夫妻的云山堂时,听得里面一片幽静。


    郑元贞知道,姚黄又带着陈萤、两位侧妃、孩子们以及两位公主出去玩了,今日似乎是要打捶丸,捶丸玩法简单,大人孩子们可以一起打。


    姚黄,惠王。


    如果惠王的腿没有废,他会是永昌帝不二的太子人选,她也早做了惠王妃,安安心心等着继续做太子妃就行。


    可惜没有如果,她现在是庆王妃。


    进了松风堂,郑元贞立即感受到院中下人们的噤若寒蝉,得知庆王在前院内室,郑元贞叫丫鬟留在外面,单独进去了。


    内室的门没有关,只垂了一层纱帘,郑元贞站在帘子外,轻声道:“三哥,我回来了。”


    婚前她一直都叫庆王为三表哥,婚后庆王嫌“表哥”不够亲昵,让她改唤“三哥”。


    里面无人应答。


    郑元贞挑起帘子走进去,视线扫了一圈,瞧见庆王的蟒袍被丢在了拔步床外,他横躺在床上,一双黑靴歪倒在床边,大概是躺上去后才踢开的。


    郑元贞慢慢来到了床前,刚看过去,就对上了庆王寒冰一样的眼睛,瞪着她问:“明明让人递了消息给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郑元贞:“……我在母妃那边,以为你会先去给母妃请安……”


    庆王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你怎么不继续等着我过去?”


    郑元贞知道他挨了骂心里不痛快,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道:“三哥别这样,父皇突然发难,我们在北苑也没有提前发现任何征兆,如今我们都跟着你一样难受。”


    庆王偏头,死死瞪着床里面,表妹这话不中听,但他知道表妹只是在关心他。


    郑元贞见他冷静些了,疑惑道:“父皇从小就宠三哥,几乎从未有过怒言,今日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三哥在潭州时不小心做了别的错事,被父皇知道了?”


    庆王一听,猛地甩开她的手,坐起来瞪着郑元贞一通讽刺:“我能做什么错事,离京前你就瞧不起我,现在更觉得错都在我头上了,觉得如果我听你的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是吧?”


    剿个匪而已,父皇不放心他,外祖父不放心他,连母妃姑母表妹这些妇人也都看不起他!


    但凡她们没有一个个地在他耳边碎碎叨叨,他都不必那么着急立功,也就不会没去查冯知府!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指着门外,庆王用嫌恶无比的眼神看着郑元贞道。


    郑元贞狼狈离去。


    第128章


    北苑里面的草原并非一片平坦,中间分布了一块儿块儿坑洼之地或是隆起的小草坡,正适合捶丸。


    每个球窝旁边都插了一竿彩旗,这样就算姚黄等人不玩了,永昌帝君臣跑马经过此处也知道绕路,不会出现马蹄踩进球窝的意外状况,而且姚黄特意选了一片永昌帝很少会过来的地段。


    草地旁边铺了几块儿毡垫,毡垫上面还撑了华盖,玩累了的可以坐过来休息。


    头顶晴空万里,华盖又恰好挡住了渐渐热起来的烈日,北苑确实比京城凉快,但一直晒着日头照样会热。


    姚黄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陈萤的腿上。


    陈萤看看兀自玩得带劲的敦哥儿三个,猜测暂且不会有人过来,这才低头,看着姚黄红扑扑带着细汗的脸,羡慕道:“你好像到了哪里都能跟待在自家一样自在。”


    姚黄朝她笑:“这里是父皇的北苑,父皇是咱们的父亲,那北苑就是咱们皇家的一个大园子,既然是自己家,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据姚黄的观察,永昌帝并不是一个连儿媳妇们游园玩乐都要管的古板公爹,必须守的规矩她守,该玩的时候尽情的玩,哪天永昌帝真嫌她过得太快活训她一顿,那时姚黄再改也来得及,又不是什么犯了一次就要休了儿媳妇的大罪。


    再说还有惠王爷给她把关呢,真不能做的事,惠王爷会提醒她。


    陈萤无法反驳姚黄的道理。


    忽地,她朝行宫的方向看去。


    姚黄扭头,看到五个公公,一个领头的模样走在旁边,四个手里都提着食盒。


    人近了,姚黄认出领头的是周皇后身边的一个管事公公,奉周皇后之命来给众人送糕点。


    宫里的糕点做得都很精致,姚黄吃东西的礼仪也学得很好,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她曾经一口就能塞下的绿豆糕,细嚼慢咽地咬了四次才吃完。


    主子们吃不完的赏给随行的丫鬟嬷嬷们,很快就把四个食盒吃空了。


    这时,那位管事公公低声在大公主耳畔说了什么,再带着四个小公公告退。


    又打了一局,大公主擦擦额头的汗,笑道:“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除了三个孩子意犹未尽,姚黄等人都猜到行宫那边可能出了什么事。


    大公主确实温柔可亲,但不该议论的事她绝不会主动提,姚黄也不会仗着两人的关系凑过去问。


    不过在行宫这边分开之前,大公主给了姚黄提示:“连着玩了好几天,我这身子有些乏,下午就在屋里歇着吧,改日再约嫂子们同游。”


    姚黄笑道:“好啊,我刚想这么说呢。”


    大公主、二公主并肩往西宫去了,姚黄陪着陈萤娘几个往东边走,路上并未聊什么。


    云山堂,曹公公得知王妃回来了,立即赶了过来。


    姚黄看出他眼里有话,叫阿吉先出去了,不是她信不过阿吉,而是宫里的事有时候可能会吓到阿吉,她先听了再决定有没有必要跟身边的大丫鬟们说。


    曹公公低声道:“庆王殿下回来了,从门前经过的时候瞧着似乎不大高兴。”


    姚黄:“可知道缘由?”


    曹公公摇摇头,王爷给他们这些人定的规矩是安分守己,没有王爷的吩咐对外的事上不可擅自做主,那么在皇宫的时候他跟柳嬷嬷不会主动去别的宫里去探听什么消息,到了北苑也老老实实地待在云山堂,万事不过问。


    若非庆王回来时要从云山堂路过,他又恰好派了一个小太监要去花房领今日的插花,可能连庆王回来了都不知道。


    曹公公不知道,姚黄就只能等在前朝当差的惠王爷解惑了。


    黄昏,惠王爷准时归来,进门后先问候在这边的曹公公:“王妃今日游兴如何?”


    曹公公:“上午打了一个时辰的捶丸就回来了,下午没再出门。”


    赵璲了然。


    刚绕过影壁,王妃从后面过来了,接过轮椅将他推进东次间,关门询问庆王的事。


    赵璲简单道:“父皇怒其损兵太多,罚爵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姚黄震惊地捂住嘴,五千两的爵禄说不给就不给了?


    “他究竟损了多少兵?”惊过之后,姚黄紧跟着问,惠王爷话少,没跟她提过庆王这次剿匪的详情,周皇后、贤妃、大公主等人提起来都只是在柔妃、郑元贞面前夸庆王的功劳,姚黄自己也不喜欢随便打听别的王爷的事。


    赵璲垂眸:“九百多。”


    知道王妃会好奇,赵璲终于细细地给她讲了彭大纪的那封应该还算公允的折子。


    姚黄不知道剿匪究竟有多难,无法评判庆王的功与过,她想的是那九百多个府兵,一场埋伏,转眼就没了,跟他们的性命比,庆王少拿一年五千两银子又算什么。


    “所以上个月父皇训我那次就是因为看了三殿下的折子生气了,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


    赵璲默认。


    姚黄坐到惠王爷对面,罕见地也沉默了。


    如果庆王只是一个与夫妻俩都没关系的外人,姚黄肯定要寒碜对方一回,但庆王是惠王爷的兄弟,还是一个娶了惠王爷有过口头婚约的表妹的王爷,夫妻俩哪个挑庆王的毛病都有幸灾乐祸之嫌。


    “罚就罚吧,反正是父皇罚的,与你我无关。”姚黄总结道,“日后再见到柔妃、长公主、三弟妹,我谨慎点别说错话戳人家的伤处就是。”


    赵璲:“嗯,这几日暂且也别去北苑了。”


    三弟那边乌云密布,他们这边玩乐依旧,不太合适。


    提到这个,姚黄瞪他:“王爷既然明白,上午怎么没递个消息回来?母后都知道给大公主送信儿,要不是大公主提醒我下午别出门,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万一又撞上父皇怎么办?”


    赵璲:“不知者不怪,父皇不会真的迁怒你。”


    他为此事特意给王妃送消息,会显得他多重视庆王挨训一样,等他回来了再嘱咐王妃也来得及。


    姚黄看着惠王爷清俊脱俗的脸,猜到了他的想法,确实啊,惠王爷与那个位置早就没关系了,就算庆王触怒了永昌帝,永昌帝也只会偏向康王或四皇子更多一点,惠王爷又何必大惊小怪还专门派人回来送消息?


    行宫里面隔一段路就有宫人或禁卫守着,哪些人来来往往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也就逃不过能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人的眼睛。


    夜里躺到床上,赵璲抱着靠过来的王妃,道:“正好你月事将至,母后那边问起你怎么不爱动了,你也有明面的理由。”


    姚黄点点头,上个月是十一来的,今日都十三了,明天差不多会来。


    再想到惠王爷饿久了后的贪劲儿,姚黄枕着他的胳膊,抬手在惠王爷的胸口画起圈来。


    赵璲握住她的手:“睡吧。”


    庆王刚挨罚,他做兄长的今晚就做这个,王妃会怎么想他?


    姚黄闷声道:“少来,王爷提起月事近了,不就是暗示我要抓紧吗?”


    惠王爷就是这样,贪又不肯承认,非要用各种言行诱着她主动,姚黄若是不配合,下次惠王爷就敢一晚都不睡地缠着她。


    赵璲:“……我没那个意思。”


    姚黄:“对,王爷没想,是我想了。”


    深谙今晚不主动等月事真来了再结束后就得被惠王爷狠狠讨伐的王妃十分主动地亲起惠王爷的脖子来。


    赵璲:“……”


    次日姚黄在云山堂看了一天的话本,傍晚惠王爷回来,姚黄新的一本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没去接。


    赵璲只当王妃身子不适,换好常服后主动来后院见王妃,到了次间,瞧见王妃趴在榻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翻动着话本,两只白白净净的脚露在外面,一只搭在另一只上头。


    赵璲示意青霭将他推回去,停在长几后。


    里头传来王妃疑惑的声音:“王爷怎么不进来?”


    赵璲:“不打扰你看书。”


    姚黄也没多想。


    天又黑了,王妃带着三分羞涩抱过来,在惠王爷耳边道:“没来呢,王爷要抓紧吗?”


    温热的气息扑进耳窝,先把惠王爷抓紧了。


    可惠王爷的理智还在,问:“这次怎么迟了三天?”


    姚黄:“还行吧,以前也有过这么迟,何况换了个地方住,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十八岁的王妃没太上心,二十四岁的惠王爷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他没有说出来,怕王妃过于激动睡不好觉。


    “今日严大人临时分了我一桩工事,我要算笔账,你先睡。”


    姚黄懂了,今晚惠王爷是真没惦记。


    清晨,惠王爷先醒了,正好王妃背对他躺着,惠王爷掀开被子坐正后,先朝帐外看了会儿,再缓缓偏头,看向王妃浅色的素绫中裤。


    无论那素绫中裤还是王妃睡过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


    赵璲的心跳为一种陌生的悸动加快了速度,再看眼睡得很香的王妃,赵璲悄悄替她盖好被子。


    阿吉、青霭都在次间候着,看到王爷自推着出来了,青霭及时上前接管轮椅。


    阿吉已经熟悉惠王爷的喜好了,知道王爷并不喜欢她们几个大丫鬟送来送去的,所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只等着惠王爷的轮椅离开视野再恢复自在。


    几乎不怎么跟她们说话的王爷居然朝她看了过来,低声交待道:“这几日伺候王妃时仔细些,别让王妃做跑跑跳跳的事。”


    阿吉连忙应下。


    等王妃要起了,阿吉再把王爷的交代转告王妃。


    姚黄摸摸没有任何酸乏预兆的腰,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猜测,难道……


    第129章


    无论如何,在行宫这边,逢五的日子姚黄几个王妃侧妃都该去周皇后那里请安。


    吃过早饭,姚黄带着阿吉出了门。


    妯娌几个同路去请安已经成了惯例,具体出发的时辰又不知不觉由姚黄这边决定了,主要是陈萤愿意等姚黄,郑元贞又不想因为这等小事与姚黄计较。不过除了刚到行宫那晚姚黄睡了一个懒觉,后来该请安的日子姚黄再没有拖延过,惠王爷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胡来。


    惠王妃一出门,清晖堂、松风堂两处负责留意这事的小公公立即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姚黄稍稍等了一会儿,郑元贞便出来了,白色上襦绿色长裙的清雅扮相。


    小叔子才挨过骂,皇帝公爹可能还在气头上,今日姚黄穿得也素,不过是浅黄色的上襦,长裙的绿也比郑元贞的那条浅了很多,搭配起来清新又符合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鲜活。


    双方一照面,郑元贞依然清贵端庄,瞧不出异样。


    姚黄也没有一直盯着人家打量,这种事都是心知肚明就好,盯久了便成了失礼。


    简单地打过招呼,两人并肩往前走,快到清晖堂了,陈萤、两位侧妃也带着三个孩子出来了。


    姚黄注意到,两位侧妃神色如常笑容自然,陈萤就没怎么敢往郑元贞那里看,可见惠王爷会跟她讲的事,康王殿下也跟陈萤说了,无非兄弟俩的心情会有些差别。


    到了西宫,离得近的贤妃、柔妃、福成长公主以及大公主、二公主都到了。


    有的话不能说,有的事又无从避免,作为嫡母,周皇后关心地询问郑元贞:“庆王的伤势如何了?”


    郑元贞垂眸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母后不必担忧。”


    周皇后再看向眼圈泛红的柔妃,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庆王又是带伤回来的,等会儿你跟长公主都过去瞧瞧吧,皇上那里我已经替你们问过了,他没说不许咱们去探望庆王。”


    柔妃、福成长公主都朝周皇后表达了感激。


    请安很简单,为了避免陈萤、姚黄回东所的路上与柔妃等人同行尴尬,周皇后叫了贤妃以及小辈们陪她去行宫里赏景。


    柔妃心急见儿子走得快,福成长公主带着女儿落后两步,拿眼神询问女儿。


    郑元贞避开了母亲的视线。


    昨早上她去给柔妃母亲请安时,在柔妃那里没说什么,单独与母亲相处时,郑元贞委屈地哭了一场。庆王自己无能没办好差事挨得骂,凭什么将火气撒在她身上?婚前哪次见面庆王不是上赶着来巴结讨好她,如今成亲一年不到,庆王竟给她脸色看了?


    她委屈,母亲竟然还说是她太心急了,应该先关心庆王的伤势,等庆王的面子缓过来了再询问剿匪详情,还让她回去后就当昨日什么不快都没发生过,让她再去关心庆王一番。


    郑元贞没听,昨晚还是自己在后院睡的。


    福成长公主一看女儿倔强的神情就猜到了,低声提点道:“你既盼着他好,就该提前把他当那样的身份敬起来,不然贵妃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只做表妹时可以跟王爷表哥或是太子表哥撒娇耍赖,等表哥做了皇上,成天被大臣们敬着畏着,被其他的妃子美人巴结着讨好着,这时候表妹再刁蛮任性,皇帝表哥就算能宠让一时,也让不了一世。


    郑元贞心里一惊,杜贵妃早些年多受宠啊,如今还不是连北苑都没能跟来?


    脸色几番变化,郑元贞朝母亲点了点头。


    松风堂,庆王昨晚借酒消愁了,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反正父皇让他闭门思过,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了什么,身边的近侍也不会傻傻地去外面说。


    “王爷快醒醒,娘娘与长公主来看您了!”


    一个近侍去开窗散酒味儿,一个近侍一边拿巾子给庆王擦脸一边焦急地唤道。


    庆王不怕自己的母妃,对气势十足的长公主姑母兼岳母还是有些敬畏的,毕竟他还需要长公主在父皇面前为他美言,在这种事情上,长公主的话比母妃的话管用。


    忍着头疼坐起来,庆王配合近侍迅速穿好衣裳,灌口茶咕噜噜漱了口吐到近侍端着的瓷盂里便大步朝外走去,终于在堂屋门前迎上了三人。


    柔妃最先冲过来,拉着儿子受伤的手臂询问伤势。


    庆王一边安慰母妃一边看向福成长公主,余光扫过站在旁边的郑元贞,有点担心郑元贞在长公主那里告了他的状。


    但福成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只有跟柔妃一样的关心:“真的都养好了吗?元贞跟我们说没有大碍了,可别是你教她拿来哄我们的。”


    庆王看向郑元贞,郑元贞别开脸,与其说是置气,更像被他凶过还要帮他应对长辈的幽怨。


    四人移步到内室说话。


    柔妃亲自检查过儿子的刀伤,亲眼瞧见那伤口确实已经落痂留了一道白色的长疤,柔妃还是心疼得直掉眼泪。福成长公主也擦了擦眼角,询问庆王当时的惊险。


    越险越能证明庆王反杀匪首的英勇,庆王愿意讲这个,还强调了他安排骑兵策应的周全准备。


    “若非冯规身边出了内奸,我那晚的战术分明是天衣无缝。”


    柔妃点头:“是啊,谁又能料到匪首那边胆大,竟然敢窝藏在潭州知府身边。”


    郑元贞与母亲对视一眼,也都觉得庆王输在了运气上,行兵打仗是要知己知彼,可也有兵贵神速的说法,庆王在潭州准备的越久,越有可能走漏风声被匪群知晓,届时连引蛇出洞的计谋都要失败,一旦山匪深藏山水环绕之地,六千官兵去抓也得分散开来,拖延久了,照样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福成长公主说出她的猜测:“肯定是贤妃在皇上那里吹了枕边风,拿九百多匪兵的性命说事,她那人,最会假仁假义。”


    庆王脸色一沉。


    柔妃道:“你外祖父说了,事已至此,让你真心悔改,皇上要的是你知错能改的态度,不是狡辩之词。”


    福成长公主:“是啊,贤妃挑你伤亡太多,你就写自己多惋惜那些府兵的冤死,写你杀完匪首看到府兵们尸横遍野的悲凉。”


    庆王的文采还是很好的,闻言登时有了信心。


    两位长辈离开后,庆王拉着郑元贞的手腕将她带回内室,抱着人道:“前日是我错了,把父皇冤我的火气撒在了你身上,表妹怎么罚我都行,别生气了?”


    他先赔罪,郑元贞心里就舒服了:“好了,也怪我心急,光想着如何帮你破局,连你受伤都忘了关心。”


    庆王的刀伤早不疼了,郑元贞这么温温软软地一说,倒是把他憋了一路的火给勾了出来,抱起人便去了床上。


    姚黄惦记了一日,到黄昏惠王爷回来的时候,她的月事还是毫无迹象。


    惠王爷平平静静地朝她看来,姚黄平静不了,说不清怎么回事,下意识地低了头。


    赵璲眼中的王妃,脸颊有些红,唇角微扬想笑又不知该不该笑的模样。


    极擅察言观色的惠王爷居然看不透这样的王妃究竟在想什么。


    赵璲也不好问,怕王妃以为他很着急听到喜讯,怕王妃是在为月事来了他昨晚错过机会而笑他自作自受。


    夫妻俩各想各的,都避开了月事的话题,直到夜幕降临,两人再次躺到了床上。


    这时,姚黄才靠到惠王爷怀里,小声道:“奇怪了,今日月事竟然还没来,腰也没酸胸也没涨什么的。”


    明明没想那些却被王妃一句话说得又紧又热的惠王爷:“……”


    缓缓呼了一口气,赵璲道:“再看看,到月底还没来,应该就是有了,那时再请御医过来为你诊脉。”


    姚黄太惊讶了,半撑起来托着下巴问:“王爷真想到怀孕的事啦?你怎么比我还懂?”


    赵璲让王妃先躺好,再道:“少时读医书时看到过,说女子若有孕,会在月事结束后的一个月左右号出滑脉,你我多等十来日,脉象会更准。”


    如果是在王府,马上就可以让府里的两位郎中过来为王妃号脉,但这是行宫,父皇出行带了大半个太医院过来,随驾的诸位王公大臣就不宜再带自家的郎中了。


    此时夫妻俩叫御医,消息肯定会传到父皇母后耳中,赵璲不想夫妻俩还没有准信儿时再被父皇母后过问。


    姚黄懂了,手指挤进惠王爷的指缝:“真有了,王爷高兴吗?”


    赵璲反握住王妃,沉默片刻道:“高兴,只怕你会辛苦。”


    杜贵妃怀孕时,父皇还会陪她去御花园散心,他的王妃怀孕了,要去散心还得王妃推着他。


    姚黄看不清惠王爷的脸,但惠王爷握着她的手忽然变紧了,下一刻又松了力道。


    姚黄摸不透这短短两下的功夫惠王爷在想什么,她只是枕着他的肩膀笑:“怀孩子跟种地一样吧,肯定会有辛苦的时候,可王爷长得这么俊,我长得这么美,咱们的孩子模样肯定也差不了,我连大殿下那边的侄儿侄女都喜欢,对自己的孩子就更喜欢了,辛苦几个月也值得。”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惠王爷在她这里种的可是个龙孙、龙孙女。


    不提自家骨肉她与惠王爷肯定会稀罕,单说这孩子给她带来的好处,有了龙孙龙孙女,永昌帝那条老龙就不会因为她吃喝玩乐这种小事便动重新给他家老二换个王妃的念头。


    六月二十三,永昌帝收到了庆王闭门十日后送来的第一封思过折子。


    折子里对他不听劝谏、抢别人功劳的事只字未提,只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悔恨他不该贪功冒进,并为倒在湘江岸边的近千府兵痛不欲生,对护他牺牲的那二十二个近卫仍然瞒得死死,仿佛他不说,他的父皇就不知道一样,又或者庆王根本没把他的近卫折损算在朝廷剿匪的折损里面,所以认为不需要上奏。


    永昌帝看笑了,朱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字:嗯。


    吃过晚饭,几个侍卫、宫人过来禀报今日可能值得皇上听的一些新鲜事。


    “回皇上,王爷下值后直接回了云山堂,饭后与王妃在行宫里游了半个时辰的园。”


    永昌帝意外地挑挑眉,老二媳妇最近怎么不带老二出去玩了?莫非被他朝老三发的那一通火震慑到了现在?


    次日黄昏,永昌帝在北湖边的草地上赐宴,篝火烤全羊!


    烤得焦黄冒油的羊腿肉端过来时还滋滋滋地响,姚黄眼巴巴地看着宫人帮她撕好肉放到盘子里再端给她,这要是在长寿巷自家人跟前,姚黄肯定直接用手抓了。


    永昌帝坐在另一边,随意扫过来一眼,见老二媳妇吃得那么香,放了心。


    然而接下来几日老二媳妇虽然会带着公主们去游湖、捶丸笑闹依旧,却没再陪老二跑马,都是在行宫里面晃悠。


    永昌帝暗暗思忖,难道老二媳妇也跟当年的老大一样,嫌弃老二性子闷不愿意带老二玩了?


    永昌帝能理解儿媳妇,可他更心疼自家老二,一心疼,永昌帝就做出了休沐日那天叫上老大、老二陪他去跑马的决定,老二都愿意陪他媳妇跑马,总不至于不愿意陪父皇吧?


    “明早辰初出发,如何?”


    康王恭声应下,惠王爷与父皇对视两眼,也应了。


    永昌帝察觉老二似乎有那么一丝勉强,顿时又不安了,兴许老二就是嫌麻烦呢?


    翌日黎明,永昌帝被一声响雷惊醒,没多久窗外就噼里啪啦地砸起雨点来。


    永昌帝:“……”


    下雨天自然跑不成马,永昌帝早早派人去给两个儿子传话,让他们自己休息。


    去惠王那边传话的小公公正好撞见一位撑伞疾行的御医,于是他跟着御医一起进去了,又跟着御医一起出来了,得了赏银的御医改成了慢悠悠步行,小公公却跑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跑回永昌帝面前:“皇上,惠王妃有喜了!”


    永昌帝:“……”


    第130章


    永昌帝并不是第一回当皇祖父了。


    永昌帝也还记得老大那边第一次报来喜讯时他的高兴。


    大臣们讳莫如深不敢议论,但永昌帝心里有数,他在子嗣上头应该是有些问题的,否则不至于身强体壮的到这个年纪才一共得了六个皇子两个公主,其中两个皇子还都夭折了。


    老大成亲的时候,永昌帝就有过这方面的忧虑,怕老大子嗣跟他一样艰难,幸好三个孙辈接连出生,让永昌帝彻底放了心。


    轮到老二娶媳妇,永昌帝是又心疼又忧虑,因为老二的腿究竟有没有影响他生孩子的本事,御医们不敢过问,永昌帝更问不出口啊,想着万一老二真不行了,他再问,岂不相当于往老二的伤口上撒盐?


    永昌帝不敢问老二,也没想过让周皇后去问老二媳妇,怕老二媳妇一回府就跟老二说了,间接替他撒了那把盐。


    永昌帝就这么憋了一年多,憋到今日,小两口直接送了一个大惊喜给他!


    永昌帝岂止是高兴,他高兴得都想哭,原来老二除了不能走路,其他方面都好好的,家里的日子外头的差事都不会耽误!


    “好啊,你也算沾了惠王那边的喜气了,领着赏钱没?”


    小公公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脸上却全是欢喜,道:“领了,不瞒皇上,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惠王殿下笑得那么明显,跟王妃互相瞅着,王妃笑王爷也笑,好像奴婢几个都不在身边似的。”


    永昌帝想象那画面,也跟着笑了,摸摸胡子道:“行,你给朕报喜,朕这边也有赏钱。”


    说着就差人拿来两个五两的金元宝赏了小公公。


    小公公走了,永昌帝背着手走到窗边,院子里雨水如线倾泻而下,不久前永昌帝还恼这雨来得不是时候,此时就觉得这是一场喜雨,还有天亮前的那个响雷,分明是老二家的龙崽子在跟他打招呼。


    心情好,永昌帝朝汪公公吩咐一声,他要出门。


    汪公公迅速备好了皇上的油衣、皮靴、雨伞,以及一个可以放进袖子里的长条锦匣。


    永昌帝披上雨衣穿好皮靴,自己撑伞,只带着汪公公以及两个侍卫出门了。


    云山堂。


    御医走后,打赏完随行的曹公公等王府下人,姚黄就与惠王爷坐到了后院东次间的榻上。


    惠王爷背靠着西边的墙,王妃倚靠在他的怀里。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更显得屋子里安静,姚黄拉着惠王爷的手放在自己还平平软软的小腹,仰头看他:“虽然前几天就猜到肯定怀了,今日在御医那里听了准话,我还是觉得惊奇,居然真的有了。”


    被王妃那双乌黑又新奇的眸子注视着,惠王爷默默看向了旁边的窗户。


    他能理解王妃的喜悦,因为他也是一样的喜悦,可王妃为何要惊讶?


    他给,她接着,水到渠成。


    姚黄:“……王爷想什么呢,怎么又不看我了?”


    赵璲看回来,抱着她道:“我在想,如果能在回京后再怀会更好,免去回城路上你的颠簸之苦。”


    姚黄笑:“王爷当真这么想,到北苑后就不该跟我睡一起,不睡一起保准我在北苑的时候怀不上。”


    五月中旬的月事结束不久夫妻俩就跟着圣驾离京了,路上一直素着,这孩子肯定是到了北苑才怀上的。


    惠王爷捂住了王妃笑他的眼睛。


    可王妃的唇瓣还在笑:“几天王爷都受不了,接下来要素好几个月,王爷可怎么办?”


    尽管王妃看不见,惠王爷还是正色道:“你方便的时候,睡一起是夫妻和睦,现在你不方便了,我也不会想那些。”


    姚黄:“大殿下那边有侧妃,三殿下那边有通房,侧妃也快进门了,王爷不想委屈自己的话,也可以……”


    赵璲的手下移,捂住王妃的嘴:“我不需要。”


    姚黄拿眼睛瞪他,含糊不清地道:“这可是王爷说的,哪天你真敢背着我胡来,可别怪我跟你发火。”


    换两人刚成亲那会儿,谁也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性子,姚黄绝不敢也不会反对惠王爷选侧妃纳通房,现在她知道惠王爷有多好了,正是对惠王爷无比满意的时候,惠王爷敢给她添堵,姚黄就敢再也不让他进自己的屋。


    赵璲:“安心养胎,少胡思乱想。”


    姚黄:“还不是王爷平时太那个了,你若清心寡欲的,我才不会乱想。”


    赵璲再次看窗,大婚之前,他确实清心寡欲。


    姚黄见他心虚了,知道惠王爷脸皮薄,体贴地换了话题:“我能给我娘写封信吗?让她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赵璲:“可以,写好了我叫人送出去。”


    姚黄立即就从惠王爷怀里坐了起来,赵璲及时扶她一把,嘱咐道:“以后做什么都慢些,动作别太大了。”


    姚黄:“放心吧,十三那晚王爷连着撞了小半个时辰家门孩子都没事,我在外面扭扭腰抬个腿的算什么。”


    赵璲:“……”


    姚黄扭头,见惠王爷又偏过去了,笑着穿好鞋,去外面让阿吉准备笔墨纸砚。


    刚写个开头,青霭从游廊上跑了过来,说皇上来了。


    赵璲立即挪到四轮轮椅上,等他坐好了,姚黄才进来推他出去。


    永昌帝站在儿子的前院门口,解下外面滚了一层雨珠的油衣,脱掉软底鞋外面的皮靴,一身清爽地进去了。


    长几北面没有主位,永昌帝直接坐在了长几东边的侧位。


    “父皇怎么总是喜欢不打招呼就过来,回回都让我跟王爷失礼。”


    推着惠王爷拐进堂屋,姚黄朝里面扫了一眼,对上永昌帝的视线,笑着埋怨道。


    永昌帝:“回回打招呼,回回让你们早早出门恭迎半天,你们该盼着朕少来了。”


    姚黄:“才不会,父皇来看我们,我反正跟接了财神爷一样高兴。”


    永昌帝:“……”


    姚黄将惠王爷的轮椅停在长几左侧,让父子俩面对面,她将客椅往旁边挪挪,再请示地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摆手:“坐吧,现在还能让你累着不成。”


    姚黄终于红了脸,羞答答地低下头。


    永昌帝看向自家老二,打量片刻,疑道:“刚才来传话的人说你笑得跟王妃一样灿烂,现在怎么瞧不出来了,就高兴那么一会儿?”


    这么一通打趣,赵璲的脸也微微泛起红来,唇角跟着上扬。


    永昌帝便被儿子这股由衷的喜意欣慰到了,嘱咐道:“你们俩都还年轻,这又是第一胎,宁可小心过头也不能大意了,尤其是你,切不可再骑马跑上冲下的。”


    后面那句自然是对姚黄说的,此时回想儿媳骑马冲下山坡以及坐着木板滑下山坡的撒野样,永昌帝的心里都一阵一阵地后怕。


    姚黄低着脑袋小声嘀咕:“那时候不知道嘛,接下来肯定不骑马了。”


    北苑那么大,好玩的地方那么多,她照样有很多乐子可寻。


    永昌帝顿了顿,从袖口摸出一个长条匣子放到长几上,朝对面的夫妻俩一推,语气随意地道:“朕知道你贪玩,但养胎要紧,这个就当给你养胎闷着的补偿吧,不高兴了就拿出来瞧瞧。”


    姚黄便知道匣子是给她的,拿起来打开一看,看着不大的匣子里面竟然摆着四枚金戒指,戒指上镶嵌着桂圆大的宝石,从远到近分别是红宝石、紫宝石、蓝宝石、绿宝石!


    姚黄现在可是识货之人了,知道惠王爷一年的爵禄都未必能买齐这四枚贡品质地的宝石!


    恋恋不舍地从匣子里移开视线,姚黄看永昌帝的眼神比看亲爹还亲:“父皇,您还真给我当财神爷了啊?”


    永昌帝:“……少油腔滑调,拿去后面玩吧,朕跟老二下下棋。”


    姚黄正按捺不住兴奋呢,痛快应下,抓着匣子就往外跑。


    赵璲眉峰一跳,刚要开口,永昌帝先喊了起来:“跑什么跑,慢点!”


    永昌帝陪儿子下了三局棋就走了,虽然老二不爱说话,但老二棋艺好,永昌帝就算一胜二负也尽足了兴。


    父皇不让他送,赵璲只好坐在堂屋门口目送父皇出门。


    等前面的大门重新关上,赵璲回了后院,就见王妃坐在窗边,右手四指分别戴着一枚宝石戒指,正看得如痴如醉。


    赵璲推着轮椅来到王妃旁边,停了好一会儿王妃才瞥他一眼,幽幽道:“父皇当公爹的都这么大方,王爷还没送我礼物呢?”


    赵璲:“……回京给你买。”


    姚黄翘了翘空着的小手指:“我要戒指,跟这四个差不多大的宝石,选个新的颜色。”


    赵璲:“只要京城的首饰铺有,一定给你买。”


    姚黄满意了,把戒指换到左手上的时候,忽然奇怪道:“父皇来行宫,为何还带着这么一匣子戒指?”


    后妃们戴是为了打扮与彰显尊贵,这四枚一看就是女用的,永昌帝的粗手指也戴不上啊。


    赵璲:“可能是给母后她们准备的。”


    周皇后、贤妃、柔妃以及福成长公主,正好一人一枚。


    姚黄:“……希望父皇没提前泄露消息出去吧,不然我可要招人恨了。”


    就算后妃们手里有别的宝石首饰,可谁会嫌这样的宝石多?


    赵璲:“父皇肯定会派人回宫另选礼物补上那边,你的喜脉在他意料之外,又想着今日赏你,只好临时调用。”


    姚黄用戴着戒指的手抱住惠王爷的脖子,感慨道:“归根结底还是父皇喜欢王爷,才会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这么破格赏赐我。”


    赵璲垂眸。


    先有的王妃,才有的孩子。


    先有的王妃,才有的他重新回到父皇面前,被父皇给予一定的偏爱。


    所以,王妃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